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光受伤一事宗内未作隐瞒,灵峰上人在收拾完那几个乌衣弟子的尸体后就听到了消息。
除魔时,有人在暗地里突发冷箭还喂了毒,伤及右肩。幸而当时场面混乱,那箭急射出时,穿透了正飞身袭向金光身前的妖魔,如此去势与力道皆去了十之七八,再到金光时,毒箭入肉并未见骨,伤口浅而不深。
偷袭者一击未成,许是心慌意乱加之妖魔众多嗅得了生气后,有几只妖兽竟向着偷袭者那处扑杀过去,如此便露了行藏,不得不在打斗后趁乱才得带伤脱出。
待金光回到垂光阁,战中未及对伤口做下细致处理,不过应急的洒上伤药简单包裹,这会儿揭下染血的布条便见肩上已是紫黑一片,整个右手抬不起来,只能乏力的垂在身侧。
“这可怎么好?”
青虎先急了,翻箱倒柜的找出各种药瓶,光去毒清淤的就找出来七八种,一起堆在大夫面前。
玄武抓着大夫的手,捏的死紧:“大夫,你快看看我们宗主的伤,一定要治好。”
朱雀做为一个姑娘家,只能对着大夫抹眼泪。
白虎一手拍在大夫肩上,另一只手还按着腰间的剑,“大夫,就看你的了。”
大夫是外面请的,一路上被驮在马背上颠来颠去,胃都要吐出来。一进垂光阁就看到这阵势,心里也有些怕,万一自己没治好人,会不会被这几位道爷给拖出去打死,或者被打个半残什么的,好后悔没有事先写好遗书。
金光的伤并不重,他本身道法修为颇高,毒性入体尚能以道法相抗,故而肩上伤口处虽是难看些,却不致命。
他仍阖目端坐着,面色苍白,细密的汗珠自额头沁出,眉心的焰珠光华亦黯淡了下去。耳中所闻是四将与大夫的言语对谈,但他着实失了说话的力气,便是想抬抬手也不能。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最长的一次是大概连着七八天不曾阖眼,而在此之前,已然是有五日不曾沾过枕。
这样虚弱的模样,就是他自己也甚为陌生,陌生到于有生以来的记忆里似乎都不曾出现。
大夫先诊过脉看过伤口,心下稍安,言:“无妨无妨,诸位稍安勿燥。”
“还能用剑吗?”这是金光问的第一句话,声轻却清晰。
“呃……”大夫并不曾想金光会做如此问,愣了会,才说:“若调理得当,当是无妨,但今后还是要小心注意些。”
“劳烦了。”金光说完,便不再说什么。
大夫取箭,上药,包扎一气呵成,金光不曾动不曾皱眉,只是安静的端坐在那里,仿佛这里不是垂光阁而是玄心大殿。
幸好还能用剑,金光想,自己道法虽精,独这剑术却为家传。六岁那年,父母便已故去,在他有限的关于父母的印象中,很多幅画面都与剑有关,他的一招一式,皆为父亲亲授。他用的剑,也是父亲曾用过的。
长剑在手,便如双亲仍在,在不愿清醒过来的长梦以外的地方,时时刻刻的陪伴着他,注视着他。而现在,他已经连梦都不曾做过了……
“金…,宗主。”
陆平应召入内时,四将亦在,金光刚吃过药,甫开口还是习惯性的喊对方名字,一个字吐出即发觉不对遂赶紧改了称呼。
陆平和金光认识了十来年,他比金光年长三岁,在还拖着鼻涕光屁股满地爬的年岁里,两个人就认识了。宗门里的孩子很多,这些孩子长大之后要么留在了总坛,要么会被分派到分坛去,不管在哪里,他们从生至死都是玄心弟子,并以此为傲。
在陆平的印象里,小时候的金光衣着总是干净整洁,包子似的脸明明笑起来会很好看但往往表情欠奉,木头人似的。
他曾大着胆子捏过金光的包子脸,捏住,往两边轻轻一拉,像年糕团子很软啊很软。这个时候的金光居然仍木着张脸,眼睛里泛起泪花,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瞧。那眼神留在了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委屈,倔强,却死撑着不愿意说出来。
真是一个骄傲而自持的人啊,许多年后,当包子已经长成了如玉少年时,陆平看着金光如此想。这样的人,以后怕是要受很多苦吧。
“来了。”
