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项目涉及的相关条案，已经确认过了。」
　　我把方才核对完毕的文件递了过去，伏案在办公电脑后的那个梳着背头的男人抬起了头，细框的蓝光眼镜也没能掩饰住那一如既往的死鱼眼。
　　每每和这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对上视线时，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眼前这个男人高中时期的模样。如若是让这里的普通社员知道之间的变化的话一定大吃一惊吧？然而作为了解这个男人过去的我看来，反而徒增了几分复杂的滑稽意味。
　　「…今天辛苦你过来一趟了，叶山律师。」
　　他礼节性地肯首，接过了文件，我也只是自然地笑着点头回应。
　　已经超过下班时间许久了，还算空旷的办公室内只听得见中央空调运行的嗡嗡声，转眼从写字楼的玻璃窗外鸟瞰下去，千叶四处的灯火也点亮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我继续搭起了话。
　　「有些晚了啊…还不回去吗，比企谷次长？」
　　「先处理完这些也不急。」
　　他开始翻看我递过去的文件，随口回答着。
　　「这样啊，已经和家里说好了？」
　　「最近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所以，没关系。」
　　「嗯？」
　　我顺着话发出疑惑的声调，他稍微顿了顿，并没有抬头，翻过一张纸页后接着开口解释。
　　「……雪之下她昨天就和由比滨，一色还有小町去伊豆温泉乡看早樱了，估计会一起玩上几天吧。」
　　「啊…河津早樱吗？最近明明也没有公休日，居然能有凑到一起的时间。」
　　听到答案的我做出“原来如此”的样子接过了话。
　　「毕业之后见面的机会就变少了吧，而且雪之下告知我的时候也很突然，拜此所赐最近的早饭都是在罗森解决的呢。」
　　「怨气满满啊…那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我做出不动声色的笑颜，恶趣味地开着玩笑。以往我便喜欢这样打趣他，不知这个男人还有没有周末看着“光之美少女”流泪的习惯。
　　「笨蛋吗？我可是要辛苦死了，况且这种聚会不可能去的吧……」
　　他终于抬起头投过来古怪的视线，晃了晃手中的那叠纸页，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光是与雪之下交往就占据了我剩下的所有精力了。」
　　啊…这家伙虽然还是别扭，但却坦率了不少呢。
　　沉默了片刻，我摆出没有破绽的表情问道。
　　「那，要去喝一杯吗？」
　　「……为什么？」
　　「嘛，也不用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他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犹豫了半晌后合上了文件，整齐地塞进桌边的收纳夹里，随后，摘下了眼镜轻轻按住了眉心，缓解着疲惫。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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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的。」
　　「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
　　男人坐在酒吧吧台的高脚椅上放松地耸耸肩，模仿着我之前的口吻回答。
　　「Waiter，两杯Highball。」
　　「喂，不要随意决定别人要喝什么啊。」
　　「那我来买单的话就没有怨言了吧？」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妥协，他也只好自己嘀咕了一会儿，不再抗议。
　　威士忌和苏打水混合调制的两杯鸡尾酒很快就呈了上来，以调制速度见长的Whisky Highball，加之偏低的酒精度数和淡苦清爽的口感，事实上算是相当热门和受欢迎的选择——搞不好这才是他不喜欢的原因？
　　比企谷沉默地晃动了下酒杯，冰块在淡琥珀色的酒液里漂浮着，旋转着，他无声地饮下了一大口。
　　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无言的落寞，却不是那种带着悲伤或是难过的气息，而是和世间大多酒客一样怀揣的悠悠心事。可世间大多心事，即使能说出，也往往无法与他人分担，只能由自己置于心底慢慢化开，如同那块在杯中晃动的浮冰。
　　跟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水，我依然决定开口试探。
　　「那件事…已经决定了吗？」
　　并没有指明是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不如说早就做好觉悟了。」
　　「这样吗…是男人的执着？」
　　「……吵死了。」
　　他皱起眉头狠狠瞥了我一眼，又喝下了一大口。
　　「反倒是你，说起来今天过来的为什么不是令尊而是你啊？」
　　「我也是通过司法考试取得从业资格的合格律师吧？不过倒是家父和雪之下伯父那边的沟通后的安排就是了。」
　　「是吗…这么年轻就通过了地狱级别难度的法考，还真是厉害啊你这家伙。」
　　「进修修士的时候也费了不少努力呢。况且你不也是吗？比企谷次长？」
　　自总武高毕业的八年，我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联系。
　　有人说人之间的交往是不会轻易斩断的，或许是某人的生日，同窗会，亦或是别的契机。即使随着什么都不做，见面的频率会慢慢下降，最后到成人礼，甚至冠婚葬祭才能见面，再然后，直到什么也记不起来的那一天。
　　我在这漫长而短暂八年顺利完成了学业，进修完修士的同时也取得了律师的从业资格。而他，只是依稀听说他在毕业以后在东京都普通地工作，然后因为某些我大概也能猜到的原因回到了千叶，在雪之下家的建筑公司卖力地工作升职——虽说与他完全不搭就是了。
