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醒回宫路上，我同芳姑往敬仪阁走，未久见前依稀有熟悉人影。）谦贵人？
（早春而不觉，朱墙碧瓦之间衬得几人渺小，妆容素净，若得人俯瞰而看这甬道，似绵长万顷。朝阳劈入，如落笔之干净，亦如之杀伐果决。我娓娓唤她一声以作试探，见她似乎听见回身，未几步，容色再真切不过，迎上去。）
果真是你，我还担忧着自己别认错了人，你可也是回宫，我同你刚好可作伴。
（并肩而行，侍女稍位于后，如常缓缓。）

（二月时候，从这个位置看紫禁城的天也能偶瞧见一两只飞鸟掠过的光影，徐行几步同她并肩，这时候已解了白毛斗篷，早春料峭的回寒让人身子骨不舒坦，更紧地贴着手中一只玲珑炉子，笑言）
你我住的那样远，迟早也是要分行的。（话说出来左右觉着不妥当，也不知是哪里的岔子，顿了片刻，见她无话，添道）连日都没见着你，近来可好？莫学我早减衣裳，倒似感了几分凉来，此时头重得很。

（听她这样说，此情此景下延出了些禅意，并非黎明，她眼底映入一方碧色清空，我微拢眉尖犹疑，后作莞莞。）
就算是要分开，尚有同行的情谊在，你我两个人也总比一人孤身而行来的好。
（这时节早已不是冬日那般寒冷，一手微微拢在领口衣结之上，原宣州就是北方，我不比后宫中许多江淮女子柔婉，习惯了北方的刺骨，风抚在面上醒人，就恍惚误以为眼中的天地万物如此通透。我见她面容是不如前几日我见她那般，是受寒的缘由，步行间同她宽慰道一句。）
可是病了，差下人请个太医来瞧瞧才好，旁边怎么也没人提醒你？

宫里头巷甬何其多，又这样长，我想恐怕咱们也没那么容易就分开
（笑偏过头去看她一眼，秀致妩媚的一张侧脸。低眼看着十指笼作一处，却只觉指尖冰凉，握着袖炉也不见好的模样，偏手心又是滚烫，这样的天，减衣是过早了）看过了，你看我也不是多病恹恹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多吃些姜汤驱寒也就罢了。
（一手捧了炉子一手抬起来捋过鬓脚，话头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外头自然不比家里，没得什么知心梯己的随时照应，自己亦要多提防着些才是。（眼睑一抬，于长天处一落，不过闲闲转来）你看今儿个天气这样的好，却不知几时变天

（她将这条路描摹有此番深意，或是我太在乎弦外之意，共勉时喟叹一声。）
你比我看得明白。
（原本诗人盛赞的早春也只能从书中得见了，我不经意眄见她手中还有一暖手炉，像是仍置身寒肃时节，）我还好，你也无需烦忧，病着是一时，过了些日子底下人伺候的精心了，自然会转好。我原本说着要去延禧宫陪你说说话，这几日来忙的竟也忘了，真是不对。
（青色石砖干净，尘埃无处寻觅，我应她之言抬螓首看一看天，未多想阳光晃了眼，侧过去任由它在面庞上开绽一朵无相花，长睫翕翕，我这一侧看见她安然的神采风骨，与我之言，索察，是过目难忘的人。）
变天与否，你我只有受任之分，哪里还能左右呢，好在——
（眉宇盈盈，挽一挽宽袖，道。）不仅你我，还有旁人。我阿玛曾说，若你不能领人做事，就要学人做事。若有风雨就有人撑伞，我们借一方寸之地也可以避一避。

（小时看戏，听闻说从四方看来台上角色的神情动作不尽相同，便是背影也犹有其好。对于同一个问题，人自也各有其解。然人生在世，各自有命，有时难免要想，大约一条道上的，也不过是各自相安罢了。螓首一抬，瞥见她神情，置之一笑）
你自然忙你的，与我说话解闷本也不是什么分内必行之事，何须记挂，我闷得打紧了自然知道去寻你，又论何对错。
（缓步徐行于一方繁华城池之中，从高处临下看来，你我都是极其渺小的存在。盛大之间，不过蝼蚁。伴笑而言）
令尊一言能胜千金。天意难违，你我是太微茫的存在，总归是须得一方长檐相庇。不知怎的，我近来出门时常也觉得茫然，不知向何处去才好，也不知是良木难寻，还是我太过多心。

