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正文209章）
……
陈长生、唐三十六和折袖住了条件相对好些的里屋。毕竟他们是先来的,而且荀梅把房间留给众人,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所以离山剑宗四人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关飞白拼死拼活硬是抢了两床被褥。
荀梅只留下三床满是酸臭味道的被褥,被抢了两床,便只剩下一床,好在折袖从小在雪原里长大,对普通人来说春寒料峭的时节,对他来说像初夏一般惬意,根本不用盖被,唐三十六这个富家子竟是随身带着块裘皮,所以陈长生很幸运地不用与人大被同眠。
夜色渐深,陈长生依然睁着眼睛,没有睡着。
不是因为被褥上传来的酸臭味道,虽然那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一个在这张床上睡了三十七年的人,刚刚在他们的眼前死去,谁能睡得着？
像他一样没有睡着的人,还有很多。
唐三十六显然是其中之一。他抬眼望向窗外漫天繁星，心情有些低落，突然想找人说说话。言语是排解心情的好方法，当他不需要再装高冷的时候就发现了。
折袖是他花钱雇来的，这个钱显然不包括聊天服务，狼崽子也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外屋离山剑宗与他更是彼此看不顺眼，他和关飞白要是没人拦着，一言不合随时就能抄家伙，想要聊天，唯一的选择，只有陈长生。
只有陈长生……
好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唐三十六想起来，不久之前自己强行离开天道院的时候，天下之大，他却好像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好在，终究还是有的。
翻窗而进，那个家伙正巧在行大礼，见到意外冒出头的他，总是老成在在的脸上也会有傻瓜一样的表情。
唐三十六想到这里，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很多，唇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就像窗外的那轮弦月。

他侧首去看睡在自己旁边的某个傻瓜，意外发现某个傻瓜不知何时起就一直在看着他。纯黑的眸子印着月光，带着宝石一般的光芒。这双眸子如同它的主人，总是如此纯粹，清澈得动人，仿佛轻易就能看穿人心，唐三十六怕被它看穿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连忙装作调整睡姿的模样，侧个身，将视线撇开。
“你在想什么？”
陈长生怕影响别人睡觉，声音放得很低。
床铺很小，哪怕他、陈长生和折袖三个人是横着睡的，依旧很小，所以他们挨得很近，近到唐三十六都能闻到陈长生身上那块破布褥子的酸臭味。
陈长生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唐三十六依旧能听的很清楚。
“我说，你既然被熏得睡不着，为什么不干脆不盖算了。”
唐三十六扬起一条眉毛，有意把话题扯开。
陈长生随他的意，也不再追究，“白天虽然温度不低，但是晚上还是有点湿寒，如果不注意的话，这样对身体……”
“你都通幽了，一般的寒气哪里上得到你。”唐三十六打断他，没好气道。
“但是还是要注意。”陈长生回答得很认真。
“不过你盖着破布褥子，影响睡眠，岂不是也是对身体不好？”
陈长生微微一愕，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盖着这股味道，想要睡着，确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现在还满腹心思，本来就没什么睡意。
“……如果你不介意，和我一起盖？”
唐三十六抬起手臂，盖在身上的裘皮被手臂挡开一个大空隙，将整个怀抱都露出来。他态度很平静，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不过睡在唐三十六身后的折袖眼睛眯起一条缝，看到某个大少爷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拽着裘皮一角，微微发抖。
他冷哼一声，翻个身背过去，眼不见为净。

陈长生皱眉。
时至午夜，没掌灯，就算星月之光再亮，屋内也总有大片照不到的地方。更何况唐三十六最靠近窗户，侧着身子，把冷风连同月光全部挡在陈长生身前，陈长生的表情如何，他看不清楚。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猜。
想也知道洁癖之根深种的小陈院长此时在为难，两条形状利落的漂亮眉毛搞不好扭成了麻花，通常，唐三十六不喜欢陈长生为难，只要他在，总是使尽手段让陈长生不再为难，不过，现在不行。
要是陈长生不为难，他就要为难了。
唐三十六盯着那双眸子，口有点干，身体有点僵，脸上潇洒的笑意也开始淡了，怎么也控制不了的失落开始蔓延，然而印在那双眼眸内的月光此时却闪了闪，陈长生动了。
