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这一日过得极快,午时时沈回来访,展昭把情况细细与他讲了,青年思索片刻眉心渐渐展开,不觉微笑道:“如此,在下就有主意了。”未得细聊,他便起身告辞。
白玉堂捕捉得他眼中一抹异色,但见展昭若无其事,也生生压下了疑虑。
日暮时分,白玉堂闲来无事,踱步到后院乘凉。
小孩蹲在地上,兀自拿了根木枝玩耍,白玉堂饶有兴致,看他胡乱舞了几下,不知是向谁看来的,倒是有模有样,只是多是些花样子,杀伤力却不大。
木枝上还带着细嫩叶子,抽在风里猎猎作响。
过了一会儿那声响却没有了,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他身边来,手里仍抓着那根木枝,仰着脸望他。
“大哥哥,你教我剑法好不好?”
白玉堂微微诧异:“你学剑做什么?”
小孩乌溜溜眼睛转了转,神情黯然了一些,“镇子上的人因着我爹不在,有时会欺负我娘,我练好了剑法,就可以保护娘了。”
“倒是好志气,”白玉堂拍拍他的头,“只是剑在手中,既能护人,亦能伤人,你且看着----”
他微一沉气,猛然纵身而起,画影悄然出鞘,快如闪电,空气里似灌了寒冰一般,寒光挥斩,提气腾挪,身形变换间,旁人只见一片白光,白玉堂将招式故意放慢一些,直到那段剑法变换演示完,才收剑停住,一缕乱发飞到前边来,他不以为意,随手抿一下,肃然向小孩问道:“可看明白了?”
小孩点点头,捻枝为剑,仿着白玉堂招式演练起来。他自颇有灵气,白玉堂在旁指点一番,虽还不熟练,年纪稚嫩又鲜有杀气,但亦是有板有眼,着实不错了。
“白兄好兴致。”
恰在此时日头落下最后一点,展昭提一坛酒缓步而来,白玉堂慢慢看过去,但见他周身笼在霞光里,面容分外柔和。
他不自觉缓和了嘴角弧度,目光转到那坛酒上,瞬间一亮。
“你们这些官差不是总怕因酒误事么,猫大人可是知法犯法了。”
展昭但笑不语,把那酒递过去,顾自在一旁石凳上坐下。
白玉堂拍开封泥,一手笼着坛子,不紧不慢嗅着酒香,半晌才赞一声“好香的酒。”
展昭宁然而笑,向小孩招招手,温和道:“世间招式本有限,唯余招式间变幻无穷,因此学剑之人,必先破其思维,使其招式灵活,此方为正道。”
小孩本似懂非懂的听着,见白玉堂偷空朝他使眼色,赶忙把木枝递过去,期待着展昭为他演示一下。
展昭并不犹疑,也不用自己佩剑,接过木枝随意舞了几个招式,白玉堂在一边瞧着,果然如沈回所说,以内敛为主,他神思专注,一招一式不拘于常理,皆多了细微变化,明眼人自看的清清楚楚。但见他出招愈来愈快,周身几乎模糊了,最后一击剑气暴涨,漫天席卷而来,树叶被震得纷纷扬扬,散落到地上,只听细微的“咔嚓”一声,原是这剑气太过凌厉,脆弱的木枝不堪之下竟断成了两截。
只最后一招,他原本的敛势转而为露,让人啧啧称奇。
小孩脸上已显出庄重神色,他见展昭还了他半截木棍,仍复坐在石凳上,便知两人是有要事要谈,只认真的做了个揖,悄悄离开了。
“此时并非公时,白兄何必拿醉酒说笑。”
白玉堂凝目于他,懒懒笑道:“猫儿,你若饶舌起来,当真是牙尖嘴利,倒是五爷的不是了。”
展昭眉头微拧又舒展开,伸出两根手指向他晃了晃。
“如此,展某酒量不好,只陪白兄喝两杯如何?”
