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1967年是个不同寻常的年份。这一年的酷夏被记载在历史里,登上了英文报纸的各大头条。
一个身穿热裤的女孩走在街头,忽然弯下腰,对着一台饮料自售机打招呼:” Hi !“从销售机里掉出一罐冰可乐。
她抬起头,看到了替她抛出硬币的人,牛高马大的美国青年John。格朗次街是一条特殊的街,街上住的大多不是米兰人,他们来自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法兰西、英格兰、美利坚、中国......唯独没有意大利。
女孩抬起头,看到了对方粗壮胳膊上的刺青,不是黑骷髅,不是刀与火,而是一个稚气可爱的名字,Dudu.
小杜把可乐一饮而尽,全身都感受到了一股冰爽透凉的快感。在这热辣的日头毒晒之下,她不禁怀念起几分钟之前待的希尔顿酒店。香槟缓缓沉入酒桶,枯萎的花瓣重新焕发了生机。那是富人们的天堂,和这里格格不入。
高大的青年跟在她的身后:”你今天上哪儿了?“
小杜向他竖起手指:” 给 。“
John接过:” 一千美金?“
” 小费 。“
" 没有捞到点别的? ”
“当然。”小杜朝他眨眨眼,两人走进拐角的一片阴暗里。她把那张房卡从胸口掏了出来,“ 我看到它了,没找到机会得手。南方佬傍晚有一个酒会,夜幕降临时他就会出去。到时候我来拖住他,你到房间找东西。”
小杜在米兰生活了八年。她熟悉米兰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拐角。
他们租住的房屋在这条街的最末尾,一个有花台的平顶。屋子很小,杂乱、破败,显出主人的贫穷。
小杜站在了衣柜前,谁也不知道,这个柜子里的衣服,足足可以买下半条街——打开柜子,迎面而来的便是那件著名的珍珠裙。这是她从一个女明星的助理那儿偷来的。一万颗珍珠缀成的长裙,提起的裙摆仿佛盛开的大朵大朵的丰腴的百花。
John曾不止一次劝她把上面的珍珠剪下来卖了。“ 嘿,这可以让我们住到好一点的地方去。”
小杜夺过剪刀,面目凶狠,John立刻闭上了嘴。
现在,她又开始欣赏她那条珍珠长裙了。缀着这么多珍珠,这怎么走得动路呢?穿着一万颗珍珠织成的裙子的女人,是不用走路的。她将扶着别人的手,坐进名贵的加长跑车里。红地毯在她的脚下蔓延开来,它们把她送到站在那儿便可以鸟瞰一整个米兰城的落地窗前,米兰大教堂的主教也会匍匐在地。
小杜虔诚地抚摸过每一刻珍珠。
她最终没有穿它。
小杜穿的是另一件红裙,露着大片赤裸的背,纤细的腰被束得紧紧的,黑色的大波浪头发在风中摇曳。夜幕降临时,她试图从戒备不那么森严的酒店后花园进去。这里铁篱高耸,巍峨异常。它们把整个人间分割成沉沦和辉煌。
年轻的女孩扔掉烟,正要一跃而下,有人叫住她。小杜低下头去看,一只手拾起了滚烫的烟蒂。
要到很久以后,小杜才知道这只拾起烟头的手,会握枪,也会弹钢琴,这只手的主人念出的印度诗人的诗歌,像秋天里的海水一样明亮而沉静。现在,她只看到一个警察。
俊美而年轻的警察蹲下身,将她扔掉的那个烟头拾起。饱满的月光落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他冷冷地望她:“等我抱你下来?”
小杜一翻身,跃了下去。
夜色中,一只兔子和一只狼在赛跑。小杜把高跟鞋拎在手上,赤裸的脚踝踩过荆棘地,鲜血淋漓。
安德尼飞快的跑着,仿佛追逐猎物的猛兽。这追逐直到看见了一点金光才渐渐停下。那是舞会厅的大门。气喘吁吁的小杜推开门,一个踉跄,摔倒在了众人的面前。衣香鬓影的人们愣住了,那金碧辉煌的世界,随着戛然而止的小提琴凝固。
一个富有的绅士走到了她的面前。女孩仓促地抬起头,她的模样狼狈不堪,可是美艳无双。
追来的安德尼也停在了身后:” 先生,你不能让她进去。“
绅士却说:” 让开,你这个警察。" 然后,他温柔的问:“ Dudu,是你?”
“ 是我,先生。” 小杜笑着,“ 今天下午来给您送花的女孩。”
“ 为什么来这里?”
“ 我听说您回来参加舞会,我......我想见您。”
这么说着,小杜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警察,目光里充满恶意,然后抬起手慢慢握住了绅士的手。
大门正朝他们缓缓关上。
安德尼想追上来,他听见人们说:“ 止步。你这个小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