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如此心软。
但她几经辗转，求到我面前时，那副姝丽眉目，居然教我窥见几分从前梦中踪迹。彼时的我没能舍得将月亮摘下，却没料到经年之后，竟有人愿意自断羽翅——而我终于放纵了这份私心。
又有什么关系呢？九门提督一日不倒，我就算任性妄为，也总会有人撑腰。
桌案上燃着红烛，却仍显得屋内有几分昏暗。目光落于床榻前的身影，披云肩、垂流苏，红裙上大片的并蒂花开。我给了她能给的体面，却也心知肚明，彼此都没准备做一对真心夫妻。
握着苹果的一节指节白皙，却不难看出绷紧得都泛起丝白，眼神往旁侧一扫，淡淡地，“下去罢。”
侍候的嬷嬷欲言又止，几番踌躇，到底退了出去。这才揭了盖头，露出底下一张姣好的芙蓉面来。
一时笑哂，“紧张什么。”

嫁衣料子用的是杭绸，盖头也是，薄而轻软，捏在手里像水一样丝滑柔顺。只是红得不正，倒反叫我想起潭柘寺后山最初的那一袭桃色春裙，衬上这副相似的眉目，竟也灼灼地伤人眼。
明眸皓齿，长眉秀颊。我凝着她唇边漾开的笑，刻意描弯的眉中和了平素里的一丝英气，也称得上是副倾国倾城的貌。
顿默的片刻间，忽而见远山微蹙，回了回神，答她一句，“没有。”
折身去取了案上两杯酒，镀金的盏里盛满清亮酒液，恍恍惚惚地映出我眉眼之间，全没有洞房花烛该有的春风得意。
敛了敛神色，始回身迎上玉颜，递去一盏酒，两分安抚。
“没有那么多规矩。王府清净，你之前如何，往后亦可如何。”

【合卺酒是心意相迎的人同饮的，他以仁义承我所求，来日荆棘万丛路我定以所长，助其一臂。酥手迎冰盏，以双手接是诚是义，如往昔饮酒之快恰碰，悉数独饮下肚，洒脱就恐如常，却似忘了此处是新房。恍然，迎面杵着的人，方知自己是鲁莽了。规矩是天家定下的，我又将之忘却脑后。】
【我一直将其视为弟兄，今成其妇，日后也许慢慢习常。起身再于桌案倾琼浆玉露，掩而将指甲中的轻粉倾注。我知这为风月地所用，只恐星宸学不来伺候，难成豫王所喜。倒不如为自己添上一笔，还其花烛鸾凤夜。旋身缠其臂弯，将酒酿饮尽。眉眼清亮，巧然倩兮】
““谢了，也谢王爷能救家父，今日起若有何事只要星宸力所能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为父亲宁肯自折双翼，我却没想真将她养成笼中雀，因而不置可否。或许，也因为元无在意。
她双手捧盏，满杯饮尽，虽有些意料之外，倒没有再多反应，一倾腕骨，也径自饮下。
她起身再添满掌中盏，我将眸光淡淡扫去，手中仍执空盏。
“不必。你父亲本无大错，只是稍加打点罢了。”
我撤臂，扼住她腕，目光落于她掌间杯盏，又渐上移，凝她双眸。而我目中沉沉，映着烛光昏黄，一时辨不清神色。
“你也无须如此。”寡淡付句，“我应你，有我的理由，却不为这个。”

【冰盏酒酿被欲要靠樱唇，一瞬被他扼住皓腕，分明见得往昔未曾又一二饰物的婉上的金钏。迎着鸾凤烛，本就念着恩情以赴，了然牵挂，却不料这微小的动作全然被其入目其中。漫上其的玄眸神色，这不如往昔见得温润，却与这新房的红大相径庭的如霜之色。当下思绪凌乱，于情于义，我确实未曾是真心情意倾覆而去，这不过如报恩。十二是明事理之人，我赏其的胸有大义如意快哉的性子，教我与其成至交友人。】
“好，王爷若想行之事，非涉道义，星宸都可应之。”
【将盏扣入案上，酒酿漾在我心，我非不明理之人，只惜世事无常，教人无他法子二人才敢如此行之，实是无奈。我也无心打破二人多年的情谊，如今扣下的还有这份不安的心，诚然往后可全听他所言，无旁挂心。况且阿娘早念着我如往常女子般儿，如今也成了双亲一直所期，也算是报恩了。】
“今朝的体面亦是让十二受累了，若无芥蒂则可如往昔于梁上观星，歇在此。”

我当然爱美人，芙蓉面、远山眉、桃花眼、樱桃嘴……但那是我不忍心将她困进院墙的月亮，如今也仅限于欣赏。
额娘教我，情字最苦，人心易变。男人大多如此，我不例外，所以就像曾经拒绝的那一枚香囊，未免辜负时品尝罪恶，我并不乐见她为我付出真心。
逆着昏黄烛光，我分明凝着面前人，却又好像并没有在看她，直到清越声音响起，方才回神来，简短地应下一声，“好。”
教人去传热水，宽下外袍，眉间透着一丝倦。
“你忙碌半日，也该疲累，去沐浴早歇罢。”

【昔日既然穿山越林，夜枕星河，荒洞堆火渡夜，十二也未曾于我半句此刻的疲累。这金丝红衣兴许他不爱看，也罢若我如寻常女子般依靠他为天，他还当真承不起这份的情，倒不如应其那一句往昔如何今夕便如何。虽我知这天家的命妇不易，但终究是踏进了门。往后的事儿闯到桥头自然直。】
“行，这你不嫌隙我这扰到你便好。”
【不再循喜娘教的矜持规矩，从榻上倏然抽身，跨步妆奁卸下那如千斤重的凤冠，万千青丝落，铜镜前难得的粉妆玉砌的娇靥，如此的自己当真有男子欢喜，不知也未知，也可能一辈子也不晓得，只粲然笑意。随意翻了妆奁抽屉中银簪，盘了青丝旋入云发之内。隔障屏风，也不顾这十二在作何，恍如昔日在荒外倒头大睡的恣意快活。摘去红衣摞屏顶，雪肌入汤池，只惜这楠木屏风隔着太深，难窥红帐内的人，此刻心中难免踌躇，亦不知从何而起此番心思。是姑娘家的心思让我想让其窥来，还是只将其当是兄弟，逐而漫入温池，洗涤思绪。待从水中起，揽衣见其早歇下了，替他掖了被褥，自己抄了一床被褥歇软案。】
【枕下，才想起这是我的新婚夜，此生也只有一回，莫名觉着落寞，合目】

来往应酬，我向来厌倦，也很少有如此刻一般疲惫。又或许，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乱。
刻下事已成定局，我却忽然怀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从我答应她的交换条件的那一刻起，是否就已经是辜负？
内室里水声渐渐，却撩不起一丝波澜。我平直地躺着，阖目假寐，脑中思绪杂乱之间，不觉竟也当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