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奖摸驴
刘炳华
三里庄有个姓罗的老汉，六十来岁，身体挺棒，两眼虽小，却很有精神，见人总是笑呵呵的，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可是熟悉他的人都说这老罗头是个擦了油的皮球——又圆又滑，遇着啥事，自个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总是削尖脑袋往钱眼里钻。
就说这回吧，老罗头碰上了一件烦心事，让他牵肠挂肚的是他家那头毛驴。前几年，老罗头花了三百元钱买下这头驴，可自打去年家里新添了一辆机动农用三轮车后，这毛驴就派不上用场了，整天闲在院子里光吃不干。老罗头有心想卖掉它，可问来问去，人家最多也只肯出150元钱。老罗头不情愿了：我就是保不住本钱，也不能亏得太多呀，好好一头驴，起码也得卖它个二百五六呀。所以一直拖到今春，这驴也没出手。
老罗头有个外甥叫二愣，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挺结实，脑袋瓜也好使，可就是不务正业，整天东游西窜的。这天，他找上门来，见老罗头正在院子里对着那头毛驴唉声叹气，就乐了，说：“舅，瞧这点芝麻大的屁事把你压的，你老甭发愁，我倒有个主意。”老罗头打鼻眼里哼了一声，乜着眼睛说：“你会有什么好主意？”二愣一听，扭头就走：“好，你门缝里看人，那你就等着卖驴肉吧。”老罗头心里一动：这小子话里着有话呀。忙叫住二愣：“瞧你这愣劲，舅是跟你说着玩呢。来，进屋坐。”
爷俩进了屋，二愣故意卖起关子来，又是要烟又是要酒。老罗头脑子一转，拉下脸说：“二愣，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到外边溜达去，我没工天陪你。”二愣一咧嘴：“瞧瞧，又信不过我了吧，今个我要是没金刚钻，哪敢揽你这瓷器活！老实说，只要你肯听我的，保证一分不差把三百块钱弄回来。”老罗头听了不动声色，扔过去一支烟，说：“你别在我面前卖关子，有啥主意说出来听听，行的话，事成之后舅不会亏待你。”
二愣嘿嘿一笑，挤着眼睛说：“舅，这几天我到城里转了一圈，见不少大商场都在搞有奖销售，花上几元钱买张奖券，运气好了就能摸上个彩电、冰箱什么的。嘿，那摸奖的人真是人山人海，一大纸箱的奖券半晌工夫就卖完了。你想，中奖的就那么几个，可卖奖券得来的钱却有成千上万！再说，那彩电什么的全是平日里卖不动的积压商品。啧啧，这招真高明啊·……”
老罗头在旁聚精会神地听了半天，脑子也没转过弯来：“你说来说去，这跟我的毛驴有啥关系?”二愣得意洋洋地挤着眼睛道：“舅，你好好想想，咱就不能学学人家，也来搞它个有奖摸驴？做上几百张奖券，到集上叫人家来摸。等摸完了再当场抽奖，谁抽中了这头驴就归谁。”

“这办法行吗?”老罗头有点儿怀疑，毕竟是一头毛驴呀！“怎么不行，二愣歪着头说，“花几块钱摸头驴，天大的便宜呀，人人都有机会中奖，哪个心里不痒痒。就算运气差摸不着，也就是花个块儿八角的，谁还在乎那几个钱？可你到时候三百元本钱不就稳稳当当地捞回来了吗？”
“有道理。”老罗头听出名堂来了，兴奋地一拍大腿，“好小子，那你说说，具体该咋干？”
这下二愣兴致更高了，有板有眼地对老罗头说：“咱们奖券不能做得太多，多了中奖率显得太低，反而没人买。舅，你的驴是花三百块钱买的，咱就做三百张奖券，一元钱一张。再拿三百粒黄豆，在其中的一粒豆上刻上个驴头，等卖完奖券，就让买主们当场摸黄豆。谁摸着刻有驴头的豆子，毛驴就归谁……”二愣说得唾沫横飞，老罗头一边听一边在肚子里打开了小九九。
二愣话音刚落，老罗头就哈哈大笑起来。二愣吓了一跳：“舅，你笑啥哩？”老罗头兴奋地说：“二愣，只要到时候你肯听舅的，那不要说保本三百，就是六百、九百，咱也能弄到手！”
“瞧你说的，舅，你这驴是金驴还是银驴?”这回轮到二愣糊里糊涂了。
老罗头嘿嘿一笑：“怎么，到底还是舅有办法吧？你听我说，有奖摸驴，这关系在于一个‘摸’字。咱事先把刻有驴头的豆子给你藏着，我在那卖奖券，你混在人堆里装着买奖券，然后等摸黄豆时你就假装摸着了，那咱不就又得钱又得驴了吗?咱搞一回换个地方，下回轮着你去卖奖券，让我那大丫头装着去摸奖……这样多弄它几回，这驴可真成摇钱驴了……”
没等老罗头说完，二愣乐得拍手直叫好：“我的舅啊，我可真服了你了，怪不得都说姜是老的辣！”
当天晚上，这一老一少就兴冲冲地开始做奖券，数黄豆，刻驴头。第二天一早，一切准备妥当，二愣先走一步，随后老罗头赶着毛驴，哼着小曲，直奔六十里外的马庄乡，那里今天有大集。
赶到马庄乡已经快正午了，集上人山人海。老罗头找了个靠墙根的地方拴好驴子，先从兜里掏出一朵大红花，往驴头上一戴，又从腰里解下一个小铜锣，“当当当当”地敲了起来。周围来赶集的人都挺纳闷：这老头要干嘛呢？有耍猴的、耍狗的，还没听说过有耍驴子的。一时间男女老少都挤过来看热闹，把老罗头和他的驴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老罗头见是时候了，就把准备好的红纸头往墙上一贴，上面斗大的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有奖摸驴；一元钱买一张奖券；300张奖券售完后，当场凭奖券摸黄豆，谁摸到刻有驴头的黄豆，谁就中奖得驴。红纸头下挤满了好奇的人们，老罗头得意洋洋地清了清嗓子，使劲吆喝起来：“一元钱买头驴子，机会难得呀，要买的快点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这可是个新鲜事呀，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跃跃欲试。其中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立刻掏出一元钱，买了一张老罗头自制的奖券。说是奖券，也挺简单，上面只有一行歪字：有奖摸驴，×号奖券。
二愣早就在人群中呆着，这时手里也晃着一元钱挤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喊道：“一元钱买头活驴，值呀！大不了算是看场热闹。”他这么一嚷嚷，把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人都鼓动起来了，于是你一张、我一张，一袋烟的工夫，300张奖券一卖而空，把个老罗头乐得脸上绽成了一朵花。

