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这天住在隔壁的老人因为年岁太大，脚一软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他就那么颤颤巍巍缩起来呻吟着，半天挣扎不起来。帕洛斯小小犹豫一下，还是帮着扶起来送家去了。
当晚帕洛斯做了个梦，梦见老人脸上纵横可怖的皱纹。他下意识向镜子看去，发现自己脸上竟然也长满了丑陋的皱纹。
他着实恐惧，惊醒了。

01.
万圣节前夜，帕洛斯靠地铁里摇晃，到站的提示音嘟嘟地响起，上来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老人费劲地拎着自己的行李进了车厢，车厢里全是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乘客，立即有好几个人主动来帮着拎行李，让座的站起来一大片。毕竟这个社会，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是不会老的，因此着实少见“老人”这个群体。
年轻人们热络地主动和老人搭话，问题无非是他爱人还好吗，今年生日还照常过吗，有没有孩子，一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愿意给大家讲讲什么的。当然，也有几个冷眼旁观的，甚至投去鄙夷的目光。帕洛斯没心思管，他下一站就下车了。
“乘客您好，前方到站是‘国家体检中心’，请您让开车门，先下后上。”
帕洛斯一路劳驾地换到门口，和帕洛斯一起下的年轻人恶毒地骂了一句，朝老人的方向吐了口痰:“****。”
帕洛斯交了医保卡，跑上跑下地医院半日游，最后用棉签按着抽过血的胳膊，在大厅的体检窗口排队领结果。
身旁时不时有训练有素的护士推着病床跑过，大厅里堆积着很多人，大多数很年轻，有欢喜的亦有哭泣的。正如很多人所说，医院是能一眼望见一生的地方。
队伍很快排到了，帕洛斯接过化验单，只看了一眼就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自嘲地笑了笑。医生显是见惯了这种情况，微笑地开口:
“帕洛斯先生，十九岁生日快乐。”
稀稀拉拉的，周围有几个人开始出声安慰，排在后面的患者不乏投来同情或惋惜目光的。谁乍一知道自己开始变老的消息，都不会好受的，社会的同理心和善意还是很多的。
队尾几个女人长得青春照人穿得光鲜亮丽，却做着长舌妇，“哎，你看前面那个长了一岁唉”“啧啧啧，多帅啊，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帕洛斯烦得慌，无所谓兼无奈地地耸耸肩打算离开。一个脸上有些年月的中年男人推开议论的人群，上前对他从容一笑，颇绅士地向他伸出手:
“祝贺你小伙子，爱上一个人、恰巧他也爱你是一件多么幸运！”
“祝你和爱人白头偕老。”
男人栗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深沉内敛，仿佛写满了故事。那是这世界多数人不曾有的，岁月特有的魅力。
帕洛斯看着那带着薄茧的手，没有去握。他目光闪过一丝阴冷，却很快替上公式化的笑容:“谢谢你，这位先生，不过我不接受。”
和爱人白头偕老？来之不易？笑话，这幸运给你要不要啊？拿青春和命谈恋爱，没脑子的傻子干的事。这个世界仿佛对爱情充满恶意，只有两情相悦的情侣，才会变老;这个世界又仿佛对爱情分外偏爱，只有两情相悦的情侣才有资格一起慢慢变老。
有青涩的小护士十分没眼力价地上前开口道:“这位先生，需要我们帮您办理老年卡吗？”的确，在这个百分之八十人口都是十八岁的社会，十九岁已经足够称为老人。
帕洛斯被这话刺了一下似的，眼神瞬间沉下来，表情却维持着微笑没有变，眼刀割得小护士禁不住地心中惊慌。
帕洛斯不予理会，径直走出医院。
帕洛斯清楚，他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恰好爱着他。看着微凉的月色撒在街道上，帕洛斯闭上眼睛，脑海中先浮现昨晚做的那个梦，而后又出现那张被他揉皱丢掉的化验单。依稀记得它的底部都印了一行小字:
“珍惜生命，珍惜爱情。”

02.
创世神是多么仁慈，他公平地赋予所有人永恒——除非你自甘放弃。
记不清多少年前，帕洛斯刚分到L区做片儿警的时候，有一对紫红头发青年踏进了警局大厅。
右边的青年戴着沉重的黑框眼睛，将干净漂亮的蓝眸压得普通起来，一副不自信的样子。左边的则一头张扬的杀马特造型，嘴上抱怨着同伴的磨蹭，手却他紧紧扣在一起。
帕洛斯空按了两下圆珠笔，示意二人坐下。
“你们确定要办理结婚手续吗？”

