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30,。李芝把手举起来一瞬，又很快放下，无意识摩挲着表带，太紧了，皮质的表带和金属的锁扣陷进肌肤，勒出浅浅的红痕，让她很有些焦躁。她调了调松紧，可没过一会儿，又不舒服起来，手表松松垮垮搭在手腕上，似乎一个甩手就会被遗忘在地上，她犹豫着再把表带调紧。
下午3：45。李芝扫了一眼表盘，飞快地，一触即收，好像表盘上有什么东西会把她烫伤。她开始四处张望，注意着每一个同学的表情，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别人发现然后问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还是不希望被发现。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课，她长吁了一口气，却更像是叹息。
下午3:50。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李芝的小动作频繁起来，她扭扭身子，扯扯裙摆，拉拉衣领，撩撩过长的刘海，牙齿咬住下唇却不觉疼痛。她开始数班里的人数，可也没什么好数的，四十八张桌子四十七个人，少的人是她的同桌，大概以后也会一直少下去。
下午3:55。燥热的阳光把窗台上的植物晒得没精打采，老师的絮叨也让一些同学露出了疲态倦意。李芝捏捏手心里的假条，薄薄一张纸被汗水和纠结的力道揉的皱皱巴巴，墨水晕开，字迹都不太清楚。李芝做了几次深呼吸，如初上战场般鼓起勇气，站起，面对老师错愕的视线。
“老师，我不是很舒服，下午请了假，本来觉得自己能坚持，可还是……这是张老师给我开的假条。”李芝鞠了一躬，零散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用微颤的声音讲流利的谎话。
老师表示理解，挥挥手，允许李芝离开。
李芝在老师目光里脚步虚浮地出了教室，门一合上就开始拔足狂奔。
飞机在5:30起飞。
“请问是李芝吗？”
“嗯，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温蔚的母亲。”
“啊？嗯，我……温蔚最近还好吗？”
“温蔚一定给你造成很多麻烦把，我和她的妈妈都很抱歉。”
“没有，温蔚是个很好的人——她最近怎么样？”
“明天下午六点，我们会带着温蔚去美国，可以请你来送送她吗？”
“美国？温蔚她——”
“她一切都好，我们只是希望他能到一个宽容些的国度，可以好好的做自己。我偷看了她的日记，觉得如果你能来送她她会开心些。”
“可是……明天我有课。”
“是吗？是我大意了。”
“我会尽量的。”
“真是麻烦你了，谢谢。”
昨天晚上，温蔚的母亲给她打了电话。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语气平和，却让李芝莫名羞愧到无地自容，尴尬到每一个句子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那天温蔚被隔壁放牛班的几个男生叫了出去，李芝有些不安，偷偷跟了过去。那些男生把李芝堵到学校一条隐秘的小巷子，大声辱骂温蔚，说的话不堪入耳，还扇温蔚的巴掌，踹她的肚子。
李芝躲在巷子外头，紧紧贴着墙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她泪流满面，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丝声音。
温蔚始终没有说话。李芝听着巷子里的骂声，笑声，殴打声，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她和温蔚太熟悉，几乎能想出温蔚是怎样低着头压抑，凶狠得像狼的目光和泛红的眼眶，死死握紧的拳头和被抠破的掌心……
可她不敢进去。
里面越发展越过分，那些男生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温蔚，甚至到了猥亵的地步。李芝胃里上下翻滚，再也难以忍受，勉强站起来冲向办公楼，路上摔了一跤，膝盖上鲜血淋漓，小腿上也全是刮伤，她咬着牙继续踉跄地跑，老师们被她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哭着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老师跟着她走，可小巷已经没有了人。
一个下午，温蔚和那些男生都没有出现。后来那些男生进了少管所，据说是等着成年后判刑。
不是第一次，只是是最严重的一次。温和点的冷暴力，指桑骂槐，被叫出去抽耳光也是很频繁的，学校意思意思批评了几句，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因为那件事。只因为那件事。
迎面有热风吹来，李芝觉得腿像被绑了铁块，连腿都抬不起来，她的伤还没好，又裂了，染红绷带，嗓子里有血腥味翻上来，又被她咽下，眼泪被风吹灰眼眶，咸涩疼痛。
