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自小生长在这个开满槐花的小镇上，清香飘满每个五月的拂晓，云朵软软地在地平线上露出一角，神音仰着头，晨光落在她眼眸里，像有清亮的涟漪在墨里泛开。
神音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这双眼总是止不住好奇地乱看，从屋檐下娇艳的月季到潺潺流过的淮河。或许本就是这样好奇的性子，神音的家人没有训斥或是约束，而是给了她足够的空间，让她能跟着镇上教书的爷爷诵读诗词歌赋。
孪生姐姐和她一起长大，长到四五岁时姐妹两人都出落成了聪明伶俐，举止乖巧的孩子。姐姐的性子非常活泼外向，神音就稍显沉静一些，她很喜欢隔壁院落内那颗梧桐树，几场春雨过后，她会搬着板凳坐在树下，静静品味那份清幽。
枝桠间没有鸟巢，她居然还感到有些寂寞。虽然树木长势极好，但总是少了些生气。
有一天，神音照常端坐在院子里，一片片数着桃树下散落的花瓣，她扬起头来时却发现隔壁的梧桐树枝间……上面居然有个男孩子，他努力伸手够向更高的树枝，那中间卡着一个灰扑扑的风筝——是神音好久以前不慎挂在上头的，很精巧的蝴蝶形状，那时神音还为了这风筝哭了一场。
若是看年龄他可能比她要大一些，但他的身材都可以赶得上镇上那位十二岁的秀才小哥了。男孩的举动算是孩子气十足的，他也注意到了抬头伫立的神音，继而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干净爽朗。
他很快便敏捷地爬到了上层，取下了蝴蝶风筝。男孩突然松手，风筝慢悠悠地飘了下来，落在神音脚边。
“你还好吧？”
神音担心的看着他被粗糙树皮划破的手心，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想搀起霓虹，却看到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男孩局促不安地挠挠头，转瞬一溜烟地跑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后的木门中，心里不知为何安定下来了。
原来他是自己家旁边的新邻居呢。
那年八岁的神音，坐在梧桐树下打瞌睡，她的日子平淡如水，总归算是懵懂地过着每一天。但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少年，他所到之处都是明亮与温暖。
如他的名字，霓虹。

二、
男孩和他的养父养母一起搬来这个清幽的小镇上，神音之前一心闷在院子里读书，对镇子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当姐姐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时，神音吃了一惊。
没想到，隔壁的那个男孩子来自遥远的京城，而他看着高高壮壮的，其实只比自己大两岁而已。
梧桐树上那一瞥，大抵只能算惊鸿照影。神音与邻家那边的霓虹结识大概就从此刻开始了，还是自己的姐姐把他介绍过来的。他随着父母来串门，霓虹站在笑得一脸狡黠的姐姐身边，看上去格外地不安。
神音也躲在母亲身后，余光偷偷打量男孩的脸庞。今天霓虹穿得很整洁，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笔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眉毛令他看上去精神极了，俨然一个英武俊朗的少年。
总觉得吧，他比他实际的年纪看上去要大那么一些……
神音乖巧地向隔壁人家的伯父伯母道安。姐姐瞅了一眼神音，轻笑道：“你把霓虹带到后院去玩玩吧，我先去帮妈妈做事了。”
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姐姐又看出什么来了？神音向姐姐笑闹跑去的背影吐吐舌头，继而颇有些忐忑地将霓虹领到自家院子后边，她没有主动去牵霓虹的手，男孩也没有做声，两人间始终都很沉默。
这几天下了一阵子春雨，院子里蓬勃生长的草木都带着些潮湿的气息。院墙角落里的迎春花盛开了，一缕缕深绿的枝条垂下，上面沉甸甸地坠着金黄的花朵。
神音曾亲手在院子左侧植了一些鸢尾花，霓虹在她五步远的地方低头注视着花朵，稚嫩的脸上原本是并无多少表情的，但神音能注意到一抹向往的神色一瞬即逝。
霓虹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垂着眼帘。
神音想起了父母昨晚偷偷的议论，她不是有意听的，但就是忘不了：“隔壁那个男孩子，好像自小有口疾，根本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
她听到后却只是隐隐心疼，为这个容貌端正，性情善良的少年。
如果，他要像镇上其他的男孩子一样走科举之路……肯定是不可能的。殿试和乡试都需要考官亲自询问后确定录取。
那他的父母会不会不允许他念书了呢……很有可能吧，毕竟走科举白费的男孩子都是去学手艺了，谁家父母愿意白花一大笔束脩啊。
