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凡回忆录·屠城（上）》
很久以前，我曾在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结识了一个名叫向安的收魂人，他很年轻，本事却不错，任谁家闹鬼，他基本上一晚上就能解决问题。
那时候，我们闲来就坐在房顶上喝酒谈天说地，他给我讲捉鬼的可怕经历，我给他说各界的奇妙景色。
我曾问他为什么会选择捉鬼，他告诉我为了维护天地间的秩序，虽然力量绵薄，但他既然有这等力量就该义不容辞，反正我觉得他说得也挺对的。
“听说你要继续上路了，不如我也跟你一起做个伴吧。”慕凡左右闲来无事，只想四处溜达，有向安一起或许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世界。
“不错，此地已经恢复清明，是时候该走了。若你不嫌弃我，向安自然愿意同行，你的那些个有趣的故事我可还没听够呢。”向安嘿嘿一笑，自己还是年轻人嘛，爱玩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日，两人走了十几里都没有歇脚的地方，终于在半夜发现了一座孤城，两人走近，只见城门紧闭，守城的两个士兵在城楼上抱着矛睡着大觉，安静的只剩他俩的打鼾声，慕凡忽然觉此城冷清的有点过分。
“这里阴气有些重，有点不太对劲。”向安显然是想进去看看，他这种路见不对，拔刀相助的行为，慕凡早就习以为常了。
然而慕凡并不觉得紧闭的城门能为他们专门打开，还是在这种更深露重的晚上，所以扯了扯向安，示意他，“走，我带你进去。”
是的，向安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并不会飞，他知道慕凡有所隐藏，很多时候是不屑出手，但是是他该做的事他依然会去做，而慕凡的存在则为他提供了太多的便利。
只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已经身处城中了，站在城中主道旁的房顶上眺望，近处静谧非常，而远处则依稀可见灯火辉煌，两人相视一笑，看起来是赶上夜市有的玩了。
“甜心糕，美味可口的甜心糕！”“小姐，来看一下这双鞋吧！”“有点贵了，我还是去别家看看羊肉吧。”“得咧，这是找您的钱，您收好慢走，下次再来哈！”“糖葫芦！冰糖葫芦！不甜不要钱！”“爹爹爹爹，这个布娃娃好可爱，我也想要！”
慕凡和向安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耳边叫卖、对话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猪牛羊各种鸟鸣声夹杂其中。俩人拨弄拨弄这个，捣鼓捣鼓那个，看着开心，就是哪个都没买。要说慕凡在这么多美食面前还能抵挡诱惑，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事实就是——他们都没钱。因为这个城里流通着一种特别的货币，方形印花的金属制品，以厚度衡量价值，这种钱连慕凡这样各界闯荡的人都没有见过，更别提向安这种普通人了。
看着许多没吃过的东西而不得正郁闷着呢，慕凡突然眼睛一亮，掏出几块灵石准备试一下，“我就不信一个识货的人都没有。”
“店家，槐叶鸡可以用灵石买吗？”“对不起哈，我们这里只收方金。”
“大叔，我可以拿这块灵石换昙花冻吗？”“小姑娘，你这东西俺没见过也用不上呀。”
“元宝羹，百年老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请问一下灵石可以抵方金吗？...好的，我知道了。”
慕凡无奈转身，将欲收起灵石，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呼吸略有急促的声音。
“姑娘且慢！”一个身着修士衣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激动的冲上前来，“姑娘方才说这是灵石？可否换与在下？”
慕凡打量了他一番，虽穿着修士衣袍，却无半分修为，反倒和周围的环境一般，无甚生气。
反正本姑娘啥都不多，就是灵石多，换与他就是，这等美味若是错过了这村，可就再没那店了。
“喏，拿去。”慕凡这般想着，三枚灵石脱手甩向年轻人，然后凌空一抓，方才在年轻人手中的钱袋子已经飞到了慕凡手中，年轻人眼中的光芒更甚了，揣起灵石赶忙离开。
接下来就是慕凡的战场了，什么张记虾饼，罗汉茶，松鼠鳜鱼，碎金羹，灯影牛肉...应有尽有，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虽然怎么吃也吃不饱，但是同时也给了慕凡扫荡四方的机会。
向安也沾到了慕凡的光，一开始他是有些戒备，但是他审视过四周，虽然阴气重一点，毕竟一个鬼的影子也没见着，都还挺正常，于是放开了手脚大吃大喝起来，反正都是慕凡付账，不吃白不吃。
然后两人看戏、猜谜、听书、放灯、游船...可谓极尽狂欢，快意平生，很快就到了丑时，远处人家显然都在更沉的熟睡中，越发寂静，然而此地却犹如永夜里耀眼夺目光照四方的辰星，繁华依旧，喧闹更甚，恣意诉说着灯火不息美好长存的愿景。
此时坐在哨楼之上的慕凡，举杯对月畅饮，看了眼醉倒在身边的向安和放哨士兵，一个个红着脸说着醉话，甚是可爱好笑。夜风习习，左侧笙歌处处，右畔万籁俱寂，而我于中，坐观这世间一切，经历过，超然过，再融入其中，此身未变，此行未改，而此心已寂。

《慕凡回忆录·屠城（下）》
突然，城门大开的吱呀声音传入慕凡右耳，紧接着凌乱的马蹄声、嘶鸣声、兵戈声、喊杀声、摔打声、尖叫声、呼救声、哭嚎声如浪涌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慕凡摇了摇头，又是一口甘冽入喉，静看还沉浸在歌舞喧闹人间游戏中的人们，后知后觉，逐渐被蔓延来的血与火吞噬，再没有了声息。
向安与放哨士兵早已被哨楼的震动与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醒。
“怎么这么吵啊！”向安醒了醒眉，冷风与火光让他瞬间清醒，扯着慕凡就要先避一避，“天哪，慕凡我们快走啊！”