他先是坐了起来，将身上的破布褥子仔细翻折好放在床脚，然后又躺了下来，钻进了唐三十六的怀抱。
“那床破布褥子有什么好折的，明天早上直接拿去丢了算了，那玩意儿熏得，荀梅前辈也太不讲究。”
唐三十六强行抹平翘得越来越高的嘴角，放下手臂，嘴上和平日一样说个不停。陈长生默默拽了拽裘皮，调整了一下，好让裘皮能盖住他们两个，同时也能让他和唐三十六的身体保持些许距离，他实在不习惯与人太亲近。就算在西宁的破庙里，他也从未和师傅或者师兄睡过一个被窝。
“不能丢，我明日起来还要洗洗。”
“虽然是荀梅前辈的遗物……但是这个味儿我相信你是洗不掉了。”
“至少能好很多，折袖什么盖得都没有。”
想到不是为了明天晚上陈长生自己盖，唐三十六的喜意更浓了，又想到陈长生特意为折袖洗破被褥子，又有些不高兴，道，“狼崽子才不需要什么被褥，如果他要，让他自己洗去，明天早上我们去观碑。”
“我……不急着观碑。”陈长生摇摇头道。
也不知道是想起陈长生入天书陵前的怪异举动，还是荀梅前辈之死，唐三十六沉默了。
片刻后，唐三十六突然看着陈长生，清俊的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
“陈长生，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情。”
不是能不能答应，或者请答应，而是要答应。
没有强压的命令口吻，也不带丝毫轻佻，相反，不长的话里，带着厚重到陈长生都无法理解的感情。
陈长生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收起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敛容道，
“好，我答应。”
“……你不问什么事情就答应我？”唐三十六愣了片刻，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奇怪？”
“为何不奇怪？”唐三十六的心绪很复杂。
“我若这么问你，你会怎么回答我？”
“……唔，好吧，我恐怕也会这样。”唐三十六想了一下，随即笑了。

如果唐三十六此时的笑容被圣女峰或者青曜十三司的师姐妹们看到，一定又会惹起一阵花海和尖叫，陈长生静静地看着这个笑容如此想着。在某些方面极其不敏感甚至木讷到极点的他又哪里知道，此时唐三十六的笑容，比起平日里用来应付和礼节性的微笑，温柔了多少倍，情深了多少倍。
别说是花海或者尖叫，若唐三十六对一个女子这么笑，那么一见唐三十六，恐怕不知道要耽误了多少女子的终身。
“虽然你不问，但是我还是得跟你说明白这三件事是什么事情。”唐三十六的眼睛闪着光彩，逐渐收了笑容道：“第一件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要对你说谢谢，你也不要对我说不客气。”
听着这话，陈长生默然无语，他知道，唐三十六是看到荀梅和王破最后那番对话，有所感触，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头。
外屋的关飞白听到这话，正想冷嘲热讽两句，被苟寒食拦了下来。
“第二件事，你知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才改名叫唐三十六，唐棠这个名字始终有点女气。但是名字终究是名字，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你不要叫我唐三十六，而是叫我的名字，唐棠。”
唐三十六顿了片刻，随即补充道，“只有你能这么叫。”
陈长生没懂唐三十六的意思，不过还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心想反正都是你，不管叫什么不都一样。
不过在旁人耳里却完全不一样，甚至还听出了唐棠话里没怎么遮掩的情意。外屋离山剑宗的几个弟子彼此看了看，发现彼此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尤其是锁在最里面的七间，小脸莫名羞得通红。
折袖朝他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又合上了眼睛。
“最后一件事……”唐三十六凝视着陈长生的双眸，语速故意放的很慢，“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很多事情瞒着我，好在你多多少少都会告诉我，而且你从不向我说谎。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非常在意，而你肯定死都不讲。”
唐三十六阖上眼，天海胜雪领着十余骑北方归来的骑兵朝他们冲过来的景象历历在目。
那时候，晨雨忽骤，自天空落下的雨珠瞬间变大很多，落在百花巷的青石板上，绽散成无数水花。
他们和轩辕破就站在雨里，迎着数十道速度恐怖的黑影，似乎下一刻就会迎来死亡。
