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这世界的，我早已还清；这个世界欠我的，我这就把它拿回来。
——题记
第一章 现身
【凌雨致】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正午，凌雨致在黑板上认真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板书，“同学们，关于悼亡诗，写得精妙得大有人在，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苏轼与纳兰性德二人的。想来以豪放著称的苏东坡也会感叹‘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而富贵散人纳兰容若对自己的亡妻一直念念不忘，直叹‘谁念西风独自凉。’这些优美的诗句，不但让我们体会了诗词音律之美，更让我们体会到诗人与妻子之间的伉俪情深。”
凌雨致是一个中学教师，从大学校门走出参加工作有三年之久，她是一个喜欢古文学、脑子里充满诗情画意的女孩。然而生活可不是林黛玉，不会因她的多愁善感而风情万种。在世俗的倾轧中，再多的诗情画意也会被生活吞噬。
比如眼前，教室里一共有五十八个学生，他们其中有将近三十人对凌雨致的唯美讲述茫然无感，心里想着的什么时候才能下课。还有十个左右的学生正匆匆赶写着手中的练习册——那些都是优等生，他们最懂得充分利用时间，也明白什么东西是考试会考的，什么是一定不会考的。另外有七八个人，那是每个班必会有的学困生——哦，不，我们现在称他们为潜能生。他们从来不必考虑学习为何物，只要眼神够机灵，能够确保自己在给女生传条时不被趴在门外的班主任抓到。
唯一一个专注的听着凌雨致讲课的是一位男生，他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不言不语，貌不惊人，却听得格外专注，凌雨致当然也注意到了他，但是她全当没看到。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不等凌雨致把那句“好了，下课”说完，就纷纷收拾起书本。凌雨致看了一眼他们，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刚走出教室门，就在走廊里迎头碰上自己所教班级的班主任，龚红。
“上完课了？”
“嗯，上完了。”凌雨致礼貌地笑笑。
“这节课学生表现得怎么样？”
“还是那样吧，还行……”凌雨致不愿多说。
“小凌，快要月考了，盯紧他们点。他们不听，你就别对他们客气。”龚红说这话时，眼神里透出犀利地光芒，“最近你的课堂太散。学生不会考试，你讲得再好听也没有用。”
“好的，红姐，我知道了。”凌雨致心里有些慌，急匆匆地走掉。

下班了，凌雨致拿起提包坐着通勤车回家。一路上华灯初上，她用手摸摸梳起的发际线，才二十七岁，怎么头顶就有点要秃了？心里在冷笑一下，看到外面车水马龙，默然不语。
回到一个人租得公寓，凌雨致把手中的包甩在床上，一个人站在阳台的窗前，看着对面的一幢新建起的高层住宅，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个年头了，自己已经不知多少次听到那些老教师们的评论，“小凌啊，课讲得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教学成绩就……”
有些人，是无定河身中的寄生萍，无论飘到哪里都能生存，然而，哪里也不是它的归宿。
外面突然很嘈杂，凌雨致不由得回过神来，发现外面的楼下有人大喊大叫，围了很多人。
顺着大家手指的方向看，她很快就明白了——有人要跳楼。
那是一个看似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跟凌雨致的学生们差不多。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站在高层住宅的顶楼上，看起来很快就会跳下来。
凌雨致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孩，可惜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否则，凌雨致一定会用精致的神态描写来形容她。
楼下很多人吓得大叫着，也有吵嚷着要报警的。
凌雨致微微皱起眉头，楼下的那群人好吵。她伸出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长方形放在眼前，她让自己的视线集中在那个跳楼女孩身上。
那女孩穿着一条白裙子，披着长发，在风中吹起来，格外飘逸。可惜，这样的画面中，如果在佩上一条红纱巾在颈间，一定更美。
凌雨致心里想着，警察到了，她看到警察们赶上顶楼天台，一番说服，女孩终于被救下来了。
凌雨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顺手关上了窗。
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脑，每天晚上只有这个时刻，是她最爱的。
电脑开机，她点开一个文件夹，名称为：分解。

