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未能在沙场上一展拳脚，便一心只忙于骁骑营中的庶务之上，可俗世冗务从来只有越积越多的道理，千头万绪一齐找上门来，便有大厦将倾于己身之感。为了不再被琐事烦扰，顺道听一听他在西南前线的见闻，便约了塔斯哈来爬岣岣崖。此时已是初夏，而山间却噙着一层薄雾，迈步林荫之中，只觉清爽非常。不知是膺中志向郁郁不得舒展，抑或是同他一道是总暗暗地憋着一股劲儿，这一路上脚程飞快，走至半山腰，还不忘回头问他：】
：堂堂大清武状元，脚程怎么这么慢？

【深林小道总是比坦途更僻静些，连金辉照来也不忍大面积铺陈，只透过锯齿形的叶，在地上投出一块块安静的光斑。林间的细碎声响听得分外清明，玄靴踏在石阶上时稳健，雀鸟在林间张弛双翅，或有呼应的啼鸣，在此之外的声响，已渐渐消弭在摇晃的树影中。律斗行得很快，故我不得不在低几层的石阶上，仰面笑向他】
方才有只獐子钻林子中去了——我是在痛惜，怎么偏偏出门时贪图轻便，没有带弓来。

【自顾自往峰顶迈步，未曾留心身旁之事。这会儿听他说见到獐子，却也生了好奇，登时左右顾盼，只见树影于山岚中摇曳，又哪见那活物的踪影呢？只是被他这么一勾，心里头倒也怪痒痒的。若是有良弓在手，定是要搭箭猎中那小东西的。忽而想起一节，便道：】
：我倒是常备着，不过在山下马车里呢。你要是想练练把式，得等上一等。
【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口吻，却暗自等着他一句首肯。木兰围场非秋狝不开，若能在这山中施展一番，倒也痛快。】

【骑射功夫是家学，纵是乌苏府北边的沙地新栽了几丛竹，练功夫的场子也便挪到隐秘之境，身手也未拉下。即便十石弓拉足了，红靶心前也能求一个稳，倒是掼跤的气力比不得当年，如今膝下四子一女，常人面前也不逞勇，只将精力投在授武课上。常是尚棣小子在刑房里头挨打、在屋檐下头顶大砖，孝礽在一旁练功，稚子难训，习武倒是肯下功夫，在刀架旁一练便是大半个时辰】
嘉王爷，【停住脚步，揉揉手腕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未尝见我骑射功夫吗，使个下人下去取罢，我们且在这儿等着。

【果然他一口应下，倒也合了自个儿的心意。自幼便是骑射功夫见长，因而但凡有人说擅射，不亲眼瞧一瞧他的功夫，是不会轻易相信的。骁骑营中虽也有靶子，可就算射中红心却一直有闷闷的一声响，哪里有猎活物来得痛快？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乙亥科的武状元，如今在前朝亦是风生水起。倒也真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
：状元郎倒是会算计，用着我的弓，还使唤着我的人。
【虽是同他打趣一句，这会儿已在半山腰，不舍得吉尔占下山辛苦一趟倒也是真的。随手解下腰间别着的玉佩，冲着塔斯哈的方向一抛，继而道：】
：枣红马拉的是青色那辆，亮出这玉佩，马夫认得的。

【接住他隔空抛来的玉佩，搁在手里头沉甸甸的，笑道】嘉王爷心疼下人，我可不心疼，琐兴是老家送过来的奴才，灵活壮实，刚学会走路便在赤脚泥地里头乱跑，我估摸着来回也用不了一刻钟，能帮嘉王爷取弓可是他的福分。便给他这个机会，遣他去跑这个腿儿
不过弓箭已得了，獐子却跑个无影踪，我们是且往前走着，还是在这儿侯一侯他？

【吉尔占小时候是内务府从包衣之中遴选出的哈哈珠子，虽说出身不好，却也不比这些个八旗伴读矮一头。侧首瞧了瞧他口中的琐兴，倒是一脸敦厚，如他说的一般结实。挑了一块扁平的山石，落座其上。】
：獐子藏身草窠，倒也难寻。可抬头瞧一瞧，枝头的飞鸟却是不少。
【这岣岣崖虽亦有不少游人，可其上山林丰茂，是那鸟兽栖息之所，却也是天然的围场。待会儿若冲着虚空射出一箭，不知会惊起多少山鸟树兽。冲其笑道：】
：还怕不够你施展身手的？

