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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罗刹海市·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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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曹雪芹《嘲顽石诗》


1楼2016-05-07 19:16回复
    序章:冗谈
    如你所见,本人山渐青,下九流捉妖术士,册页上都录着呢。
    我寻至此处,为问一张药方。
    不是平常药材,医治的也不是说得出名目的病症。另外,眼下我一穷二白,拿不出半文钱。
    估计前生得罪了财神,我这辈子总跟钱财没缘分。最初置办不了气派的首饰,打制了抹额便戴不起银镯子;其后四处浪荡着求生计,也才足够果腹。除了故事,我什么都没有。
    而那些故事大多是旁人的,我只是戏台底下百无聊赖的看客。嗑着瓜子转着眼珠,看他们一折又一折地演来,衣香鬓影,五光十色,从面前晃过去便忘却了七八分。
    你若真心愿意听,先容我捋顺了。我毕竟不是当说书先生的材料,叙述枯燥先不论,情节遗漏、人物张冠李戴也是难免的,且作怪谈谰语听去,不必细究。
    万语千言,须得从我离开苗疆时讲开。


    3楼2016-05-07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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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见过的苗疆,是萝薜幽芬的小径,疏疏密密的树影间鸟鸣啁啾,一隙日光投进参差的石潭。我在那些苍山间出生、长大、劳作、冥思,经十来年出落成需簪发的模样。
      犹记得那年雨水丰沛,一畦菜蔬长势分外翠绿喜人。
      师父静静注视着我解决掉整盘春韭肉丝,反常地没有提箸来抢,更未骂我吃相如饿虎扑食。却在我将用衣袖擦嘴之际,递了一方手绢,并轻描淡写道:“青青,我就要死了。”
      “嗝!”我胃部微微抽动,不由得呃逆两声,“饿死的吗?师父大人莫要怨我啊。”
      “为师命不久矣,不讲几句好话吗?”
      “师父你放心。你咽气后,我便掏出你床底藏的银两,正巧够买寿材和石碑。剩下的就归徒儿我啦,绝不浪费。”
      “你这不肖徒孙……”


      4楼2016-05-07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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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师父冯龙,人称冯聋子,罹患耳疾多年。每当有人向他借款借物,凑得再近他都听不到声音。你若说他坏话,隔着九曲十八弯的大河他也清楚。
        因此,师父分明长着方圆百里最周正的脸面,竟也甚少沾染桃花。我对师父的终身大事担忧不已,常提醒他若继续这般悭吝,怕是连村口的李如花都娶不进门。他便作懵懂状,朝我这厢侧耳:“啊?你方才说什么?再响亮些!”
        他多年来也没个正形,偶尔我嫌弃他几句,他便假惺惺抹泪、嘴里寻死觅活的,神情颇浮夸。于是当时听他提生死之说,原以为又是戏言。


        5楼2016-05-07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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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料想那般正值盛年的人,说没便没了 。当天夜里他已散尽阳气,独留一具壳子于枕衾间。
          后来我守在灵前,忽梦见他白玉作冠雪为袍,腾云驾鹤而去,飘飘然如羽化登仙。
          捉妖师的宿命,皆类水漂萍、风飞絮。师父叮嘱我莫要记挂——同魑魅魍魉打交道,切忌神魂紊乱。无执念,心思则永葆洁净,不受蛊惑。


          6楼2016-05-07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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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条崎途上翻腾,修习出淡泊心性仍居其次,灵力最要紧。而有时法术薄弱还靠器物齐全来弥补,其要义终究落在孔方兄身上。赶圩日我狠下心买了上品彩绣乾坤袋,除去行路用的盘缠和我那些细软家私,余钱尚不足添一只探路锦鼠,遑论我觊觎多时的银月弯刀。且杵在驿站口,瞧人家驱车驾马、拄剑携弓,好不羡慕。偶然路过几个驭着鸿鹄的同龄男女,从半空俯冲下来,扑了我满身翎毛。
            说起来,我也差点拥有属于自己的灵兽。曾捡到半人高的幼鹿,头顶有块圆白斑点,温和可爱得紧。但师父不许我养来当骑乘,命我将它送还回去。我恋恋不舍地解了鹿儿的脖铃,在它背上轻轻一拍,示意它只管往前跑。鹿儿身姿灵动,转眼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或是宽慰或是训诫,师父道,一厢情愿的驯化是无意义的,待哪天我太公钓鱼遇到愿意咬直钩的才能叫“收服”。
            所幸那天并不遥远。


            7楼2016-05-0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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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机很随性地出现在我准备捕鱼来丰富午餐食谱的档口,在芳草连横的河滩之上。
              我把鞋袜搁在岸边,拎起裙裾,探下身,不费吹灰之力就捞起蜷在石缝边休憩的白蛇。真真是肥美滑嫩,我思考着该剁碎来煮蛇羹还是找根细枝贯穿了炙烤。
              正踌躇呢,蛇惊醒了。
              其后出乎意料的并不是它没试图咬我,而是它竟开口讲话:“平易,你终于来找我了……”
              原是条有些道行的灵蛇呢。灵蛇的声音清清洌洌如泉水映月,声线听上去大约是个少年郎,姑且称呼为“他”。
              “这些年来我想过很多遍,已经知错了,原谅我可好?”
              虽说巴山蜀水出异兽,这般聪敏通人言的却也稀奇,莫非是蛇妖?然观其周身,绝无半缕妖冶气,看来遇着条大鱼了。想着我便暗暗褪下左手的缚仙索。


