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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陈娘子再会以后，纵然知晓她因路遥，大抵不会再来，我仍不自觉地路过此处。那对卖烧饼的夫妇在看了几日以后揶揄我，是否有心上人喜欢此处的胭脂。
我轻咳一声，掩耳盗铃地在胭脂铺门口就回一句，
“听说此处胭脂并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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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遭来胭脂铺买的那盒香膏，算不得好品相，贪得也是新鲜，长安惯来不集那样得味道，是以我也抹了几日。淡香飘渺间，似是在远极洛阳的风物，又因无果而悻悻作罢。但那香膏的玉盒确别致，近日我在习刻玉，多是翻阅此类著录独自琢磨，在技艺上不得其解。那玉盒雕得精巧，遂想来问问，待知晓出自何人之手，好去拜寻一二。）
（适才小憩，神思尚还混沌，故我行得迟迟，待在门口闻见此话，自然接了下句。）
胭脂确是称不上好看，好看的是戏。
（李岫这才惊觉不妥，凝眸望去，作一礼。）
先生。
（此时并非在崇文馆，但授书之恩，容不得我怠慢。）

这样插科打诨是鲜少的，尤其在学生面前。稍加整顿，将面上泛的霞云隐下，以此错过躲避的机会，生受了这一礼。
“咳..那你是——来看戏？”
不论路过多少次，我仍称不上此间之顾客，因而也并不知晓她说的戏台究竟上演怎样的矛盾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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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承及圣人，兄姊们大都颖慧，便连弟妹也有一心向学的。因而在学士们的学生中，李岫左右称不上出色。她所唯一做的，遽是认真完成课业，偶有灵感，便稍加琢磨所学，进而小得感悟。今时今日相遇，李岫认得先生，而先生大约只粗略有印象。往日崇文馆的先生们识文博论，课中总是正经肃然，我又很少在放课后见到先生们，今日觉着有些新鲜，尤是先生此刻立在胭脂铺外，离里头的热闹这样近。问及来意，李岫举着那个空香膏盒子同他示意。）
是来问问这“椟”出自谁手——颐近日在钻刻玉。
（至于看戏，我朝铺里光景遥遥望一眼，又询他。）
顺带来看里头的好戏，先生可听过洛阳洪郎的故事？

因意料之外的含羞抱赧，小梨娘子头一回得来的珠匣借我盛放目光，连同一只识趣的蝶来扑香，也深深印刻在我脑海中。是栩栩如生的雕工，难怪公主也爱。
“公主兰心蕙质，必有所成。”
我赞她的灵慧，又搭上一句轻飘飘的祝愿。相比之下，后头的叙述则更令人起兴。
“嗯？哪一位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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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之美者，有五德。但岫对玉的欢喜来得莫名，兴许仅是因脖颈间的美玉，它赐我难得的熨帖。兴趣使然的学习，其实我不甚追求结果，但先生的祝愿，同样令人很受用。我笑一笑，颔首谢过先生的祝愿。）
颐会努力的。
（这番才知晓先生确是未曾听过洪郎的故事，不过也不致教我疑惑。先生是学士，是朝臣，本就不该是注意坊间八卦的，同样也没有谁会去他眼前论说，不比李岫，明宫街市，早已听了个遍。在长安城中甚少有用名姓来记的店铺，许是洛阳有此风俗，但在薄情事流遍长安的情形下，委实有些不太合宜了。我伸指点了点上头的牌匾，替他解答。）
“洪世贤的胭脂铺”，此便是所谓洪郎了。颐以为来光顾的客人，多有来看戏的想法。
（我思忖了几息，方以极洁的言语将事情道来，但只堪堪停在洪郎与林娘子和离处，卖了个关子。）
故事到此，先生不妨猜猜后话应是怎样。

