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液晶屏上的数字跳转到七点十四分。
车窗上爬满了斑斑驳驳的雨点，混着不时拍打到玻璃板上的风汇成一股水流，一路沿着外膜倒倾而下。黑羽快斗摇下车窗，由于大雨导致视线暂时的不清明，不过他能隐约瞟见警视厅的后门，那里依旧空无一人。
莫约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跨过雨幕，在逐渐拉近的距离里明晰起来。
工藤新一身上套着藏青色的警服，外套上印起深一块浅一块的雨渍还有扩大的趋势，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水洼，几束刘海沉重地摇晃着，雨点半倒挂在发梢尖蓄出一个小水球。黑羽快斗将目光凝住，直到看见那水球由于承受不住重力摇晃坠下。
他摇下车窗，把手中的保温盒递了过去。
“要上车吃吗？”
“……不了，一会儿还要开会。”工藤新一一面说着，手攀过保温盒的提手扣住，凑近脸鼻翼微微耸动，“今天做的玉米粥？”
对面的人隔着车窗眯起眼睛，有些孩子气地咧开嘴：“是啊，我尝了尝，味道不赖。”
从半个多月前起搜查一课一直忙碌于破获涉谷地区的一场规模不小的地下毒品交易，由于在此之前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关联案件。工藤新一所就职的东京警视厅为此专门成立了搜查总部，致力于抓住参与交易的双方组织高层。为此他一直待在资料室里翻阅相关可疑人物的资料，见缝插针地从各地警局调动过来的资料里捕捉哪怕关联不大的一些信息，工作量可想而知。
几天前公安部*1派遣人员过来协助，他难得被目暮警部通知回家休个小假。恰巧那天黑羽快斗从大学早退，接到他的简讯后回公寓准备了一桌好菜，但工藤新一刚吃了几口就感觉胃疼，灌下几杯温水完全没效果，直到后半夜疼痛才缓过来。
——大概是由于饮食不规律。工藤新一瞟过对方狭长微挑的灰蓝色眼睛，那其中凝住的光朦胧而真切，与那日之后执意要求为他送来饭点的目光如出一辙。破案的日子里没怎么吃早饭，午餐也是草草了事，紧急会议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不只是他，佐藤警官他们也几乎是几天没合眼。
最近的调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等着指令的子弹擦出枪口，便是行动的导火线点燃的时刻。
雨声渐小，半降的车玻璃上涌流的水柱氤氲开一圈致密的汽膜，天际线边磕磕绊绊的灰蒙幕布被透出云层的几抹白光挑开一圈亮色。工藤新一低头将保温盒装进手提袋中，似是无意地说道：“今晚我可能不会回来，晚自习后你早点回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这个案子还要多久？”他的语气似有不满。
“这个……”紧贴裤袋的手机振动，工藤新一掏出划开屏幕，瞟见显示的来电名字后挂断，“……快了。”他平日里不愠不火的声线难得有了些安抚的味道：“同事在催，我先走了。”
他跨出几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回身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回车旁，俯下头刚想开口，便对上黑羽快斗了然平静的眼神。手忽然被扣住，对方匀缓的体温流过指间，在垂挂周身的冷风中烙刻独属于年轻恋人的存在感。工藤新一别过脸，犹豫了片刻后指节幅度极小地扣紧，嘴里勉勉强强蹦出几个黏糊的字眼。
“……我尽量回来。”
黑羽快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被恋人别扭的回答挑起满眼的笑意。

02.
百叶窗外透进的路灯光洒落一地，街道嘈杂的人流车鸣在几百米的高度戛然而止。过分安静的办公室内外传真机零件的摩擦声，头顶吊扇卷起的风流声，还有走廊忽远忽近的脚步声都显得分外刺耳。
面前还未开工的资料档案落成山高，工藤新一眉间打上好几个死结。
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底碰木桌磕出清脆声响。他顺着松开杯把的手肘一路看去，寒川凝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目间透出的清明与倦员满布的搜查总部风格上格格不入。她从桌上摆着的纸质资料里抽出一份，语气里的调笑令他不由得蹙眉。
“搞什么？……总部就让你和一个公安干部查资料？”
“一课调动了一半多人手去监视涉谷和周边的地区了，辖区民警人员上面不放心。”工藤新一端过咖啡，“如果在那里引起骚动会增加不必要的牺牲。”
“毕竟是东京的繁华地带。”寒川凝零低头扫视手捧的资料，食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出几个字符，字里行间的空白跃进她的眼底，“……银座都派了一个小组么。”
“……就是这样，这种地毯式的搜查。”即使是锁定了区域也无法妄下结论，至今为止的几起作案地点毫无线索，能够破解的也仅仅是罪犯留下的讯号。
起初工藤新一并不赞成这种搜查方式，无论是他和另一个公安部成员在资料堆里大海捞针，还是搜查小组在外面大范围地奔波监视，站在明处的搜查总部比起把握时机暗线的交易团伙少了预知性。可上层偏偏选择稳定性高却难以有所进展的方式，也不想把太多时间花在几起案件的线索侦破上。
“既然进了警视厅，就要放下你作为侦探的立场啊。工藤。”
他在紧急会议上对此提出质疑的时候，厅长笑着如是说。
工藤新一不觉看向寒川凝零，她眉宇间总是凝起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虽然几乎是和自己同一时间放弃律师的职业进入搜查一科，却在处理个人与警视厅的关系上能更得心应手地找到平衡点。完全抛开了以前独来独往的性子，把作为一名刑警的对警视厅整体的尊重和行动服从的责任感融入其中。
她又是怎样做到的呢？工藤新一凝视寒川凝零的侧影，这个和自己曾经在组织最后的案件中一度分裂的同伴，被安室透评价从来都没有作为“一个人”存活过。
“你是刚从大阪赶回来？”
寒川凝零目光没有离开资料，点了点头：“昨天结了那个杀人案。”
“那就是临时增派人员了吧。”他挑眉，“看样子昨晚你休息得不错嘛。”
她抬起眼轻笑，话却是回敬得漂亮：“我也没想到总部会是一副死水泛滥的样子，刚才进来看见你也满脸写着‘我很困’啊。”
“……所以你的工作是来协助我的么？”他连气都懒得叹了。
“从某种角度上讲，是这样。”寒川凝零转过身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从进门一直以来放松的神色褪去，她双手抱胸，低垂的眼帘下灰蓝色双眸融进窗外斑驳的暗影，眸光隐隐刷上一层朦胧。
严肃的神情和决战那日血染后钢筋残架搭建起的落日下逆光的面孔化作重影。
她与工藤新一对视半晌，叹气别过头。
“……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没办法作为一名合格的刑警出入任何地带啊。”
不出意外地，她看见年轻的名侦探——现役刑警疑惑的目光遥遥投来，眼角锐气的弧度却是减了三分。
“调查总部的指令令你很不解不是吗。”她说道，“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算是明智的徒劳。”
“但是即使如此，你的执行还是要百分百投入。私下调查是没人给你共享资源的，因为你是作为警视厅的刑警在工作，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协调人员。目暮警官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无条件展开情报，就事情本身来讲他已经算是犯规了。”寒川凝零的语调拔高了几度，接着又沉静下来，“只是厅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因为你的能力的确无人能及。”
她的话直指核心，工藤新一抵在靠背上，眸光却是远眺的，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服从上级……吗。”
寒川凝零站起身，缓缓走到百叶窗旁，下拉起重重叠叠的帘障。东京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贴在落地的玻璃窗上，交织溯流的灯光宛如蜘蛛网般从黑暗漫注入光明的彼端。视线里挑起的光影错杂分明，勾勒出她和工藤新一的身影，像是隔了层单面玻璃，看得不尽明晰。
“其实警视厅没有人想象得那么干净。”她忽然轻声低语击碎了沉默，仿佛才从沉思中醒来。
工藤新一沉默着，手触到的咖啡杯已经冰凉。
“工藤。”
清冷的声线拉回两人的视线，茶发的年轻法医倚在资料室门边，平静地说道。
“厅长找你。”
03.