“走什么走！”放哨士兵蹭的一下提着兵器站起来，一脸冷肃，“这里可是我们的家！”
“他们是来屠城的，是个男人，就拿起你的兵器，与我们一起去守卫家园！”士兵发出信号后，立马跳下哨楼，与正在城中集结厮杀的兵将并肩作战。
向安被说愣了，他倒是想解释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但士兵那样的声势，突然感染了他，让他那份使命感油然而生，他虽无力与人搏命，却是可以留在这里尽一份心力，送他们离开。
慕凡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斜倚在哨楼上，喝着小酒，就这么看着这个越来越混乱的城。
哨楼下是一片刀光剑影，斧钺相接，喊声震天，阴风阵阵。
“是渠康！这群白眼狼！”
“杀我亲人，毁我家园，我与渠康不共戴天！”
“兄弟们，岂能让渠康狗贼如意，此番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诛杀渠康，守我安城！”
“誓与此城共存亡！杀啊！”
“没错！共存亡！！”
“死吧！你们这些狗贼！”
将士们还有周边的百姓全都抄起家伙，双眼猩红，冲杀在铁骑之下，用血肉之躯做殊死搏斗，在绝望中依然目光坚定，嘶吼出最后的执着与坚守。
向安看着越来越多的没有神志的魂魄出现，便试图沟通冥界使者，已经隐隐有了通道显现，只是他身上的阴气越来越浓，慕凡一个酒葫芦砸到他脑门上，打断了他的法事。
向安有些怒意，他知道慕凡是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但慕凡如此的冷漠无动于衷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所交不善了，“你不去救他们便罢了，为何还不让我送他们？”
“这一切都是假的。”慕凡淡淡的说道。“他们早就死了，你送不走他们的。”
“我明明都快成功了，你若不阻止，怎么会送不走。”向安盯着慕凡，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你若再继续下去，你也会和他们一样的！”慕凡也不示弱的用目光怼回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我生来就是维护天地秩序的人，这就是我该做的，哪怕是豁出性命，我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说着，向安那股执拗的劲突然就上来了，又开始沟通起冥界，搭建通道。
慕凡知他心神已乱，不会再听劝的，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浑身围绕的阴气一点一点吞噬他的。
“向安，对不住了。”慕凡扔出定神圈，一个金色的环形法器出现在向安的头顶，向下形成一层壁罩，禁锢了眼神有些发狂变红的向安。
向安试图敲打破开法器的束缚，但以凡人之身如何反抗问道法器，最后只能慢慢的冷静下来，与慕凡一起冷眼看着城中发生的一切。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切就已尘埃落定。渠康铁骑走了，带走了他们的战友，更是掠走了满城的粮草兵马财富，留下的只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山河破碎，满目疮痍。而尸体旁站着的尽是茫然的游魂。
转眼间，天色初晞，游魂渐渐变得虚幻，直到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用温暖的光普照大地，也包括这一处冷到骨子里的地方。最后所有的游魂都消失不见了，似乎和其他的人死后一样见不得日光。
“死了，都死了。”向安冷冷的道，“你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还不行，再等等。”
“......”
“你再好好看看那些尸体。”向安听闻，不耐的向哨楼下望去，只见所有的尸体在阳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解、风化，最后只剩一堆破碎凌乱的白骨和打着转的枯叶随风飘过。
“这...怎么会这么快...”向安看得呆了。
“我说过，他们早就死了，现在这样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
“既然已经死了那么久，那些魂呢？他们更不应该留在这里了。”定魂圈并没有阻挡向安的感应，可他依然一个鬼也没有看到。
“此地早已成为阴死之地，凭你的力量根本无法送走他们，只会白白搭上你自己，你会像他们一样永远留在这里的！”慕凡真想一个巴掌把他扇醒，可还是忍住了，只是吼了他两句，毕竟有些事是无法代替他人做主的。“不信现在看看你自己阴气到底有多重！”
向安被唬住了，他突然想起来确实一整夜都在盯着城中之人，从没有看过自己。他定了定心，凝神观自己周身的气，心神一震，果如慕凡所言，他的阴气已经是昨夜来之前的五倍之多。
向安一言不发，他明白慕凡昨夜确实救了他一命。
慕凡收起定神圈，取出自己的酒壶回味，可惜都没有昨夜那酒的特殊滋味，但很显然那葫芦酒也随着安城的一切风化掉了。
“你且休息，等入夜再看便知。”
夕阳西下，黄昏的霞光洒下，淡淡的光幕笼罩整个安城，渐渐灰黄，覆盖了一切衰败枯骨，有鸟儿开始不知从何处叽喳飞出，沿着屋顶掠过，在哨楼上盘旋两圈又飞向远方。
直到夜幕降临，慕凡和向安眼中的一切景色都开始变了，四周房中有灯光亮起，有嬉笑交谈之声传出，有巡夜之人的吆喝声远播。渐渐的，左侧街区店铺开张，华灯初上，稀疏的叫卖声听的格外清晰，右边的各家中也陆续有人走出，有的挑起走街的担子早早去做生意，有的拖家带口早点去说书人那里占个好地儿，有的趁早去扫荡美食想着能够多吃几样...总之，商贩渐渐多起来，游人也越来越多，各种活动都陆续开始，又是一夜灯火璀璨，繁华似锦。
“甜心糕，美味可口的甜心糕！”“小姐，来看一下这双鞋吧！”“有点贵了，我还是去别家看看羊肉吧。”“得咧，这是找您的钱，您收好慢走，下次再来哈！”“糖葫芦！冰糖葫芦！不甜不要钱！”“爹爹爹爹，这个布娃娃好可爱，我也想要！”......