唐三十六害怕了，轩辕破也在怕，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这个体型健硕的妖族男孩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瑟瑟发抖着。
死亡来临之前，就算八方风雨和五圣人也会怕，唐三十六并不觉得羞耻。
可是，陈长生不怕。
这份神态不是装的，也没人装的出来。
唐三十六睁开眼睛，对上陈长生的双眸。
你怎么能不怕呢……唐三十六的心里如此想着，手掌不自觉地攥紧了。
你不怕的话，我会很怕。
“如果，我说如果，”唐三十六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什么事情可能威胁到你的生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能瞒着我。”
陈长生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们的视线再次错开了，然而这一次，移开的不是唐三十六，而是陈长生。
半响之后，黑暗里才幽幽响起了一声叹息，以及一个“好”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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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他们在雨中央 （唐三十六X陈长生）

（接正文460章）
……
唐三十六盘膝坐到地板上，衣裳微湿，鬓间残着些水花。
他没有立刻回答陈长生的问题，沉默了会儿才说道：“我砍断了他一只手。”
陈长生也沉默了会儿，说道：“重了些。”
唐三十六说道：“总要让对方付出些代价……不然挑战信每天都有，怎么办？难道你能一直打下去？如果有一次你出了闪失，他们就敢断你的手。”
这句话他说的很平静很坚定，因为他知道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陈长生却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然后想起来，虽说唐三十六进京后便喊着要废了天海牙儿，但事实上……他自幼在汶水含着金匙长大，来京都后也有庄院长照拂，直到离开天道院，来到国教学院才开始真正地面对那些人生里的风雨，他哪里真的废过人，甚至除了大朝试对战，他就根本没怎么见过血。
陈长生没有说什么，取出手帕递了过去，说道：“擦擦。”
唐三十六有些吃惊，轩辕破非常吃惊，便是连折袖都睁开了眼睛。
他们是世间最与陈长生亲近的人，现在都已经知道陈长生有非常严重的、平时不怎么显现的洁癖。
“只能雨水。”陈长生加重语气解释道：“如果你要去擦剑上的血，那就不用把手帕还我了。”
唐三十六接过手帕，没擦雨水，更没有擦汶水剑上的血，而是宝贝地收进怀里，眼角弯弯，笑得很是得意。他朝轩辕破瞄了一眼，眉峰若有所指地微微一挑，轩辕破便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嘴里叽咕着什么时间不早要抓紧修行天雷引之类的话，两腿交替轮得飞快，逃似得走了。
唐三十六非常满意，然后转头看向折袖。
折袖懒得看他，不过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我现在这幅身体根本爬不起来，你自己看着办。
于是唐三十六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去哪才适合把这难得的好气氛接下去，还不会被人打扰。
“我肚子饿了，我们去澄湖楼吧！”唐三十六一拍大腿，“再怎么说我也代表国教学院大胜了通幽巅峰，中午吃顿好的总可以吧？”
烟雨登楼赏景，还有美食作伴，他对自己的点子很满意。
陈长生想了想，点点头。
藏书楼外还飘着细雨，雨珠细腻，有些已经凝结成了雾，氤氲的水气低低笼着，轻而薄，犹如美人面上的白纱。
国教学院院门前被不少人群围着，后院小门倒没什么人。陈长生的黄纸伞还在苏离手中，无伞可用，便和唐三十六共撑一把纸伞，朝澄湖楼徐徐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夏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很少，唐三十六握着伞柄，心情飞扬，一路和陈长生说着刚刚的对决。他到底用了哪些剑招，对方做出了哪些回应，他又怎么破掉了哪些回应，说到舒爽快意之处更是放声大笑，哪管路人偶尔投过来的怪异眼神。陈长生与他并肩走着，偶尔问些问题，但多数时候总是沉默。
陈长生本身并不是善言谈之人，却也不到不苟言笑的地步，唐三十六觉得好生奇怪，问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声也不吭，跟个鹌鹑似得。”
陈长生顿了顿，停下脚步，唐三十六也停下了。
“……唐棠。”
陈长生抬头看他，开口便叫唐三十六的名字。
这是他们之前在天书陵里说好的，如果只有他们两个在的话，陈长生便不叫他唐三十六，而是唐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