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雁双飞】
【零壹 · 雨中来客】
初秋,细雨微凉,湿意顺着斑驳的石阶迤逦到檐下,廊前已风干的风茄花散了些许沉气,遇风便斜如醉酒般好不惺忪。红砖乌瓦的檐角是舒展着的,挽不下如注的细流,滴答答一串水珠掉落,未与那微醺的枯花共舞,却碎在了那一只护在花顶的手上。
红木雕花的门前,那护花的人只着了件单薄的秋衫,素衣暗纹,纱若蝉翼,发间簪了朵山茶,宽广的云袖下,凉意已弥漫在指尖,却未能洗去淡淡的药香。
微微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纤细柔软,骨骼剔透。
已经多少年了……
就是这双手,晨曦叶顶薄露、初冬微融新雪、夏时茶药花叶,无不一一挑选。仿佛轻轻一握,掌心里便是千人生死,万物荣枯。
淅沥的雨声中,细碎的脚步未被掩盖,隐约中似听得三声叩门,一开一合后,未几便已看见,远处石板青阶延伸,有人撑伞拾级而上,直走到她的身旁。
“小姐,东彝南宫家的公子来了,递帖指名拜见小姐你呢。”是自幼跟在身旁的青衿。
“东彝南宫家……”凝眉微微一想,不由得有些思绪拂乱,便露了三分避意,“这样大的家族,当真扯上了关系,还不知是好是坏,当喜当忧。”
寒江白水下,东彝南宫家。素笺金难买,微雨落杏花。
江南多雨,东彝城南陵的南宫世家,是江南一带最出名的制伞大家,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制伞手艺,代代兴盛,无人不知。尤其是这一世南宫家的公子,据说是出了名的好笔墨,世人为求他一幅丹青,不惜千金相投。若是能得上他亲绘的一柄竹伞,哪里还舍得用,只怕是恨不得供之高阁、日夜喜爱的好。
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登门拜访了。
“那人现在在堂中等候呢,听说是来求医的。”见她没有前往的意思,青衿便又解释道。
“求医?”这一句解释,仿佛更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她低低重复了一声,缓缓叹道,“南宫家族财雄天下,名冠四海。只要放话出去,什么样的医者不都会如过江之鲫一般涌入府中,又何必来我这里求医。”
听不出自家小姐决意如何,小丫头便顺着话问了一句,“小姐的意思是……不见吗?”
拍了拍袖口沾上的雨珠,她抬手将发上那多雪白的山茶取下,系在了廊下风茄花旁,最终垂眸低低应了一句,“客厅奉茶吧。”
沉澜木意,款款落香,潮气未散的厅堂上,年轻的公子负手而立。主迟迟未至,为客者却未曾有半分不耐,是说不出的倜傥从容。然而望向槛外一帘雨幕时,又不经意地落了些惆怅,平白添了一分凄凉,三分柔软。
“公子。”青衿见了那人背影,只觉得一片赏心悦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才上前叫道,“公子,小姐请您客厅用茶。”
引客直行,出了堂门,小丫头拿过门外尚在滴水的伞,想撑在那人头顶上,无奈身形差了太多,反倒显得笨手笨脚。东彝南宫家的公子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了尴尬,抬手毫不失礼又不容拒绝地接过了伞,撑在二人头顶。又伸出另一只手微微相让,示意她先行带路。
青衿倏地羞红了脸,道了声谢后引他入了茶厅,也未等人家说话便告辞收伞飞快地跑了出去。
客人见了她年轻灵动,不禁也是一笑,之后转身进了茶厅。
室内焚了香,未入门时便已有轻烟缭绕,此刻更绝香气扑鼻,不浓却沉,直沁入人心脾去。女子玄发素裳,自后厅从侧门走进来,微微躬了躬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引他入座后又亲自添了茶。
那茶是新采下来的秋茶,据闻偌大个东彝城中,只有这北冥府上的小姐才种得出来,甚至不必醅成茶叶,便可成茶饮用,此刻浇了一勺在茶船上,热气袅袅腾腾地升起,屋外湿冷,便与那不知名的素香同在室内散落了。竹木的茶具失了些大气,倒显出三分精致,却也不曾失礼。
“公子远来是客,敝府薄茶相见,怠慢了。”好茶好香好情好景,唯有眼前佳人,虽明眸皓齿,却不冷不热,亦不问来意,客套至极。
“千里来寻,登府拜见,哪怕只得了姑娘一盏茶,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她客气,他便也跟着客气,不愠不怒,温雅无双。
“南宫公子?”
“问天。”素衣公子落杯淡笑,“南宫问天。”
“听闻公子是来求医的。”
“是。”微微沉吟,南宫问天起身离座,站至厅前长长一揖拜下,“还请北冥姑娘相救。”
东彝城南宫公子的大礼,她也不推脱,便这般平平淡淡地受了,而后揉了揉微胀的额角。想来是实在不愿与尊如南宫家这般地位的人家有何瓜葛,然而身为医者,又实在不忍拒绝,末了只得缓缓问道,“公子要救何人,值得千里寻医,又这般相求。”
“我的夫人。”
并非“贱内”,亦非“拙荆”,甚至未用“在下”,温文尔雅、以礼待人的南宫公子淡然而不容置疑地说道,“我的夫人。”世人皆言南宫府少爷与少夫人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如此确实可见一斑。
北冥雪蓦地一笑,不料这贵公子竟是个护短的情种,连些降了女子身份的谦词都不舍得放在那位夫人名前,确是前所未见的人。不过,说起那位夫人……
白水南桥蚁舟月,广袖流云浣玉珏。
试问儿郎何忘返,东彝一舞倾城阙。
江南清水石桥下的轻舟小楫,城内寒江畔的三千杏花,落不尽那人回眸一笑。有人不识诗书、缺乏情调,不喜南宫公子的画;有人不通药理、不耽素雅,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