熟悉的一幕再次展现在眼前，向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什么假的，你们俩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哨楼上。”昨夜的那个放哨士兵又回来了，他并不曾拿矛指着二人，只是询问的语气， 最多也就是想看看慕凡俩人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这安城里的人其实都是这样，亲近和睦，待人友善。
“三哥，你还认识我吗？”向安小心翼翼的问他。
“哎呦，你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快给三哥说说你是哪家的小子。”放哨士兵拉着他坐到一边，还取出几个酒葫芦招待慕凡俩人。
向安面上礼数周全微笑应答，心中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犹豫着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慕凡使了个眼色，阻止了他。
后来两人趁夜离开了这座城，至少不用再次看到血腥的屠城了。
“你为什么阻止我告诉他真相？”向安被慕凡拎着向外飞去。
“没有用的，这是他们所相信的。你说破了，轻则排斥于你，重则你就走不了了。这现在根本不是我们俩能够解决的事情。”
向安若有所思。
“人心最是可怕，想什么，执着什么，他们的世界就是什么样的。他们执着享受纸醉金迷，执着守护心中所爱，所以日复一日，都陷在那段经历里。”
“就好像你一心想要带他们离开一样，正因为你想，所以你能在那里中构建那条根本不存在的通道，你与他们有共同的心，你就会逐渐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了。”
“...谢谢你。”向安目中似有明悟之色。
慕凡并不怨他乱来，这样的事慕凡这些年其实见过不少，向安终究是第一次经历，他既然与鬼魂打交道，以后少不得还得遇到这样的情况，既然认作朋友，慕凡自然要帮他一帮。
“那他们就出不来了吗？”
“等待机缘咯，别忘了我还落了几块灵石在那里呢！”
“切，几块灵石能有什么用。”
“哈！那我对你也没什么用呐。”
“讲道理，那些东西味道还真不错。”
“......”两人互相调侃，声音渐远。
后来嘛，我离开了，继续探索多彩广阔的世界。向安则在收魂中不断感悟，踏入修行，走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道，在相别一千二百年后我们还在异界偶遇过。而安城，向安告诉我他回去过，沧海桑田，旧址新城，那里，早已不知换了几茬了。

嗯哼

咕咕咕

《慕凡回忆录·归去来（其一）》
“早啊，花大婶。”慕凡强抑着心底莫名的丧气，看似热情的给出门打水的邻居打着招呼。
“出工还早吧，来来来，一起吃完早饭再去。”
“额…不是…不用的”，慕凡小声嘟囔着，可似乎没人听见，转眼就被花大婶拉进屋子，一碗粥摆在了面前。
慕凡盯着粥面有点出神，很稠很香甜的粥，还冒着热气，可咋就有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呢？但再怎么说毕竟是花婶的心意，慕凡还是掐着嗓子嘟咕咕两口硬吞了下去。
“真香！谢谢花婶，我先走了哈，晚上给你带好吃的！”慕凡趁着花婶还在灶房，皱着眉，扯着嗓子，仓皇逃出。
明明是崭新的一天，可慕凡总有种厌倦深埋在心底，慢慢发酵。
工作很简单，就是做一些竹编物，竹筐、竹篓、竹篮…可再多的花样，也不过是机械重复的操作。
“慕凡姐，你不开心嘛？”一同做工的戚妹看着慕凡低沉的样子，关心的问道。
“没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没睡好吧。”慕凡头都没抬，手中竹条在指尖穿插摆动，像极了精灵的舞蹈。
“慕凡姐你真厉害，这么熟练应该很快就能自己揽活了。”戚妹是前几天刚来的，为了这份学徒工的活，家里不知道打点了多少关系，就为了早日学成可以自力更生，所以对慕凡有这样的水平实在是羡慕的紧。
“熟能生巧罢了，要不了两年你也能这么厉害的。”慕凡摆出一个笑脸，心里却有个声音响起，“自己揽活？还真没想过，也没兴趣。”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说的句话屈指可数，几个竹筐倒是整整齐齐的肝出来了。
慕凡领上今日的工钱，买上一个给花婶的瓜，就往回赶去。
一日，两日，……
花婶依旧每日盛情款待，偶尔菜品也多了两样；戚妹依旧每日投来羡慕的目光，变的是她的技艺也在不知不觉进步；慕凡依旧每日领点微薄的薪水，买点东西带给花婶，剩下的钱最多混点口粮。
……日复一日。
慕凡越来越疲惫，每天睁开眼就是一声叹息，然后发出灵魂般的拷问，为了活下去就要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小街巷小小作坊里吗？可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呢，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想到这里，不觉又烦闷了起来，眼见着天快破晓，今日慕凡却想赖上一会床，管他天崩地陷，只想再眯一会。