白玉堂失笑,“贼猫,你是要灌醉五爷了。”
天色愈发昏暗,小孩细心的把灯笼挂在石桌临近的树枝上,因着这夜色,院子里也多了份宁静,只闻蝉鸣阵阵,嘶哑着声音挣扎着唱过最后一段夏日。
酒盏相碰,展昭举一杯酒向对面的人示意,温润眸子略微垂下,让白玉堂莫名觉得里面带了丝惆怅。
展昭眼睫微微一颤,抬眼直视着他,终是开口。
“第一杯,展某敬与白兄相逢有缘。”
“猫儿,你却是连自己也敬了去。”
白玉堂口中说着,手下却不迟疑,一饮而尽。
“第二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展某敬白兄之··相知。”
两杯酒算是喝完,展昭脸上浮出些红晕,映着灯光看不甚清,但那双猫儿眼却睁大了,不知缘何愈发明亮。
白玉堂放了酒坛,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般敬酒确实难得···”他目光炯炯,带了些试探意味,试图从他面上捕捉出一丝波动,“只是猫儿···你究竟在瞒我些什么?”
夜风渐起,吹得他发丝尽乱,展昭闭上眼睛,嘴唇紧抿片刻仍是松开了。
“白玉堂···”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白兄,”最终强自定了定神,展昭缓缓开口道,“展某并未刻意瞒你些什么。”
敏锐如白玉堂,自然听出他话中意味,但见他笔直的坐在那里,却如失神一般,心中生出些不忍,只得勉力笑着道:“罢!罢!猫儿你有自己的事情,五爷不过问了。”
看对面的人因着自己的话明显松了眉头,心里又是一股子不快,暗自咬牙,好你个臭猫,心里藏着些什么,竟这般别扭起来。转而又犯嘀咕,自己怎么对这猫的事这样上心,若是被自家四哥知道了,待回了陷空岛,一准的没有好日子过。
他愈加闷闷不乐,又不好表露,只能抓起酒坛,赌气似的灌下去,展昭在对面静静坐着,始终一言不发。
待那一坛酒喝完,白玉堂已是醉眼朦胧,脚步踉跄,展昭只得扶了他,深一步浅一步向客房走过去。
白玉堂一只胳膊搭在展昭肩上,半个身子歪歪斜斜朝他压过去,醉酒的人不知如何使力,白玉堂一味向前走,展昭一面要紧紧扶住他,一面还要保持平衡,脚下一个不稳,竟被他拽倒,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白玉堂双眼迷离,眼见着天旋地转,手臂下意识收紧,恰巧搂住了展昭肩膀,斜斜地将他拉到怀里。展昭最初大吃一惊,竟没有挣开,偏生这人意识不清,酒香连着他温热的气息一同袭来,让他不自觉红了脸。只见白玉堂眉头紧皱,不知把他当成了谁,只牢牢扣紧他,力气还颇大,展昭不得已,一叠声唤道:“白兄!白兄!白玉堂!我是展遇明---展遇明啊,你放开!”
这招还管用,白玉堂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强力睁开了眼,迷迷糊糊见展昭满脸通红,离他极近,不由得也是一愣,“猫··猫儿?”
他意识迟疑间,手臂便松了力道,展昭趁机挣扎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那厢白玉堂失了依靠,支撑不住重又倒了下去。
展昭半跪在地上微微喘息,月光从云层中破开照在他们身上,白玉堂原本紧皱的眉头不知几时松开了,他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声的苦笑。
“当真是只醉耗子··”
折腾了好大一会才回到客房中,老板娘见他们均是狼狈不堪,衣上还笼着尘泥,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怎么,这是打架了?
展昭还记着白玉堂的洁癖,来不及做解释,只吩咐老板娘去拿几件干净衣服,自己依旧扶着那只醉耗子回房。
月光透过窗子,洒下一片清辉。
展昭提笔写了张短笺,沉思片刻后,仔仔细细用砚台压住一角。
白玉堂已然熟睡,展昭缓步走至床边,单手负在身后,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仰头去看窗外那一轮圆月。
过了明日,他们便要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黄员外案子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只不过明日的官场相斗,他不愿让白玉堂涉足其中,并且----那张开封府的龙票还在他包裹内藏着呢。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
展昭不自觉,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心里慢慢宁静了。
这样好的月色他还从未见过,展昭的手垂在半空,终究还是落了下去,抚了抚白玉堂的眉角。
【小剧场】
展昭:玉堂,你为什么使眼色让小孩罢木枝递与我?
白玉堂:(但笑不语)
小孩(抿嘴笑):大哥哥是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