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格七微2010年08月刊
你永远不知道（You will neverunderstand）文/宝喜
她用了十年，才学会穿衣服，才获得不被人嘲笑的宽容，才明白了这世上有种东西，叫爱情。

　　「1」
　　顾琳琳去香港的那年，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少女，明亮的一双大眼睛。白吊带，大外套，顶那个时代流行的黍米烫。乍一看，脸廓还是粗糙的，有些玩世不恭，有些跃跃欲试，一点不忌讳旁人，不忌讳流言。就是这副模样也有狗仔跟拍，照片背景是三千香烟繁华的寺院，她举一炷香，似是虔心祈祷。包也是旧包，还刚出道，比不起前辈一掷千金。旁边配上鲜艳明亮的字眼：顾琳琳焚香求子，意欲攀结豪门。
　　同舍的女伴买来一份，指给她看，言语中颇有同情。
　　顾琳琳看了眼封面，双手还浸在挤满肥皂泡子的塑料盒里，电话响了，是李长民。一开口就责备她：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顾琳琳说：“我怎么知道是他们？”
　　李长民也不说话了。隔了半晌才道：“连我爸爸妈妈也看见了。”
　　耳边还是女伴咯咯的笑声。唯一一台电视机放着新近的片子，有人窃窃私语，“咦，又是那个任齐眉。”任齐眉是那个年代全体演员的偶像，生得一张瓜子脸，眉间盈起一簇月光，浅笑时，连眉角都是万种风情。宿舍里有不少女伴都私底下偷偷对着她的照片学样子。顾琳琳学不来，也不想学，她自认生得不好看，粗枝大叶，求温饱而已。
　　偏偏这样子还给李长民碰到。
　　怪不得媒体说她是灰姑娘，踩着玻璃鞋，咬紧牙根蹭到上流社会去。
　　艺员培训班的蔡老师寄来带子，是广东话。她从东北来，说一口很正的普通话，宿舍里根本吃不开。片子都是粤语，由不得人挑选时命。顾琳琳洗完了衣服，便坐到桌子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顿着学，说一句跟一句。她的生活过得很简单，除了学说广东话，便是上课做培训，有时也和李长民在一起。
　　安静中忽然有女伴走过来，挑了挑眉梢。她往窗外看去，只见是李长民的跑车。
　　上了车李长民自顾自发话：“新开了一家餐厅，听说大厨手艺很不错。”一路上，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很多事。终于提到了那份杂志，皱了皱眉头，笑道：“你那个样子，看上去很傻。”港人都笑她是站街女，风姿艳俗，也不会穿衣打扮。狗仔专门钻空子，逆光角度，照得她满脸黑，凹凸不平的侧脸颊，背后一定有人说：咦，李公子脑袋坏掉了？看上此等女子。
　　顾琳琳在他的笑声里静静地开口：“我怀孕了。”
　　李长民这才不笑了：“真的假的？”
　　顾琳琳看了他一眼：“你不高兴吗？上回你不是说，真希望将来和我永远在一起。我们有了孩子，你爸爸妈妈一定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让我进门的。”
　　“你等等。”李长民似乎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你是说杂志上写的那些都是真的？”
　　顾琳琳点点头。
　　跑车忽然停了。加速度让她几乎扑倒了挡风玻璃上，极力握住了把手，只见李长民重重往后一靠，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这样尴尬的时候，她却问起全然不相干的事来：“小秦怎么没来？”
　　小秦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给他们当司机。圆圆一张脸，眼睛里全是笑意。
　　李长民隔了好长一会儿，才颓废地重新发动车子。
　　这一路上谁都没说话。顾琳琳再笨再直，也晓得李大公子生气了。

