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个年头,战火四处乱烧,闻不着硝烟的地方,活着才容易一些。
大约十年前吧,她心心念念的以为,一个崭新的制度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要横空出世,可是没有,这些年各方势力逐鹿天下,到今日仍是一盘散沙。
这座城市的节奏很慢,气氛总是热闹的。曹云漫无目的的走在小路上,刚下了学,学生们匆匆赶着回家吃午饭,偶尔还会有撞着她的。学生时代离她似乎很远了,想来还有些怀念。
只有一个身影格外吸引她,那是一个短发的女学生,穿着淡蓝色的旗袍,倚靠在学堂的外墙,低着头,吸烟。袅袅的白烟将她笼罩,她的星眸始终低垂,远远望过去颇有些颓靡的美感。
曹云走过去,夺过她手中的半根烟,惊得她连连咳嗽。她微眯着眼,正想发作,见眼前人是曹云,不言语了。曹云将那半根烟丢到地上,踩灭,荣兰抱着臂,仍靠在冰凉的墙上,愁容满面。
“对身体不好,别抽了吧。”曹云柔柔的劝道,轻轻的将她左手的烟盒也拿了去。荣兰没有反抗,静静的点了点头,将凌乱的头发捋了一把。她不笑的时候,唇角总是微微向下,给人以低糜的感觉的。
“去哪里?我送你。”她的笑是勉强的,这样的笑容放在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身上,实在不太合适。
曹云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脚下的路连同心里的路都是模糊的,不知怎的,随口便说:“那你给指一条路吧。”
没有终点,谈何指路?
“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身旁稚气未脱的少女竟还比自己高上一寸,有意无意的总想看她,她的眉眼秀气,再过几年定会出落得更美艳,皮肤白皙,像欧洲女子那样,气质却是很东方的。看着看着,那人的脸红起来了。
“抱歉,这很不礼貌。”曹云不再盯着荣兰看了,总觉刚才很唐突,“荣兰,你很美。”
不知觉间,红了耳根。
二人走进了一家酒楼,这个点了人是极多的,喝酒谈天的声音不绝于耳。闻着饭菜香,曹云也觉得有些饿了,荣兰倒是聪明,哪怕没有目的地,旅人行路也总是要吃饭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客人太多没看见荣小姐,还楼上老房间吧?喝点什么茶?”
“龙井。菜都要顶好的。”
木制的楼梯,踏上去吱吱呀呀的,摇摇欲坠般。这样的房子都是很有年头了,一砖一瓦,别有韵味。楼上的房间和楼上的大厅是截然不同的,雅致而安静,仿佛一段楼梯就将阶级划分开了似的。
二人坐下,来人给斟了茶,“这家的茶,很不错的。”
浅抿一口,清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菜都一个个的上,荣兰总先给曹云尝,苏州的菜,精致好味,她吃的很畅快。荣兰很周到,还特意吩咐些北菜,对于离家已久的曹云,是一份薄薄的慰藉。
“我总觉得,你比你的年纪要成熟些。”曹云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后,由衷的说道,原本她是想夸赞她的,话出了口,又觉得有些不妥当了。
“因为我也姓荣。”她看着远处,话里尽是心酸的味道,生在那样一个大家族里总是不容易的。
而荣兰拒绝做一个大家闺秀,从深闺中走出来,是她对于独立和自由的渴望。那是更加不容易的事情。这样的女子,是有骨气的,她很欣赏。
“下午回学堂念书么?”
“不念了。”荣兰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那种颓废气又上来了,“今天最后一个英文老师走了。所以我预备去上海或者北平,学一些有用的东西。”
“别去,去年上海闹得凶,风声很紧,北平便更不用说,清北几校总闹学运的。到处都在打仗,和这是没法比的。”
“之乎者也不能兴国。”荣兰将杯子搁下,发出来闷闷的的响声。突然她看着曹云,指头蹭起下巴来,“我记得你上一回说你留过学,不妨你来做我的家庭教师,总好过在学堂里念什么四书五经。”
“我?”曹云连连摇头,“我念的是医科,又不是师范学校,我怎么能……”
“云姐……就这样讲定了吧,食宿薪水都不是问题。我今天就和母亲说。”
荣兰向来极少撒娇的,她的性子强,只这样低声下气得求过她一个人而已。
最终,曹云半推半就的还是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