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一肚子气登景仁的门，此时是风也作怪，将我的鬓打散。几缕发牵在面庞，赶不及捋开，即要去寻阿袖的枕子、帕子，唯恐仪仁的都劝不好——有话要同她细讲，但还得容人一哭：我恼的是自己。满头栽在她的被里，呜咽着当了卸甲的逃兵）
我真可恶，（丢掉鬓边的一支钗：江宁打的，已有几年体己，分明不是贵重物，可我怎么竟不释手呢。一边恼恨，一边又耍娇）我不要看见它了！

（被里仍存着他的息。似这样的日里，我总难挪出被去。更因有他免去今日晨省的谕，而心安理得的作个懒人，没想却迎来个泪人儿，伸手抱住小朝身，又捉住她掷下的钗，拍着人背——我可真忙。我先在心里偷偷笑了声儿，又忙蹙起眉叹了一声）那不如我替你撅了它？
（又用帕擦着她的金粒子）快莫哭了，这些金粒子，可够再打上十只钗啦。

（我在阿袖处，向来当一个长姊样人物，同她篦发、采花，乃至于开解、宽慰，作聆听者的时日多于倾诉者——又或者说，我原没有擅倾诉的唇舌，讲不明白心里杂陈的百味，干脆摒弃了、压抑了，使之淡掉，一一都替它们画个无解的的句点，容它们默然地累累成山。但今日不能，我想抵是山之倾崩。万幸不至骇人，经历泪水抚恤，最末只很难地化作唇边几只字，没有前因后果：）
钗子不要了，这身衣裳、这双鞋也一并地不要——（吞下抽噎，泪眼里凝神看她）阿袖，我真不长进。

（我顺着小朝背轻轻的抚，心内却不无忐忑，因我并不惯于这类哄人的活，更不得不说，我是顶幸运的那一个，总作被人哄的那一个。大抵正因如此，当簌簌的泪，濡湿我肩上的裳时，我莫名有些愉悦，她需要我，我是被需要的那一个。）
（也学着额娘的样儿，以近乎诱哄的语气）好啦，不哭了不哭了，你同我说说，这是怎么了？
（鲜少见小朝抹泪，知她定是受了一等一的委屈，更为忿忿地，握紧了小拳）好，你不想要，那咱们就都不要！（望着人泪眼，反而吃吃笑开）你已是最好了，还想如何长进呐？

唉。
（脸向着她，已很久不曾哭闹，今日还童一般，实是因终于发觉自己的不自知。我还拿平日的泰然当作值当怡然自乐的情绪，经钦妃的三言两语，就正中要害，剜我一刀似的，切肤的将喊疼。哭乏了，从喉里长长咏出这声叹：为我的恬不知耻。）
阿袖，
（借她的帕将两腮泪抹掉，在她眼底下，也就不必矜着燕支香粉的体面，我拿住当个孩童的稚气，很费劲地踢掉了花盆底儿）
这一双鞋，今日教我醒悟了——我从今往后，绝不能丢陛下的脸面。衣裳是的，钗环是的，连要为他缝制的寝衣，也不能落人一等！（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指，为求肯定，眼里一派恳切）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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