忽然，慕凡看到一个头发全无，脑袋光光，身穿金色长袍的人从门外走进来。
这种衣着这种打扮，慕凡可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闻过。
“我刚刚开门了吗？”慕凡心底有着一闪而过的疑虑，抬眼看到敞开的门，外面还透进来太阳渐出时溢出的一丝日光，一拍脑袋，“当真是记性不行了，只是这人进来也不敲门的吗？”。
慕凡赶忙从床上下来，还没开口，就听他开始自我介绍，“贫僧远道而来，途经此村，不知施主可否布施一碗水喝？”
“原来是外面来的，咱们这个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饥又渴也是难免的了。先生您先坐坐，我去给您准备。”慕凡先烧了热水应急，又煮了粥，整了两碟小菜，一并给这位先生摆上了。
这都是慕凡吃腻吃吐了的东西，可看着眼前这个人，吃的可真是香呐。
“不知先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来处来。”
“先生这话可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了。”
“你竟不问我往何处去？”
“…我懂的，往去处去嘛。”
“不，你不懂的。”
慕凡顿时哑口无言，苦笑着摇头，倒是先生微微一笑，喝尽了碗中粥水。
那往哪里去嘛，慕凡心中嘟囔，惆怅满怀，平日里那股子丧劲一下子便涌上胸口，呼吸都有些艰涩。
“施主既然没有答案，何不出去走走？”
慕凡一晃神，先生似是知我所思？
“我又何尝不想，但是除了这里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呢？”慕凡摇头。
“未曾远行，何知前路？”
慕凡低头沉思。
确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听人说起，村庄百里内荒无人烟，所以慕凡甚至连村口都没有出去过。
可是，冒险，对于慕凡来说就是道坎。
自己终究就是一个平凡人，离不开饮食裹腹，衣衾暖身，可若真是百里内荒无人烟，那岂不是此行有去无回，自寻死路？
“可若一直是眼下的生活，你又想活多少年呢？”
慕凡心中震动，对啊，如今的我的确和死没什么两样，既然这样的生活早就厌倦，倒不如就此换一个新的生活。即便明天就会面临死亡，也总好过如此浑浑噩噩。
心意已定，慕凡猛然回神，只见先生正在门外行礼告辞，转身而去。
“先生留步！”慕凡连忙追赶出去。
只三两步的时间，先生已至百丈外了。
金色衣袍渐渐隐没于阳光之下，有个清晰的声音却回响在慕凡耳边。
“若走得累了，记得再回来~”
慕凡终是铁了心，做了一锅饼子，背上两件衣裳，告别了花大婶，踏上了西去的路。
那也是先生离开的方向。

《慕凡回忆录·归去来（其二）》
此一路，慕凡方知，村外压根就不是百里荒芜，而是千里人烟罕至。
自别村头场院，老幼妇孺，
但见田间荒野，少有耕户，
再到江河拦路，野兽追逐，
继而山石嶙峋，沟壑险阻，
也历荆棘密布，虫蚁无数，
遍受四季寒暑，风雨凄苦，
只道行路渺渺，难觅归途。
从开始尚存些许期待，最后终究变成了另一种负担。
关关难度，尚有机缘相助，
然心意渐冷，却无良师指路。
山水大道万千，终是心无所住。
如今前方又是一座高山，夜幕已降，瑟瑟发抖的慕凡感受着飘扬落在身上的雪，再也不想挣扎了，垂坐在一棵松树下。
“今夜终于结束了吧？”
慕凡如是想着，没有后悔，所有的后悔都只是行路之初的慰藉，而现在，只觉得全无所谓了。
然后，世界更安静了，从一片银色苍茫，慢慢的，举世幽暗。
唔，好像还是有意识的，慕凡清楚的感觉到脸上传来一抹湿润的温热，没死吗？
她努力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只小小白熊，正抱着慕凡的脸舔舐。
见慕凡醒来，它显得更开心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直往慕凡怀中拱去。
“小白！你不乖！快下来！”一个身着皮袄的小姑娘惊奇的看着醒来的慕凡，抓起小白就冲向帐外，“阿爸阿妈，小姐姐醒过来了！”
不一会，慕凡床前就围满了人，不止有这一家三口，还有好多邻里看热闹的人。
慕凡瞪着眼睛呆呆的望着，似乎是已经忘记了说话。
在围观声中，慕凡逐渐清醒，边喝粥边回答着旁人的问题。
待得晚霞透过门帘照亮了整个屋子，吃瓜的亲朋邻居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慕凡也因此得知自己是被这家男主人打猎时发现的，是他和朋友一起费了好大的劲从三十里外救回来的。
“已经五天过去了呀，怎么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呢。”
慕凡这一路经历过很多次困难，但是像这样失去意识，还是第一次。
“体验了一次死亡，也不过如此嘛”慕凡自嘲。
可是并没有重生的喜悦，甚至是有些麻木了。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睡得太久，慕凡一夜无法入睡。
在那之后，恩人那可爱的女儿涵涵总是全副武装，抱着小白，拉着慕凡，一起去附近的集市玩耍。慕凡也会用自己的技术，做些编织物，送给恩人去卖钱，享受了一段平静的生活，这一晃就是三个月。
由于附近是大片的草原和高山，人烟稀少，为了生存，涵涵家和附近的邻居每年都在迁徙中度过。