　　只是片刻回忆，比企谷并没有接过我的话，却不知不觉喝干了杯中的酒水，他抬起手，示意侍者追加一杯。
　　「打扰，请再来一杯。」
　　「啊，我也是。」
　　这么朝着侍者说道，我随后也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剩下的浮冰碰撞着躺倒在杯底，像干涸的河床上的大理石。
　　说了很多话，也许是并没有多重要的话。
　　大概，酒在男人之间的交流里确实占据了相当的地位。
　　我与他从未有过如此冗长而无聊的交流，事实上，我们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人，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其实也寥寥无几。
　　而在这乏味又琐碎的对话间饮下的一杯又一杯，将我和比企谷之间的界限模糊开来，相似又绝对不同。
　　或许是我也始终怀揣着平淡的悠悠心事，我与他有些相近的落寞，在吧台暗淡昏黄的灯光下如同藤蔓一般交织在一起。
　　想要不停说些什么，亦或者就这么相互无言也好。
　　将醉未醉之际，清醒又糊涂。睁眼望向他时如水中窥月，闭眼凝神又如波光荡漾的梦。
　　「真没想到啊。」
　　我眯着眼回味着微醺的荼靡，缓缓开口。
　　「什么？」
　　「居然会和你坐在这里一起喝酒。」
　　「嘛…我也没想到就是了。」
　　说罢比企谷便有些慵懒地向前撑着身体，不知盯着何处若有所思，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而且，今后恐怕还会有交集，工作上的。」
　　「…………」
　　「…………」
　　「你这家伙，其实并不讨厌我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该不是醉了吧？」
　　「没有不会醉的人吧，难道不是吗？」
　　「……说的也是。」
　　少见地被他肯定，我也自嘲似的笑笑。稍微起身示意侍者结账，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钱包之际，一旁伸过一只夹着一张一万日元的手。顺着看过去，比企谷有些犯困似的看着我。
　　「要欠你的人情的话还是算了。」
　　我愣了愣，苦笑着推开了那只手。
　　「计算零钱太麻烦了，既然还有今后那下次你请我好了。」
　　「……也是。」
　　他犹豫了会儿，伸回了手。
　　「啊对了。」
　　「什么？」
　　「背头果然不适合你啊。」
　　「你这家伙，果然还是不要有下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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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虽然还清醒，但是脑袋已经有些许犯浑了。
　　还是不应该喝太多啊…而且只是和叶山那个家伙一起，为什么不自觉就喝了那么多呢。
　　从计程车上下来以后，我稳了稳自己的脚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还好，今天雪之下并不在家。心里这么想着，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往住宅走去。
　　可是，人生总是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出乎意料。
　　在看见庭院里亮着的廊灯后，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喂，不是吧？
　　「我…我回来了。」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门，望见屋内玄关亮着的灯光，我却骤然心如死灰。
　　「啊啦，欢迎回来。顺便，现在是几点了呢？比企谷…君？」
　　未见人声先到，我呆滞地望着玄关转角走出了雪之下熟悉的身影，慵懒的睡裙和随意披散的黑色长发，还有那清冷甚至现在有些冰凉的眼神。
　　「信息，没有看到呢？」
　　「啊…？啊？！」
　　我反应过来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赫然看见line上的未读消息。点开一看，已然是两个小时之前发来的了。
　　“我已经在回来的电车上了，你也早点回家。”
　　糟糕了…完全没看见。
　　「去哪里了呢…？而且，一身酒味？」
　　「我…这，等，等下…」
　　她歪着脑袋，眼睛眯成了危险的弧度，我伸出手结结巴巴地开口，示意让雪之下听我解释。她按了按太阳穴放软了语调，我也旋即松了口气。
　　「……总之，先进来吧。」
　　「噢，噢…」
　　……………………
　　「叶山君？」
　　「嗯…他大概今后会开始接手叶山伯父在公司的顾问工作，所以…」
　　「原来如此，那…这次就姑且原谅你了。」
　　「啊，感激至极…」
　　我赶紧向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雪之下贴近了几分，伸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肩膀，一副态度端正的讨好样。什么啊，好没面子…不过算了。
　　她稍微反抗般的扭动了一下，似乎依然对亲昵的肢体接触和软声细语没有抵抗力，嘴里嘟囔着「你还没有洗澡」之类的话。最后，还是随着一声些许无奈的叹息，任由我将她揽在怀里，我借机岔开话题。
　　「……玩的还开心吗？」
　　「……嗯。」　　雪之下轻轻点点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像是有所心事，犹豫地缓缓开口。
　　「那件事…你已经，决定了吗？」
　　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我愣了愣神，短吁了一口，揽着她的手改为抚摸她柔软顺滑的黑色发丝，用温柔的声音回应道。