随后，老罗头取下头上戴着的草帽，把事先准备好的黄豆放了进去，上面盖上块手帕，又吆喝开了：“各位，现在凭奖券摸黄豆，谁能摸到刻有驴头的豆子，这活驴就是他的啦！大家不要乱，一个一个地挨着来。于是买过奖券的人们都围了过来，你一粒、我一粒地摸开了。
老罗头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可表面上仍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眼瞅着豆子被摸走了一半，却不见二愣过来，老罗头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抬眼一看，差点没破口大骂，只见二愣站在人群后面一动不动，脸上那表情活像是被武林高手点中了穴位。这小子打的是啥主意？老罗头心里直犯嘀咕，他提高嗓门喊了一句：“早摸豆子早中奖，看看谁的手气好啊。”算是给二愣提个醒。可二愣还是站在那里不动脚，还冲着他又挤眼又咬牙，弄得老罗头莫名其妙。
原来，二愣是把这粒刻有驴头的豆子给弄丢了，本来放在兜里好好的，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怎么也找不着了。眼瞅着那边豆子越摸越少，他心里真是急得团团转，每当一个人拿走一粒豆子，他心里也跟着“格登”一下直哆嗦。怎么办?再磨蹭下去就没法收场了。想到这里，二愣一跺脚，硬着头皮向前挤了过去，一直挤到老罗头身边。
老罗头这才松了口气，哪料到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觉得手往下一沉，手上的草帽让二愣给捣到地上去了，草帽里剩下的那些个豆子滚了一地。人群立刻乱了起来，抢得到黄豆的抢黄豆，抢不到黄豆的就开始骂娘。那毛驴从没见过这阵势，惊得“吹咳”直叫。眼看一场美梦要成泡影，老罗头气得在心里把二愣骂了个半死。他强装笑脸，朝大家一个劲地拱手哈腰，说：“大家不要闹，请听我讲。刚才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事纯属意外，要怪就怪这小伙子毛手毛脚。至于这事咋解决，还真不好办呢……”老罗头正感到为难，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在旁边插嘴道：“咋不好办，退奖券不就得了。”
老罗头一听，心里说：这煮熟一半的鸭子，说啥也不能丢了，我得赶紧想法子，无论如何得把这趟买卖做成。他看见二愣哭丧个脸在旁边傻站着，顿时计上心头，冲大伙说道：“各位，看来豆子是摸不成了，咱们再换个法子往下继续，总要让大家满意的。这样吧，刚才大家买的奖券不都编了号吗，我就顺口说出个号数，对上谁，谁就把驴牵走，反正全凭天意。大家有没有意见？”众人都觉得这个办法欠妥，可既然还有中奖的希望，也就不吭声了。
老罗头心里清楚，二愣是紧接在戴眼镜的小伙子后面第二个买奖券的人，那么他手里的奖券号数一定是二号了。他灵机一动，故作为难地说：“报个什么数呢……哎，有了，今个是星期二，干脆就2号吧。2号，谁拿2号奖券呢？”
旁边的二愣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此时此刻，他对这位舅舅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连忙在下面应了一声：“我是2号，我是2号。”大伙一瞧，这不正是刚才那个弄洒豆子的毛头小伙嘛，这年轻人可真有福气呀。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一肚子的气，看二愣神气活现的样子，怀疑地说：“这一老一少，不会是在唱双簧吧！”可是他的话立刻被人打断了：“不会的，要是合伙，早就摸走驴头豆子了。”