会议厅内部。
约一百八十平米的房间内仅摆放着一张长形会议桌，尽头的座位上，东京警视厅现任厅长黑田兵卫埋头查阅着面前摊开的几份资料夹，不时有纸页翻折的细微声响打破寂静。
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停下，会议厅的大门被一瞬推开，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头，看清来者后镜片后的眼眸浮起笑意。
“找个位置坐下吧，工藤。”
“不——我等下要回资料室，工作还没完成。”
“但这次可能要耽误你一些时间啊。”黑田兵卫合上手中的资料夹，窗外sky tree蓝紫色的夜灯线落进屋内，在木质的会议桌边缘磨开一层倒挂的光斑，“要来杯咖啡吗？”
工藤新一犹豫几秒后，还是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
“不了，请问是什么事情？”
“……松本厅长的绑架案。”
他手抵下巴，近乎呢喃地说。
“……什么？”
“我去资料库查过，在我来这里任职前，大概是六年前吧，在一起案子里，松本厅长曾经被人囚禁过十天。”他手抵住下巴，“当时好像有间谍混入了警视厅内部。千叶警官他们赶到现场后遭遇到袭击。还有，根据毛利兰小姐的口供，她曾经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在东京铁塔上搏斗过。而佐藤警官和高木警官则随后在东京塔下目击了一架武装直升机对瞭望台扫射。”
工藤新一微微蹙眉：“……那起案子我没在场，大体情况只是听佐藤警官说过。”
“——但是，当时在瞭望台上的人只有那个名叫江户川柯南的少年。”
他顿了顿，接着说出下文。
“柯南？”
“啊，没错，就是那个戴着眼镜，头脑很聪明的孩子。”警视厅长意味不明的目光指向工藤新一，“不过，工藤你应该很熟悉吧？”
“他和我是远房亲戚。”
“受你引导，那个男孩在一年前的那场堪称东京史上最大规模的恐怖组织案件里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黑田兵卫半布伤疤的脸上浮起笑容，被外灯打下交错的暗影，“……继续刚才说的，那个与毛利小姐正面交手过的男子尸检报告显示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四十左右，如果说那架直升机上的人想要杀死的是这位男子，那么根据佐藤警官上报的时间，在那之后瞭望台的玻璃被全部扫射这点就说不通了。而那个男人的死亡地点是在高一层的露天观景台，他是被多枪射死。既然直升机上的人这么迫切地想要杀死他，那么在那之后，他们甚至不惜使用催泪瓦斯和直面扫射都要引出来的人，又是谁呢？”
掩在桌下的手几乎快被冷汗浸透，工藤新一面色如常，眼中凛冽的光却比往日更盛。
“是‘江户川柯南’，对吧？”
没听到答案，黑田兵卫抬起头来，缓缓地说道。
沉默片刻，工藤新一松开紧蹙的眉头，神色轻松：“抱歉，厅长，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个案子。”
“啊，其实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头绪。”黑田兵卫一副恍然醒悟的语气，“我来这里任职后看了下以前的案子，这个叫江户川柯南的小朋友从六年前开始参与度就很高。刚才我和你提的那个案子里，正如我和你分析的，我不太明白这个只有七岁的小朋友为什么会被人疯狂追杀。又听佐藤说你和他关系很好，所以才想问问你。”
“……”
工藤新一思考片刻后摇头：“我并不清楚。我和这个孩子也只在美国见过，平常都是电话联系。”
“那他有可能招惹到什么组织吗？”
“这个我更不知道了。”
“他的父母是什么人？”
“这个，”他努力使自己显得困惑，“我妈妈可能和他们熟悉一些，但我从未见过。这个孩子来我家的时候基本是我妈妈去接。”
“哦——是这样啊。”黑田兵卫点点头，松了口气，语气陡然亲近起来，“今天耽误了你这么久时间，麻烦你了。”
工藤新一站起身，低头示意：“不，没有这回事。那么我可以先走了吗，厅长？”
“请便。”
黑田兵卫转过转椅再度面向桌上的资料，目光尾随年轻刑警的脚步逐渐拉长，凝视他的手扶上镀金门把，在空气中逆光斑点下滑出一段圆弧，锁扣与零件摩擦延伸开冗长而突兀的声响——
“‘IG’。”
他的手顿住。
工藤新一转过身，对上警视厅长遥遥投来的目光，糅杂其中的情绪似挑衅似猜测。
“……您说什么？”
“你有听说过吗，‘IG’。”黑田兵卫偏头问道。
“不，没有。”
“是这样啊。”对方话语有不加掩饰的遗憾。
工藤新一没再说话，推开半掩的门径直跨出。
“难道我搞错了吗……明明在那个组织的药物开发部资料样本里有看见过……”
耳膜被动地接收来自身后的喃喃自语，他只觉浑身的神经被压上重磅，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04.
“我回来了。”
只是片刻的停留，面前的地毯便因为发梢不断蓄落的雨水涣散开一圈暗色的水渍，宫野志保站在门口费力地脱下身上稠湿的白褂，连呼吸都带着潮气。她换下鞋子走进客厅，手上的动作却因目光的游走而停下。
地板上有什么东西擦过，头顶的日光灯打在一条断断续续的痕迹上，反射出的光呈不规则的圆润钝暗。
“志保你回来了啊。”浴室门边冒出个脑袋，博士眯起眼睛远远打量了她一番，脸上炸开惊异的表情，“你没带伞吗？”
宫野志保蹲下身凑近观望，随后仰起头看向对面：“博士，地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大概是我今天下午拖地之后踩出来的吧。”
她沉默了几秒后挺直了背，轻捶肩部打了个哈欠：“今天有谁来过吗？”
“没、没有啊。”
“博士。”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宫野志保直直注视他，“这些脚印和你的鞋码大小不一样。”
沉默。
“那个，新、新一刚才……”
半晌，博士吞吞吐吐地开口。
“工藤？”她皱眉，“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在你的实验室忘了东西来拿，让我不用告诉你，说是明天回警视厅后会和你解释……”
宫野志保径直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工藤宅内漆黑一片，掩映在倒挂的夜空下隐隐约约削刻出西式斜顶屋脊模糊的剪影。
也正常，他那样谨慎的人，不会在明处开灯给自己察觉的机会。
远处万家灯火点亮起微弱的荧光，茶发女人半侧的脸被白色窗框分割，隔空而来的光点映入眼底深处，也凝重了她的眉眼。
“……”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双眼，冲向地下室。
“等、等下，志保——”
宫野志保愣愣地看着抽屉内位置变换了的药瓶，脸侧滑下一滴冷汗。
——他拿走一颗APTX4869，到底想要做什么？
05.
“听着，灰原。”
他沙哑的嗓音糅杂进空气的杂流，低沉冗长好似随时会消逝，瞬间绷紧了灰原哀的神经。
“……组织药物开发部的药剂单绝对不能让警视厅和FBI的人拿到。”
“江、江户川？”
“我马上去中央控制室。”侦探勋章那头传来的话语断断续续，“你就在原地，哪里也不要去。”
“就凭你一个人能干什么？！”灰原哀一拳砸在桌上，由于激动而破音，“从刚才就一直变动计划，APTX4869的药剂单是证物，上交了你就能够获得救援。现在你这样做不是在和警视厅为敌吗？”
屏幕上飞速旋转跳跃莹绿色的数据，光纤信号灯时明时灭，男孩镜片上反转的凛冽光线一路沿伸到眼角。他蹙起眉，眸光微微跳动，又漫起欲言又止的复杂。
“……不可以。”
“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灰原，APTX4869是一种毒药，对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一怔：“你……”
“那为什么，我们还活着？”
耳畔忽然没有了电磁杂音，灰原哀抬起头，眼睛深处映出屏幕上的信号提示灯。
06.
APTX4869是什么？
能够违背时间的规律，让原本过着平静生活的高中生缩影回十年前的模样，掉进时间的BUG里，戴上一张虚构的假面夹缝求生。
“APTX4869目前服用案例247件，无一幸免的，所有人都死于过强的药性。”
“这是我们在拼命制造的一种梦想药，我们把它称为……‘银色子弹’。”
“你永远也不可能想到，当你服下那颗药起，就已经卷入了这个，组织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策划好了的，庞大的计划。”
江户川柯南仰起头，目光透过刘海看向巨型荧屏版上方，那里卷曲着由于子弹袭击而断裂的电线。
——如果APTX4869落入了国家组织的手里呢？
至今为止所有案例里唯一出现的两位存活者，将会成为第一方怀疑对象。
“如果说APTX4869的实际作用是像我们这样，可以年轻十岁，那么它——”
灰原哀清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他抹了把脸侧的血，无奈地叹出声。
“——会成为军事国家的最大利器。”他平静地说。
由于利益而存活的关系，已经到了它的保证期限。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户川柯南摘下眼镜，按下了程序销毁指令。
07.
那一夜大概是寒川凝零最难忘的。
天空很美——没有光污染的漆黑苍穹织满了闪烁的星辰，宛如无数银河交错倒流，天的彼端涌动着令人惊异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璀璨脉络。
数架警用直升机盘旋在组织大楼周围，东京周边的电力供应系统无一例外被炸毁。只剩钢筋铁架的尸体屹立在无边黑夜之中，撞出一次又一次隆空爆破声。
警察在拉起警戒线的区域外疏散人群，远离的人群中不断炸出惊呼，那个姓佐藤的警官低声冲身旁的警员说了什么，转身冲进大楼，而后又一辆机动组的车开入等候区。
不知过了多久，清冽的破碎声响唤回了她恍惚的意识。
然后，她看见怪盗基德抱着那个男孩从54层一跃而下。
08.