她最近常梦见温蔚。大概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有时候是早晨，温蔚骑着她那辆墨绿色的山地从她身边风一样掠过，敞开的校服外套上下翻飞，里面是印着各种幼稚图案的白色T恤衫，她在拐角刹车，等慢腾腾的李芝也到那个拐角，丢一颗荔枝味儿的真知棒给她，自己再含上一根，挂式耳机一人一边，肩并肩走过一段五百米的路，到学校门口挥手告别，一个去教室，一个去停车，等七八分钟后再次见面。
有时候是上课，婆娑的树影摇曳进教室，自己坐得笔直认真听讲记笔记，温蔚在旁边单手拖着下巴打滚，温润的肌肤如同珠玉生辉，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李芝提醒她要听讲，可却不乐意好好叫醒她，手探到桌下在她腰间轻轻一掐或者一骚，温蔚肯定立刻清醒过来，但如果是挠痒痒却偶尔会笑出声来，两人都被赶出去罚站，一人靠一面墙，面对面，头顶着书。
有时候是比赛。女子4x800米接力，他们学校的特色项目，两人的号码总是挨着，交接棒的时候一只手递棒一只手击掌，太用力导致整个手掌都会泛红，明明气都没有喘匀却还是要在跑道旁边给对方大声加油，直到被同学或者老师赶到场下休息，她们的800米从来不是一个人在跑，到了场下也不只有掌声和矿泉水，还有大大的拥抱，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都跳得飞快。
……
那些不只是梦，也是她们之间确实存在的过往。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
“荔枝，我发现我喜欢上一个人。”
“嗯？我们的仙女也会动凡心？快告诉小的是哪家俊俏郎君。”
“荔枝，我喜欢你。”
李芝太惊讶了，惊讶到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还蠢到爆的被碎片割破了舌头，血腥和甜蜜混在一起。
温蔚是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她是孤儿，被一对les恋人收养。李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窃喜过温蔚对她毫无隐瞒，也表示过真爱无性别，可她手足无措。
“对不起啊，我不喜欢女人……”
“嗯，那，就这样吧。”
之后李芝就一直在和温蔚保持距离。
她没想到温蔚会给她写一封信坦陈心迹，也没想到有人会以为那是男生的情书而抢走信，最没想到的是那份信会被当着全班人念出。
她没想到温蔚会在那时候突然进到教室，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别人一样用排斥的目光看向温蔚，最没想到在之后他都没有在那些校园欺凌下维护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
她没想到自己会用“曾经”这个词。
她伸手拦车，一辆辆车从她面前毫不留情的经过，十几分钟后才有一辆出租大发慈悲的停下。李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钱在书包里，而书包被她为了减轻重量丢进了学校花池。
“对不起，我没有带钱，但我真的有急事……”
她想说自己要去送别一个人，想说她可以在之后给司机双倍车费，五倍十倍也可以，可司机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扬长而去，尾气喷了李芝一声。
应该先坐到机场再说的。李芝在烈日下呆呆的想。
她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却不是因为伤口。
哭到眼眶红肿，哭到眼前发黑，哭到嗓子嘶哑，哭到再也没有哭泣的力气。
哭到她再也见不到温蔚最后一面。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哭。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哭得时候跑几千米去校外唯一的超市买一根荔枝味的真知棒哄她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儿稚嫩的声音。
“妈妈，看！飞机！”
李芝抬头，蔚蓝青空白色飞机划过，拖出长长的云尾。
有多少可能，温蔚在那架飞机里？
“温蔚，我喜欢你。”李芝低声喃喃，最后却变成对着天空无力的大喊，“温蔚，我喜欢你！”
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高二的某个午休，温蔚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唇角还有些晶莹的水渍。李芝趴着看她，越看越觉得可爱，不知不觉间靠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李芝鬼使神差般闭上眼，在温蔚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做贼。
