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老人维恩•森达里斯靠在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夕阳泼洒着并不温暖的光芒，染红了他的衣裳。撑着把手挺直身子，对面的楼房华灯初上，微风渐凉。
维恩拿过老花镜架在鼻梁上，颤颤巍巍地抓起身边小桌上的报纸。借着余晖，他有些吃力地审视着白天浏览过的文字，一行接一行。
抓着报纸的手有气无力，摇摇晃晃。维恩很清楚，不存在别的什么原因，自己只是太老了。
早在五十多年前，妻子林赛就已与世长辞。近几年，他甚至熬过了自己的某些孩子。年过古稀的子女们无力经常探望他。相比孩子们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维恩依旧精神矍铄，并且拒绝雇保姆。
其实也说不上精神矍铄，只是生活还能自理罢了。近日以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维恩很孤独。有时候，一股没有来由的凄凉便袭向他的心头，化作了镌刻在脸上的沧桑。抬起头眺望远方，晚霞裹挟着落日，缓缓没入了城市的尽头。他再次低头看着报纸。
突然，一行黑体字牢牢抓住了他的目光。
“7月22日，本市将发生百年难遇的日全食，预计9：30开始，将持续长达6分钟。”
维恩的心猛然地跳了起来。他先是看了一遍，又读了一遍，确定自己眼睛没花。
他为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太久……多久？
嗯……大概三百年吧？