　　「2」
　　十九岁的女孩子，肚子里却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顾琳琳连抚摸着肚子的动作，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李长民再来电话时，对她说道：“你怀孕的事，我暂时还没告诉我父母。”
　　她也不问为什么。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虽然惯着，倒不至于无法无天。
　　这天李长民没来，小秦开车接她去他的私人公寓。车停下，幽深的一片矮树丛，深夏有蝉鸣声声。她把头侧在座椅上，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小秦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少爷昨天和太太吵架了。”她这才抬起眼，笑容有些放肆：“那又怎么样？”下了床，有点不高兴。晚上搂着李长民的时候，说起：“辞掉小秦好不好？”
　　李长民亲吻得有些漫不经心：“怎么了？”
　　她便不说话。隔了半晌，踩着拖鞋去倒水。冰水滑过喉咙，声音也是闷闷的：“我不喜欢他。”分明是个薪水可怜的司机，高中尚未毕业，正该被生计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年纪，却生得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总是蓄满温柔的笑意看她，她觉得那目光有些爱慕有些怜悯。她向来不喜欢别人看低了自己，何况对象还是个小司机。她更讨厌，他总是低着头沉默地为她做这做那。看见她吃力地学广东话，便主动请缨。吃了闭门羹，却从不生气。她穿帆布鞋，一次鞋带散了，他便马上俯下身去替她系，事后无论她如何蹦跶，总是散不开。李长民开车，他帮忙拎东西，事事鞍前马后，像极了忠心的奴仆。他还按时收听她的广播。她在电台里打临时工，深夜一点的冷段子，他会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和她作手势比划。总之她讨厌极了，他就像个阴魂，不散地追随在她的四周。
　　李长民的手，从她的脸颊上一点点抚摸下去：“不要任性。小秦是个很好的人。”
　　难得有人连向来刻薄的李长民都挑不出毛病。
　　她便恹恹地住了口。
　　隔了几天，李长民忽然对她说：“把孩子打掉吧。”深夏的夜里，窗口吹进一丝丝的凉风。她的背脊凉透了，极力冷静着声音问他：“为什么？”李长民的声音带着一丝哄劝的味道：“我们的将来还长远着，现在不该太草率。”又送给了她一张珠宝店的金卡。顾琳琳一张金卡拿在手里，捏得掌心生疼，隔了半晌，才微微笑：“好。”
　　医院是小秦陪她去的。又怕狗仔拍，堂堂李公子新欢薄幸，传出去也不好听。正规医院也不敢去，只能联系私人诊所。诊所前一株红艳艳的花，叫不出名字，浓得像血。盆子里接下了一滩血，她疼得脸色发青。还要检查胚胎，那是个小小的未成形的生命。
　　顾琳琳想到这里，心都痛了，眼里陡然有了恨意。小秦上来扶她，被她一把推开，他又踉跄地走上来。她忽然伸手抱住他，紧紧地，像是要把他给捏碎了，牙齿咬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咬出了一排血印。小秦没吭声，让她这么咬着，眼神有点像看着心爱的小妹妹。
　　她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刷刷留下来。
　　“小秦，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
　　上伤药的时候，看着他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肩膀，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小秦倒是有说有笑地陪她回了宿舍。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水杉树，寂静的夏日午后，蝉鸣悠长，她望着不远处清一色挂着的翠蓝布窗帘，忽然心生了厌倦：“小秦，我不想回去。”
　　小秦没有难为她，两个人在台阶上坐下来。
　　她的睡意一阵阵往上涌，有点困，肩膀不由地靠向了他。小秦的脸一下子红了，隔得这么近，她能听见他的心在大声大声地跳动。他折了树枝，做成小口哨，吹给她听。顾琳琳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清脆的曲子。小秦吹着吹着忽然停住了，隔了很久，才轻轻说：“我妹妹就是打胎，大出血死的。”
　　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看她好端端地从手术室走出来时，他眼睛里有种雀跃奔腾的欢喜。

　　「3」
　　第二天，报纸上忽然刊登出李公子的照片。
　　倒不是因为她，标题是“豪门喜结良缘，贵公子情归大小姐”。
　　明眸皓齿的女子，微笑款待各方来宾。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秦开车来接她，顾琳琳不去。宿舍女伴劝道：“看看他有什么解释。”并非好心，倒是有心看一场热闹。全香港都松了一口气，原先是因为她和李长民不自量力的爱情，谁晓得，忽然来了尊大财神。这世上，谁不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去的路上，小秦和她都没说话。
　　公寓落地窗前，李长民搂住她。顾琳琳冷冷道：“搂住我做什么？应该去搂你的未婚妻。”李长民喃喃的热气喷到了她的耳边：“你又这样，琳琳，你又这样。”仿佛不讲理的是她。李长民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父母会作这样的安排。那个晚会他们甚至事先都没告诉过我。”
　　“任齐芳比我漂亮。”顾琳琳实话实说，“你娶她，是金玉良缘理所当然。”
　　李长民看着她：“可我只喜欢你。”
　　言下之意是要她当第三者。
　　顾琳琳摇摇头。李长民又说：“只是暂时，等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我会和父母说清楚。”
　　他的这句承诺，让她起了动摇之心：“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长民吻上去，吻掉了她那一星半点的顾疑。
　　很多年后顾琳琳回想这段往事，不禁暗笑自己当初确实太年轻。可要不是因为这年轻，也许日后就闹不出那么多事，也成就不了叫人咬牙跺脚的倾城之恋。
　　从此小秦成了传递的飞鸽，莺莺与张生的红娘。她晓得这样不对，可是没法子。
　　有一次，很惊险，差点就要被狗仔抓到了。
　　小秦一踩油门，又使出了电影里的飙车技术，几个急转弯，终于把那帮缠人东西给甩开了几百米外。她在车上惊险万分，心有余悸：“小秦，你怎么这样拼命？”
　　小秦不说话。
　　她的眼睛黯了黯：“一辈子都要偷偷摸摸，日子过得多不快活。”