“毁掉它。”
江户川柯南的声音比起以往更加陌生。灰原哀注视远程传输到自己电脑上的药剂单文件，无措地捏紧徽章。
“……我求你了。”
他低下头，闭上了眼。
09.
“这可一点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名侦探。”
他猛地回头，怪盗基德倚在中央控制室紧闭的大门旁，白色的披风在身后晃动。
“基德……？”
魔术师双手揣进口袋里，跨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他身旁，望向显示完成的提示框，若有所思地扬起嘴角。
“销毁掉这个程序，那就证明数据没办法还原。从而制造出本来就不存在的假象，以此来躲过没有资料库清单的警视厅和FBI的搜查。”他俯下身子偏头注视江户川柯南，“你已经没有办法了么，名侦探？”
“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说是‘外来人员’就不能混入内部的话，那原本就是‘警视厅成员’的人，就不会引起怀疑了吧？”世纪大盗单片眼镜后扬起如同满盈了月光的大胆无畏的笑，隔着两人间所剩无几的距离，令名侦探微微动容。
忽然又传来爆破声，江户川柯南推开他：“你快离开。”
“你不打算逃？”
“把本该上交给警视厅和FBI的重要证物私自销毁，导致破案进展一度延迟……”他看似平稳的声线鲜有的夹杂嘲讽，“我现在对他们而言，已经算是‘敌人’了吧。”
“……这样啊。”怪盗基德耸耸肩，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一次你的‘共犯’吧。”
“……？”
江户川柯南瞪大双眼，如同与他第一次相遇时那般，眼底从未灭过的锐利在魔术师华丽的手法下被错愕淹没。
怪盗基德伸出手，四叶草挂坠在黑暗中摇曳开银光。
“和我一起逃走吧，名侦探。”
他轻声说。

09.
“等一下，你说工藤回家了？”
寒川凝零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站着的大阪警视厅派来的协作人员，话语一字一顿：“他几天没回家了，我过来刚好接班。还有，你已经问了第三遍了，服部平次。”
“可是他还没有跟目暮……”
“我说了我接手，他明天一大早就能回来你着急什么？”
“不我不是指这个，这个案子现在到了这个阶段工藤他突然走了，这……”
“锅你背。”
“哈？！”
寒川凝零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资料夹：“反正你也来了不如就帮工藤补个请假条顺便把检讨写了一起交上去吧，服、部、刑、警？”
服部平次瞪大双眼满脸错愕：“等、等下，我这次过来不是……”
“本厅和你们那边可不一样。”她一把合上手中的资料夹拉过笔记本电脑打开，“规则多了你就得遵守。这次你是协助调查人员没错，但怎么说也是编外，事件的发生地点是在涩谷，况且……”她偏头微眯双眼。
“你也是软磨硬泡服部厅长才同意你过来的吧？”
服部平次只觉万箭穿心。
在还是个高中生侦探的时候他在撞见案子方面的运气本来就比工藤新一差，一月破的案子寥寥可数，还被嘲笑过名字太‘次’。然而后来才发现是老爸在从中各种作梗，让警视厅的人对他隐瞒案情以防他涉嫌。自从进了大阪警视厅后也是，服部平藏虽然答应放手让他自己做事，但是过于危险的案子上级总是以“你的警衔不够，资历太浅”为由，不让他参与。上级能上到哪里去？什么案子还是得让服部平藏过目，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是他那个老爸在私下里搞些权限屏障，护他周全。
连“服部乖宝宝”的外号都在警视厅里被暗地传开，他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听见了只想转身离开大阪警府奔去东京闯荡。
——而寒川凝零一句“编外人员”更令他膝盖一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低下头，声线忽然变得低沉：“……好，我知道了。”
男人一定要经得住磨炼。
倒是寒川凝零意外地挑起眉，向来沉不住气的服部平次低声下气忍耐有佳，这种新鲜场景还是头一次见。刚想说些什么，手肘出传来的振动令喉间的气流顿止，她拿过手机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
十秒钟后，通话挂断。
她嘴角的调侃笑意冷却下来。
“……喂，到底怎么了？”
“你的请假条和报告不用写了。”寒川凝零抓过办公桌上的档案袋匆匆向外走去。
“喂——到底……”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眼底泛滥的情绪意味不明。
“工藤被停职了。”
11.
工藤新一到家的时候透过宅邸的铁门看见一楼的窗还通明一片，别墅内散开的橘色柔光氤氲了小半边窗台蜷缩的树枝，在深夜时分仿佛燃挂地层的灯塔。
他推开大门，沿着一路延伸脚边的光线走近。
说不出“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这样的夜晚一个人窝在寂静无人的别墅里等待不知何时归来的同居者，与其说焦躁，不如说是失望。
他埋头在包里翻找钥匙。
大概冒雨给自己送粥来时也是同样的心情——“尽量”连自己都说得犹疑不定。工藤新一抽出钥匙扣，石板路衍生的短根野草渡过半圈铝制银白。他从来不会对谁小心翼翼，即使对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不守约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在还是江户川柯南的时候便是了。
然而他现在就站在工藤宅的门前，在表盘短针已经摇摇晃晃却毫不犹豫地偏过凌晨两点时段的现在——他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给冷却了把钥匙插入锁中的冲动。
他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锁扣的蹦响忽然划破了沉默，工藤新一抬起头，站在门口的黑羽快斗身上松松垮垮套着深灰V领衫，里屋透开的光线些微描出他的身影，有些刺眼又有些……模糊。
他毫不在意地，嘴角溢出微笑。
“欢迎回来，新一。”
工藤新一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外套随便扔在茶几上，毫无风度地伸了个懒腰。
黑羽快斗嗤笑，“想喝点什么？”
厨房里传来喷气的闷响，工藤新一偏了偏脖子，把堆在颈骨的酸痛劲滤过去，然后眯起眼睛看着黑羽快斗匆忙奔向厨房的背影，耳边炸开他更风度全无的哀嚎：
“啊啊啊我忘了你只能喝牛奶——”
“把这杯喝了就去睡觉吧。”黑羽快斗把热好的牛奶递到他跟前，语气却像面对经不住哄的孩子。
工藤新一接过奶白溢满的玻璃杯，指节不经意相触，他抬起眼来，胸腔里的闷笑毫无预兆地涌出。
工藤新一打开浴室门，疲惫得快要撑不住，径直倒在床上打算蒙头就睡。
某个家伙却不知好歹地凑了过来。
“……黑羽快斗。”工藤新一牙间泄出的字眼清楚有力。
被点名的人不在意地挑眉，将头贴近工藤新一的颈窝，喉间滚出低沉的闷笑：“成天泡在警视厅里身上都有股滚茶的味道了……”
……笑我要发霉了是么。工藤新一翻了个白眼。
他忽然起了些微玩笑的兴趣，半攀在床沿的手顺着皱褶四起的床单一点点摸索着，划过黑羽快斗的手背，弹起几丝热感蔓延开的酥麻。
大概是黑夜隔绝了视线的缘故——在几寸夜风拨开空气凝怠的距离窜过两人脖颈的空隙时黑羽快斗便感觉到了，来自工藤新一的、也是独属于工藤新一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微扬起头，微凉的唇贴上对方裸露在领口下的皮肤，内腔卷起包住锐润的牙关，一点一点地啃咬对方的喉结。
“……别闹。”
工藤新一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手指插进对方的发间，报复似的狠狠揉了两下，眼中涣开的暗流迫协意味明显。黑羽快斗轻笑两声，环住工藤新一的手松开又再度缩拢。撑起上半身，整个人陷在光暗交错的阴影里。他扣紧双肘，温热的鼻息顺进两人间的气流里，贯开微凉的触感。在可见度极低的屋内，工藤新一却能感知到他的目光——与白日里远远的注视不同，灰蓝色眼眸仿佛是遥远星邃的天幕，起伏磕绊却又水乳交融。黑羽快斗像是被夜包裹的魔术师，一举一动间都有牵丝引线的占据意味。
“……困了？”
工藤新一费力地在他两手撑起的空间里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明天早上还要赶回警视厅……”
“好吧好吧……刑警先生。”
妥协无力的调侃不知是在感叹他许久的等待，还是暗地里把警视厅的那些家伙都涮了一通。
他俯下身，在工藤新一嘴边落下一吻。
“那么，晚安。”

12.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振动。
她半闭眼睛，刚唤醒的视觉神经还在窗外落进的路灯光下迷迷糊糊打着回旋，直到适应了室内亮度后，她才摸索着拿过手机。
“……喂，你好，我是宫野。”
“……”
睡意清醒了大半，宫野志保猛地起身，扯过衣架上的外套穿上。
“给我二十分钟。”
她走进客厅匆匆留下纸条，转身跨出家门。
宫野志保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眺望隔离窗外的隅田川河道，路灯接踵而至的光影一波又一波地撞进车内，视野里被挑起零星的碎光，模糊不清地，她使劲眨了眨倦意还未散去的眼睛。
“你说工藤被停职了？”
寒川凝零的声音刻意压低，她顿了顿，空气里的杂音窜进听筒：“……是厅长下的指令，而且半个小时后还有一场会议。”
“在工藤被停职以后——开会？”
“大概你也感觉到了。”寒川凝零似是叹了口气，“警视厅内部在排斥工藤。”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们似乎得到了某方对工藤新一的指控。”
宫野志保摁压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冲着前排的司机催促：“麻烦再快一点，我有急事。”
13.