可是神音却想到了那个在镇上教书的大伯，他平时最宠爱她了。如果她多去向伯伯撒几次娇，说不定他会答应自己，让霓虹旁听几节课呢？神音是想到什么就会立即动手去做的个性，她的办法也奏效了。
从这个秋天开始，两人就一起上学念书。霓虹读得很认真，神音就经常在课上一个人偷看棋谱，偶尔画几朵迎春在纸上。每个黄昏她和霓虹走在田埂上，她走在前方笑颜明媚，时不时地扭头和他攀谈，霓虹现在会说的话比以前多点了。他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神音心想。
至少她心里揣摸着，他比镇上那个酒馆家的年轻少爷好看多了。那人虽然很受小姑娘们喜欢，但神音却觉得霓虹更好看。
也许，他就是莫名地合神音的眼缘吧。
姐姐对读书没什么兴趣，干脆一心跟着母亲做针线活，神音渐渐地就和霓虹越走越近了。几年过后，霓虹念书的表现总是不尽如人意，他的家人商量了一圈过后，决定还是先出点钱让他学学兵法，然后把他送去一个很著名的师傅那里，好好学功夫。
神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尽管说霓虹还能跟着她一起学策论，但她还是觉得，和他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太过短暂。那天算是梅雨季的第二天吧，神音给霓虹偷偷地补衣服，霓虹坐在她对面，细细翻阅神音为他抄好的段落，那一手端丽的隶书令他不禁住多看了几眼。
“霓虹，以后你参加了武科举后又会去什么地方呢？”神音撑着脑袋，小声问道。
少年身躯长了不少，但脸上那副纯真的神情依旧和初遇时一样澄澈动人。他只是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想走。”
神音不解：“为什么啊，你不想回京城吗？”
霓虹抬起头来，目光炽热的注视神音。
十二岁的神音还只是个孩子，可此时此刻，她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也许正是这一眼，便能让她年幼的心里记下这个男孩子了。
这仅此一次的铭记，便是无法自拔。

三、
神音将满十四岁那年，霓虹十六岁。
他还是像当年那样缄默。尽管他和神音在长久的练习下摆脱了紧张感，现在已经能说出几句正常的话了。有时她从纱帘遮掩的窗子往外看去时，就能看到霓虹大步穿过庭院，步伐稳健，他和父亲简单地交谈，而神音亦能知道，父亲对他的器重。
大家都说霓虹未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他在武场中的表现鹤立鸡群，远超同龄人，甚至比他大三四岁的讲武小师傅。神音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一年前她从镇上书院里肄业，但也算是饱读诗书了，诗词歌赋俱有所涉猎。她闲暇之余看过不少话本子，有时候她看到书上所言青梅竹马，也忍不住会联想到自己。所谓郎情妾意，莫过如此吗？她偷听过两家长辈的闲谈，伯母好像已经计划好了，霓虹再过一年，就要去遥远的省城参加武试。神音那晚一夜未眠。霓虹，一直以来都在陪在她身边的霓虹。
这一次，真的是要走了吗。她心里有一片地方空落落的，呼呼地漏风。
神音已经学会了如何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情绪，第二天与霓虹碰面时她依然笑得端庄有礼，一点也看不出整夜沉积的愁绪。
今日是八月十四，天朗风清，云淡草曳，院中一株丹桂并一株银桂先后盛放，甜蜜的香味幽幽扩散开。她和霓虹一起并肩坐在桐树下，如今他家院里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够高，茂密地树荫严严实实地遮挡了秋日艳阳。
霓虹给她剥了一个桂圆，放在一侧的青瓷碗中。神音将手搭在藤椅扶手上，有些不安地转动手上的银镯。她知道过了这个中秋后，霓虹就要离开小镇北上了。
那将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如此长久的分离。
神音垂首，不让霓虹察觉自己失落的神色。这般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后、她突发奇想， 抿着嘴道：“霓虹，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神音知道这不合礼数，但她就是想和他一起去，不带上任何人………一起去淮河那边看一场花灯。
霓虹喜欢这些，她知道的。他最喜欢站在河边，亦或是蹲着……感受夜时的河风，她也最清楚不过。
霓虹的一切喜好神音都知道。中秋的夜里，她想给他送上自己亲手做的莲蓉月饼，也想……
多和他呆一会儿。霓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点亮了一样，笑得非常开心。他温柔地说：“好。”

四、
那天的傍晚彩霞漫天，绚烂的红与紫在锦缎似的天空里肆意盛开，神音站在窗边，就着这最后的一缕阳光打量镜中的自己。她没有带多少首饰，毕竟路上还是要赶路的，只是她在拢好刘海前，还是忍不住在头上发髻里插了一朵白色的珠花。
