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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犬叫吠，我坐在客栈的廊下，雨却痛快淋漓地下来，桃花片片零落，清夜画图，雨声长唤不歇）
（京畿好似已有半个月未下雨了）
（我自清晨旭日、坐到正午阳光，再到夕阳西下，繁星粲然，倏然大雨——今日客栈闭门谢客洒扫，大抵是过于安静，才让天穹雷公电母唤来这样一场雨。惋惜，这般的安静很是珍贵，持续得并不久。有人声和脚步，清眸睇去，拖着罗裙痕涴，步步轻巧地在堂外见到他，见他立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身姿颀长，棣棣威肃，雨光染白了寒剑。显王战名赫赫，早已听闻他随从九门提督凯旋归京，平定北境，如今飞渡千山万水归京，却这样站于我面前。我虽知晓、他必定只是偶然路过，见天有大雨，选了个最近的地方躲雨罢了。即便是同他再有缘份，攀附上皇家，该是如何地困难？清风透过罗衣，我借着微弱的月辉，堪堪地看清他峻萧的五官，比起在紫禁城见到时，光华依旧，很是好看俊俏的少年郎。可我总想凭借着月色潇湘，在他的身上，找寻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心中酸楚、凄切难言啊）
（雨声吹冷小蒲，遮断了眼前长长的路，我捧着雕花的小泥炉，如水月光泄在瘦肩上，淡妆素服，晚风掠起，悬在腰际的佩环叮当，柔柔睇他，轻声啭道）
雨下得大，王爷进来喝杯酒么？
（京南客栈的扁额已经陈旧了许久，但岳察名下铺子陈多，太爷爷又将它给了我，乘观新婚燕尔，生意场上的事，他未必都能顾得上，而一直孤僻的性子使我认为、岳察府上越是热闹，越不能够归府）

码

【湿雨急促地洒过台阶，虚掩的木门缓缓开启，穿堂风猝然而过时，已然带着门扇砰然阖上，阴色深沉，一幢栈楼，古朴静谧。而栈廊下的女子，目水柔腰，清妍媚骨，弯蹙眉如新月，挑一盏的清辉夜灯，肖似重雾散去的清香山茶，系纤细、皎白、柔弱的姿态。腰间剑鞘作响，和着雨声，居高阶睥睨于她】
已至夜时，门口既悬了“打烊”，你又何故一人于此处？【仍是神态肃目，上下审视她】
【岳察阙园系客栈女掌柜，此前已然知晓。然前番肃穆的质问之中，隐隐流露出的是夜间女子不宜久出于外的细细关怀。且当默过她的邀约，抬步匆促，十数步迈过阶梯。雨水浇洒倾盆而下，似要洗刷俗世罪孽血腥，汇成大小的雨水细流，淹没了纵横交错的京师街檐巷闾。客栈大堂中尤其地寂静，只余下窗外淅沥的作响】
【赫然在座，弗顾得衣袍间沾雨，接过干布，先行拭去了剑鞘上水珠。炉上温酒饶似炖煮足了几个时辰，异香醇厚，倒教人愈发地坦然沉寂。案几上恰有两枝烛台，岳察正坐于对侧，轻轻地晃着银酒壶，红烛铺洒于女子脸上，愈显白肌通透】
【与她的每一次相遇，均显得戏剧又荒诞，譬如夜市疾呼，譬如禁城六月——以及今夜客栈外的大雨。却回将时日熟记于心，以及她的每一回蹙眉、侧脸，淡淡的笑意。烛火如霜，照人如画，火冷灯稀，萧索空旷，鼻息尚能嗅到她白颈间熟悉的香味，与夜市车马中，如出一辙】
【上夜时总教人多些莫名心旌。须臾回神，冷声于她令道】
倒上两杯罢，别太满。

是。
（隐隐地沉默了会，低首替他斟上一半的酒。他来得并不算迟，盏中甘洌的温度，也刚刚好。我总是乖顺地去遵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声令，却不仅仅是因为他久经沙场的英挺肃穆，或是日月比齐的皇家威仪，而是希望情仗草原上的桀骜狼鹰，让往后黯淡冷漠的日子里，能多出一些希望的光辉。而乌尔衮是我的光辉——以前，同程薪阎相处时，我总是企图去祯破同他的一道防线、我不喜他自诩兄长、颐指气使的模样，还妄想着夫妻间的举案齐眉、娇纵偏宠……而今想来呢，可笑啊）
（姝眸倏尔转向他，凝视了会，少年眉目，端的是一副俊朗的样貌。柔声回答他方才问我的话）
阑风伏雨，不愿归家。（浅斟低饮，唇齿被酒水灼得有些火辣，烛光照耀下，两颊微微地漾起红晕。温柔地睇向他，一壁添着温热的酒水）
十四爷，您愿意听故事么？