　　「笨蛋吗，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哦？我家也没有必须要继承的家产，这一点不是已经和父亲母亲还有伯父伯母商量过了吗？作为和你…结婚的条件，不然我这么努力地工作是为了谁呀？」
　　「……是吗？」
　　说到后面甚至有些假带着怒意地揉了揉她可爱的小脑袋。
　　没错，不过是改姓入赘嘛？比企谷八幡的家庭煮夫计划可是要马上实现了呢，哼哼…虽然似乎还需要工作，嘛，这种小事无所谓了。
　　「那…我也有事情和你商量。」
　　「嗯？」
　　雪之下稍微坐直了身子，转过脸看着我。她清澈美丽的眸中如同星河，又似乎带着些许朦胧，咬了咬樱色的嘴唇，她缓缓开口。
　　「今天，我们去了东京都。」
　　「噢？那不很好吗，去了哪里玩呢？」
　　「……La-vie。」
　　「诶，那是什么？」
　　她有些扭捏地抓住了睡裙的一角，躲开我疑惑的视线，用细如蚊蜢的声音回答。
　　「婚，婚纱。」
　　「噢，婚……什，什么？」
　　「和她们，由比滨，一色还有小町，一起帮我挑选了婚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脑袋都害羞地要钻到我的肩窝里。然而我的惊讶也完全不比她的羞涩少，最后只得干笑了两声缓解沉默的尴尬。
　　「啊…啊！那很好啊，啊，确实，得准备准备…我是不是也得准备一下？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吧？」
　　「嗯…」
　　这种程度就语无伦次了，太逊了吧八幡！
　　「还有。」
　　雪之下重新抬头望向了我，依然能看见精致脸庞上飞起的红晕，却并没有逃离来视线。我亦如同被那绝美的姿态吸引一般，认真地望向她。

　　「还向她们…好好拜托了，请她们做我的伴娘。」
　　「……是吗？」
　　突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这些词汇与我定是八竿子打不着。曾经，在那个金色的黄昏撒满的部室，我们这几个人都是里面的一员。
　　「嗯，由比滨当时还很开心地哭出来了，吓了我一跳呢，说我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然后，一定会把我，和你，好好地送进礼堂。」
　　「……这样啊，真有她的风格呢。」
　　「是啊。」
　　相互感叹肯首着，总觉得不由自主地就回忆起了侍奉部的往事。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纠缠着，又断裂着，重塑着，也扭曲着。最后，一点点，一步步地找到了各自最合适的位置——恐怕这是我所期待的最好的结果。
　　「所以，你那边，也要找三名伴郎哦。」
　　她突然扭过头对我说，随后拖着下巴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但是…比企谷君能找到三个能作为伴郎的朋友吗…？」
　　「喂…这么说好伤人，还是有的吧，应该？」
　　「比如？」
　　「嗯，嗯…啊！对，户冢！」
　　户冢太棒了！我爱你户冢！
　　「那还有吗？」
　　「嗯…材木座吧？啊，拜托他完全没问题。」
　　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
　　「这样就两个了，那么最后一个？」
　　「……难办了，完全没有朋友不是吗…」
　　雪之下古怪地斜瞥了陷入纠结的我一眼，然后试探性地开口。
　　「叶山君怎么样？你和他刚刚还一起喝酒呢。」
　　「不不不，绝对不要。拜托那家伙还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诶？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呢。」
　　「谁要和他关系好啊！」
　　她开始轻笑，然后一脸难办地开口。
　　「可是比企谷君完全找不到第三个人选吧？」
　　「……咕，难道只有拜托叶山了吗？」
　　「看来是的呢。」
　　放弃了，这个时候好狠自己为什么没有交到朋友啊，简直要捶胸顿足了。
　　而雪之下大概是说完了心事，满意地轻哼着。她将垂下的发丝撩在肩后，然后安静地，把脑袋靠在我的肩头。
　　既然是与她的婚礼，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吧？
　　这么想着，我平静下了心情。嗅到了她发间好闻的洗发水味，以及胸口传来的温度，我的胸膛也不断跳腾着鼓动着温暖。
　　沉默良久，我轻唤她的名字。
　　「雪乃。」
　　「嗯…？」
　　「我好爱你。」
　　大概是借着微醺之意，我这么说着，缓缓凑了上去。
　　然后，被一只小巧纤细的手抵住了胸口。
　　「……突然被这么说果然有点恶心，而且凑过来的时候酒气好重…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虽，虽然不是不能说，也不是讨厌但是下次能不能看好气氛呢？」
　　「噢，噢…抱歉。」
　　她嫌弃又为难地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嘴巴已经嘟成了“へ”状，却依然滔滔不绝地表露着不满，又或者是雪之下掩饰害羞的样子？
　　我有些悻悻地缩了回去，干笑着道歉。
　　看着我有些沮丧的样子，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双手向上捧过我的脸颊，却恶作剧般用力揉了揉。
　　「下不为例，然后，我也是。」
　　她闭上眼睛凑了过来。
　　这次，我又被将死了啊。
　　end

最后放点叶山

叶八！叶八！叶八！

dd，最后这张图是真的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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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