温蔚的唇很暖，很软，李芝紧张地像犯了罪，可心却飘飘然。
像在云端。
下午3：45。李芝扫了一眼表盘，飞快地，一触即收，好像表盘上有什么东西会把她烫伤。她开始四处张望，注意着每一个同学的表情，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别人发现然后问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还是不希望被发现。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课，她长吁了一口气，却更像是叹息。
下午3:50。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李芝的小动作频繁起来，她扭扭身子，扯扯裙摆，拉拉衣领，撩撩过长的刘海，牙齿咬住下唇却不觉疼痛。她开始数班里的人数，可也没什么好数的，四十八张桌子四十七个人，少的人是她的同桌，大概以后也会一直少下去。
下午3:55。燥热的阳光把窗台上的植物晒得没精打采，老师的絮叨也让一些同学露出了疲态倦意。李芝捏捏手心里的假条，薄薄一张纸被汗水和纠结的力道揉的皱皱巴巴，墨水晕开，字迹都不太清楚。李芝做了几次深呼吸，如初上战场般鼓起勇气，站起，面对老师错愕的视线。
“老师，我不是很舒服，下午请了假，本来觉得自己能坚持，可还是……这是张老师给我开的假条。”李芝鞠了一躬，零散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用微颤的声音讲流利的谎话。
老师表示理解，挥挥手，允许李芝离开。
李芝在老师目光里脚步虚浮地出了教室，门一合上就开始拔足狂奔。
飞机在5:30起飞。
“请问是李芝吗？”
“嗯，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温蔚的母亲。”
“啊？嗯，我……温蔚最近还好吗？”
“温蔚一定给你造成很多麻烦把，我和她的妈妈都很抱歉。”
“没有，温蔚是个很好的人——她最近怎么样？”
“明天下午六点，我们会带着温蔚去美国，可以请你来送送她吗？”
“美国？温蔚她——”
“她一切都好，我们只是希望他能到一个宽容些的国度，可以好好的做自己。我偷看了她的日记，觉得如果你能来送她她会开心些。”
“可是……明天我有课。”
“是吗？是我大意了。”
“我会尽量的。”
“真是麻烦你了，谢谢。”
昨天晚上，温蔚的母亲给她打了电话。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语气平和，却让李芝莫名羞愧到无地自容，尴尬到每一个句子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那天温蔚被隔壁放牛班的几个男生叫了出去，李芝有些不安，偷偷跟了过去。那些男生把李芝堵到学校一条隐秘的小巷子，大声辱骂温蔚，说的话不堪入耳，还扇温蔚的巴掌，踹她的肚子。
李芝躲在巷子外头，紧紧贴着墙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她泪流满面，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丝声音。
温蔚始终没有说话。李芝听着巷子里的骂声，笑声，殴打声，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她和温蔚太熟悉，几乎能想出温蔚是怎样低着头压抑，凶狠得像狼的目光和泛红的眼眶，死死握紧的拳头和被抠破的掌心……
可她不敢进去。
里面越发展越过分，那些男生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温蔚，甚至到了猥亵的地步。李芝胃里上下翻滚，再也难以忍受，勉强站起来冲向办公楼，路上摔了一跤，膝盖上鲜血淋漓，小腿上也全是刮伤，她咬着牙继续踉跄地跑，老师们被她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哭着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老师跟着她走，可小巷已经没有了人。
一个下午，温蔚和那些男生都没有出现。后来那些男生进了少管所，据说是等着成年后判刑。
不是第一次，只是是最严重的一次。温和点的冷暴力，指桑骂槐，被叫出去抽耳光也是很频繁的，学校意思意思批评了几句，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因为那件事。只因为那件事。
迎面有热风吹来，李芝觉得腿像被绑了铁块，连腿都抬不起来，她的伤还没好，又裂了，染红绷带，嗓子里有血腥味翻上来，又被她咽下，眼泪被风吹灰眼眶，咸涩疼痛。
她最近常梦见温蔚。大概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有时候是早晨，温蔚骑着她那辆墨绿色的山地从她身边风一样掠过，敞开的校服外套上下翻飞，里面是印着各种幼稚图案的白色T恤衫，她在拐角刹车，等慢腾腾的李芝也到那个拐角，丢一颗荔枝味儿的真知棒给她，自己再含上一根，挂式耳机一人一边，肩并肩走过一段五百米的路，到学校门口挥手告别，一个去教室，一个去停车，等七八分钟后再次见面。