金光最近一直在养伤,余毒虽清,然而右手使用起来还有些滞拙。宗务不可落下,四将俱还年轻,又是初选出在此位上,诸事仍然需要金光亲力亲为。
玄心大殿的烛火,通常一夜夜的亮着,到了天光大亮,金光或许还不曾歇过,案边的茶盏里,茶汤换过一次又一次。如此殚精竭虑,如此日以继夜,每步皆如履薄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郎,如四将一般年纪,青龙和玄武还长他两岁。
或许不单是金光忘了,就是旁的人也未必记得,他们曾经也是在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在宗内的学堂读书受先生管教,背不出书来就站自个儿座位前伸手挨戒尺,谁也嫌谁小时候更淘气。
“宗主召弟子来,不知所为何事?”陆平说。
他很想问下金光的伤怎么样,这事儿他时常记挂在心,却苦无机会问一问。
陆平现下暂属青龙部,宗门的人事在红河村一役后变更了许多,死了太多人,现在门内几乎以少年弟子为主,也就意味着需要花更多的心力和时间指导这群并没有多少诛魔经验的弟子们。
“三日后,你便启程前往太原分坛执分坛事宜。”金光估算了下时间道:“这几日你收拾下,以后便在那边了。”
闻言,陆平怔怔的没反应,这个消息来突然,虽是升迁,但他将很难再有机会回来。说不上好坏,利弊掺半的事儿。以不到二十的年龄就做到分坛执事,如非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那实属是极难得的事了,却也有个例外,金光做到青龙时,才十四岁,十六岁又成了宗主。
不过相较这些,他想的更多的是,以后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你们先下去吧,陆平,留下。”金光有些话要和陆平说,是交代也是嘱咐。
四将并殿内门人应声而退。
“陆平。”金光看着他说:“宗门内的情形你看的清楚。玄心正宗目前辖下分坛一百二十有一,红河村一役,为抗魔君六道,不仅总坛,各分坛亦抽调了弟子为援。现下,总坛无人,分坛亦无人。”他说的时候,语气舒缓,并无威压,就如过往时他还只是金光一般。
“弟子明白。”金光话说到这里,其意已明,陆平深吸了口气,“可若是把人手都调至分坛,总坛所剩可都是新进弟子了。总坛一但有变……”
你当如何?
“新进的弟子若不济,有四将,四将若不济,还有本座。”金光目光微转,“各分坛相隔有数,若陷危难中,万一救援不及便是苍生受累。”
陆平闻言,心下始感责任沉重,金光这是以一方百姓相托。
玄心正宗前一步是魔道,玄心正宗后一步是苍生。玄心正宗退不得,金光退不得,玄心弟子退不得。
宁战死,不可屈。
“陆平,本座要你担起太原分坛的担子,不可畏,只可进;不可败,只可胜。”金光面沉如水,“没有行不行,而是必须做到。本座的话,你可明白了?”
“弟子遵命!”
陆平心如擂鼓,情绪激荡之下,四个字出口声音都在颤抖。金光的这番话,真正的激起了少年热血。他本就在宗门长大,父辈均为宗门弟子,“守正辟邪,天下太平”,这八个字是深深烙在他们这些人胸膛里,脑子里,骨头里,山海可移此志不灭的信仰。
纵九死而无悔也。
“另外,本座有一件事要交予你详查,就是翻了天,也要查清楚了。”金光凤目一瞥,面沉如水的看着他道:“你去了那边兴许能少些掣肘的人事。”
陆平待要言时,又听金光长叹后道:“本座也好,苍生也罢,连着那些人都一样没有余地了。”
“那些人……?”
陆平的问话被止,金光显然不认为现在是揭牌面的时机。
论道术,陆平不及四将,但贵在其生性赤诚稳重,行事也晓分寸。像这样从小相处到大的人,金光认识的并不多,不过是有限的几个,不超出一掌之数。四将里青龙算一个,其他的大抵只能算是见过。
金光细细的向陆平交代待查证的相关事宜,一字一句,入得陆平的耳难免惊起冷汗涔涔。
“本座疑心的是到底有没有藏在乱石后的不愿露面的渔翁。”最后金光道:“后患有一个七世怨侣已然足够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