霓虹……此刻她心里只有那个答应她请求的少年，以及他全部的喜怒哀乐。
他挺喜欢兰花的，好像蓝色的也不错……不行，这种钗子看上去有些惹眼了。
最终神音还是及时作出了决定，选择了白兰花，就是那种纤细迷人的白色花朵。虽然神音不觉得有多美，但那种浓郁的香气，她自己也很喜欢，路上碰到时总是会多闻闻，回味一下那种感觉。
自己这朵珠钗算是雕刻得活灵活现，颇像真花，也很衬她今天多穿的衣服……
霓虹会不会多看两眼？
神音提前赶到了约定好的桥边，远远望见霓虹时，神音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因为霓虹完全没有掩饰他眼底的惊艳，一直那样倾慕地看着她。虽然心底欢喜，但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种直白眼神的注视。“好看吗？”
她最终还是小声问了出来，两颊似染上了绯色云霞。
霓虹点点头，她没看细看他脸上的神色，赶紧拉住他的手：“我们走吧，马上人就要多起来了。”
神音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才第一次主动牵上霓虹的手。她一直很懊悔，为什么当年初遇时，自己没有拉住霓虹的手呢？
为什么当年她没能对他温柔一些，体贴一些……这样至少能让自小孤独自卑的他心里好受些啊。
现在她懂事了，长成了大姑娘。神音也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那份炙热得真心。
好想一直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握着他的手，让他不再孤单一个人。
以后她还会有机会吗？
神音不知道，她只想抓住转瞬即逝得现在。
抓住他那双虽然粗糙，但却温暖厚实的手。
这份触感，令她从所未有地安心。霓虹带她走上河畔最为热闹的桥头，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他替她挡着拥挤的人潮，那一刻他和她的距离非常之近，近到神音能看到他眼里倒映出的闪烁灯火。神音屏住了呼吸。
好像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归于寂静无声，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只剩下他与她，她眼里的那个，恋慕了好多年的他。他们一起看着河中花灯流至远方，看着那轮明月升起，烟花绚烂盛开，自各个角落升到天空，但这也遮不住那明亮柔美的月色，一泻人间，千里皆明。
神音对着这壮丽的夜景，不禁看入了神。霓虹却一直在看着她。自小以来霓虹都很喜欢她的头发，柔顺光滑，有时他忍不住会想碰一下就好，那会是什么样的触感呢？但他们越来越大了、也要懂得礼数，懂得牵绊住世人的一切。
也许是时候，他主动迈出那一步，最重要的那一步了。
这样，就可以和她在一起。霓虹轻轻地唤道：“神音。”
他展开手，一枝玉兰花发簪端端正正地躺在他掌心里，不大，雕工却意外地精细，造型也是罕见的讨巧。并不是多名贵的材质，仅仅只是桃木所制，神音却喜欢得紧。
“这是我雕的。”霓虹留意到她喜悦的神情，轻声说道。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神音的脸颊。那充满了爱怜之意的动作，就好像是在触碰一件最心爱的宝物一样。神音还没有从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中反应过来，依然站在原地，仰首注视着他。
她眼里，此刻只有霓虹。“三年后。”他的语气坚定。神音惊讶地回首，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得问：“……什么？” 霓虹笑了，与此同时，几朵礼花在他身后升空绽放，而他的笑容则比烟花更为灿烂。
“三年后，我想带你，去北方。”
“但在此之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最后的那句话说得格外缓慢，但也格外清晰。
神音呆呆地看着他。这时，有荧荧的灯火慢慢飘上了天空。今晚是最圆满的中秋，月色正好，皎洁如酒，她的心上人亦是温柔。纷纷飘去的灯火里有她早就许下的愿望，但神音不知，这其中还有属于霓虹的，一直未能说出口的秘密。如今她终于知道了。“我愿守卿一人，终生不负。”
这是他的许诺。情深意切，跨越了好多年光阴的那份守候，她终于真切地知道了。
神音拭去眼角因喜悦而泛出的泪花，她嫣然一笑，那笑容，堪称风华绝世。
“我愿意。”

好啦，终于写完了，我自认这个故事完成度很高，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
请大家自行脑补霓神成亲，霓虹当上将军带着神音去了他向往已久的北方，两人过着最幸福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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