　　「4」
　　没想到这样保密还是给任齐芳找上门。
　　任齐芳和任齐眉是同一个父亲。香港有钱老板，三房姨太四房妾，早已是稀松平常。兄弟姐妹多了，也就不当回事。每一个都凑上来喊爹地，国库空虚，哪有那么多可给。任齐芳胎未错投，正是大房掌上明珠。眉目较之任齐眉，清秀嘉丽有余。
　　戴了墨镜，乍一看，还以为是第五大道走着的年轻女郎。
　　“你是顾琳琳？”开门见山，真是小姐脾气。
　　她点点头。
　　任齐芳的目光里有点探究，大约想不通，这个粗糙的东北姑娘，大脸蛋，直眼睛，怎么给没眼光的未婚夫看上了。于是笑道：“大陆女孩子，我见得不多。”
　　顾琳琳心想，原来我是给大陆人丢脸了。
　　“但是我不知道，原来你们还有这种抢别人男人的癖好。”任齐芳话锋一转。
　　顾琳琳看着她：“你说完了吗？”
　　见了李长民，头一件事就是谈分手。李长民不明白她哪里的脾气，钳住她的双手，冷静地吼道：“怎么了？”她把头一转：“对不起我还担不了抢男人的罪名。”东北姑娘虽然豪爽，性子直，并不是不知羞耻。李长民当初喜欢她，无非就是看上了这个脾气。一大群莺莺燕燕，只有她喝酒从来不推脱，喝完了直接到洗手间吐。李长民在身后看着这个吐得站不起身的姑娘看了足足半个小时，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二次，她就直接做到他的跑车上了。
　　李长民一顿足，道：“你再给我点时间。”
　　没想到一等就是他们的婚礼。李长民的声音真切：“琳琳，我不喜欢她。娶她只是因为父母需要。”补偿是一部电视剧，买通了导演，买通了片商。
　　深秋的叶子一片片落下来，翠蓝布的窗帘都洗过了，留着淡绿的网纱。一片叶子飘到了她床前的书桌上。顾琳琳正在背剧本，她的努力让很多人发指。香港人看不起外来的姑娘，在那个年代，大陆新贵这个词还没有兴起，他们叫她“北姑”，用俚语背后取笑她。小秦每天到片场接她。风雨不误。有几次，女演员把小秦当成追她的贵公子，开跑车，风度翩翩，且忠实，头一次搭讪：“你男朋友？”顾琳琳一边解着戏服，一边淡淡笑道：“司机。”
　　新剧播出，收视率不高。
　　港人都说：“北姑演的电视剧。”
　　戏里戏外她都不会穿衣服。造型师仿佛早相约好一般，有意捉弄她。或者她就适合这样村气的角色。脱不了一股乡野味。剧照出来，大大的辫子，碎花裙袄。小秦小心翼翼折好，有次无意说起：“你这样好看，只是他们不懂。”
　　又是一张报纸头条。看见她深夜穿茄色夹克买啤酒。头发蓬松，口红涂得一塌糊涂。写文章的是港媒“小辣椒”，文笔素来喜人，连连逼哭了几个大牌明星。难得她没哭，这样辛辣刻薄的讽刺，有人当面问起，顾琳琳只是淡淡笑：“衣服不过人的一个壳。”
　　收视率低，大家说她是花瓶，还特别送了雅号，不会穿衣服的花瓶。
　　其实她是哭了的，只是没人晓得。那天买啤酒，醉倒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哭得一塌糊涂。她的努力谁都不知道，谁都没看到。小秦陪着她一起喝酒，简易的筒子楼，老旧得可以当历史存进博物馆，这青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在朦胧泪光中敲开门，因为以前来过一次，便一家家门敲上去。小秦没想到她会深夜来自己这里，更美想到门一打开她便扑到自己身上，哇哇大哭起来。
　　顾琳琳哭得很伤心。她说：“我是一个在逆境中成长的人，觉得自己不会有掌声。”
　　哭完了在沙发上抽噎着睡去。小秦拿来摊子给她盖上，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床上。放下的时候，顾琳琳懵懂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胳膊，喃喃似的。他去扳开她的手指，她却一下亲上来，亲吻着大男孩青涩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酒气：“小秦，陪我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他却迟疑着放下她的手。
　　黑夜中的沙发上，小秦轻轻抚摸着滚烫的右颊，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夜晚，风吹得窗纱彻底透凉。
　　时光也如那凉透的夜一般，幽幽地缓慢地滑过。