              8楼2016-05-07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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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易,别不理我啊……我……我……”他又说起没头尾的话了,荷叶碧的眼珠湿漉漉的,仿佛即将哭出来。
                我心头莫名泛起一阵烦躁,斥道:“别同我猜灯谜了,听不懂!”
                “可是——”
                “我想,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闻言,他定睛对我打量片刻,并颤巍巍发问:“你……不是平易?”
                “本姑娘个性平易近人没错,可我不叫'平易'哦。”
                他眸中的光泽黯淡了刹那,回过神来缚仙索已络住蛇身,他扭动一下便勒紧一分。我抿唇笑他笨拙:“挣脱不开的,我这法宝对付仙灵妖异绝无失手。先来瞧瞧当下的问题吧,你是愿意下锅,还是当我的仆从,选一个?”
                这蛇模样呆呆的,仍没理解目前的状况。


                9楼2016-05-07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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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可瞧仔细了。你面前是将来苗疆第一捉妖师——山渐青大人。跟我混,很有前途的!”
                  他迟钝地点点头,半吐着蛇信:“能松开绳子吗?疼。”
                  “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跟着我走南闯北吃香喝辣?”
                  “我也没说要做你的随从呀……”他顿了顿,“咱们分明是萍水相逢,提出这般要求也太失礼了。”
                  “唷,转眼便想抵赖?”我亮出匕首,“这把斩魂夺魄剑许久没用,都不锋利了,今日拿你开开刃吧?”
                  “女侠饶命!”
                  此事便成了。


                  10楼2016-05-07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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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程比料想的简单,果实似乎也比预计的丰硕。盘问起来,他渐渐抖露底细,自称是十二大妖仙之一的澜沧君。由妖修道,又无神佛依傍,必是那不入流的散仙,存仙籍而无实职,我捉来正好。
                    “从今往后,你既随我降魔,便也得取个花名……”我一拍大腿,“我的衣裳都是青色,被唤作青青;你鳞片如此白,自然叫小白!”
                    他躯体后仰,姿态颇嫌弃:“好土的名字,我不要——” 我扬一扬匕首。
                    “我不要——就太可惜啦!”
                    此事便定了。


                    11楼2016-05-07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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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想到些传奇故事,于是问他:“可认识青城山下白素贞?”他头一摆,答曰:“不知。” “孤陋寡闻,果然什么'十二大妖仙'都是即兴编撰的吧。” “没说谎,我可是相当厉害的!”
                      “会下蛋吗?” 时临晌午,话锋不免转到吃食上。
                      “我又不是鸡。”
                      “会下蛋吗?”
                      “我是公蛇来着……”
                      “留你何用。”
                      “但我能飞善渡,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岂不是很帅气?”
                      “哇噻这位大仙好能干哦……”我冷冷应道,接着一记穿云手把他摁进水里,念咒松开缚仙索,“也不求你给我捆了龟丞相回来煲汤,几条河鱼总能捕到吧?”


                      12楼2016-05-07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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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温柔点啦。”长而匀称的蛇身顺着波纹游动着,口中不忘絮叨,“不怕我趁机跑了?”
                        “我两眼盯紧,缚仙索在手,谅你也逃不远。”
                        凭他的笨拙和软弱劲儿,准耍不出把戏。若有哪里脱离预设,也唯有他幻成人形泅水而返的刹那。他长发如霜,双瞳绿光幽幽,眉宇间清艳阴鹜偕有,数重白衣仍掩不住棱棱瘦骨,乍看还以为是水鬼拖人来了。


                        13楼2016-05-07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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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这“水鬼”长得挺美。谁能想到他是心宽体胖、痴痴迷迷的小白?若不是他踩到青苔攀附的卵石,若不是他以脸着地的姿势摔得血溅五步,若不是他带回的鱼虾随着这一跤而漫天飞舞、满地扑腾……
                          “好多年不曾化形了,走路不太顺畅……哈哈哈……”
                          “不必解释。”我面无表情地取下一只钳住我头发的对虾,吴下阿蒙非依然吴下阿蒙。
                          好歹他长居河畔,捉来的水产还差强人意。剔去多余处,撒些椒盐烤香,顺着酥皮咬下去,亦觉身心餮足。


                          14楼2016-05-07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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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讫,我倚在磐石边,从乾坤袋内翻出陶埙以自娱。我单会吹一首曲子,若师父再多教几曲,将来我就算老得逮不住妖怪了,仍可卖艺为生,人家八尺壮汉表演着胸口碎大石,我在旁侧吹吹打打制造气氛,凑合赚个喝粥钱。
                            小白也温良地抱膝而坐,听得涕泗横流——不是他太多愁善感似女娇娥,就是我太有做乐师的天赋了。
                            半晌,他满目凄怆:“别吹了,跑调跑得辣眼睛。”


                            15楼2016-05-07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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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你在深山老林子呆久了,不懂欣赏阳春白雪吧。”
                              他叹了口气,夺过我的埙,用广袖蹭了蹭,正色道:“听仔细……”沉郁幽然的韵律徐徐飘出,兼杂子规长啼,随南风、随流水、随山势,悠悠荡荡萦绕谷间。
                              回过神来,风停曲罢。小白身子朝我倾斜,从我肩头撷得一只凤蝶。他垂眸端详蝶翼,把唇角轻勾,语气微讽地问我:“如何?”
                              山氏家训曰:千输万输气势不能输。我便作嗤之以鼻状:“跟我的没差别嘛。”
                              “呵,差别相当大。”他翻起白眼,气得笑出声来,指间一颤凤蝶便振翅而飞。
                              我心情极其舒坦,并未继续同他斗嘴。
                              时值仲阳,峰峦如皴,山花烂漫,最是人间芳菲处,休要辜负好韶华。


                              16楼2016-05-07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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