这是一场不寻常的作战会议。在座的人都在心底默默地想。
作为行动小组的主力，年轻的刑警工藤新一，在距离案发还有三天的关键时刻——缺席了。
比这更令人诧异的是本没有资格列席的法医宫野小姐却正坐于此，年轻的脸上充斥着平日未见过的凝重神色。
黑田兵卫厅长语调不疾不徐地陈列出最近的收获报告和作案计划的详细内容，不时有警员发出质疑，他点头算是肯定后再作出解答，气氛良好行程流畅，连他们严厉的上司本人也是满意地做了总结，对全员的状态给予肯定和鼓励。
“会议结束，各位辛苦了。”
墙上的挂钟落向数字四，凌晨时段的会议厅里充斥着某种莫名的氛围，如同置光无数的城市夜景，有数不尽的暗流涌动，却又令人难以察觉。
大概是我想多了。高木涉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拉回手中的案子上，冲着一旁的寒川凝零打了个招呼，离开会议室。
“——寒川小姐和宫野小姐，你们稍等一下。”警示厅长犹豫了几秒后，叫住刚欲走出房门的两人。“我有点事情想问你们。”
寒川凝零眯起眼睛，掩在身后的手扯了把宫野志保的衣袖。
黑田兵卫十指相扣放在身前。
“关于工藤被停职——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我没有事先通知，行动小组缺的人手我会再从其他地辖调配一名警员过来，以免到时缉抓的时候出差错。”
“厅长。”宫野志保率先开口，“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权限知道。”
“不，你有这个权利。”黑田兵卫肯定的目光望向她，“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参与这次行动，况且你还是工藤新一的得力助手。”
宫野志保不置可否地挑眉，目光落在身前的寒川凝零背影上。
“那么工藤新一本人又是为什么会被停职呢？”
黑田兵卫转过头对上寒川凝零锐芒毕露的眼神，无声地笑了笑。
“……寒川小姐你大概没办法理解，你还年轻。”他的话语里听不出嘲讽，甚有长辈对晚辈的劝告意味，“我只能说，这是内部的事情，除了本厅的几位高层外，你们无权知晓。”
“好了，这件事情拜托你们两个了。”他拿过桌上的文件夹递向寒川凝零，“这是上次你找我要的涉谷地区的警员分布示意图。”
“去休息一会儿吧，茶室应该没人。”
两人一声不响地离席，走到门口时，寒川凝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黑色高跟鞋的鞋跟在摇摇欲坠的灯光中站定。
“嗯？还有事吗？”
她安静地开口：“请把话讲完，厅长。”
黑田兵卫眼中一瞬有寒芒略过，与寒川凝零交错的目光不复以往般温和——而是如同待猎的孤狼，浮起洞察一切的沉默，连带几分若有所思的赞赏。
片刻的沉默后，他轻笑出声。
“……敏锐的洞察力。”
他后背靠上椅背：“好吧。”
“不要只顾自己所见，而忽略了被细节掩盖的真实。——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寒川凝零微微点头，嘴角同样上扬。
“但是我相信——双眼所见既是真实。”
“随你怎么想吧。”警示厅长无谓地摊手。
“还有，希望您替我转告他。”寒川凝零目光柔和下来，“如果这次国安局还打算插手的话……”
“我将永远不会原谅他。”
14.
工藤老弟到底怎么了？
——哦，你说这个啊，好像是把上面的人得罪了吧。……嘘，那是我一个好朋友告诉我的，她是警部高层的女儿，千万别让别人听见啊。
路过的新晋警官浅川紧张地捂住嘴。
喂、佐藤警官，你知不知道——
——嗯？你说工藤吗？听说好像是身体原因回家休假了。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呢，共事一年多都没见他请过假，在这个时候，凭工藤的性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大概真的是身体很不舒服吧。
佐藤美和子摆了摆手，快步走进资料室里。
那个，目暮警官，我想问一下……
——行了高木，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工藤老弟他有事情，你不用管。
“啊、是，对不起。”
高木涉一脸不知所以地挠着头走出了办公室，迎面碰上身着灰色西装的女警官，她把头发高高盘起，看上去十分干练。
眉间那股不服输的神气和佐藤小姐真是像呢，不过感觉要沉郁些。“啊，寒川刑警。”
寒川凝零只是微微点头，停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说是张望，其实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看向办公室，不过目光却直直地锁定在某个地方。
高木涉走前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是看见她毫不含糊的、甚至有些锐利的眼神，他不由得止住了嘴。
感觉不打招呼也不太好……他尴尬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看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高木涉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打破沉默：“那个，寒川小姐，你不准备进去吗？”他声音压得较低，毕竟自己没那个胆子在搜查一科科长的办公室门口大声说话。
“……”她像是才从思绪中惊恍回神，紧接着皱起眉，看起来满腹心事的模样。不过转眼间她又松开眉头，转过头来，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容。
“嗯，本来想问点事情，但是忽然又有头绪，所以不用了。”
“喔。”方才寒川凝零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过，高木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再见。”
头顶的白炽灯无声地叫嚣，走廊两旁的白色墙壁弹开亮眼的光斑，高木涉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有鞋跟磕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方形通道里回响。
刚才，就是刚才。
高木涉脑海里再度闪过寒川凝零望向办公室内时的，稍纵即逝的眼神。那画面仿佛录像带一般，清楚地烙印于他的记忆神经，连带着挣散在视野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咽了口口水，眼前略过那冰冷得令人发寒的目光。
寒川凝零低下头滑动手机屏幕，片刻后关闭亮度。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视线范围内的白光都被层层拨开，走廊另一边传来脚步声，那个身影终于被穿息而过的灯光放大，如雾相隔般，宫野志保白大褂的一角窜进视野。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眼神交触。宫野志保面色焦急地打着电话，手触上了寒川凝零的右肘。
脸侧带起一阵风，寒川凝零吐出憋在胸口已久的闷气。
“对，我说过那个人的尸体还在停尸房里，请让家属认领！请不要再乱注射什么东西了！”
宫野志保挂断电话，看样子被新来的那位助手气得不行。
“——寒川？”她注意到身后的影子，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寒川凝零笑了笑。“有些事情想来问问目暮警官，不过刚才想起来了。”
“这样啊。”
“那，我先走了。”
宫野志保后背抵在厕所的墙壁上，这里是监控死角，刚才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安装过窃听器的痕迹，口袋里的信号干扰器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深呼吸，抽出夹在右手袖口内的纸条，翻手打开。
上面只有剪短的一行字。
【今晚七点，sky tree.】

15.