那时，城市还没有被钢筋水泥混凝土所包覆，纵横在大地上的不是沥青公路，森达里亚的蓝天没有弥漫着灰蒙蒙的烟雾。那时，魔法不是小说的专利，潮涌颂者和死亡颂者也还没有写进历史。
那是充满危险与梦幻的年代。
那是阿多尼的时代。
维恩的父母都是学者。塔里亚斯拜访他们时常常谈到伏尔塔里斯。维恩很崇拜塔里亚斯，经常拉着他不放，央求他再给自己讲一些新鲜的事情。
不久，塔里亚斯的战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并且温习过数遍，维恩于是要他提一提别的事情。
塔里亚斯就讲起了古老遥远的传说与神秘莫测的大自然。
“据说，日全食来临的时候，落英岛上的楼兰人就拼命敲锣打鼓，要把吞吃太阳的天狗给赶走。楼兰的皇族则祭拜天地，恳求上天不要给自己的国家和子民带来灾难。”
落英岛是什么地方？楼兰人真的存在吗？天狗是什么？
塔里亚斯和维恩的父母都说不清楚。
“但日全食确确实实是有的，我亲眼见过。”
塔里亚斯，日全食到底是什么啊？
日全食是一种天文现象，巨大的阴影逐渐完全遮蔽了太阳，比夜晚还要黑……
隐约之间，维恩听到了杂乱无章却又震耳欲聋的敲打声，盆子、木棍、锣鼓、棒槌的撞击声交织成了一支雄壮的交响曲。楼兰城里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暗红色的纹路连成一片，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塔里亚斯离开森达里亚的之后，一名少年彬彬有礼地向维恩打招呼。
“Venn。”维恩用树枝在土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你呢？”
白纹少年接过树枝，腼腆地笑着。
“Senn。”
“我们的名字太像了！听说你是奥西维恩的少爷？你的名字是从森达里斯部族来的吧？”
“是的。请问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的父母都是学者，有那么一个人类数学家叫维恩，他们敬佩他！”维恩又好气又好笑。
“那你一定就是瑞希尼斯先生和凡西娅女士的儿子了。每天都有很多族人去向他们求教。就连奥西维恩也不例外呢。”
“那又怎样，你父亲多有钱啊，我爸妈忙活了那么多年还很穷，仅剩的一点财产也捐出去了。”
长大以后，维恩对父母越发不满。他们本可以经商，富甲一方。但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教书育人。
维恩卷起一张发黄的地图，揣了一些金锭就要走。
“维恩，你要去哪儿？”森恩拦住他。
“只要不是森达里亚，哪都行！”
“你去那些地方做什——”
“经商，或者像塔里亚斯那样打仗。只要不是当老师，做什么都行！”
森恩一边倒退着跑动一边问：“你知道怎么离开森达里亚吗？”
当时，维恩并不清楚该怎么走。他甚至不太能看懂那张地图。但他知道，只要沿着一个方向不断地走下去，就能走出森达里亚，因为森达里亚是有边界的。
“唔……向南一直走就是伏尔塔里亚，要避开……哪边是南？”
不谙世事，没有经商头脑，维恩很快就耗光了所有的盘缠。第二次阿多尼亚大战前，他误打误撞闯进黑帮、兵团成员呼群结党的比翼街。好在Aglais Uricae酒馆的老板娘尤莉•卡尔塔里斯收他做了一名服务生，确保了他的人身安全。在那里，他邂逅了自己的一生所爱——林赛•森达里斯。三年后，维恩带着心上人逃离这个比战场更为水深火热的地方。在重新建设的伏尔塔里亚，他再次遇到了伏尔塔里斯长老，年少时的友人——森恩。
又过了100年左右，人类拿下了阿多尼亚的主要政权，严格地搜查歌之力与使用歌之力的阿多尼。那是一段人心惶惶的岁月。正是那段时间，他的一个女儿离家出走，据说还加入了什么组织。所幸没过几年她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时间就过得很快了。孩子们在各自的事业上取得了成就，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自己和林赛则慢慢变老，与子孙共享天伦之乐。
其间发生了几场战役，但维恩一家人都幸免于难。事后，维恩心有余悸，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即便是阿多尼也有生命终结的一天。在妻子林赛的葬礼上，纸钱的灰烬在热气中扬散着，飘向了天空。那时的悲凉与无助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回到现实，维恩翻出一只打火机。
他在年轻时收集过好些打火机。中年以后，在林赛的勒令下，他戒了烟，那些花里胡哨的打火机随之被锁进了抽屉。如今，他只留下了一只用来点煤气灶的廉价货。
右手按下火花塞，左手执着一只玻璃杯。如豆的火焰摇曳着，炙烤着微微凸起的杯底。松开火花塞，喷火器周围灼热无比，但维恩觉不到，他的触觉已经不再灵敏。他将打火机丢在餐桌上，隔着杯子对着吸顶灯看了看。杯底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纱。维恩满意地放下杯子。
走回卧室，关灯，维恩慢慢地摸索到床边，慢慢地躺了上去。他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收音机，拧开旋钮，调到了午夜电台。
老旧的录音机沙沙作响，维恩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
再一次，他梦到了塔里亚斯•森达里斯。他梦到自己成为了塔里亚斯的兄弟，塔里亚斯的敌人，研究塔里亚斯的学者，瞻仰着塔里亚斯的碑石。最后，他再一次梦到了年少的自己，在森达里亚最高的山上与年轻的塔里亚斯比肩而立。
“快，塔里亚斯，快来看月食！”年少的维恩兴奋地呼喊着，“日全食是这样的吗？”
塔里亚斯微笑着，摇了摇头：“在你小的时候发生过日全食，你应该已经记不得了。同一个地方发生两次日全食要等300年，如果要再看一次，你可要好好对待自己，明白吗？”
婚后，维恩和林赛一起去北境看了极夜。
“日全食的样子和极夜一样吗？”他问林赛。
林赛与他面面相觑，大概吧。随后她顺着维恩的目光，茫然地望向无边无际的夜空。那时塔里亚斯早已离世，可冥冥之中，维恩仿佛看见他正微笑着，仍旧是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维恩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维恩泡了一壶滚烫的枸杞茶，靠在躺椅上慢悠悠地翻着一本《时间之墙的背面》，作者萧琪•伏尔塔里斯，于第二次阿多尼亚大战后出版。这本书终究敌不过时间，它的封面与书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磨损，里面的纸页也已经泛黄；但在维恩的悉心照料下，整本书没有一丝虫蛀与污渍，罕有的裂缝也被精心粘牢。他用指腹拈起页缘，逐字逐句地读着。