【酒汤暖和，净室阴凉。岳察阙园咬字甚轻，神态清亮，恍低声喃之，却又字句清晰，不肖北地张扬女子。胸中银霜，正日愈于这低吟温酒烘暖，低侧瞳目，慢条斯理地晃着指中杯盏，须臾又向她抛出疑虑】
哦？为何？你这般大的人，夜间一人于外，家中的人，竟不忧虑催促？
【是故事感。岳察阙园身上肖似笼着一层迷离的面纱，风乍旋穿，神秘诱人，者般零碎，我欲去探究和揭开，了解深邃阴郁下的东西。不尝阴阳爱意之物，这许是她吸引人的一处，而我业如强好奇，一步一步，于静临深苑，琼缀珠帘处而行进，去捕捉审视这样一个女子】
【我厌胜虚幻迷物，弗史诗诗集兵书不观，因以为人所织造之物，过于浅薄虚假，遂不肖其他皇弟兄，好闻博见。然今日，却独能予她几分耐心】
【稍一点头，默许她继续道之】

家啊……
（柔柔一清叹。彼时一声雷雨而过，像是天公泣泪落雨，像是我此刻凄凉的心境。温酒入清喉，灼热的辣敢，堪堪能给我些说出这些话的勇气。烛光摇曳，如风似烟，可伸手又怎能轻易碰到）我不知家在何处。（本就生的单薄清瘦，轻声道出这些话儿时，寡淡又无味。早已被坎坷岁月雕去了脾气，我双眸晦涩，但却落不下眼泪来）
十四爷说的是，岳察府么？（长睫微落，乌瞳堪堪地睇他，是以有些落寞，无论它是装出来的、还是我真实流露的情绪）他们说，我出生的那一年，好似也是这样的雷雨天。
（我的朋友不多，却从未向他们任何一人袒露过去的事，大抵是因为，独独对他有一份热烈期盼的倚靠，而我认为，他本就是面冷心热的少年郎。我们对坐品酒，说着过去的故事，好像丝毫没有距离，像一对阔别很久很久的老朋友，此刻他并非是天家子嗣，而我，也是个普通的平凡人）
我额娘瓜尔佳氏并非名门出身，嫁入岳察府时，入的是偏门，阿玛许诺她的，仅仅是一个侧妻之位。
（悄然地饮下一杯热酒，柔声又续）我本应该是她、诞下的第一个孩儿，可……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为男，坤道为女，她为正妻之荣，将还是婴孩的我，送到了千里外的偏冷之地。
（愁思萦眉，我不是心性柔情，可说出这些话时，心口疼痛，只能依靠杯盏不停，让酒色灼走人的不安）是啊……她此后替了个男孩儿归来，诞下长子，又是何等的荣耀？而后啊，光芒万丈，迎来了富贵荣华的人生，她拿我一生作注，只为了，深门宅院里所谓的“输和赢”。

【温酒清醇浓烈，饮之倒让人颇有奢靡之感，浓度不高，却不知为何，肖较于他处的酒水不同。此前对她了解并不甚多，多系从扬古力口中匆促谈及数句。见惯风沙刀头之人，多系于英雄壮志，铁血豪气，尚有桀骜息气，成熟理性，却恻隐于她的字句，秋水清眸，尤拨人心。何故？许是罕见岳察阙园这般落寞，惜少真味，愈抬手弄拂去她被风吹皱的鬓间发根，却右手一僵，匆促收回，也饮罢一杯】
我听闻，你系岳察郎中外室所生，不过寄养于嫡母名下，尚有这番“隐情”么？
【以子替女，倒系富贵宅院中不罕听闻之事。饶是森严富贵的禁城宫阙中，诞皇子者妃嫔，自有殊荣。然却不难忖出，其口中所言易者男童为何人，既皆排序为长，排除之下，不难猜出】
【他可知晓？必不为知。首于禁城中见扬古力时，是一道尤其热烈阳光的魂魄，一派于名门中惯养大的纨绔子弟，不知人世疾苦，逍遥恣意，有着睥睨天下，过高的雄心壮志，如弗是家中人娇之纵之，何能养此秉性？至少于福宁府招讨使殉公前，他尚是招摇张扬的模样】
【反观此女——此刻尚才注目到她双手，宫中皇姐妹，皆系纤纤青葱，玉肌肤背，此番落目却系，纵横交加的老茧岁月痕迹，于戈壁风沙磨砺下的手肖似，便是有心以膏露敷之，深入骨髓的伤痕，弗能轻易地拂去。我有些喟叹与慨然、甚还有同情，怜爱之意，其人与万物微不足道，却不平则鸣，我所视见的，是个孤寡的可怜人】
【须臾无理地萌生了想替她挡一些风雨的怪诞念头】
……后来呢？