呼呼的风声略过了两人之间弥漫着的无边沉默，茶发女子微仰起下巴眺望远处散发蓝紫色荧光的瘦高尖塔建筑，被拨开的发丝无声拍打着不停翻动的风衣领口。
她所坐的这辆银白色RX-7 Spirit听说是寒川凝零的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在两年前转手到了寒川凝零手里，经手她母亲的朋友在洛杉矶改装过，原本的轻型BBS轮胎被特别强化过，在原本的重量上加上一层。但丝毫不影响这辆车的速度与性能，虽然是2003年的老款式，却别有历史感。
现在这辆车行驶在通往工藤宅的路上，几分钟前她在铁架桥头目迎寒川凝零开着这辆造型奇异的跑车停驻在马路边时，她便已经明白了几分今晚的目的。后视镜里墨绿色的路栽化作暗影倒退，然后又一波树枝映入镜面，像这样来回交替，头顶夜风都凉了几分。
驾驶座上寒川凝零一直保持沉默，她也心照不宣地专注窗外的景色。在这样的沉默里，思绪的流动永远胜过话语的交流。
“看样子快来了。”墨色西装裹身的驾驶者语调徐徐。
“……嗯？”
“宫野，对于我们现在的行为，你怎么想？”
宫野志保手撑着下巴抵在窗沿上，“我们没请假。”
“就这个？”她隐约听见驾驶座的方向传来轻笑。
“现在我们要去找工藤停职的原因吧。”她有些浮躁地偏过脸，让风把脑子里升腾的温度吹走。
“那你觉得，我们没有经过上级许可，私自调查，算不算犯规？”
“犯规？”宫野志保对这形容词感到疑惑，她转过头，寒川凝零面容平静，被远处河道边连织成片的路灯光镀上一层苍白。
“换个问法，你觉得，我们算站在正义的一方吗？”
寒川凝零仿佛打开了某扇无形的门，宫野志保眉间一颤，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像要破茧而出。
“……这种东西，根本没有评判的标准吧。”
“是啊。”寒川凝零方向盘一转，亮如星辰的河道被甩在车尾后，车身驶入了一条公寓间狭窄的巷道。
“我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立场吗？”她像是自语般呢喃。
宫野志保垂下眼，西装裙上的皱褶在视野里分外显眼。
“好了，我们开始正题吧。”寒川凝零打了个响指，后视镜里仿佛照映出越发凛冽的风。
“还记得么？工藤昨晚穿的工作服。”
“那件藏青色的警服？”
“对。”寒川凝零偏过头看着她，“你不是也有那种感觉吗？昨晚你通知他的时候眼神一直停在他身上。”
宫野志保回想昨晚的情形。白色的照明灯，有些突兀的风扇声，落地窗的夜景，面对面坐开的寒川凝零和工藤新一，还有……
“……不协调感。”她嘴边跳出几个字，尾音下垂，“对，工藤身上有种不协调感。”
寒川凝零目光一凛，“说下去。”
那种不协调感是哪里来的？宫野志保努力回想前一天晚上见到工藤新一的情景。衬衣衣领整齐，领带也是打的一丝不苟，包括裤管包裹着的修长的腿，没有什么关节处的凸起让她觉得不对劲，连皮鞋也是反射出暗亮。
他当时双手合十，袖口微微透出一截手腕。
她猛地眨了眨眼。
“工藤的左手手肘内衬很紧，看不到手腕。”宫野志保眯起眼睛，“衬衣左袖太紧了。”
速度表上莹绿色的指针指向50公里，周围快速倒流的景物逐渐清晰。
“还有他的警服外套，口袋是开在左边的。”寒川凝零语调平稳地说。
“等等。”宫野志保吞了口气，游移不定的眼神定在寒川凝零脸上。“难道……？”
“一般在下属接到来自上级的谈话指令，都会有意让自己穿戴整洁以给上级一个好印象，而面对黑田厅长这样严厉的上司就更是如此。不难想象他们在会议厅里会坐在邻近的两张椅子上面对面交谈，而这时下属肯定会挺直背脊，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为了不让上司觉得自己很懒散。而工藤的外套是量身做的，所以不会有多余的空间。”寒川凝零眼神飘向外面，接着又收了回来，“也就是说，他的后背或前半身不可能藏得住那种厚度的东西。而若是在皱褶较多的腰部，可以利用腰带压在内部，或者夹在上衣的口袋，那也不会让人太起疑，很多警官都是把警察手册放在那里的。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是选择这些地方，那么作为证据或者说线索的效果会变得不好。”
宫野志保眯起眼睛，接着她说了下去。
“腰部是因为有障碍物遮挡和腰带衣服摩擦的声音，而上衣口袋则是因为心跳声。那样录下的结果在声纹分析时会增加难度，甚至解析不出来。”她重重地出了口气，“同样的理由，下半身就可以pass掉。”
车身忽然停下，两人的身躯由于惯性向前倾倒，安全带的重力又将她们扯回椅背。
“没错，在没有挽起袖子的必要情况下，工藤夹得紧紧的袖口处——”
“——那里藏了一支录音笔。”
话语终了，寒川凝零打开车门，敞篷的车又多出一块缺口。
“到了。”
工藤宅内一片漆黑。夜无声地从屋脊处爬上秋夜逐渐冷凝起鱼肚白的天穹。
16.
“黑羽不在家？”宫野志保推开二楼推理之家厚重的木门，一股久远的尘埃气息伴着空气清新剂的明朗味道混杂向她扑来。
“看样子是。”寒川凝零像个观光客一般打量呈圆形围起的巨型雕花书架层，原本打在木地板上尖锐的鞋跟声被地毯柔软的表层稀释近尽，“那支录音笔是工藤留给我们听的，这种东西他会放在哪里？”
“电脑里。”宫野志保想起六年前她和工藤新一相遇不久时，那个被组织程序摧毁的光盘，“他当然不会放在那里，太容易监控了。”
寒川凝零继续认真地翻动书架，好像里面有什么秘密机关。“不过这么显眼的书房，他应该也不会放在这里吧。”
宫野志保忽然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冲对方眼神示意跟着她走。
她抽开一把木质衣架的一截，缺口缝隙太小以至于根本难以察觉，寒川凝零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表情明显憋笑憋得很辛苦。
“那位博士的发明真是别致。”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努力把笑声堵在胸腔里，“能想到把SD卡或者录音笔这种小东西藏在这里，不去当特务真是可惜了。”
宫野志保抽出录音笔，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大笑起来。
——有多久没有这样自由的笑过了？
工藤也是，她们也是，或许包括身为刑警恋人的黑羽快斗也是。自从察觉到周身流动着的不平静的空气，他们都在努力杀出重围，把神经崩到极点。
宫野志保指节抹过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内心不知为何漾开些许波澜。
“不过还真是幸运啊，”寒川凝零抚了抚胸口，嘴角残留的笑意把她整个人衬得柔软起来，“工藤和黑羽都很有准备，这么大的宅子里没有任何窃听器。”
“比起这个，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做了。”宫野志保平复了情绪，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路灯光刷过的街道没有车辆经过，也没有人的影子。
她谨慎地再度环视了几遍，确认没有人监视后把窗子关掉，食指正扣扳下锁钩。
寒川凝零闭上眼睛，录制的空气杂音在屋子里横流开来。
“……松本厅长的绑架案。”
“……什么？”
两人的沉默中夹带着躁动不安的心跳声，黑田兵卫粗沉的嗓音徐徐道开六年前封尘的档案。
“是‘江户川柯南’，对吧？”
宫野志保瞳孔微缩。
难道暴露了？
“哦——是这样啊，今天耽误了你这么久时间，麻烦你了。”
寒川凝零食指抵住下巴，眉间微微蹙起。
“‘IG’.”
“……您说什么？”
“……”
寒川凝零按下数码录音笔的开关，抬起头来：“你有什么头……”她在看见宫野志保的表情后，话语戛然而止。
宫野志保瞳孔紧缩，原本碧色的眼眸颜色浅淡苍白了几分，手肘轻颤，涣散的眼神凝不住距离地失焦。
她忽然低下头，双拳握得死死的。
“……他们果然把那东西弄到手了。”
“说清楚些。”对方冷静的话语把她拉回现实。
茶发女子合上双眼，在整理脑海中的信息。片刻后，她的呼吸平稳下来。
“IG——Inverse growth，翻译成日文，也就是逆生长。”
寒川凝零只感觉心跳加速。
“这个是药物开发部内部的叫法，当年我父母所在的‘银色子弹’药物开发组为了防止信息外泄，在药物档案上把所有APTX4869都替换成了IG。”她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手臂，“这份资料警视厅只有可能在一年前的决战里把它拿到手，但是当时工藤为了保守秘密炸毁了整个中央系统。我根本没料到警部高层还……”
“你也知道东京北区大楼里的那些资料是伪造的。”宫野志保终于昂首和寒川凝零对视，“他们能够拿到包含IG这个字眼的资料，就只有可能是在Boss离开日本海的时候。”
“在那个男人乘坐的那架商务机里，存着APTX4869的唯一资料，我知道。”寒川凝零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怎么可能不会知道呢，那些资料是母亲用生命代价换来的。她嘲讽地笑了笑。
“但是那时江户川在飞机上，子弹打碎了自动驾驶的操控系统。最后那架飞机沉入了日本海。”
“但是当时警用直升机也在后面，佐藤警官不是也在上面吗？”宫野志保推翻了她的结论，“江户川柯南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没人知道那架直升机为什么迫降，怪盗基德也从那里跳了下去。那之后只有佐藤警官和驾驶员两个人在上面，那架商务机的后入口也是被江户川打开了的，如果是佐藤的话，她完全可以从直升机上……”
宫野志保永远都记得那晚，在平稳的海域气流的包裹下，日本的悲鸣响彻天际。
“证据呢？”寒川凝零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度抛出问题。“如果没有证据，推理再怎么精彩，也没办法论证我们心中所想。”
佐藤美和子怎么从坠入日本海的商务机上下来的？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寒川凝零忽然就短促了呼吸，接着轻声说道。“看样子有人找到了。”
宫野志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房间的床头柜上架着一张相片，画面中佐藤美和子面色焦虑地冲着驾驶员喊着什么，在她身后，黑色的降落伞一角搭在驾驶座椅背上。
两人整理了翻找留下的痕迹，走下二楼。
走在前面的寒川凝零忽然停下了脚步，宫野志保偏头望去，敞开的工藤宅正门边，浅咖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双手抱胸靠在门上，外面星星点点的天穹拉下了大半的夜幕。他的身影逆光，悄无声息地站直身子。
寒川凝零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冷漠。
“好久不见……安室透，不，应该叫降谷零先生吧。”

17.
