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戮举着枪对准我，口中发出“BOOM！”的一声。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总是这样，习惯了，便也无感了。
他瘪瘪嘴，埋怨我：“杨戬，你又不是面瘫，配合点，笑一笑啊！”
我说：“不好笑为什么要笑。”
他哼哼两声，不再说话。
他让我抱着他坐在沙发上，我说：“坐就要有个坐的样子。”他嘴上不反驳我，却把我按在沙发上，自己躺下，枕在我膝上。
他拿手指虚虚地勾勒着我脸部的轮廓，我瞧着那只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晃动，白净净的，好看得紧。
多久之前了呢？那时候也有那么一个人，举着手指，凌空描摹着我的脸。那双手指震颤着空气，震到我心里，然后心肝儿乱颤，没了章法。
只不过，那时我从不敢捧出心里的那些个腌臜玩意儿给那人瞧。
我垂下眸子，盯着肖戮的脸怔怔发呆。
肖戮算是那人的转世，不不，不是转世，我只是找了一副与那人最为相适的壳子，将那人碎裂的魂魄硬生生挤了进去而已。若是此法可行，那么那人的记忆会逐渐苏醒，肖戮，就会变成他。
肖戮的脸真的很像他，不过眉心少了抹火云纹，那人的元神是一颗火灵珠。
近来，肖戮总说睡时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梦，梦到他在剖腹剜肠，梦到一条死在海边的黑龙，梦到穿着白色袍子的我……他嬉笑着对我说：“我一定是电视看多了，竟梦见我变成那里面闹东海的哪吒。哦！我还梦到你了，你叫杨戬，你说梦里你会不会是那个清源妙道呢？”
我只是静静听，不多言语，但心里是翻江倒海的欢愉。
我想说，你就是那闹东海的哪吒，我正是你同教的师兄，那个清源妙道。
可现在还不能说。
待那魂魄的记忆全部恢复，我的哪吒归来之时，我才能说给他听。一点一点缓缓地告诉他，腻在一处百年、千年。
或许是我心不在焉的模样被肖戮发觉了，他面向我坐在我的大腿上，脸颊微微靠近，吻上了我的唇。
肖戮的唇很软，吻起来很舒服，但我并没有回应他。肖戮是肖戮，哪吒是哪吒，只要哪吒的记忆还没有苏醒，那他们便不是一个人。
我不爱肖戮。
我的爱人早在几千年前在陈塘关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死的很痛，很痛。我将他碎裂的魂魄找回，放在肖戮的身体里养着，等待他醒来。
肖戮，他只是一个容器，一个早该死去的人。
拿着生魂去饲养残魂之法是违逆天道，可我已经等了几千年，我等不起了。哪吒的残魂也等不起了，定魂鼎快要没用了。
肖戮……
这辈子，算我欠你。
我会还。
于是，我救了肖戮。他的心脏中了5枪，生死簿上，他的阳寿已尽，我拦住了前来锁魂的黑白无常，要他们告诉阎王，这个人，我杨戬要了。
阎王是个精明的，这个面子，他会卖我。
等待是件漫长的事情，好比一株植物在缓慢生长。近日，它开花了。
或许用不了多久，我的哪吒便会苏醒，到那时我会把肖戮的魂魄提出来，让他转世，到时我会补偿他。
这是一个交易，肖戮只需要拿这世的身躯来换，便能得到十世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他不亏。

肖戮在轻轻吸吮着我的脖子，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事情，他不需要知道。
可能我长时间的冷淡使他有些愠怒，他咬了我一口，不疼，却故意留下了印记，在领口处若隐若现，十分暧昧。
“亲爱的，我们该做正事了。”
他离开我的大腿，站在我面前细丝条理地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衬衫，迈步先走了出去。
他口中的正事即是杀人。
肖戮是个杀手，给钱就行。他的能力不算那个圈子里顶级的，但他有一点是别人远远不及的，他不在乎生死。
我救他的那次他失手了，不仅目标逃走了，他也中了五枪，枪枪致命。他拿枪威胁我一起回他家，我本还想着如何近他身，如此一来，倒是正合我意了。
他说与我是命中有缘、一见钟情，我冲他笑，不作解释。
我从未给过肖戮任何暧昧的暗示。
救他，只是因为需要利用他。
今日他要去杀了那个逃走的目标，肖戮说，那是他杀手生涯的污点。
我觉得他只是有强迫症。
“亲爱的，在车里等我。”
肖戮吻了我的脸颊，上楼了。他说上面太血腥了，怕我看了不舒服。
他不知道，我在车里也可以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一分钟左右，肖戮干掉了那个目标。房里还有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害怕得直哭。肖戮好像还没准备下楼的意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孩子的哭声太大，他的头转向了他们。
这个……疯子！
我立刻施法上了楼，踹开门，肖戮的枪正对着那两个孩子，另一只手里的枪对着我。
看见是我，他舒了口气，放下了手里对着我的枪。
肖戮温柔的看向我，“亲爱的，你上来做什么，都说了，这儿脏。”
我说：“那只是两个小孩子，你放过他们。”
肖戮嘴角弯起一个古怪的笑容，他说：“亲爱的，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两个孩子？”
话没说完，他手上的消音枪便发射出两枚子弹，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两个孩子死了。
他给我的理由是：“他们看见了肖明晗的脸。”
肖戮的真名就是肖明晗。很好听的名字，寓意也好，像是初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般明媚。
他说这是他拥有的唯一干净的东西，在圈子里，他用着“肖戮”二字作名。戮，杀伐之意，倒也称他。
“疯子！”我冷着脸骂他。
他语调轻快地回我：“亲爱的，不疯魔，不成活呐！”