真会宽慰人，家中人待你一定如掌上明珠。
（我在慎妃面前一场博弈，算是拨云见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日后是星火烟雨总归要一同共赏。谦贵人同我一日入宫，且她为人熨贴亲厚，我待她几如家妹。侧螓首，削剪直颈，付之一笑。）
多心也不是什么坏事，谦贵人无需多虑。良木不易寻，玄鸟亦难遇，你总该信自己。
（我于甬道一处停下，抬臂，衣袖缕线在朝阳下游弋成一道好看的弧，且拢她手，捂在掌心间，指纤长，一眼看得出生于贵胄之家，因暖炉缘由也温热了些。）
别急，这事错不得。

难道你非如此？我听闻宣贵人是独妹，上头既有长兄如父，岂得不宠之理。
（笑眼相看，于时是春时光景，紫禁城内有风惊起，眼光所到之处看见扑棱的灰影穿过隐砖亮瓦。越是渺小的踪迹就越是衬托出这一处所在的恢弘。手背上覆过一层带着琥珀香膏温和敦厚的柔腻，还有三分宽慰。好在虽见天地之大，也总见其施与慰藉，我幸而得遇）
不急。是不急，民间话说“慢工出细活儿”，一路自向一去处，慢慢走，总会找到对的那个。（目不相斜）感情咱们也不是过独木桥，好赖回宫路上有个作伴儿的，宣贵人比我细致，少不得同你参谋。

（我想起原先宣州府的时候，“掌上明珠”二字我并未觉着，许是总爱同兄弟间争辩高低，久而久之虽是独女，也没了明珠的含义。）
我倒没觉着，小时候争强好胜，或许他们本想宠着，看我这副模样宠也宠不下去了？
（兴许她当我是玩笑，但我觉着还挺贴切的，揉一揉额侧太阳穴。原本还深沉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这时候已经不算过冷，走几步有风迎面而来，甚好。）
再细致也会百密一疏，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过，我愿意和你参谋。别说是参谋，只当是宫中姐妹之间平常的闲叙，也好打发时辰。

许是因为争强好胜，才没发觉旁人宠着你。
（低眉挽袖处，眼光落在脚尖上，微微作停处只瞥见一尾蝶翼。转角处折弯走过一道门，就这样徐步走过去，听见鞋子慢慢落在地上的声响。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恍惚觉得一生还很漫长）
我以为我小妹比我更明白作掌上明珠的滋味，不过也罢，什么要紧，我现既离家，那便就此揭过了。
（眼底容笑时候，说话也带了几分轻快）来京之前，我从不知道会遇着你这样的人物。我以为——（却又收束停住，不过弯了弯眼）你肯陪着我，我很高兴。

（我原本也未曾想再回去宣州，我同叶赫姑娘曾说，入宫得宣为封号，冥冥之中我总觉着是在提点着我，事情始终之说。可回了宣州又能如何，如敬仪阁之于后宫，宣州之于天下，不就是如掌心方寸翻覆吗？）
是呀，如今没人在身边，也怀念当时的好了。
（同她一转，甬道似是也尽头。我同谦贵人在撷芳殿巧遇，又再甬道相见，俗人爱讲的缘分呀，果真不可言说。）你家中还有小妹？人说花间秋千姊妹，年少时候一定不无趣。
（抿唇一笑，驻足。）我与贵人同行一路，如今如贵人所言，该回延禧宫了。

我长她太多，离家时候她不过七岁余，花间千秋姊妹，依我看只独独占了姊妹两个字，旁的倒也罢了。
（一声低笑透出点心声来，手里炉子不知经久还是为何已经冷了，转手与了凉茶。想来这时候也不消再要这个了，手心上仍旧是暖的）
留不住的总是好的，你看，才同你说了不到几句，不知怎么就到了。容我再约你来日一道吃口热茶，这会子先走了？
（巷长如此，就此别过，便搭着凉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