她同样双手抱胸。“我们的对话你的手下监听了多少？”
“他们没有监听。”安室透看向门外，充满年代感的铁门外潜伏的几个黑影悄悄隐去身形，“是我一个人。”
“你还真是毫不意外。”寒川凝零瞟了眼走上前和她并肩的茶发女子，转回视线继续与他交触，“那就说明我和宫野的对话里刻意隐去的部分，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安室透的眼中并没有往日里作为警官特有的锐利，他低下头，语气平淡：“……如果你说的是工藤新一的事情的话，我想应该都知道。”
——包括他就是江户川柯南，对吧？宫野志保注视他的眼神同样冷漠了几分。
“难道包括工藤新一就是……*2”
“柯南，是他。”安室透叹了口气，“寒川小姐，关于工藤新一停职的事情，希望你能够理解。这是上层的要求，尽管你身份特殊，也请不要再插手。宫野小姐也是。”
“这也是上层的要求？”寒川凝零挑眉，“原来国安局*1早就和本厅合作开始查这件事情了么，连你这张王牌都派出来了。”
“这件事……”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寒川凝零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我问你，当初如果没有江户川柯南和怪盗基德两个人，我们能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
如果没有江户川柯南配合警视厅引爆北区大楼的炸弹后赶到羽田机场冲上那架飞机，没有怪盗基德在警用直升机上透过高速运转的风流打碎商务机的自动操作系统，也没有他们两个人在FBI，CIA还有国安局和警视厅的人员拼死战斗时准确推理出Boss真正的所在地，把枪口对准了他控制局势，当时正面对着琴酒的安室透，与围成人墙的组织人员对峙的寒川凝零，被基安蒂射穿肩膀的本堂瑛海，和在中央荧屏前落下泪来的灰原哀，还有即将面临死亡的那么多的成员……
“我问你啊！！”寒川凝零忽然冲他吼出了声。
安室透愣住。
宫野志保无声地抚上寒川凝零的肩膀，待她平稳了呼吸后，扬起下巴。“走吧。”
她们两人与安室透擦肩而过，女刑警脚尖一顿，偏过头来，安室透半边脸陷进阴影里，显得模糊不清。
“……站在理论的对立面，你所违背的，不过是一种悖论下的正义罢了。”
她没有再犹豫，和宫野志保一起走出工藤宅。
安室透缓缓转过身来，注视她们被月光拉长的显得有些单薄的影子，耳畔响起那个女人的话，仿佛是风的呓语，温柔拂过漫长时光。
“我要走啦，零君。”
他右手轻轻按在左肩上，这个早已习惯警徽重量的地方，如今却是空的。
胸口隐隐作痛，他迎着风走向爱车。
18.
宫野志保静静注视着对方，看着她冲车身遥遥按下开关，车灯苏醒，在前方的柏油地上打下一圈亮光。
“走吧。”寒川凝零转过头说。
宫野志保对上她的眼神，冷静的话语在空荡的巷道里回响。
“为什么说谎？”
手顿在半空，寒川凝零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背对着她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松下双肩，仰望天空，漆黑无垠的穹空挂坠无数星辰，城市繁华的霓虹流光染开一层又一层，人类的工程与大自然交相辉映，如同奇迹与魔术偶然邂逅，一点点延伸到不知名的彼岸。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身处立场的夹缝吧。”
寒川凝零倚在车边，眼中漾开一片斑驳。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离开了我。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以为她只是出去旅游，很快就可以回来。”
“在她走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傍晚在组织安排的学校里上完课以后，就赶快跑回‘家’里，然后站在门口张望，盼着能看见她的身影。”
“像这样过了两个月之后，我还是没有等到母亲。于是我很着急地跑到照顾我的那个女人身前，问她：‘石川姐姐，为什么我的妈妈还没有回来？’她蹲下来摸着我的头说：‘小零的妈妈很厉害，所以调到更重要的地方去工作了。’我很不解，明明她说只是会离开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呢？”
“然后石川小姐又对我说：‘你的妈妈走之前要我在你问起她的时候告诉你一句话。’”
“‘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学会坚强。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救你的。’”
宫野志保怔怔地望着路灯，宫野艾莲娜临走前的模样在封尘了多年以后，再度回到她的记忆里。
“但是直到后来我被偷渡到旧金山以后，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等待都可以有结果的。我等了她七年，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当我再度回到组织里时，我便知道，这样的命运我是永远都逃脱不了的。”寒川凝零顿了顿，接着说道，“于是我就顺从组织的意思做事，在那个时候我只感觉周围都是一片黑暗，根本没有人会来救我，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直到后来……”
“我遇见了他们。”
她转过头来注视宫野志保。“你知道么？我第一次看见江户川柯南的时候，是我在回公司的路上，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在东京都市里闲逛。但是我不太熟悉米花町的路，所以到处乱窜，但是感觉特别开心，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工藤宅门前，那个时候是清晨，我透过铁门看见偌大的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我很惊讶，于是偷偷地躲在门后面。”她说着，笑了出来。
“我看见他手撑着下巴没精打采地看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眼睛里却满满的是落寞。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宫野志保无言地转过身，工藤宅里依旧寂静环绕。她听闻寒川凝零的缓缓道来，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那个台阶上小小的身影。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孩子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后来知道波本原来认识他，再一次的碰面也不再是偶然。但是，之后遇见的他和第一次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在外人面前他装小孩，在那群孩子面前他又成为了无所不能的超人，冷静的言语和聪明的头脑，加之波本的特别关注，让我敏感地感觉到他可能是服用了组织的某种药物。”
“再后来，被组织逼到尽头的我想到了死亡。但是站在天台之上，忽然出现的怪盗基德和一旁仿佛早已等候的江户川柯南令我在那一瞬觉得，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魔法。”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怪盗基德嘴角了然的笑与江户川柯南如出一辙。
“或许你是敌人吧，寒川小姐。但你的眼里写满了善意的微笑喔。”
“那个时候我又知道了一件事情，那是他们两个人彼此认同的原因。对他们而言，迟早的相遇无法阻断他们与生俱来的默契吧。”
宫野志保的眼神凝在寒川凝零轮廓成熟的侧脸，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鼻息却微微颤动。但她没有哭。
宫野志保站起身来，轻声开口。
“一年前江户川按下了程序摧毁指令，一年之后站在对面的敌人从组织变成了警视厅和国安局。”她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背上摧毁证据的罪名，但是我一直都坚信，只要是他，选择就绝对不会错。”
“你在车上问我，我们算不算站在正义的一方。对我而言，这是一个用一生去思考也无法解开的难题。”
“怪盗基德身为大盗给了这个社会的太多人惊喜，江户川做出了对于自己国家背叛的行为。站在理论的角度，他们是错的。但站在现实的高峰，他们又恰恰是最理智的人。”
“正义这一个永恒的议题，以我们的认知无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也永远都不会有标准答案。”
“或许正是由于在立场上没有所谓评判的标准，我们才无法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准确的定位。对我，对你，还有对基德和江户川而言，我们都是在立场的夹缝中求生，站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之上。”
她走到寒川凝零身旁，风撩起她的耳发，她们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相似的了然。
风大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宫野志保擦去眼角的泪水。
车门为她而敞开。
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去，寒川凝零的鞋跟抵在油门上，冲她微微一笑。
“走吧。”

19.