十四爷可要再添一杯酒？（感叹的柔音戛然而止，我盈盈地睇向他，极力地显出温柔和祈求，酒樽里漾着清澈的甘洌、还有，我所认为他必不知情的东西。我真实地将自己全部透露给他、毫不保留，包括所谓兄长的故事，大抵是厌恶，本该是他受的苦痛，却尽数到了我的身上，只因他投胎成了一个男儿，这世道，重男轻女的、好男儿）后来啊……
（我也不忘和他一同饮下。窗外雨横风狂，我期盼这样的天气，能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再久一点，这般，我好似就能再多留他片刻）
后来啊，我替那人活在了一个偏僻的乡野之间。你知么？（我热切地睇向他，渴望他能明白我心中的不甘、酸涩和痛楚。但其实我忘了，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本来不想通）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十岁的那年，养父的债主寻上家门来，野间的兄长带着我躲在家中的畜圈中，以牧草覆身，忍受着腐臭味，难以动弹，整整一天一日，而我那岳察的兄长呢，那时候大抵——同你在富丽堂皇的四九城中，手捧着墨香味的书卷，听着天底下最好的夫子授课，陪着最金贵的人，他前途无量，坐拥着一切本该是我的东西。可…可又为何呢？（为何世道不公，为何男女悬殊，为何送我归乡野田间时，不将这脆弱的生命，直接扼杀在手？）
又后来啊，她说她思我想我，涕零地将她的女儿寻回京中，可为了满足她“儿女双全”的心愿，不让富贵落空，又将我称作“养女”，实则我的阿玛，是个再清风不过的人，他连喝酒都不会，又怎会如外人所言，在外养人，生下庶女？

【悼亡别离，愁苦千姿百态，平静地视她陈述，一句一字，皆记于心上。再视她时，肖似镜中琼花，水中月影，轻轻拂之，便能碎的干净。本生如夏花绚烂，却平白落了尘埃泥泞之中，我欲开口宽慰于她，却不知自何处而起，又欲破执去念，古训成性，冷声打断道】
岳察阙园。【我不罕闻此名门秽事，却极是恻隐怜惜于她。遂大力夺过她手中杯盏，制止她再饮酒下肚，夜间漫漫，她我二人，本系萍水的泛泛之交】你喝醉了。【此言业像告诫于我】
【她却不听人使唤，欲要逆人，手中却复伸于案上酒壶，窗外须臾划破一道刺眼的闪电，阵雷于低暗的云层中轰然倾斜，横扫整个京师，而耳边嗡然，亮如白昼的一刻，于她皙白的面孔之上，清晰地视间浅淡的泪痕，霎时暴雨如注，肖似弗能抑住酒性，冷冷冰冰，业是烈火如灸】
我送你上楼！
【俯下身，将满颊通红的人横加抱起，喟叹岳察阙雨生的娇小，体重极轻，实像是是无物。娇娥窝于胸膛前时，尚能于她垂落的睫中，视出浓浓的缱绻醉意，肖似玉雕，隐约显出鬓间的步摇。楼上楼下尤其地短途，将人抱入客栈正室时，能嗅到内室一些不知名的“香料”，遂身后狂风吹之阖门，响于片刻，又轻手将人置于客栈内室中软垫上，仔细地擦去她鬓间的薄汗，须臾近时，可细察她唇际微扬，呼吸匀长，弯眉一颦一蹙间，酷肖有婴孩一般极其微弱的鼻息，尚有微熏醉意的酒香，一点一滴。此刻酒意略高于头，却于雷鸣声中再度定下心神】
【“好似今夜我的酒量也不肖于前，极其反常，不知何故”】

（我极其地喜欢狂风骤雨，它能使我心安理得地安于室，能让我正大光明地留下眼前的男人。乌尔衮的怀抱过于冰冷，是以让人更加用力地去缱合他，渴望能通过我和他、两个躯体的贴合，摩擦出一些些的温热来。彼时我耳边能够清晰地聆见他激荡的心跳声，宽阔胸膛所带来的安全感，让人深深地依恋，又好似让我、回忆起另外一个人。只是这样的男女悸动，在他让我跌入被褥中时，全然地消失，是以我强撑着醉意和困意，慢慢地拢起手，聆着窗柃外的无穷无尽的大雨声，以及他的衣袍摩擦声，在黑暗中堪堪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角，想要阻止他的离去）
乌尔衮……别走。（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我也应该享有，这般风神棣棣，俊朗贵隽的少年郎，一夕一绽，卷我心中黑暗的尘埃）别走。（姝眸饱含热切地睇向他，朱唇轻启，啭出令人心疼的苦苦哀求，气息低哑，好似哭过一般的红肿和哽咽）我怕雷声，你可能……留下陪我？
（可这人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的美好。不过是我精心地造就了这一场看似偶然的相逢，还有，酒水中恰到好处，能温暖人胃，催人动情的“玉液琼汁”，客栈中的香薰雕笼，还有这张榻下早已备好的帕上“朱砂”，我精心地将妆容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烟眉黛目，要若隐若现，无妆胜有妆的清透，我此前早已沐浴过身上的每一片肌肤，蘸上甜香的蜜酿，引他入瓮，征战沙场的男儿，又怎会懂得这些……）
（他待我毫无防备，像初见时华灯笼罩下的夜市，美丽凄迷，停留在记忆中，我仍旧记得那位面冷心热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