　　「6」
　　后来关于那天的片段，都变成了生命里最惊险的回忆。
　　小秦开上了路，才发现不对劲。车后有许多辆车不急不慢地紧跟着。她看见小秦的样子有点紧张，不免问：“怎么了？”边朝后面望去，也晓得情况不对劲了。
　　不过十几分钟，前后道路都出奇地安静。
　　去私人公寓的那条路偏僻，当初就是为了防狗仔买在那里，如今倒成了危险的潜在因素。车前十几辆摩托车围堵过来，摩托车上的年轻人，手臂纹着张牙舞爪的龙。
　　前有堵将，后有追兵。这下他们真是插翅难飞了。
　　砰——车窗被打破了。
　　有人踢着车门，要把她给拖出来。小秦去挡，被他们一把甩到了碎玻璃渣上。她急急地喊了声：“小秦！”却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
　　小秦努力挣扎着爬起来，半条腿都是血淋林，手掌也都是血，闷哼了一声。顾琳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粗重的棍子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打折了的腿，躺在碎玻璃里。小秦伸出手，努力抓到捂住她嘴的那人的裤脚。忽然又听见一声惨叫，原来那人给小秦狠狠咬了一口，满嘴都是鲜血。七八个人围上去，狠狠地踢着小秦。小秦起先还有一丝丝气息，后来痛到了麻木，只剩下轻轻喘息。
　　“小秦，”她的眼里有了泪，心里一阵阵痛，“你们不要打他！你们不要打他，他只是司机！”
　　“司机还这么拼命护着你？我当他是你相好呢。”其中一个人猥琐地笑道。
　　周围十几个大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吧。”那人堵住她的嘴，笑嘻嘻推着她往前走。
　　这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幽暗的光线下，此刻的任齐芳看起来格外阴沉。她的手里有一把刀子。她说：“顾琳琳你想不到也有今天吧？”
　　顾琳琳看着她手里的刀子，明晃晃地闪出光，没说话。
　　“万年小三，你的那些相好呢？怎么一个都没来救你？”任齐芳笑起来。“啧啧，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多可怜啊。那些男人怎么能不起怜爱之心？李长民呢？他也没来？我以为他可以为了你连命都不要的呢。”
　　她觉得任齐芳很天真。李长民有那么多的情人，她却偏偏挑中了自己。“任小姐，”顾琳琳看着她，“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犯法？我不觉得会啊！”任齐芳笑了，“难得你抢走别人老公就不算犯法？”
　　顾琳琳沉默地咬了咬嘴唇。
　　任齐芳用刀子轻轻划过她的脸：“你就是靠这张脸吃饭的吧？要是我在上面划个大叉，会怎么样啊？我倒很想看一看呢。”
　　顾琳琳打了个冷颤。
　　任齐芳又说：“十年了。十年前我就警告过你，你怎么不听呢？”
　　“这话你其实应该对李长民说。”如果不是他，她也混不到如今，如果一开始他就不给她诱惑，她也不至于走这条路。
　　顾琳琳看着她，轻说：“李长民可不止有我这一个情人，你要是想杀鸡给猴看，就选错认了。”
　　“那么多人里，我觉得你这张脸，看着特别贱。不毁掉它，我会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的。”任齐芳脸上涌上了疯狂的神色，“从小到大，我还没这么恨过谁。一个是李长民，一个就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害了我爸爸，害了我十年……”
　　顾琳琳偏过头：“你为什么不去怪你爸爸，他明知道你会过得不幸福，还不是要你嫁给他。你不过是他利益上的一颗棋子而……”
　　啪！！！
　　顾琳琳的半边脸颊顿时肿得老高，有种迟钝的痛楚。实话实说就是落得这个下场。这么多年，她试了又试，无论对谁，都一个样子。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要为自己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不许别人打破，否则玉石俱焚。