银白色的RX-7*3平稳地行驶在第四国道*4上，后视镜里接二连三的车灯甩尾而至。
宫野探头望去。“那些是……？”
“国安局的车。”寒川凝零继续提速，她只瞟了一眼视线便收回，“或者说，安室透的手下。”
“那你打算？”
“甩开他们。”
宫野志保转回头，抽出录音笔，伸到寒川凝零面前一晃。
“刚才和安室透的对话我都录下来了。”
“很好，拉了一个下水的。”寒川凝零笑得尽然。
外套口袋忽然振动，宫野志保帮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新增短信的字样。
“……是安室发来的。”
“他说什么？”
宫野志保挑了挑眉，虹膜映出清晰的黑色字体。
“……他说，发信器装在水箱上。”
寒川凝零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身一横朝左边漂移。身旁传来宫野志保倒吸凉气的声音。“他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她单手控制方向盘，从车内的柜子里拿出一把手枪递给宫野志保。“这是警用手枪，冲轮胎打。”
“等一下，这是国道……”
“我不介意你记上一笔，反正摄像头拍到的车牌是我的。”寒川凝零无意瞟了眼速度盘，“……还有超速行驶。”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叫嚣在夜空下，寒川凝零猛地抬起头，莫约几十米的公路前方，一辆白色轿车冲破路边的铁质栏杆闯进国道，璀璨的车灯阴影探打出令人睁不开眼的骤亮。紧接着它猛地一个甩尾，车身几乎翻转过一百八十度，狂野的车技让人心惊。
“那辆车……”
头顶略过一道暗影，宫野志保只来得及看清那是国道行车记录摄像头。
寒川凝零猛地踩下油门。“加档！”
所有的噪音在紧贴车身猛烈的风声里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寒川凝零抬起眼来，暗红的尾灯已经清明了视线，隔着较远的距离，她只看清了一眼。
——那个车牌号……
“提醒，前方道路已被封堵，提醒，前方道路……”机械的女音不疾不徐地汇报。
前方黄色的路障和标有警示字样的隔离带逐渐接近。而那辆白色轿车却以狂猛的车速撞开路障，一路朝着前方狂飙。
“喂！停车！这里已经处于警戒线内了！”
听见路旁工作人员的喊声，宫野志保吐了口气。
“警视厅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还快。”
寒川凝零却没有回答，她的眼睛死死贴在前面的那辆白色轿车上，眼底浮起意味不明的波光。
——1412号。
20.
喂，黑羽。
所有人都在怀疑他呢。
——你呢？
21.
“停车！”
带有美式口音的英语在耳边炸响，宫野志保惊诧地望向身旁，同样是白色的奔驰车正逐渐接近她们，直至和RX-7并排行驶。
驾驶座上的金发女人左手拿着手枪，枪口直指副驾驶座上的她。
而寒川凝零并未减速，速度盘上的指针指向一百二十。
宫野志保缓缓伸出掩在车门下的右手，中指指节抵上扳机开关，警用手枪的枪口同样映在FBI探员的眼镜上。
黑影逐渐逼近落地窗，刻意压低的喘息声淹没在高层之上的建筑内部。
他刚想朝楼上走去，枪械间零件摩擦的声音却让他僵在原地。
“不许动，举起双手。”
他举起双臂，一点点地转过身，动作仿佛是被刻意放缓的镜头分割。
佐藤美和子手举手枪对准他，在看清楚来者后，几乎是毫不意外地，眼神瞬间锐利如剑。
“……好久不见了，柯南。”
天空中悄然窜上一道微弱的亮点，扫过一道暗不可察的光轨，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腾空而起的流星。
那道光点在升到云层的最高点时忽然爆炸，璀璨耀眼的烟花绽开无数稍纵即逝的星尾。接二连三的烟花一簇簇地点燃在漆黑夜色里，河道如同一条光亮的彩带，起伏漾动令人心惊的水乳交融之美。
“那是……？”朱蒂震惊地缩紧瞳孔，驾驶座上，卡迈尔紧张地把准方向盘。
“那是，隅田川的烟火大会啊。”寒川凝零遥遥望去，唇边泄出的字眼微不可闻。
远处连接织开的路灯光掩不住上空的耀眼景色，人类的工程与大自然交相辉映，如同奇迹与魔术偶然邂逅，一点点延伸到不知名的彼岸。
高低错落的建筑上，各户人家的窗幻灯片似的一片片点亮，微小的光芒簇燃了河道边寂静的城区。人群的欢呼声响彻天际。忽然一道银白划过，接着又一道银白，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数不清的银白光轨窜息过城市的公寓和摩天大楼，无声的幕布拉开在这个烟火明灭的夜晚。人们都惊喜地用更高的声音呼喊，几乎要掩盖烟花爆炸的隆空破响。
“ Ladies and gentlemen！”
磁性的男音划破天际，那一瞬，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
北区*5的高楼之上，戴眼镜的男孩瞳孔一缩，死死望着落地玻璃窗外。
“基，德……？”
“你相信奇迹吗？”

22.
东京，警视厅总部办公大楼。
警视厅不复以往的嘈杂忙乱，走廊的白炽灯尽数熄灭，各个办公室内一片漆黑。搜查一科和三科的多数警员都被调集到今晚的毒品交易现场，交通备案组的成员也分配到涉谷各处路口进行紧急疏解。
“……这是什么？”几乎快要被手中的资料压垮，高木涉有些重心不稳地倚在门边，遥遥望向中央控制室的巨型荧光屏，蛛网形状的地图铺天盖地笼罩了荧屏，无数白色光点明灭，较远的距离广角下视觉焦距出现暗红的色补反应，他使劲眨了眨眼，把角膜的胀痛感驱逐。
背对着他的警官并未出声，微挪鼠标点击其中的一处白点，瞬间，红色的倒三角旋转着取代了白点，一串不断跳动的数据蹦出。“现场的监控系统，通过监视单位时间内通过锁定区域的人流量来估测地区人口密度。”
白鸟任三郎的声线低沉地回荡在这个仅有二十平米的控制室内，他面前的巨型荧光屏上所显示的界面是内部从未公开过的，崭新的系统模式和操控流线，连高木涉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其中的技术含量：“好厉害……通过这个系统就可以预测出他们今晚的交易地点了吧。”
“嗯……如果是人流密度最大和最小的地区，从原则上讲是优先考虑的地区。他们可能拿人群作掩护，也可能选择比较隐蔽的地方，说不定连逃跑路线都事先设计好了。”白鸟手撑下巴，目光依旧凝视荧屏。
“这个系统是谁提供的？”
“不知道，听说好像是警视厅的协助人员，好像和上面很熟。‘具备很强的计算机系统设计水平，反侦察能力也是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的。’——目暮警官是这样说的。”
高木涉将视线重新调转回操控台上，规模庞大的操控台令他不由得咋舌：“能设计出这种程序的男人，还真是不简单啊。警视厅能把这种人物拉拢，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白鸟任三郎却忽然转过转椅，逆光的角度下，他的身影模糊，看向高木涉的眼光有些复杂：“不，那个人是主动提供援助的，还有……”
“这个系统的持有者，是个女人。”
23.