【密林深处云雾缭绕，飞鸟在山间做巢，绕树啾啾鸣，从此处垂望，山下鸟雀、走兽、人家俱是河川沉泥、夜幕点星。一声鸟啼循声而望，是只黑羽白眉的鹧鸪立梢头，常年在山林云海，不知它有无看过人间风物，要是打了下来带回去给老头悬廊下，也把秦疾送的几只惯爱嚣扰的鹦哥儿换掉】说什么施展身手，不过是空练了两年，待会儿嘉王爷先开一弓。
【背手往林子里走了几步】高处应有好景致，但走兽更稀，嘉王爷说的不错，不拘逮着什么都行，不必要等狡行的獐鹿。但我有一言，等闲雀儿不必去打，莫白费了支羽箭，要打便打稀罕鸟儿，你瞧
【抬手指那只花鹧鸪】

：若只冲着静物去，却也没意思。
【此时琐兴已经从山下拿了弓和箭回来交予他的主子手上。顺着塔斯哈的手抬眼一望，果然有一只花鹧鸪立于枝头。只是它静立休憩，同靶场上射靶子又有何区别？见塔斯哈已经拿稳了弓，便低头捡了一块石头攥在手中。】
：你可瞅准了！
【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石块用力一掷，只见它直直钉入了树荫之间，刹那间便惊动了枝丫上停留的一切鸟雀。扑啦啦一阵拍打翅膀的动响中，方才看中的花鹧鸪也飞至了虚空中。回头望向塔斯哈，且看他如何应对。】

【见他掷石惊雀，道】这不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么
【话音落，在鸟雀的惊飞处举弓，抬弓也不算瞄得十成十准，鸟雀个儿小，又是受惊状态，扇翅起落也没个章法，还不比走兽狂奔，勿论射中腿还是眼睛，势必要速度稍减，届时再补上一箭，多半便是指哪儿打哪儿。抬手搭了两只箭，一发力，直冲那只花鹧鸪而去，只听极细微的破风声响，应是有只羽箭穿透鸟翅，脑袋往下冲，直坠到绿荫荫的树冠里去了】
【又取双箭搭上弦，道】
不知道有没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射中，即便射中了咱们也没法子取。

：只瞄准静物，又岂能显得出你的本事？
【方才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试他一试，没想到他慌乱之中却也能张弓射中那小小的鹧鸪。不禁拊掌叫好。只是若不是我以石子惊了那些鸟雀，他大可以只伤其羽翅而留其性命。如今慌乱间搭弓引箭，却也不能保全那鹧鸪能中箭而不死了。抬头望向绿荫间，只见方才那箭从鹧鸪的翅膀中穿过，如今挂在枝丫之间。】
：挂在上头呢，只要这树不拔腿跑了，还怕取不到？
【这话音甫一落，忽而听见身后的草窠里有动响，回头一瞧，竟是那只不怕死的獐子。】

你瞧那枝桠多高，这处可没有个长竿给挑下来，便是攀爬也不大容易，我反正有十余年未爬过了【年初在乌苏府正院爬得那次不算，纯属老爷子心情烦躁，故意作弄，也便彩衣娱亲一回，当孙儿尽孝】
【原搭在弦上两支羽箭也松懈下来，仍放回箭筒中，这弓是第一回用，意外的趁手，可见是个好物什。弓方递到嘉王爷手中，也循声望去，獐子又现了形，笑道】嘉王爷，瞧你的了！

【未能在战场杀敌，心中郁郁已久。即便校场也有可张弓习射的地方，靶子是个动弹不得的死物儿，摆在那儿任人宰割罢了，又有什么意思？如今见了这獐子，便又兴奋起来。从塔斯哈手中接过弓，立马从箭筒中拔出一支架好。许是被箭尖指的，那獐子居然被吓得不敢动弹。“嘘”地一声吹了一个响哨，那活物闻声便跑，此时冲着它的前蹄松手发箭。只听见“噗”的一声，那獐子中箭倒地。方才它正欲奔走，因而此时前蹄受伤，便又往前滚了一个跟头。这才回头吩咐道：】
：琐兴，带几个人或踢或撞，直到把那鹧鸪弄下来为止。
【说罢指了指方才那鸟儿掉落的树干。继而上前，蹲在那獐子跟前，回头冲塔斯哈道。】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