今年也不例外，更何况三月前的一场雪下得又急又猛，这几个月倒是让大家捕获了许多珍惜的野兽，如今开春，正是去邻近城镇做买卖的好时候。
队伍里，涵涵抱着小白与慕凡并排坐在马背上，她有说有笑，无忧无虑，正因为可以去城里玩而兴奋不已。小白因为在涵涵怀中不够拉风，挣扎而出，得意的爬上涵涵肩头，朝着慕凡又挥熊爪，又吐舌头，憨态尽显。慕凡侧头看着她俩，心下直呼真好，岁月人生就该如此简单嘛，明明自己也想这样，却为什么会那般压抑呢？
慕凡的视线移向远处，或许这天地间也有自己没有发现的美好吧。看那远处连绵巍峨，仍有些被冰雪覆盖的高山，便是一种纯粹清冷与静谧深沉。飞鸟盘旋于蔚蓝无际的天边，豪放洒脱又自由无畏。广阔的草原青草初生，春意渐浓，厚积薄发，坦荡阔达。遍野的牛羊，漫步草场，饮食玩乐，轻松惬意。还有，远处那一拨纵横驰骋的人群，快意潇洒…
“涵涵，你看那群人骑马好快呐。”
“哎？是的哎～”涵涵也没见过这种架势，惊奇的高呼。
同行之人也闻声看去。
“不好！是马贼！大家小心！”涵涵爹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可此时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大家四散逃命了，只一眨眼功夫，马贼就骑着马，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依仗着在马背上的速度，横刀劈砍。
惊呼与惨叫声中，队伍瞬间被冲散，鲜血四处喷溅，淋在慕凡和涵涵身上脸上，也染红了小白。
“铿！”涵涵身前挥砍来的刀，被阿爹奋力拦住，他自己却被马贼的疾速带飞了出去。
可是其他人便再也没有了庇佑，又是一个亡命之徒卯足了劲冲了过来。
“你们快走！”阿妈拦在两人身前，一马鞭子抽在涵涵的马背上，反手又是一下，将慕凡坐下之马也一并惊起，可就在那时，刀锋自她身后，拦腰划过！
“阿妈！”涵涵眼睛瞬间哭花了，和着阿妈的血花，泪如雨下。
两匹马嘶鸣着冲向西方，后方一人见况，提马追来，可由于这两匹马是涵涵爹从前自小马驹中精挑细选的，精干强壮又最通人性，似乎知道事态紧急，撒开了蹄子狂奔，直把后方那人抛的远远的，暂时不见了踪影。
慕凡带着涵涵在附近找了个石洞躲藏，两人两马一熊，静默无言，唯有涵涵的抽泣声在洞中回响。
一夜过去，慕凡估摸着风声过了，又小心翼翼的带着涵涵摸了回去，可是那里像是被人打理过了一样，只剩下一片被血染红的草地了。
涵涵连着哭了一宿，无论慕凡说什么话，她都只会哭得更凶。小白静静地趴在涵涵怀中，小爪子轻挠着她的脸，似乎也在安慰她。
此时冷静下来的慕凡看着涵涵，突然悟起了那句世事无常，前一秒还是家人亲睦，其乐融融，哪能想到后一秒便是家破人亡，痛心疾首。
甚至开始觉得，从前那般没有期待的日子也挺好了。

《慕凡回忆录·归去来（其三）》
为了生存，慕凡一行走走停停，路上遇到人家就去讨一口饭吃，这样一连行了七日，来到了一个叫做夜城的地方。
夜城，就是原本大家准备赶来做买卖的地方。
可如今慕凡和涵涵除了小白和两匹马，什么都没有了，幸得涵涵还记得有个大伯在这里定居，往日与父亲感情甚笃，还总是抱着涵涵逗她开心。
“大伯！婶婶！”涵涵带着哭腔，在门外叫喊。
慕凡仔细打量，眼前这高门大户，放眼一路而来的那些人家，还真可算得上是富庶了。只可惜我是个外人，等涵涵安顿下来，还是早点离开好了。
很快，通传的门口小厮便折返，带两人进了客厅。
“哎哟，涵涵呐，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呐！哎你看看你，怎么到婶婶家还哭起来了呢？”打扮的貌美如花的婶婶从内堂中迎了出来。“你爹娘呢？怎么还没进来？”
“婶婶！”涵涵抱着婶婶的腰，哭得更放肆了，“婶婶，我们遇到了马贼，我阿妈没了，我阿爸也不见了，呜呜呜”，哭得梨花带雨。
婶婶脸色有些微恙，小心翼翼的推开涵涵，扶着涵涵双肩，转眼间又堆上了笑脸，“噢，是这样呐，别哭了别哭了，许久没吃饭了吧，先吃点东西休息会。桐伯，去让厨房做两碗面来。”
婶婶拉涵涵坐下，一边瞟了眼慕凡，“涵涵，这位是谁呀？”
“这是阿爸之前在山里救下来的姐姐，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我。”
婶婶礼貌性的笑笑，“来者是客，先坐先坐。”
桐伯不愧是老管家了，热腾腾的面条，立马就被端上了桌。
“你们先吃哈，婶婶那边还有点急事，一会回来”说完，婶婶转身又进了内堂。
“官人，你听到了吧？我就说她一个人来肯定有猫腻，这丫头分明是打算赖上我们家了。”
“夫人，她一个小姑娘又不容易，咱家也不缺这口饭吧？”涵涵的大伯有些头疼，他这个夫人的脾气他这些年算是见识过。
“那你的意思是想留这个小妮子在家里了？”婶婶眉眼一横，大伯顿时急了。
“没有，怎么会呢，赶明儿我就把她打发走，夫人可满意？”
可谁知那婶婶突然心眼一转，计上心来，“你可别说，这俩丫头片子正值青春，都有几分姿色，若是把她俩送给城主，那咱家的生意不是也有了照拂吗？”
“哎不行不行，若她俩得宠，来日反咬一口那不是得不偿失？夫人，要我说，还是让她们赶紧离开吧？”
“哼！”婶婶显然是不太高兴，但是又不好说些什么。“那这事交给我，你就别操心了。”
婶婶朝站在一旁待命的桐伯使了个眼色，桐伯立马心领神会，转出了内堂，回到客厅。
“两位小姐，家主在外，夫人又琐事牵绊，无法相陪，两位想必也不常来夜城，今天正好有夜市，不如我带二位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涵涵乖巧的点点头，慕凡也便不好拒绝，抱上小白，便随着桐伯出门了。