有时候是上课，婆娑的树影摇曳进教室，自己坐得笔直认真听讲记笔记，温蔚在旁边单手拖着下巴打滚，温润的肌肤如同珠玉生辉，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李芝提醒她要听讲，可却不乐意好好叫醒她，手探到桌下在她腰间轻轻一掐或者一骚，温蔚肯定立刻清醒过来，但如果是挠痒痒却偶尔会笑出声来，两人都被赶出去罚站，一人靠一面墙，面对面，头顶着书。
有时候是比赛。女子4x800米接力，他们学校的特色项目，两人的号码总是挨着，交接棒的时候一只手递棒一只手击掌，太用力导致整个手掌都会泛红，明明气都没有喘匀却还是要在跑道旁边给对方大声加油，直到被同学或者老师赶到场下休息，她们的800米从来不是一个人在跑，到了场下也不只有掌声和矿泉水，还有大大的拥抱，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都跳得飞快。
……
那些不只是梦，也是她们之间确实存在的过往。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
“荔枝，我发现我喜欢上一个人。”
“嗯？我们的仙女也会动凡心？快告诉小的是哪家俊俏郎君。”
“荔枝，我喜欢你。”
李芝太惊讶了，惊讶到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还蠢到爆的被碎片割破了舌头，血腥和甜蜜混在一起。
温蔚是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她是孤儿，被一对les恋人收养。李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窃喜过温蔚对她毫无隐瞒，也表示过真爱无性别，可她手足无措。
“对不起啊，我不喜欢女人……”
“嗯，那，就这样吧。”
之后李芝就一直在和温蔚保持距离。
她没想到温蔚会给她写一封信坦陈心迹，也没想到有人会以为那是男生的情书而抢走信，最没想到的是那份信会被当着全班人念出。
她没想到温蔚会在那时候突然进到教室，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别人一样用排斥的目光看向温蔚，最没想到在之后他都没有在那些校园欺凌下维护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
她没想到自己会用“曾经”这个词。
她伸手拦车，一辆辆车从她面前毫不留情的经过，十几分钟后才有一辆出租大发慈悲的停下。李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钱在书包里，而书包被她为了减轻重量丢进了学校花池。
“对不起，我没有带钱，但我真的有急事……”
她想说自己要去送别一个人，想说她可以在之后给司机双倍车费，五倍十倍也可以，可司机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扬长而去，尾气喷了李芝一声。
应该先坐到机场再说的。李芝在烈日下呆呆的想。
她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却不是因为伤口。
哭到眼眶红肿，哭到眼前发黑，哭到嗓子嘶哑，哭到再也没有哭泣的力气。
哭到她再也见不到温蔚最后一面。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哭。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哭得时候跑几千米去校外唯一的超市买一根荔枝味的真知棒哄她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儿稚嫩的声音。
“妈妈，看！飞机！”
李芝抬头，蔚蓝青空白色飞机划过，拖出长长的云尾。
有多少可能，温蔚在那架飞机里？
“温蔚，我喜欢你。”李芝低声喃喃，最后却变成对着天空无力的大喊，“温蔚，我喜欢你！”
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高二的某个午休，温蔚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唇角还有些晶莹的水渍。李芝趴着看她，越看越觉得可爱，不知不觉间靠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李芝鬼使神差般闭上眼，在温蔚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做贼。
温蔚的唇很暖，很软，李芝紧张地像犯了罪，可心却飘飘然。
像在云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