　　「7」
　　警察在那一刻破门而入，李长民最后一个进来。
　　这剧情实在很精彩。
　　人证物证俱在，任齐芳被带走。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顾琳琳以为她是要看李长民，没想到那一眼直直射向她。目光森冷，仿佛要剜走她一块肉似的。
　　在医院里看见腿打着石膏的小秦。她很过意不去，给他温好了饭，每天都煲汤，学着做不同的菜式。以前对李长民，都没这么耐心过。
　　那一棍子打得太狠了。连医生都说，以后恐怕不能再当司机了。
　　小秦倒是笑嘻嘻:“还好拖了几分钟，不然就去见阎王爷了。”她听在耳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任齐芳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她是万年小三，可是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没有一个人为她挺身而出，除了司机小秦。
　　傍晚她坐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那张已不算年轻的脸，化妆品用太多，仿佛摸一张面具。一张面具而已，撕破了，又能怎么样。
　　李长民从后面抱住她，低低地笑：“怎么，还在害怕？”
　　她没说话。李长民忽然轻声道：“其实不用怕的，一切我都掐好了时机，就算警察慢了几分钟，那帮人也会忽然倒戈相向。”
　　顾琳琳觉得自己幻听了。转过头，正对着李长民含笑的一双眸子。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李长民轻轻地呵着气，从她的颈边吻下去，“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黄昏的光线从窗隙间拢进来，一小格一小格地罩在镜子前的口红上。顾琳琳的脑子里一瞬间跳过了许多画面，敲打得趴在地上的小秦，上去狠狠咬住歹徒腿的小秦，一棍子落下去，惨叫声四起。病房里他朝自己静静微笑的模样，还说：“你没事就好，我比自己现在能蹦蹦跳跳还开心。”那么多那么多的画面。
　　即使她演了十年的戏，都不得不佩服李长民的手段，天生的好导演。
　　“啪——”
　　李长民被一巴掌打得怔了。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小秦？”她气得连声音都颤抖了，“他以后永远都不能再做司机了。”
　　李长民愣了愣，才嗤地一声笑起来：“没看出来你这样关心那小子。我以为，你对每个人都是漠不关心。”忽然间单膝跪下，丝绒小盒子掏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万丈光芒闪烁的钻石。
　　“我怎么会让你受伤呢？”李长民抓住她微颤的手指，将戒指套进去，笑得漫不经心，“只是铲除一些看着碍眼的人。”

　　「8」
　　这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
　　婚礼那天，也是小秦出院离开香港的日子。她亲自去送小秦，穿着婚纱，由工作人员掩蔽。
　　小秦看着她一身钻石婚纱的样子，歪了歪头，笑道：“你这样子真好看。”顿了顿，“不过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么好看。”
　　“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顾琳琳有点好奇。
　　小秦并不说话。他认识她比她认识他要久得多了。那是一个深夜，电台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吃力地练着广东话，树梢间漏下明黄色的灯光。
　　他的车子只是一闪而过，却记住了她一抬头的模样。
　　十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那个模样，他看着她笑得有点傻，“真好，现在你终于可以嫁给少爷了。”他的笑容恍惚起来，“可惜，我不能再开车接你。”
　　顾琳琳胸口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又看到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仍是对她傻笑，“我忘了，你现在已经嫁给少爷，再也不需要我接来接去了。”
　　好像他仅剩的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小秦心里忽然有点怅然仓皇。
　　想不到她顾琳琳也有说不出话的一天，她从没安慰过人，现在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助理递过来一张机票，是她给小秦买好了回家乡的。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拿出支票跟机票一起递过去，轻轻道：“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可是我现在除了钱，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那笑容很勉强。
　　“谁说没有？”过了十年，当初二十岁的大男孩声线忽然一如初见时那样明朗，“只是，那种东西对我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是奢侈品。”
　　机场里时钟显示，中午十二点只差了一秒。
　　婚礼还要如期举行。
　　顾琳琳的眼里忽然流下了泪。就像当年从私人诊所的手术室里出来，盛夏的阳光照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紧紧抱住他，哭着说“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那样。
　　那么你呢？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肯娶呢？她好像问过小秦这种问题，好像他选择了沉默。这次他倒是说出“奢侈品”，不过她没有再说，其实那种东西对她来说也是奢侈品。
　　这世上，有一种爱情，你永远不知道。或者只是装作不知道。
　　因为要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柴米油盐，声势权利。
　　至于两情相悦便长相厮守，那是童话里才有的故事。（完）

真幸运，还能看到2010年的文章

辛苦辛苦！！

10年的？楼主辛苦～

楼主有10年6b的刊吗，想找一篇文

up 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