二愣乐呵呵地正要去牵驴，围观的人们也慢慢散开了，就听见一个小孩喊了一声：“咋没见他拿奖券呢？”一句话把大伙儿留住了：“是啊，把奖券亮出来验证一下嘛。”老罗头跟着伸出手：“就是，差点给忘了，你的奖券呢？”
二愣这回又傻了眼：刚才急着找豆子，捏在手里的奖券又不知给扔哪里了。望着舅舅那张灿烂的笑脸，他鼓足了勇气才吐出两个字：“丢了。”老罗头脑子顿时“嗡”的一下，就感觉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当场就呆了。一时间，两人是小眼瞪大眼，两眼发了直。
人群这回又乱了套，又都齐声嚷嚷开了：“好嘛，这年轻人真是个骗子，差点把老头给蒙了。”几乎同时，打人群里挤过来好几位手持“2”号奖券的，嘴里都喊着：“我才是2号哩！”原来这几个手里的号码原来分别是“22”、
“122”、“202”、“222”，他们看到二愣拿不出真的2号奖券，又见奖券上的数字都是用铅笔写的，就索性把数字全改成2号了，想来个趁乱摸驴。
这几个人这么一闹，那戴眼镜的小伙子又喊开了：“不算数，这算什么有奖摸驴，退钱，退钱！”一嗓子提醒了大家，于是其余的人都跟着起哄。还有几个家伙不怀好意，使劲儿往驴身上凑，口里还嚷着：“刚才这老头不是说有奖摸驴吗，大家快摸啊。”
顿时，这里如同炸了马蜂窝一般。这边，一大帮人把老罗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叫喊着要求退钱；那边，一伙年轻人争着摸驴，把毛驴给拽得又踢蹶子又叫唤。四乡来赶集的人们见这边出了乱子，都纷纷跑过来瞧热闹，于是人越围越多，场面越来越乱。
被困在中央的老罗头心里直叫苦：惨了，惨了，这回算栽了。看来今个不退钱是不行了。也罢，留得毛驴在，不怕没机会。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便挥着胳膊冲大家喊道：“别挤了，我退钱，退钱！”一想到已经到手的三百块钱马上就要原封不动地吐出去，那滋味真好比在割他身上的肉。
老罗头无可奈何地把手伸进兜里，突然脸色变得煞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哪个****这么缺德，扒走了我的钱啊！”旁边人一瞅，老罗头的衣兜不知啥时候让人给划开个大口子，不仅钱没了，就连腰里别着的小铜锣外挂旱烟袋，整个全没了。老罗头哭得昏天黑地，瞧着他这副可怜样，大家都不好意思再提退钱的事，反正每个人也就是一元钱，算了。
人群渐渐散开去。老罗头伤心之余想起了他的驴子，他“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扭身一看，不但毛驴没了，就连二愣也不见了。老罗头这下更急了，钱毕竟是刚才收拢来的，毛驴可是自己的呀！他扯着嗓子喊开了：“二愣，我的驴呢?”
二愣刚才为了那驴，和一帮乱摸驴的小伙子打得不可开交，这会正躺在地上直喘粗气，听见老罗头叫，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带着哭腔答道：“舅，毛驴让那帮坏小子给抢走了。”“啥?”老罗头气得抡起巴掌要揍二愣，“你这个死小子，你怎么不看紧点儿？”
没等老罗头的拳头揍上去，旁边还没散尽的人总算是听明白了。好嘛，原来一个是舅舅，一个是外甥，闹了半天，今天是碰上了一对骗子呀。人们这下可不干了，散开的人又重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要把老罗头和二愣给送到派出所去。
老罗头见大事不妙，把眼睛一闭，“扑通”一声又倒在地上。二愣不知内里，吓了一跳，扑上去哭着嚷着：“舅，你可不能死呀，都怪我不好……”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驴叫。
老罗头起初还紧闭着眼睛，巴望二愣赶快把自己送到医院去，好早点脱离险境，忽然听见这驴声怎么这么耳熟呀，偷眼一瞅，可不正是自己那头毛驴吗？一激动，“噌”地又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牵驴。可再仔细一看，傻眼了，怎么后面还跟着几个戴大盖帽的呢?
原来早有人把这边发生的情况报告了派出所。几名干警正要把他俩带走处理，那边工商所的管理人员又过来了，要对老罗头这种私自制造奖券的行为处以重金罚款。老罗头顿时站都站不稳了，浑身哆嗦，指着二愣骂道：“瞧你出的馊主意，摸来摸去，倒摸得自个一身臊……”
话没说完，他“扑通”一下又倒下了，这回可是真的昏过去了。

果然是猪队友

好看

农村套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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