夜城的夜市果然名不虚传。
因为夜城，不仅仅是漫长的夜，更是狂欢的夜。
整条街市，烛火通明，游人如织，小摊小贩，杂耍卖艺，茶楼酒肆，青楼艺馆，赌场戏院。人满为患，酒香十里，笙歌阵阵，不夜之夜。
“两位小姐，这里人有点多，可得跟紧了，别走散了。如果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桐伯尽心的交代着，象征性的买了几个此地独有的水金果给她们，然后在前方带起了路。
这果子透明中夹杂着金色，入口还有点清爽的甜，慕凡和涵涵正有滋有味的品鉴这从未见过的果子，就连小白都抱着果子心满意足的啃着，全然未发现身后正在临近的危险。
突然一个麻布袋子劈头盖脸罩下，口中尚有果子的她们甚至都未能呼喊，就被一群陌生人拿麻袋套了，袋口一扎，打横抱了去。
那麻木袋中涂有迷药，慕凡只觉得一阵呛鼻，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慕凡已是在一个陌生又有些华丽的闺房里了。想下床，浑身还是有些无力。身边没有看到涵涵和小白的身影。
“不愧是王爷一眼相中的人，真是可人，我都心动，可惜了，就是性子太烈了点。”
“那王爷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要我说，若不是被他截胡，小姑娘留在咱城主府，能是那个下场？”
“还不是为了邀功晋升，这下可吹了。”
“小心着点吧，这话若是传出去，咱俩可都别活了。”
门外传来两个小厮低头私语的声音，像是刚从其他地方回来。
“什么话传不得？”门外又传来一个陌生，又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
“小少爷！这…这…是小人们开玩笑的。”
“房中姑娘醒来了吗？”
“回小少爷，没有听到动静，小人也不敢进去打扰。”
“开门，我进去看看。”
慕凡侧头看去，贵公子身着华服，气质飘然，由远及近，还保留着一分少年感。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没有力气。”慕凡没有起身，愣愣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城主府，我是城主的幼子，你可以叫我云卿。”似是见慕凡仍有戒备与疑虑，便为她解释道，“昨夜夜市上有歹人想掳走你们，被巡逻队发现了，就把你们送来了城主府。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呢。”
“涵涵呢？”
“你说的是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吧？今早王爷过府，无意中看上了她，把她带走了。你放心吧，王府不会亏待她的。”
慕凡眉头微皱，又想起方才小厮说的话，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即便猜到了又能怎样？不光是涵涵，如今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哪怕明知一切是局、一切都是谎言，可面对命运，除了听之任之，还能如何？去纠结那可笑的对与错吗？

《慕凡回忆录·归去来（其四）》
“你也知道的，王爷权势滔天，我们拒绝不了的。”云卿小心的说道，其实慕凡没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早就与常人不同。
“瞧我这记性，醒神汤早就温在这里了。”他扶起慕凡倚靠在床上，亲自起身，去桌上取来药汤，顺势就坐在了床边，好像顺理成章似的。
“来，我喂你”，云卿作势吹了吹汤匙中的药汤，递到了慕凡嘴边。
慕凡顿了一顿，试图抬起手臂，自己来喝，却没想到残余的药力还是那么强，只好言听计从。
云卿只道是慕凡不再抵触，心甘情愿接受自己，心下狂喜。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慕凡。”
“仙女落凡，总是情深，好名字呐”，云卿冲着慕凡，灿然一笑。
慕凡这才发现，云卿笑起来也确实好看，五官俊逸，笑若春花初绽，荡漾心弦，似乎真的让沉寂已久的心有了一丝悸动。
“这个醒神汤很快就会起作用了，你再休息片刻，一会我带你出去玩，有我在，整个夜城没有人能再把你怎么样了。”
云卿拍了拍手，门外进来几个早就候着的仕女，送进一堆新衣服放在床前，另有几人已经在开始张罗洗浴的热水了。
“这都是为你准备的，一会挑一件喜欢的，不合适我再叫人去做。”说完，云卿转身退出门外，估摸着也去重新打扮一番了。
慕凡静静的发呆，这一切事情都变化的太快了点，让人难以接受。
如今她又变回了孤家寡人，只是环境和心境却都变了，少了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多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少了单纯无聊，烦闷忧戚，多了重重心事，记挂往昔，少了虫兽侵袭，却也从此多了人心算计。
那之后，云卿日日带着慕凡出去游玩，玩起了一场名叫情人的游戏，刚开始还故弄风雅，去些诗会书肆，慢慢熟悉了便再也忍不住，本性毕露了。
