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揉了揉太阳穴,喝了一口凉水,觉得清醒了不少。与此同时,想起了她所弹奏的熟悉的钢琴曲。那些轻柔快悦的音符,此刻从记忆里崩裂,异常清晰地落在我的思绪之中。
那些动听的乐曲,在每晚的九点从楼上响起。声声悦耳,听着似乎感到很清新,令人恼不起来。而后又莫名地想起她每周日背着画板从眼前走过时略带漠然的神态。她清澈的眸子里、手脚活动的间隙之间似乎充满了艺术的气息,这是多么得美好。
这一夜会不会很漫长。
4
我把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时时想起。无论是在劳累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愤慨的时候还是闲暇的时候,似乎想起那张脸就能感到很温暖。
在我终于进入临摹人头石膏像的时候第一个决定就是画下他的样子,在毕业之际默默地塞进他的课桌,从远处看着他莫名地四处张望,念出我的签名。单纯幼稚地认为那将会代表所有苍白语言的道具,深入人心。
那日夜晚我独自出门,从文具店挑选出最适用的铅笔以及新的可塑橡皮。着手开始对人头像摸索练习。
我只想,即使这张画没有博得他的喜欢,也将成为我最期盼的桥段。
可是在那之后,我获悉了一个噩耗。
因为我的生活费从来都是远在它城的父母寄送来的,其中包括了参加素描班的学费。而让我颇为疑惑的是,这次寄来的费用中少掉了学习素描的费用。
我即刻给家中打了电话,焦急地想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在电话那端冷静地说,你不要忘了,你已经高二了。这些课外活动什么的,根本没有闲心参加。今后我也不会再给你寄去学习素描的学费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几乎感到绝望。
这短暂的绘画生涯,好像就要这么突然地戛然而止了。
无论我为自己辩驳些什么,父亲仍旧不愿妥协。电话里只剩下忙音,我不死心地想要一遍遍回拨,直到逐渐蔓延开来的哭泣使自己止不住地颤抖。
我曾试图想通过省吃俭用攒下一笔钱,但是完全行不通。因为那笔学费过于昂贵,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办得到的。此外我还在双休日早出晚归地打工,获取微薄的工资。然而这样努力攒下的钱还是少得可怜。虽然从这通噩耗降临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这只是无疾而终的徒劳。
周六上午是在快餐店工作,一下班还未能喘口气就必须立即赶去一家遥远的乐器行。这两项工作都是枯燥乏味的,快餐店还没什么,乐器行的客人少之又少,呆站着半天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往往下班时都没有了末班车,不舍得花钱打的只能步行回去。从城市边缘走回市中心的公寓,能不迷路就已经很好了。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工作量越来越大,以至于我一打开房门就要整个人瘫倒下去。在那些支持不了的时候我就大哭一场,然后凭借着他的样子再振作起来。每天带上速写本,感到疲乏时看着那些自己画下的少年的脸庞终于又有了动力。
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乐器行难得地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名中年妇女,她徘徊在那些精巧的三角架钢琴之间,未曾露出满意的脸。
我主动地同她搭话,您需要什么?
她像是刚刚注意到我,说不用了。我自己找。然而转身后,却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很久,她走过来询问我,你们这有二手货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兴许是嫌那些正规名牌的钢琴太过昂贵,才会无奈地这样和我说吧。刚想否决掉,那笔学费的问题突然地浮现了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
是要为了能够继续绘画生涯而卖掉家中伴我多年的钢琴。
应允那女人后,我突然感到怅然若失。倘若不这么做,我丢失的就是画笔,然而代价是,我即将失去音乐。不知道楼上楼下的邻居会不会觉得开心,他们或许早已厌恶了这架总是在深夜奏响的钢琴,因此巴不得我失去它。
这么慎重的决定买卖,换来的只是一笔昂贵的学费。
次日一早便有人敲开了我的房门,称自己是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受委托来搬离钢琴。速度快得我有点诧异也有点失落。
在近来忙碌的这段日子里,我将钢琴冷落,不再时常练习。而这决定又来得如此唐突,使得最后亲近的机会都失去。我懊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脸埋进被窝,终于哭了起来。
门外搬弄时碰撞出的声响,就随着那关门声离去了。
我知道,我的音乐也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如同来时那样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