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秋天了。
秋天最多的自然就是缠绵不绝的秋雨。
雨很冷,我听见它们像子弹一样在我的伞上撞击。
我走到一家平房门前,收起了我伤痕累累的伞。
我的衣服半湿,都是给潮气染的。我把单车停好,开始上锁。
“现在才来吗?”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像睡足了的猫。
可猫不但有轻柔的嗓子,还有锋利的爪子。
我手不停,口上说:“难道我又是最后一个!”
女人笑了,分明是看见了做困兽之斗的老鼠的猫,连嗓音里都充满了戏谑:“你就是最后一个!”
我上好锁,才走进这间平房。
这里的灯有一点暗,但是有很温暖的感觉。铁片包成的小火炉也燃着,里面的坨子煤烧成了璀璨的金黄色。围着小火炉的是几个掉了几片漆的椅子,右边放了一架简陋的书柜,书都一排排地放着。
女人给我拿来毛巾,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问:“横艾,军医呢?”
横艾笑道:“他去拾掇钢琴了。”
这时,一个人从后忽然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强梧!”
强梧抱臂笑着打量我上下,突然冷冷道:“游兆,你来这里还带着枪干什么?”
我好笑说:“转过去!你腰上没别三四把就别叫强梧了!”
强梧大笑:“嘴怎么伶俐起来了?真是没趣,没趣!”
“好了,”横艾笑道,“你们一直在讲,我们到底还结不结婚啊?”
强梧笑道:“是你笙儿和朝云结婚,我们讲不讲,你们都可以结婚啊!我们只是来喝喜酒的!”
横艾竖眉:“说好我们在这里只叫代号,你怎么能叫我的真名呢?”
强梧佯作大惊:“哦,叫横艾比较好吗?不知是谁方才一直叫‘朝云朝云’,叫个没完的啊?”
横艾差点跺脚了。一个男人走过来,横艾叫声“朝云”,便死死挽着他的臂膀不放。朝云则对大家笑道:“大家别再欺负笙儿了……”
我说:“今天是她结婚,她才不肯和我们斗嘴炮,若在平日……”
强梧耸肩:“我们还不给她斗死?”
朝云温和笑道:“我知道是你们让着她,不然她怎么可能斗得过你们……啊笙儿别捣我!”
横艾怒道:“说了一堆,我怎么没有见过你说一句对我好的话!”
强梧一见如此,连忙打圆场:“好啦,我们错了……朝云,都准备好了吗?不再需要我拧螺丝什么的?”
朝云道:“拧螺丝也不是力气活,我来就行,总不能事事让客人动手吧?”
强梧道:“那我不能可闲着,别让横艾觉得我吃白饭呢……端菜总可以吧?”
横艾道:“谁不端菜谁就不准吃!”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她。
横艾噗嗤一声笑了:“除了师弟!”
厨房的蒸锅响了,大家都涌进去——怕没得饭吃。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横艾在厨房俨然是个女王,朝云是俯首帖耳,我们完全赞同,只是我和强梧向来不服横艾,结果端白菜汤时我和强梧遭殃:没听横艾的话,给汤烫着了。
烫得不严重,只是泛红。朝云还在胡乱担心,我们用凉水冲过后说都好些了:婚礼见红,除了在床上,其他地方是不允许的。菜也上齐了,都冒着白色柔软的热气。热气让暗暗的灯光更温暖了。
我们都坐下,我说,怎么还不见军医?
朝云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去帮忙。原来是钢琴太笨重了,军医也没出来应声,自己努力半天,还是失败了。
钢琴搬出来的时候,军医站在旁边喘气,横艾笑道:“师弟啊,未免也太喜欢这架钢琴了?”
我笑说:“我看他最喜欢的不过是那边书柜上的医学书籍!我见他时,几乎没有不在看那些血管啊、骨头啊什么的……”
横艾说:“还说呢?师弟最可怜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像个血人一样从窗户翻进来,师弟好心帮你治伤,结果呢?你醒的时候打了他一枪!”
强梧说:“明明是医生经历过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朝云笑道:“笙儿和医生在同一所大学,那天医生被笙儿叫去帮忙抬器械了。”
强梧奇怪,说:“看来,这件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朝云说:“那时候你大概在某个地道里吧……”
于是我们都笑起来。
在紧张的生活中,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轻松的一天。
徒维打开了钢琴盖,调试了几次,问横艾弹些什么好。横艾脱口而出,《婚礼进行曲》!
婚礼进行曲。瓦格纳的?徒维重复了一遍,难得地微笑起来,笑得很舒缓,好像今天结婚的是他一样。横艾点头,就是瓦格纳那首的。我不喜欢门德尔松的。徒维又转头看着我。我对他也报以微笑。我和他许久不见了,真是想念他弹钢琴时的样子。
我们都放下筷子:没人会在听钢琴的时候吃饭。
徒维弹得很入神。我常常会想,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弹钢琴时有高傲孤绝的气势?这种气势绝对不同于他给我的温吞羸弱的印象,是以他每次弹钢琴我都会震惊。这是一种境界,他眼里只有钢琴,没有我,也没有其他人。
一曲弹毕,我们再看横艾和朝云时,嘴儿才分开。我们再次笑起来。
徒维坐在我旁边。我们一定要听横艾和朝云唱《天仙配》,朝云笑着推辞,强梧对我说,我觉得他们是想早一点进洞房!我点头同意,和强梧一同把他们推进卧房,我快速锁上门,和强梧靠着门偷笑。朝云在里面拍门:“喂!强梧!游兆!这是医生的房间啊啊啊啊!!!!!”
我一愣,难怪我锁门时手那么顺……
强梧问军医:“你到底在你房间里放了什么东西?”
徒维说:“没……”
里面横艾惊叫一声:“天啊,师弟!骷髅!”
我:“……”
强梧干脆靠着门和我聊天:“游兆,你有没有觉得国内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我说:“没有。”
门外突然传来铁和铁撞击的激烈声音。我跑出去,那人早跑没影了。
我懊悔地关门。
强梧问:“怎么了?”
我说:“现在我很有国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了。”
强梧说:“到底怎么了?”
我看看徒维,他也一脸疑惑,我说:“我自行车给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