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
墨渊睡醒的时候我正坐在镜前摆弄头发。这人为老不尊，睁眼了也不开腔叫我。我咬着一缕发尾左顾右盼地找不知被放在何处的发绳，猛一回头就看到他飞快地闭上眼睛。
装，再装。
我把嘴里一缕头发潇洒地往背后一甩，走过去伸手就呼噜他那头睡觉还束得齐整的毛。他被我闹得睁了眼，无奈道：“发绳在书柜第三层的木盒子里，有备用的。”
这口气跟当年我们一起进学，他说“笔记在我桌上你自己拿”一模一样，假正经得不行，一副你要或者不要，东西就在那里的态度。
我当然不再是当年那只受人滴水之恩反而会拱火的傻鸟，大概死过一次之后脸皮也会变厚，管自拆了他头上那根发带，作势往自己头上绑。
他半躺在枕头上翻个身来看我，声音幽幽地带着刚睡醒的懒散：“刚才一直看你，没有发绳也自己玩了小半个时辰。”
自打挪进昆仑墟，我的日子清净了不少，既没有一群小辈可劲闹腾，也失去了日夜苦修的兴致，简直闲得发霉，这才有了对着镜子梳头发的闲心。我的头发极硬，带着魔族与生俱来的蜷曲，向来不驯顺；本来想结个辫子便罢，及腰的长度却又坠得难受，一时又拆开。更何况摸着自己毛躁的头发，不由地意淫起少年时代把玩墨渊黑发时那顺滑的手感，走了神，居然折腾了这许久。
但是我管自折腾我的，被墨渊悄无声息地盯了这许久，简直丢人到家。我老脸一热，一时抓着梳子就要丢他。
他一扬手臂，动作不快但是准确地握住我的手腕，把梳子拿走，很认真地看着我解释道：“你平时都不会做这些事给我看。”
那也不是你破廉耻地看我这么久的理由。我在内心嘲讽道。
仔细想想其实我没有必要害臊。毕竟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年轻，如果我玩了半个时辰头发就算无聊，那么盯着我玩了半个时辰的墨渊简直无聊之至。
大概我脸上没藏住事，嘲讽得太明显，墨渊居然脸上一红，把我转过身去按在他卧榻沿上坐下来。我左手里他的那根青色发带被慢慢地抽走，接着那把象牙梳子细密的触感就落在了我的发间。
破廉耻。我的脑海中瞬间只回荡着这三个大字。
我从来不晓得自己的头皮这样敏感，居然被一把梳子扒得酥酥麻麻，只能僵了身子在那里任他摆弄，连低头玩手指都不敢。从前我自己折腾头发没什么耐心，遇到打结向来是用扯的，时常弄得梳齿上缠满断发异常惨烈；这回却被捏住了发根，听到梳齿在发结上一下一下蹭过去的声音，想来是这一头卷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细心对待。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被摆弄成什么模样，这倒也罢；但是墨渊这样贤惠地替我梳着头发，我却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动作，着实有些吃亏。
我知道神族一向讲究什么结发之亲，但是由墨渊这不解风情的家伙做来总觉得特别稀罕。他就这么在我身后摆弄，又一言不发，搞得一派地庄严肃穆——我居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不敢转头，眼神却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地飘。
墨渊的书房不愧是昆仑墟风水最好的一块宝地，僻静少人，冷热得宜，透亮的大窗正当西方羲和神君的车轨，窗外两株硕大的梧桐阔叶成荫，将日光筛得十分悠然。即使从这最暗处的榻边望去，几架书柜合围的房间也是透亮的，丝毫没有书卷久堆后的阴沉味道。
原本放在书房正中的那张大桌案现在被挪了个偏，依旧摆着数个笔架、几方镇纸和一块画毡，收拾得齐齐整整，案后一张硬实的黄花梨木圈椅；旁边空出正对窗户的一块地上垛了一把软和带靠背的绣墩，我平时缩在上面，将布料拱得有些皱褶，上面还倒扣着三四本我近日看着的闲书。
整个房间似乎就在我这张显眼的绣墩上杂乱无章，我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就见那唯一一块空着的墙壁上无字无画，倒是我的琵琶和墨渊那几把好琴安安静静地挂在一起。下面的矮柜上新添了一块妆镜，虽没有胭脂水粉，但一看就是我用的东西。
“你收拾得好屋子。”我于是凉凉地嘲讽墨渊，“从这个角度，午睡醒来偷看，简直尽收眼底。”
他从我耳后掏了一缕头发，心虚气短地笑了一声。
搬进昆仑墟是我临时起意。那时墨渊还在病榻上昏着，神族趁人之危，要给墨渊指婚。我既然又活了过来，自然必须在这里宣示主权：谁要想塞人给墨渊上神，都得过我这个正妻这一关。
昆仑墟的主人没醒，自然给不了任何意见；而我打定了主意鹊巢鸠占，直接搬进了他的屋里。他还是个病人，我不能和他抢床，只能委屈自己天天缩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即使这样，墨渊那几个留守的弟子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异样。哪怕我早就把他们揍得俯首称臣，这种“帝尊您胆子真大”的眼神也是改不掉的。
我对外虽然硬气，到底却也只带来了一个奉行，东西也没敢多搬。毕竟和墨渊这许多年没见，即使听东华说他替我挡了天劫，我却也不能妄自揣测他的想法。倘若他醒来后告诉我，神族指婚的这桩嫁娶是他心甘情愿，而我只不过是他多年之前一桩情缘；现在业债已经偿清，就此两不相欠桥归桥路归路，那我也还可以平静而有尊严地离开昆仑墟，什么都不带来，自然也什么都不用带走。
后来他醒了，我和整个昆仑墟都好一通忙乱，这个念头也早就被搁置，忘得一干二净——眼下看着这一房间的物事，虽然我依旧没什么嫁妆，墨渊却是打算在这里和我好好过日子了。
说来我们相识了二十几万年，无论当年水沼泽同窗，还是后来神魔大战，更毋论我们之间灾难一样的嫁娶，天上地下的折腾，其实从来没什么机会好好的在一间房里朝夕相对过。
无论重逢还是他从昏迷醒过来，我都淡定得可怕；此时起了这个念头，眼里居然开始有些发酸。此时墨渊拍了拍我的肩头，道：“胡想什么呢。”又带着我的手去摸脑后的那个髻子：“你先这么替我把着，我去替你拿根簪。”
他蹬了榻前的鞋子去书柜上翻那个木盒，我手指闲不住，在他梳好的发髻上乱摸——似乎是先用他那根素色发带结了根松辫子，再从下到上卷起来的家常发式。
“这么一梳才发现，我原来也有当年母神的年纪了。”我轻声笑，“睡了好些年，真不服老。”
“哪里就老了。”他抽出一根星簪，又拿了面镜子，歪在床沿坐下，替我把发式固定住，再捧了镜子给我照：“这一手和父亲学的，别的我也不会了。”
“把我打扮得温良恭俭让的，很开心是吧。”我脸上起了点热，没什么心思去欣赏自己贤良淑德的样子，只是伸手去挑他的下巴，又被他放下妆镜牢牢捏在手心。
他那双黑得像寒潭的眼睛看住我，和二十万年前一模一样。
然后他说：“少绾，我想这一刻，想了二十万年。”
END/TBC

哇！大神现身

顶

顶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蓝精灵飘过

有生之年？楼楼你是写黑曜石那篇那个吗？

好感动

顶顶

@萧信儿 @血色夜漓 @墨渊的紫水晶 @geijing

@geqjing

@长孙无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