肖戮很快清理干净痕迹，在门口他说：“你能救我，是不是也能救他们？”
他呵呵笑着，“你不是那清源妙道么？那你告诉我，人死后有没有十八殿阎罗？若是有，那烦请你转告一声，肖明晗等着走一趟十八层地狱。”
清源妙道……他知道了多少？我自认什么也没有透露给他，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
是谁？
我没有跟着肖戮回去，他也不强迫我，径自走了。
我没用多少力气便找到了那个人，准确说，他是自己出来的。
天庭的三太子，用了哪吒的元神重塑的莲花身的“哪吒”。
那又怎样？
用了哪吒的元神，却没有他的魂魄，塑造的不过是一具没有心的行尸走肉。他只是为了封神之战而造出的人形兵器，指哪打哪。
我道：“三太子，别来无恙。”
“真君客气，叫我哪吒就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做？”
他笑了，“杨戬，我的心意你还不知？我自小叛逆，现如今就想违抗一下天道，那凡人的身体用不长，不如你将那魂放入我身体，我有身体，有元神，就差个魂儿了。”
“况且，我喜欢你，你不是不知道。我缺一个伴儿，由你顶替可否？”
我冷声说：“你没有心。”
我的哪吒该是有血有肉，有心有肺的，活生生的，而不是面前三太子这个模样。
他苦笑一下：“哎，你这可就强人所难了。可我没有心又怎样，没有心，我不是照样喜欢你。”
我没回答，直接离开了。
我去找肖戮，他不能出事，哪吒的魂魄本就不稳。在这件事上，我不能有一丝懈怠，否则，我的哪吒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离开前，三太子说：“你知道吧，那个魂魄都碎成那样了，不可能养回来的！就算你拿一千个、一万个相适的身体，也养不回来！更何况这些人的命你担得起吗？”
我不知道。
我冲回肖戮那儿的时候，肖戮正拿着他最合手的枪安装消音器，他把枪按在我额头上。

他一如既往地温柔道：“亲爱的，我说我做的那些梦都是假的，都是我编出来的，你大概很高兴吧？呵呵。”
肖戮突然靠近我，面目有些扭曲，“亲爱的，他不可能回来了！”
你说谎。
“他早死了！”肖戮凑到我耳旁咬牙切齿。
骗子。
“亲爱的，十八层地狱我都敢走，你心里那人怎就不敢放？”
“亲爱的，你知道的，你知道呀，不信你抽出我的魂魄看一看，看我不在这里，那个人能不能活过来……”
我面色难看地狠狠敲昏了他。
我该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神有些恍惚。
没死。
没死。
没死。
没死。
没死。
没死。
没死。
没死。
他没死！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直到三太子来阻止了我，我才发现我在抽出肖戮的魂魄。
与此同时，哪吒的破碎的魂魄在消散着。我慌不待将肖戮的魂魄归位，冒出一身冷汗。
三太子说：“这都几千年了，这魂也留不住了。”
“不行！”
我闭了眼稳住心神，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有定魂鼎了么？”话出口，我才发现我的声音抖得狠。
三太子将定魂鼎递给我，我将哪吒的残魂从肖戮的身体里抽出，放入其中。
残魂已经极为虚弱，就算只是一阵风也能将其吹散。
这一刻，我才承认，我的哪吒是真的死了。
几千年前死在了陈塘关，几千年后，他死在了我心里。
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
我将肖戮送去了江南的水乡，不知多久之前他曾对我说过，最爱江南水乡的宁静致远。那时或许他在很认真地描绘着他与我的未来，而我不过是随便一听。因为当时我知道，我们没有未来。
不过现在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几千年的时光里我竟还积下了不少功德，我将他们尽数转给肖戮，保他接下来的十世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我终究是欠了他。
这一世的后路我都为他铺好，等他醒来，他就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一个美满的家庭，一段没有我存在的记忆。
床上的他睡得很熟，光线将他的侧颜的轮廓照得很柔和。
那就这样吧。
再也不见了，肖明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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