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宴会之上吃下第三盏酒的时候，在人群中瞅见了杨关关——嗯，是一个影子，说明我还没有醉。
立起身来冲她扬手。
“这儿！”
最近总觉得自己老了，于是酒喝下去格外愁人。

赵期期要是觉得这盏酒有故事，那可真歪打正着了。鹭鸶亭的酒有些年头，这是我杨关关出生的时候，下人埋的，我有多少岁，酒就有多少岁，但是她喝醉了，想来这些是听不进去的了。
伸出两个手指：“可歇歇吧，这是几？”

模模糊糊间看见两根带着重影的手指，想了想又觉得不大确定，万一我是喝醉了其实只有一根呢，万一那重影实际上是并在一块儿的手指？稀里糊涂地。
“反正不是两根。”
笃定地点头，表示识破了她的阴谋。
“你家的酒真好喝——外头酒不好喝，还说什么战时紧缺，一天一涨价。”

“这两码事。自己酿的嘛，总是要不同一些。”
逻辑清楚，调理清晰，我可没醉，赵期期好像也没醉，不然怎么拆解了杨关关屡试不爽的招数呢。
“不过说起来，也的确如此，账房近来跟我娘抱怨地很勤，说什么物价飞涨。但是管它呢，咱们照旧喝咱们的酒。”

“唔……分享一下酿酒秘方？”
但其实看了也不一定会动手去酿的，就好像看了减肥食单就觉得自己已经减肥成功了一样。
人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都未必上心，更何况是千里之外的呢。
“是呀——管他呢。”
我想起在青萍末时看见的那条死鱼，是不是挣动了两下，我离得太远，是看不见的。

“我没有。”
无奈一摊手，放任手底下好听的银铃铛叮叮作响。鹭鸶叫起来，其实不太清楚，这是种名字好用也好看的动物。
怎么说呢，我啃着一个苹果边说：“嘘——其实我希望匪患慢点结束。”

“你怎么肥四鸭……只管喝不管酿！”
口齿不清地，伸出爪子要去敲她的头，喝了酒，也忘了我是百步笑百步。
一手撑着额头笑，佯装要扑上去捂她嘴。
“嘘——让大人听见要揍我们的。”
用他人来立自身的忧国忧民，尽管他们也不用管今日酒曲几钱。
“为什么呀？”

“你把我摁在酒罐子里吧，多的再也没有了。大人揍就揍嘛，我杨关关就没带怕过。”
向她这样没心没肺，何不食肉糜的人，自有天收。杨关关虽然也在笑着，笑着笑着扬起悲伤的四十五度角，太阳刺伤了眼角膜，留下了一百摄氏度的泪水。
笑得比哭难看：“因为匪患结束，之湄姐姐就要回杭州了。”

她笑得一点儿也不好看，于是又多伸出一只爪子，将她两边嘴角扒拉下来。
“不想笑就别笑啦。”
这里是汴京，于前线战事千里之外，也同杭州千里之外，故而这里的阳光依旧晴好，流溢在丹楹刻桷。
将她的头摁在肩上，那里也被照得暖热，比起心脏，布料离阳光更近。
“想哭才是要哭的。”

“谁说我要哭啦，我杨关关再坚强也没有了——闲话少说，喝酒！”
喝酒好哇，至少这个年纪还可以逃避，年岁见长，到了不得不面对琐事缠身的时候，还有这段匪患的日子，心中装着忧愁，没有办法坦然面对得失，觉得暴风雨还在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