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华灯依旧，仿佛每个人都斩钉截铁的相信，这延绵不断的战火总不会烧到自己头上——百姓是如此，如蟪蛄朝生暮死，总不会牵挂什么王朝倾覆这样的事。手捧着一小纸盒从小摊上买来的烤饼，短褐打扮的流民从身边过时，似是不经意，将那纸盒摔了下去。

@赵期-

汴京是很美的，绿柳朱轮，醒醉喧哗，像一张华丽得不合时宜的夜幕。但当把载满星河的夜幕揭开一角，就会发现，一篮辣椒涨价了三倍。
尚在夏末，几块将将出炉的烤饼在风里掀不起一丝白气，却能攫住人心。
握住那只几乎要将身体也一并贴上地面，去拾饼的手，腕骨伶仃，比一层叠一层的补丁还要单薄，我试图扶他起来。
找了找钱袋，但已然到了日潜之时，里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碎银。
“老先生，去买些干净的饼罢。”
将这块碎银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依然不肯放开手中滚满尘灰的饼。
我原本是被言寐丢出来采买的，但却将晚归，而且是空手而归。

破布短褐的老者捡起了我打翻在地上的那几块烤饼，似乎像是攥住了能在汴京城漂泊渡过今日的希望，等到宵禁之前他总要出城去的，几块尚可果腹的烤饼还能保住，前面那位郎君给他的碎银，却不一定。
但我自然无意去否定那位郎君的一片好心，只是将唇一弯，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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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的太多了。”

老者离去时，暮色将他的背影整个合围起来，连同跌落在地上的油痕，被有形有魂的物事一并吞吃了。若非在这里瞧过，大概也只能窥得三两片早凋的叶。
留意到几步外的一位郎君，有风照面，他的话和落叶一道，直直地钻进耳朵里。
“敢问何解？”
止了折身回去的脚步，这样问他。

那位好心的郎君脚步一顿，折身而问，而我同时将脚步停住，回头望向他。目光所接的那片刻，我轻轻一点首做礼，索性坦坦荡荡为他解惑——他是善心，可总不能每次都如此大出血，一块碎银一次两次算不上什么，但也是普通人家好几日的花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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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这是出城的方向，流民是不能在城中过夜的，城外那么多人，他又是老者，不一定能保得住这银子。”

尚在华山的时候，师父教导持赤子澄心，轮到我的时候表情纠结，末了由师娘大手一挥——你下山去钱被骗走人还能回来就行。
盛世或是乱世都有着困人的特性。
我陷入了短暂的惘然，流离与饥馑是一视同仁的存在，好像没有谁比谁更不值当活着。但他们理应活着，只是一块碎银太少了，散出的银钱加起来也太少，而且仿佛会招致争抢与祸端。
抢夺与随之而来的施暴是恶行，它来源于时局的不公，武力的不公，善施的不公。
“受教了。”
我决意明天先去买三筐饼。若是回去提煮粥的建议，言寐应该会很高兴，但我怕他直接解决掉东京城的流民问题。

“无妨的，小郎是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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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街中，天边已然又属于暮色的红霞光亮起来，还未曾到宵禁的时候，街边摊贩点起灯火殷勤招呼着归家的百姓，而我侧目以观，身边那个支起的卖面小摊罕有客，老板娘满面愁容。
于是我问那个好心的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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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碗面吗？我请客。”

我怀疑他和赵有昭沾亲带故，话题转移之快一脉相承，但其实这样思忖并没有必要，汴京城里亲缘是最随处可见的。
面摊上的热气让我想起某个傍晚，木盖揭开之后是洒过小葱的牛肉汤气味，人间的烟火蒸腾，而烧穹的暮色从四面八方沉降，将门前的灯笼点燃之后，最终伏在他的脊背上。
我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好意，但是。
“抱歉。”
但是。
“家里有人等我。”

他摇头拒绝，我也只是颔首而笑——本就只是萍水相逢，这样的年岁里自然是要与家中更重要的那个人一同，过一秒便少一秒，他是如此，我自然也是。于是我招呼店家下两碗面，在小摊的凳子上坐下，冲他点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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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不多留你了。”

他撩袍而坐，我仍立在原处，看面摊老板终于操持起最熟悉的物事，有些展颜。
“后会有期。”
同他告别时，正是千户张灯的时候，但现在的东京城即将早早地归入梦中。
万物矛盾相协，故而与萍水相逢相比，再会极难，但在山雨欲来之时仍觉得，若有后会，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