可以插楼吗

【苗淼】
“叮叮叮。。。。”
“叮叮叮。。。。”
“喂！”
“姑奶奶诶，终于接电话了。”
“。。。。。。。”
“在哪儿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外面！”
“你。。。。出去了？！”
对方好像不相信一般，小心翼翼的问着。
“嗯。”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对方显然不可置信，但好像仿佛松了一口气般。
“那你。。。。”
“我只是出来买点儿生活用品，你不要想其他的。”
“不是，那个。。。。。”
显然对方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电话那头突然的吵闹声打断了他想说的。
“你那边怎么了？这么吵？”
“。。。。。。。”
“喂？！！！”
“嘟嘟嘟！！！！”
“。。。。。。。”
被挂断电话的人，没有想象中的恼火，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挂掉电话的苗淼，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距离她不远的发出吵闹声的地方。很快，她明白了，是有人想要跳楼。
“真是可笑，用这般愚蠢的方式来吸引别人的注意，简直不可理喻。”
此时的苗淼不禁在心里藐视着，而后就提着自己买的生活用品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跳楼的女孩子大概十二三岁，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学生。孩子根本不想跳楼，手紧紧的拉着楼顶蓄电房旁边的铁管，可能这孩子平时在家里面或者学校比较容易让老师或者家长忽视，自己的成绩中等，性格内向，不善言语，近期又受了点儿委屈，于是就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老师或者家长的注意，发泄情感。没一会儿孩子的家长就赶到了现场。呵！愚蠢的家长，愚蠢的孩子。
果然，警察在不一会儿的劝说之后，加上父母也赶到了现场，事情很快的解决了，孩子也慢慢的爬下了楼顶的天台，看着犹如失而复得一般的女儿，那对父母冲上去紧紧的搂住了自己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儿。看着这般结局，楼下的围观群众都一哄而散，不管是担心孩子，还是纯属来看热闹的。听着大家的感叹声，有的松了一口气，有的被吓得不轻，有的。。。。
“切，没意思，都没有跳下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人，是救下来了。没出大事儿就好。
已经走到了自家楼下的苗淼，听着这轰闹声，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扬了扬嘴角，然后熟练按下密码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来啦

【周梵宜】
南方的冬天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深入骨髓的冷夹杂着几天暖如初春。对于周梵宜来说，冬天是最不浪漫的季节，尤其是南方的冬天。她怕冷，尤其是南方冬天的湿冷，那种一点一点抽去身体里一丝丝温暖的冷，那种仿佛会把人的思维都冻住的冷。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惊醒了一旁已睡了大半节课的林嘉。林嘉哈了口气，一团温暖的雾气向上弥漫，继而被教室中无情的冷气吹散。
“林嘉同学，能给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版本吗？”文学老师是一位慈颜善目又不失风趣的中年女教授，是周梵宜大学三年来最敬佩的老师。
“什么版本什么版本什么版本……”林嘉慢慢起身，左手直挠头顶，右手一直不停地扯着周梵宜的衣袖。
“翻译，八十六页，第二个诗节。”
“怎么翻怎么翻……”林嘉把书从摊开的第十页翻到第八十六页。
“从此，每当我倚榻而卧，或心情抑郁，或心境茫然……”周梵宜压低声音，轻声翻译。
“从此，每当，每当我，倚塌而卧，或，或心情抑郁，或心境茫，茫然……”
“很好，请坐。但是林嘉同学，这是文学课，不是同传课哦。”气氛不曾活跃的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击碎了寒冷的坚冰。
“唉，终于下课了，梵宜你知道吗，每次上课只有坐你旁边我才有安全感。”林嘉伸了个懒腰，将课桌上崭新的英美文学课本收进背包。
周梵宜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同于北方冬天的豪迈，南方的冬天是秀气的。连南方的雪也秀气得如同夜空中遥远的繁星。虽不喜冬天，但好在隆冬中轮廓分明的一草一木没有令人失望。
下午五点二十分，雨。周梵宜坐在公交车里，把下巴深深埋进围脖。车窗外一棵棵树慢慢倒退，往车窗砸来的雨点一颗颗破碎，沿着未知的轨道横冲直撞。今天她新接了一份初三英语家教的兼职，地址在市中心，距离学校将近四十分钟车程，五点十分下了课去食堂解决完晚餐后，她便急忙来赶车。到了学生家门口，周梵宜抬起手，却又迟疑了一下。她一向不太会与人沟通，尤其是家长，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黑框眼镜的小男生，开了门便拖着拖鞋转身往里走。
“你好，你是郑浩然吗？我是你妈妈联系的英语家教。”进门发现家长都不在，周梵宜暂时松了口气。
“嗯。”学生面无表情。
“爸爸妈妈不在家吗？”
“嗯。”
“英语哪一块觉得有困难？”
没有回答。
坐到书桌前，学生左手托腮，右手转笔，丝毫不见初三紧张的学习气氛。周梵宜看起他的英语试题，了解学习情况，然而只有“糟糕”二字。
“这题不对，分数用英语怎么表示？”
“……”
“分子基数词，分母序数词，当分子大于一的时候，分母加s。”
“哦。” 他抖起腿来。
“那现在告诉我，什么是基数词，什么是序数词。”
“……”
“老师已经来了吗？”伴随着“嘭”的一声关门声，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打扮华丽的女人拎着几盒寿司朝房间走来。
“你好，我是周梵宜。”面对家长，周梵宜紧张起来。
“小周老师啊，浩然是不是英语基础特别差，这孩子，特别懒，对英语就是没有兴趣，哎。”说着，她把寿司拿出来，放在桌上，“浩然，来，先吃饭。”
“还，还好。”周梵宜笑了笑，看了看表，八点十六分。
“我不吃。”学生头也不抬，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周梵宜注意到他盯着书上同一个地方好久了。
“不吃怎么行。”说着，家长打开寿司。
“不吃就不吃！你放在这里我也把它扔掉！”学生一把将寿司推到了地上。
面对这幅场景，周梵宜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最后就这样在这令人尴尬的气氛里，结束了晚上的家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知识点分析，学生听进去没有。
九点三十分。雨已经停了。周梵宜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还真是一次难忘的家教。