历史的细节正越来越清晰地涌向他。
第二次阿多尼亚大战期间，比翼街的小酒馆上方总是盘旋着阴云，天色却格外明亮。店里的光线昏黄，各种蒙面的、拿武器的人来来往往。尤莉•卡尔塔里斯店长长久地窝在狭小的炼药室里，整个酒馆安静得反常，却十分安详。
在建设中的伏尔塔里亚，维恩见到了森恩和里亚。染红了光纹的伏族族长森恩微笑着问他还认不认识自己，两人秉烛夜谈，感叹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可贵。
以及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那时候，内燃机还没被发明出来，蒸汽火车很慢，只比人走路快一些。人要跑起来，比火车还快。
一上年纪就喜欢唠叨几句呢。塔里亚斯，现在我可比你还老了……
整点报时响了一次。
又一次。
直到餐桌上的老人机响亮地报出“现在是上午九点整”的时候，维恩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去拿熏好了的玻璃杯，顺便带了一只橘子过去。
离日全食还有十多分钟。瘦骨嶙峋的双手已经不太听使唤了，不过，他还是把橘子给剥开了。他将橘子一瓣一瓣地送进嘴里。维恩装了假牙。每天晚上清洗的时候，没了它们的支撑，维恩的嘴就会瘪下去许多。维恩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将双臂搁在躺椅的扶手，眯起双眼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
当手机开始定时播放老歌的旋律时，日食开始了。
维恩举起了熏黑的玻璃杯。
太阳的西边缘转进了一块平滑的黑影，仿佛贴纸一般薄薄的，严实地遮住了一片日光；但它是无可争议的立体，因为它的边缘镀上了一层光芒。实际上，它就是月亮。
维恩闭上左眼，双手举着杯子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肩膀有些发颤，于是放下杯子倒在躺椅上仰望着天空。刚刚经历了初亏和食既。他看到了贝利珠。他很是疲倦。
现在是食甚，太阳被月亮遮去得最多，可以用肉眼观测。阴影周围的黑暗空间里吹扬着一层不规则的光圈。维恩知道那是日冕。
随着阳光时间的流逝，气温正在一点点下降，令人有些不寒而栗。户外看起来比黑夜更黑，小区里少数几户人家灯火通明。
维恩仰着头。巨大的阴影轻柔地拂过他的鼻尖，无声无息地裹挟着他。周围的一切都无声无息的，就连客厅里摆钟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看不到云彩。
天空虚无着，只有一圈日冕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维恩眨了眨眼睛。他感到更疲倦了。但他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动。终于看见日食了，塔里亚斯，我终于看见日食了……
维恩吃力地撑着扶手试图站起。这一刻太有意义了，他想拍张照片作为留念。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转身，步履蹒跚。平整的红木地板只有短短几米，但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走到餐桌边的难度不于翻越重重高山。
努力走了几步以后，维恩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摔得不算重，毕竟他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维恩突发奇想：我是不是死了？
就在这时，一束光自他的头顶倾泻下来，视野顿时变得明亮。
灿烂的光束里，维恩看见了妻子林赛•森达里斯的身影。林赛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双臂，眼中含满了笑意。
维恩听见了森恩•伏尔塔里斯的声音。年迈的森恩拄着伏尔塔，一边责备他来得太迟，一边为故友重逢而感到欣慰。
维恩窥见了父母兄弟的侧颜。自从离家出走，他就再没有见过他们。吃饭的时候，餐桌上依然预留着他的盘子与刀叉；每逢他的生日，家人们还是为他准备了蛋糕。
人、事、物，过去的一切如同放电影般历历在目。

生光、复圆，日全食接近尾声。日珥、日冕隐没在天际中。
六分钟后，万丈光芒再一次遍布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维恩的光纹却随着太阳的暗淡而永远熄灭了。
只是，最后一刻，在光芒的尽头，一道发亮的地平线上，维恩望见了塔里亚斯的背影。
疲惫的身体、沉重的四肢、松动的关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维恩不奋不顾身地拔腿奔向塔里亚斯。
不知过了多久，塔里亚斯依旧离他远远的，如同地平线一般遥不可及。维恩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柔软的黑暗里。
“塔——里——亚——斯……”维恩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塔里亚斯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的眼眶，“我看到日全食了……”
“维恩……”正值年轻的塔里亚斯转过身，冲向了他，“维恩！”
人生惟有别离多，但请相信，终有一天，我们将跨越时间、空间与生死，再次团聚。
久别重逢后，两人激动地相互注视着，亲热地拍打着对方，彼此的眼中都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日食》 完—————

@尘与荣光✨ @Zurisº @终界暗影Sirius @贴吧用户_785E7W2

dd

dd

来力——AC3永远滴神

LAIWANLE

来晚了

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