于城中饮酒听戏，覆射酒令，投壶六博，斗禽斗兽，蹴鞠牵钩，至城外游湖登山，狩猎马球，俨然一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似乎就差青楼赌场了，然而一表人材之下，谁又能知道其真实面孔呢。
曾经听名字以为会是个有志于仕途的青年，不想，原来那也只是父辈的期望罢了。
这样的嬉游，开始的确是有些新鲜感，可是慢慢的，慕凡发现越多的玩乐越让自己觉得空落落的。每日早晨醒来，都觉得昨日像梦一样，活得太不真实。一切都只是声色刺激，像是垂死的病人，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一般的施针，才能让人有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本以为只有平静的生活会磨得自己无比心累，可谁知这欢乐场，竟也让自己越来越疲惫。
就连所谓的情，也只是欲望的托词，权力的游戏罢了。
看着云卿和身边好友近乎癫狂的玩乐，慕凡实在是找不到共鸣，甚至可以说厌恶。
几次三番推托身体不适，又日日推拒云卿进门。
渐渐的，云卿终是暴露了他的偏执，心中越是不爽，就越想得到，只为了那可怜的占有欲和亲友前独属于官家公子的脸面。
慕凡必须找个机会离开了。
只是云卿和府中一直看她看得很死，她得寻个合理的办法。
“云卿，我们明日去游湖吧”
“如你所愿”云卿冷笑一声，慕凡从不要求什么，要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心道“我且看你玩什么花样。”
翌日，马车驶向城外无人的太初湖，湖不大却很深，湖畔树木林立，僻静幽深。
云卿支开了所有的随从，与慕凡并立湖边。
“凡凡，你究竟为什么三番五次拒绝我，我想你应该对我有个交代。”
慕凡没有抬头。“云卿，你知道的，我在那之前经历过很多事，我一直都忘不掉涵涵和小白，有些事我都清楚的。”
“可你也应该知道，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云卿，你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吗？我需要时间与过去告个别。这次回去后，我会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好，那就依你。”云卿见到慕凡松口，也柔和了许多，将一件薄披风搭在慕凡肩上。“去吧，别走远了，我在这里等你，可别让我等的太久了。”
慕凡走向湖边树林，就在云卿目光所及处寻了个树根坐了下来。
云卿远远的望着，过了片刻见慕凡还坐在远处发呆，又不便打扰，只想着过了今夜，一切就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了，如是想着，不自觉地轻笑一声，然后寻处石块歇息，愉悦的哼起了小曲儿。
可是一曲已毕，再回首时，却不见了慕凡的身影。
怒气一下子涌上云卿心头，“敢骗我？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心？”随即咬牙切齿的追入林中。
林中茂密，慕凡自知跑不过男子，也不敢逃远，只是找了一个隐蔽的灌木丛里躲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眼见着云卿从旁边跑过，一颗悬着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可就在那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揪起慕凡的后襟，一把将慕凡扯起来，反手按在了树干上。
慕凡被扯的差点喘不上气，止不住的咳嗽。
“往哪跑？凡凡，我给过你机会，为什么你就是不识抬举。”云卿恶狠狠的瞪着慕凡，“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伸手就来扯慕凡的衣口。
剧烈的扯搡中，慕凡反倒越发冷静了，害怕也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这一刻的她，突然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只有累，她累极了，她不想再被抓回那个逃不出的牢笼，在那种控制与迷醉中过完后半生。一如当初她毅然离开家乡一样，又如山前雪夜的放下一般，只一瞬，她就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给云卿机会，顺势一口死死咬在他的耳朵上，鲜血在舌尖流淌。
“啊——！该死的！”云卿吃痛，挣扎着把血淋淋的耳朵救出，一脚将慕凡踢飞出去五丈远。
慕凡猛烈的撞在身后的树干上，直觉得五脏六腑震颤欲碎，一口血喷涌而出，可她全不在乎，强忍着爬起身就往湖中跑去，纵身跃下！
“来人！快去给我把她抓回来！不能就这样轻易让她死了！”云卿捂着耳朵，气得声音都发颤。
湖水冰冷，一下子没过慕凡的头顶，慕凡闭着眼，她太累了，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就这样慢慢沉入湖底，告别这个世界吧。
耳边声音吵杂，有呼喊的声音，有接二连三跳水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云卿气急败坏的声音，渐渐的，声音弱下去了，直至一片静谧。