「沈墨」
“马上就要中考了，你看看你们，哪有个学生的样子！”班主任王芸站在走廊里怒气冲冲地喊道。沈墨坐在教室里漫不经心地听着，脑海里却全是早上看到的新闻。
“X市某女学生因压力太大跳楼自杀，经警方耐心疏导最终获救。”不知怎的，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同学都在看她。
“…沈墨，老班叫你呢。”背突然被人用圆珠笔捅了下，正要转身听见耳边传来低语。“老师，您叫我？”沈墨马上离开座位，走到王芸面前，面露微笑。“这是你写的？”王芸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
沈墨看着王芸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却并不和善，反而让人战栗，冷静下来看见王芸拿着一张满是字的纸。沈墨拿过来看了看，心口一痛没有作声。“你当我不认识你的笔迹么？”王芸说得很淡然，越是这样，越是让人窒息。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难道靠这个吃饭么？有时间多做做题，你现在可算不上拔尖的了。”老班语重心长地与她聊了半个小时，内容她倒是全没听进去，只是觉得头痛欲裂。时不时点点头以示尊敬。
她不知道她心血来潮写的文章怎就到了老班的手里，在老班眼里，那张纸不能变成钱，也不能变成成绩，那就是废纸，她也就成了不务正业。她只记得那天，她满怀欣喜地拿去给教语文的周老师看，渴望得到指点。后来的事，她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体育课的时候，沈墨在人群中跑着，她想起早上发生的事，不寒而栗。不是因为老班的训斥，而是周老师的背叛，在她涉世未深的眼里，那就是背叛。她突然觉得自己头变得很重，脚下飘忽忽的，硬生生倒在了跑道上。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家里自己的房间了。她听见妈妈在客厅打电话，好像是老班打来的。“有劳您费心了老师…我明白了…好…我会尽快送她回去的……”妈妈挂了电话，来到她的房间，沈墨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下了。
“好好休息吧，晚上送你回学校。我有事先出去了，记得给司机打电话。”沈墨点点头，把被子蒙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有些感伤，感伤些什么，她自己也不太懂。眼看着形形色色的大人顶着各种角色为生活奔波，她觉得有点茫然。
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她才起身，点了份外卖，然后拿到茶几上吃了起来，她总是不愿去饭桌上吃饭，因为家里的桌子很大，总是只有她一个人，顶多是她和妈妈，在那张桌子旁，心里难免空落落的。吃完饭，她还是拖着沉重的书包走进了书房，在数理化的世界埋头苦战。
她又一次望向了窗外的天空，还是那样灰仆仆的，反而飘起了雪花。她打开手机，拨通了频繁联系人那一行的第一个号码。
“刘叔，半小时以后来我家接我吧。”
“好的。”
沈墨收拾好书包，换上校服，干净利落地梳了个马尾辫，出门走进了漫天的雪花中。天，更加黑了。

隐约觉得这个学生最后应该跟我有点关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