东京大学，主楼3号演讲厅。
犯罪心理学科今夜将迎来一场演讲，作为教授特别安排的选修课程。照理来讲，作为东京大学出了名的高难度学系，它的选修课程理应是少数人的乐趣，更何况这场演讲还不会计入学分考核，作为本系的学生估计也鲜有人问津。但是今晚，3号厅内的热度甚至远超平日的必修课程举办厅——
“2017年1月12日傍晚7点03分，东京大学主楼犯罪心理学讲厅门口，暂未出现可疑人物。”服部平次抬起脸，掩在阴影里的眼神清亮起来，他斜瞟了眼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挂断了电话。
他双手合拢扯平西装外套，将警徽掩藏在内衬，倚在讲厅门边，里面泻出的些微亮光探打进眼底，映出幽微暗影。
昨晚寒川凝零离开资料室后，他接到通知负责带领一个小组监视和工藤新一有关人物的行动，任务的下达者是警视厅长。
没有理由地，他从电话里闻出一股火药味来。
工藤新一的电话打不通，寒川凝零和宫野志保当晚就离开了警视厅，甚至是佐藤美和子和公安的协调人员降谷零都不见踪影，他孤身一人攀上警视厅顶层的天台，夜晚的风凛冽掀开刘海，酒红色的云雾堆积在被霓虹染红的天际线上，倒扣的黑色云海之下，依旧伫立的天空塔分割开雾霭下的星辰。他鸟瞰这片夜景暗流涌动，作为侦探的敏锐直觉在某一瞬洞穿心脏。
——站在工藤新一面前的敌人，到底是谁？
他微眯双眼，仰起头遥望天际，上扬的颈线被逆光的广角拉开模糊的光影。
“警视厅的人开始动手了。”
脑海里回响起那天他倚在门边，无意听见的，宫野志保和寒川凝零的对话。
7点08分，演讲厅内依旧人声涌流，他挺直了脊背，推开门踏过柔软的地毯。
这场演讲的热度远超他的预料，虽然了然原因，但是看见面前这阵势还是让服部平次眼角抽搐，探照灯下，二十多排的听众席座无虚席，甚至两旁的走廊都依稀有许多人影晃动。
他苦笑一声，揉了揉太阳穴，身旁的女学生和同伴的对话被他被动地收入耳中：“真的是导师本人来吗？”
“肯定啦，听说是前田教授首肯的呢。这可是东大少见的二十三岁的高材生助教导师独立开展演讲哦。”
“……也不知道导师有没有女朋友，他和我们也就差两三岁吧？”
服部平次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脸隐隐有僵硬的趋势。
演讲开始的时间是七点十分，他低头看表，还剩一分钟不到。不过看现场的情况，肯定有不少女学生会录像，他开始思考自己在这里监视是不是多余的，那家伙的视频在演讲之后肯定会在东大的论坛上疯传吧。
三十秒，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喂，你看，这个是不是……”片刻的沉默后，那两位女学生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服部平次睁开双眼，瞟向近处晃动的手机屏幕。
“骗人的……吧？这个人居然是……”
探照灯忽灭，夜幕从天而降，大厅两侧的落地窗窗帘不知何时拉开，东京的夜景宛若油画贴映在玻窗上，斑驳闪烁，攀顺未干的霓虹灯迹绽开来。
讲厅前方的巨型荧屏点开骤亮的光，磁性的男声缓缓流淌一室，狭过夜空凛冽的风，拂过每人的耳畔。
“各位学员，大家好，我是黑羽快斗。很荣幸各位能参加今晚的演讲，但遗憾的是由于私人原因，我无法到场，在获得教授的同意后，我将通过音频形式为大家进行今晚的演讲，感谢大家的配合。”
“等等！把你的手机给我看一下！”服部平次猛地抓住女学生的肩膀。
人群中传出嘘声。
“今晚，我为大家演讲的主题是——”
“他居然……”
“『关于犯罪者立场定位的评判标准』。”
服部平次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怪盗，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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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城市的喧嚣声在将近两百米的高度戛然而止。隅田川河道的光影扑朔迷离，倒贴在高楼的透明防护罩上，他沉默地将视线从十厘米厚度的防弹玻璃处移开，对上迎面的枪口，放下双手，叹息声颇有些哭笑不得：“……佐藤警官。”
“这大概是我最意想不到的见面了，柯南君。”她的眼底波光摇曳，“为什么你在这里？”
“因为我对这起案子还有疑惑。”江户川柯南索性双手插兜，“这里是六年前的案发现场，我身为当事人，就算是偶然回来也不奇怪吧。倒是你，警视厅不是早就已经废弃这里了吗，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上层的命令。”佐藤美和子一字一顿，“说是今晚案发现场可能会有人闯入。”
“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她站直身子，扣触扳机的指间泛白：“就在前几天，我查过海关的出境记录。你在六年前这件案子结束过后向警视厅申请提前离开日本，但是在那个时间段内的航班和游轮里并没有你的名字。也就是说，你的行踪出现了空白期。”
江户川柯南将手缓缓附上后背。
“我想过你有可能是偷渡，但是对你而言，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然后，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又去查了日本今年的人口普查表，结果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你的资料。”那夜刺骨的寒意仿佛又隔空融进血液里，“……很令人吃惊对吧？一直和我们一起的，协助警方破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少年，居然是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
“柯南君，你，工藤，还有黑羽先生，都在隐瞒些什么吧。”
佐藤美和子微微仰头，枪械零件摩擦的闷响划破沉默，在空气中荡开几丝涟漪。而她胸前悬挂着的金色警徽，无声地在夜色里闪烁，如同审判官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
25.
“……黑羽。”
“你说什么？”宫野志保猛地转过身，后视镜的奔驰车灯反射的灯光刺眼骤亮，“寒川……你说基德是谁？”
速度盘的指针一路飙向一百六十，前方的急转路牌一瞬消逝，寒川凝零重心不稳地左打方向盘，车身的颠簸几乎震碎玻窗，她的声音淹没在擦身而过的风声里：“就是……”
寒川凝零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她无意识地瞟向后视镜，几寸大的视野里，她似乎看见了枪口。
镜像反射的真实。
“——你所见之物，并非真正的真相所在。”
“趴下——！宫野你趴下！！”她声线发颤地大吼。
嘭——
但声波的传速远远比不上子弹。
又是几发车灯甩尾而至，寒川凝零只觉身上一沉，她咬牙低下头，宫野的茶色风衣和暗红的血痕搅在一起，让她近乎拿不稳方向盘。
“……没事的，”宫野志保撑着手刹边缘，勉强把自己掼回副驾驶座，“打中的是锁骨，没……伤到要害。”
FBI的奔驰还在后面死咬着不放，寒川凝零气结，索性一把把油门踩上一百八：“打中你的不是FBI吧？”
宫野志保扶住左肩，温热打湿了她半边肩膀：“是从国安局的车里……那是警用手枪。”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想把胸腔内的血腥味散去，但是子弹是从背部斜穿的，身为法医的她甚至不能猜测出伤口的深度，只能感受到粘稠的液体从身体内部流出。
“听着，寒川。我的猜测是这样的。”宫野志保把脸侧向风流，努力使冷风把自己灌得清醒些，“国安局的人再鲁莽也不敢贸然开枪，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也拿不到开枪许可，而且，这个角度更好瞄准的人应该……是你吧，但是，他们却把枪口对准了我……”
寒川凝零的目光隔过挡风玻璃，她此刻只想把车开进米花中心医院，宫野的伤根本撑不了太久，但后面还有FBI和国安局的两方夹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把宫野也拉进这样的险局里，可能中弹的人，就不会是——
你真是个混蛋啊，寒川凝零。
“……你的意思是，车里面坐着的人，就是国安局的高层？”寒川凝零轻声说。
宫野志保在呼啸的风声中握住她的手，寒川凝零有些错愕地偏过头，宫野志保的眼神清亮沉着，毫不避讳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真相的清澈颜色直直映在她的眼中。宫野握住她的手更紧了几分，体温攀沿润锐的骨骼传递了过来：“……寒川，不要逃避。”
她转过头来，眼带几分鼓励几分期许。
“把车开向北区吧，我们还要去接那两个笨蛋呢。”
“……是啊。”片刻的沉默后，寒川凝零紧绷的侧脸终于动容，她仰起脸，隅田川河道的尽头，缩进的光影探打在那栋瘦高的漆黑建筑之上，如同神邸。
“躲在降谷零身后的那群死咬着利益不放的狗，也是时候和他们算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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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自己适应不了现在的咸鱼社会

26.
“……你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啊，佐藤警官。”
男孩喟叹出声，抬起右手示意，轻缓的语调似是赞许。他侧身偏开射点，眼镜如往日发掘出真相时那样蒙上一层雾光。“很可惜，这个问题在我能回答的领域之外。”
“如果是我开枪的话，你也要保持沉默吗？”佐藤美和子抬了抬腕骨。
“不，你不会开枪的。”江户川柯南踱前几步正对枪口，瞄准的红心不偏不倚，是心脏的位置，“在没有明确指控证据的情况下，你没有上级的开枪许可。但我和你不一样。”
他轻声笑起来，唇边的弧度被月光捋得柔和。
江户川柯南抬起警用手枪，对枪的角度，恰好窥见佐藤美和子崩裂的冷静脸庞。
“我的话，可是随时都可以扣下扳机喔？”
“请让一让、麻烦了。”
服部平次侧身拨开不断贴拢的人群，刻意掩饰的警徽在此刻打着招牌开辟了一条狭小的道路。他抬头挑望米花大厦的顶端，那人静伫云巅，披风捋动高处的风。不待呼喊出声，身旁的人便已叫出那个消隐了六年的名字。
“基德——！”
怪盗基德仰起头，几万光年外的残缺月食倒映在云层厚重的伏线上，浮华的月光时隔许久再度披戴在高筒帽沿，脚下涌流的人群都呼喊着他的代号，嘈杂冗长只待他扬长双臂的开幕谢礼。
这里是涉谷的边境地带，警车的鸣笛被排斥在他吸引的人群外。或许对任何人来说这里都是安全的——除了，他垂眼瞟见的，服部平次满是探询的迫切目光。
转过瘦削的腕骨，他抬手接住浮游的空气缓缓握拢，正对上摄像头不偏不倚的广角，轻咳一声，如往日那般张开双臂承接欢呼，磁性的声线拉开夜幕：
“很荣幸，到场的各位今晚都将成为奇迹的见证者。那么请各位睁大双眼，好好观赏今晚的魔术秀。”
他别过视线，指腹扣住帽檐，单片眼镜后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扑克脸。
“Three——”
“Two——”
“One——”
他仰面朝天，承接来自世纪末的钟声。
人群欢呼。
“嘭——”
“爆破？！”服部平次转向东京铁塔的西侧，漫天的火光狭着铺天盖地的残影，一路燃烧到地平线的彼端，低矮的天穹撑起半边倒扣的红湖，隆空破响恍若世纪末的钟声。
“那个方向……是警视厅。”他只觉喉间干涩，“总部……被炸了？”

看到这儿，我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表述我的感受了。言语都是多余的，就这样慢慢的看着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