此时，慕凡耳边突然响起来曾经那位先生的话，“若走得累了，记得再回来~”
然后，慕凡的意识停在了这一念：“我想回去了…”

《慕凡回忆录·归去来（其五）》
“唔，好刺眼”慕凡捂住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熟悉的小屋，熟悉的床，熟悉的日光透过窗，照在脸上。
慕凡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一闭眼水里的窒息感便一涌而上。
“云卿？涵涵？…小白？”慕凡按了按酸痛的肩，慢慢回想，“这个梦做的还真是久呐，只是太过真实了点，可把我累坏了。”
“凡凡，你今天咋还没起来吃早饭，上工可快要迟了！”花大婶今日饭菜都准备好了，愣是没等到慕凡，索性过来敲门看看。“是不是不舒服呐！”
“啊，没有，花婶，我马上就来！”
慕凡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跃下，活动活动身体，倒是除了酸痛没什么不适。
只是，这鞋子…
慕凡一愣，又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甚是眼熟。
“这…”分明是城主府为她量身定制的。
慕凡顿时傻眼了，冲出门去，拉着花婶问道，“花婶，我多久没回来了！”
花婶一时间被问懵了，“傻丫头，昨儿晚上你不是还来咱家的吗？”
“不对啊，我记得我跟你告过别呐…”
花婶关心的摸了摸慕凡额间，“没发烧啊，我看你今日也甭出工了，赶紧的，再回去休息休息吧。”
床前，慕凡就这样一直坐着，一直回想，从出门踏上行程，到一路坎坷，饱经风霜，昏死雪山，到被人救起，结识伙伴，从悠闲平静的生活，又到充满血腥与别离的迁徙之途，从被人算计落难，到羊入虎口，纵情声色，与狼共舞，再到鱼死网破，湖中落幕。
从初阳到日暮，慕凡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究竟为何而行。
“曾经就是因为期待着什么，而不甘平庸，总有种想去外面的冲动。”
“可是，如今的这些，就是我想要追寻的答案吗？”
“怕是历经世事纷乱，方喜岁月静好吧。”
正所谓：
天灾人祸世无常，
名利美色性德伤，
纸醉金迷幻乐梦，
唯有平淡见真章。
“可我，真的懂何为平淡吗？”
“哗———”窗外风云变色，暴雨顷至。
“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
慕凡打开门，任凭自己走入雨中，闭目感受着雨不断落在身上，打湿衣襟。
那一刻，情绪交杂。
细细品之，有对下一秒清凉舒爽的期待，有对白日阳光暖身的怀念，有对雨击疼痛的抗拒，有对所有感受的努力遗忘。
“可是——
所有的期待，终会被无常打破，所有的怀念，终会被不得折磨，所有的抗拒，终会如数而至，所有的遗忘，也终究是自欺欺人。”
“这一切的情绪，相互纠缠，遮蔽本初，令人只在乎过去如何，未来如何，忘记了当下，分明是孑然一身，无有烦恼。”
“所谓平淡，不过是接受。”
暴雨中，慕凡盘膝坐下，回想到当初与先生的那段对话。
…
“不知先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来处来。”
“先生这话可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了。”
“你竟不问我往何处去？”
“…我懂的，往去处去嘛。”
“不，你不懂的。”
…
现在想来，当时确实是不懂了。
只是如今，慕凡懂了。
“那你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心中一个声音问起。
“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来处已无涟漪，去处尚无波澜，心中自无激荡，雨下总无滂沱。”
雨中，慕凡闭目敛息，如入无人之境。
一瞬间，千万记忆涌入识海，记忆里，慕凡看到了无数次的轮回，每次都是厌倦了平静的生活，又追寻新奇与刺激，然后再一次回归平静，逐渐的厌倦疲累，无数次死于不甘平庸的心累，又无数次死于人世复杂的心累，那种累，一次次累积，哪怕记忆无数次看似归零，它也深埋在记忆的深处。因为遗忘，真的只是自欺欺人。
如今的慕凡不会再为这些所动，她只是单纯的看着这些记忆逆流追溯，直到她看到了这些记忆的源头。
那是一场战斗，一个法器的威神。
记忆观到这里，曾经熟悉的法咒在心中自然运转，慕凡感受到逐渐活跃的雷霆之力，积蓄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就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境界突破，爆发而出，冲破了笼罩慕凡的法器桎梏！
慕凡抬手，雷霆之力汇聚成一道，直取对面的操纵者。
只一招，雷霆万钧，灰飞烟灭，战斗结束。
慕凡稳住心神，稳固着体内新的境界新的力量。
此时，手腕处一串佛珠仍在闪烁着金光，慕凡轻触，金光顿时隐去，露出其檀木本体。
“我想起来了，这是先生送我的造化。”

【忘加括号了，不愧是你👍，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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