我极少见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甚至连同我自己，也只是广陵江氏宅斗的一枚棋子。二夫人向江氏索取的从来不是老爷同夫人的和离，她要踩着旁人的上位。
这样没有血气的奋战，或许公主比我要更了解一些。
闻声迎合地去猜度——以我在广陵浅薄的见识，“洪郎因此遭人唾弃了？否则他没道理又来了长安。”
如同我，以抛弃江氏、屡遭骂名为代价，换一个在长安的重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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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是没有所谓痴情的，因为圣人注定薄幸，他该有满宫的姝花，似乎这才合帝王身份，也能再续下血脉，好世代永承，而世族也以此为常。我以为，若是艾氏能知满足，入洪府为妾；洪郎能守道义，未弃下堂妻，倒不会流走长安，沦至笑柄。是二人所为，比之宠妾灭妻更无耻，艾氏连妾都称不上。而世俗故事，一般也就是结局如此，我同他言及林娘子的作为，颇是有些解气。）
林娘子被同是富商的高氏收为养女，能工心计，将洪郎一家逼出洛阳，这才有了长安城的“洪世贤的胭脂铺”。
（我不知晓洪郎在不在意骂名，但若是家财尚在，他应也不会就此离开洛阳。）
颐有时觉得，观世人百态，颇有意思，也能得益良多。
（而这又和崇文授书不同，譬如当下，于长安街侧，立胭脂铺前，好似也是一堂别样的课。）

“林娘子积了半辈子苦，洪氏以后半辈子来偿还，在理。”
我点头称道，又想起小梨娘子怀抱的许多胭脂，只觉不是滋味。
“然而世间少有好运道。洪氏败走长安，不论是否因这一出戏而博得的关注，总之，公主看见了——此处门庭若市。”再蔑一眼匾额，嗤道，“洪郎这位外室——哦，如今的夫人，不知又作何感想。”
“人世百态么，总是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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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这样来偿还造下的业债，也算是心软了。
（世间少有好运道，是以林娘子也算个谋了善果，可悲的是，她是受了半生苦难，才再寻得半世无虞，兴许这即是无常。但她还有救赎，旁的还有有数不尽的可怜娘子，断送于薄情客，就此惨败余生。李岫是极为幸运的，圣人的掌珠，容不得这样僭越。）
客人们为笑柄而付账，以此充生计，到底可悲。
（人们听过故事，纷纷来这瞧热闹，大都心不在焉挑胭脂，眼神尽抛在主角上，戏看够了，又拿着胭脂去结账。这与洪家曾经的奢靡浴金落差极大，但眼下两人却都是惯常的模样，亦不再因客人的议论而收敛，吵闹不休。一切业已成定局，但或许时日回转，他们只会仇恨林娘子，行事更加放肆，想法子教林娘子无法与高家相识，人心本就难料，幸好世上无后悔药。我对艾氏极是不齿，嘲道。）
艾氏如今要每日持笑接待客人，时有讥讽，洪郎又与她不似从前浓情，整日里互相吵闹，应当很难吧。
（这便是世人一态，至于后话，我闻之一怔，吞下太息，低声接下。）
万事崎岖，何处能有平坦云梯呢？
（崎岖能造英才，寻捷径的人终都又跌下了云径，是以李岫凡事寻不着捷径，也不想寻。）
倒还没想起问一句，先生今日原是要来买些胭脂的吗？

耻于在此处檐下提小梨娘子，不是因为我对她那一丝尚不能言明的爱慕之情——那是光明正大的交往，无可落人舌根，更为要紧的，是知晓洪氏所谓辛秘的八卦之后，我愧于那星星点点被此处渲染得不虞的旖旎情愫。
“是路过，”扯谎是生疏的，尤其是同“学生”，但这与在小梨娘子面前的欲隐还休不同，是冷硬的直言，带着并不正统的“师长”之无可辩驳，未隐去这样的坚硬，又融入了世俗之气，添一句，“旁边的烤饼是一绝。”
同摊主心照不宣地颔首，他的揶揄不及显，就藏在忙碌之间。我则借此显现自己的坦然，以真话去拟一场诓骗。
“宫里没有的滋味，如若公主不嫌，或可一尝。”
再状似自然地扭转话题，“未料见你，也不曾期许能听一桩故事。”
“人世的账簿虽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亏欠都需去平。林娘子接纳了岁月的赠与，将原来的亏欠作机锋，借力打力，才有如今的故事。或可同塞翁失马并列。如此说来，崎岖拟造人生，其后的平坦路程，不应由上天给予。而洪氏，”年轻的郎君不肯失去严谨，将话也说成一个满圆，“如若同你所说一般，洪氏是溃败的，青云梯也爬不上，只好跌落尘泥。即便眼下仍能以故事牟利，未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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