03.
尽管电子产品已十分普及，帕洛斯仍有订阅报刊的习惯。W国最具权威的凹凸日报头版头条，报道了国家最近一次的人口普查结果:
“W国第八十四次人口普查显示，死亡率最高的地点是医院。
“到去年底，因疾病占死亡人口的约占总死亡人数的百分之九十;自杀死亡占比百分之五，他杀、意外事故占了百分之四;自然生理死亡的人数仅占百分之一，这充分……”
帕洛斯翻动着纸页，一篇报道还没看完，警局的大门被推开了。这天，新划到L区的警察雷狮正式报道。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所里什么波动，甚至还没有L区里面多了一个十九岁的青年的轰动性大。毕竟在这个恋爱才会衰老的世界，突破十八岁大关就意味着，在爱情和青春永驻之间，你选择了前者。
一个人明明能永远享受“年轻地活着”的自在潇洒，会甘于放弃的怕不是疯子。
“欢迎，共事愉快。”
迎面向他的人比雷狮矮些，但散发着他熟悉的气势，尽管已经敛得很深，那种属于强者的侵略性逃不过雷狮的嗅觉。来人点点胸前的名牌:
“帕洛斯，你的直属上司。”
十分随意的声音，雷狮没听出来多少走心成分。但出于识时务，雷狮主动向这位他未来的上级伸出右手，但有心加了重手上的力道。
“谢谢。”
帕洛斯不明意味地咧嘴一笑，抬臂同雷狮握手。双手相握的一瞬间才发现帕洛斯戴了手套，但雷狮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双修长却绝对有力的手——从他足够有力的回握。
雷狮微挑眉，对上那双漂亮的花瞳，明明很礼貌性的笑容，却总觉得非同寻常。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就是笑得斯文、又有辱斯文。
“没时间寒暄了小伙子，今儿有活干。”

04.
『因为父亲总是死在孩子前面的。』
今天的案件有人死亡，这在L城这小地方很少闹出人命。这着实让所里的小片儿警们有点重视，出任务也多了几个人手，新调任的雷狮警官也被划在出警之列。
报案的是一对鬓发花白的老夫妻，爱情的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虬髯的痕迹，年龄保守估计花甲往上走。这年头，“老人”这个年龄段群体，还真是不多见了。
雷狮习惯于第一时间关注案发现场，便径直进了浴室。映入他眼帘的是大片的红，血红。年轻的紫发男子侧倒在浴缸边沿，右手边是一把染血的刀。左臂有一长长的伤口，搭在浴缸上，他的血就是这样流进浴缸混为血水。伤口是顺着血管纵向切下的，不算太深但足够放干他的血。男子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安详，如果忽略浴缸里刺目的血红，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家属随即提供了死者的遗书，据现场情况来看，初步确定为自杀。
帕洛斯熟稔地掏出记事本搓开钢笔盖，毫不避讳地扫视了两个老人一遍，填写工作记录:“请问，您的姓名？”
“紫堂幻。”随后自然地握住身旁人的手，“这是林，我的爱人。”
雷狮皱了皱眉，开口的老人习惯性推了推沉重的黑框眼镜，年迈加之伤心，那声音沙哑得仿佛漏风的破风箱，听得雷狮有些不舒服。这就是衰老吗？
被称作林的老人一手拿过幻苍老枯瘦的手，同他十指交握，另一手摘下那瓶底厚的眼镜，吻了吻幻的额角:“喂，别硬撑。”
后者仿佛瞬间失了力气一般，将脸埋进手掌中，躬起来的背部禁不住颤抖起来。林将那僵硬的脊背搂进怀中，在蝴蝶骨上安抚地揉了揉，目光和雷狮相对，示意他继续。
“和死者的关系是？”
“父子。”
雷狮笔走龙蛇，听到父子两个字眼都没抬一下。
“那么，您的儿子今天在浴室里自杀了？”
“不，警官。”
“我是说，我们的父亲今天在浴室自杀了。”

05.
儿子已然和爱人相守到老了，而父亲永远停留在失去妻子的那个年月。

！！！！写的好棒

作者文笔好好ヾ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