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冰帝
可最初的记忆，却为何如此温暖，只要稍稍触及就会从心底里渗出柔软情意。
是个属于浪漫主义的盛夏，十岁的青学太子手冢国光应邀前往冰帝参加冰帝王榊太郎的三日寿辰庆典。往年这种大型庆典邀请的都是各国的王，理应由青王大和佑大前往。但不知为何这一次邀请的是年幼的太子手冢国光。乾判断这是冰帝对青学的示威和轻蔑，因此手冢前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恭贺的心思，他只是有点冷酷地想着，这么着急对青学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真的有必要吗？假以时日，冰帝照样会是青学的囊中之物。
在极幼的时候，手冢国光便受到师傅越前南次郎的教导，身怀帝王之志。他有着超凡脱俗的智慧，他的天赋远胜常人，不论是智计、武功还是其他，年幼的手冢国光都高出旁人一大截，与此同时他的心智也在飞速成长，他从那时起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当时王国并起，天下数分，诸王征战不休，青学也在其中。出于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手冢便决意要带领着青学走到巅峰，受万世苍生景仰。
然而他也知道，此时的青学和其他日渐崛起的王国相比，实在是有些弱势。青王大和佑大能力中庸，继位后非但没有壮大青学，反而被冰帝击败数次，被迫割去了不少地盘，着实有些窝囊，以至今时今日冰帝如斯小瞧青学。
到达冰帝后，手冢的随从随着冰帝仆从的带领去厢房安置行李，几个位阶较高的小侍从奉命带手冢参观冰帝王宫，当然主要是为了给这个年幼的青学太子一个下马威，显示冰帝的华丽和美轮美奂。手冢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给出任何反应。渐渐那些侍从也对手冢的木然失了炫耀的兴趣，索性带着他往王宫花园里走，对他们来说，那里还有些风景可以转移注意力。
冰帝不像青学遍植樱花，多是四季常青的树木。大抵是处在北边，入冬时大雪纷飞，不愿种植那些入冬就会凋零满地的植株满目苍凉凄怆的风景。因而王宫花园里树木葱郁，绚烂的日光被葱色树叶筛落，在白色大理石小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手冢国光第一次见到不二周助，就是在那一天，冰帝的王宫花园里。
侍从引着路带他穿过葱郁的树木，正不停地介绍着各式各样名贵树木的声音忽然凭空消失，手冢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侍从便已利落地跪下，额头点地口称“见过两位殿下”。
眼前出现两道端丽的身影，显见是正从花园深处沿着路走出来。那是两个年岁和手冢相仿的少年，一个金发耀眼，亮晃晃地反射着日光，俊美的面容因为眼角一颗泪痣而显得分外妖魅，却满含着浑然天成的睥睨和高贵；另一个弯着眼睛盈盈笑着，蜜色的发丝流淌着玉一般的光泽，犹带稚气的脸庞漂亮得就像雕刻画上的小天使。
“起来吧。”却是那个笑眯眯的少年开口，他的声音软软的，让手冢想到元宵节樱花馅的糯米团子，漂浮着馥郁的香气，甜美得无以复加。他向来不是喜欢甜食的人，可却不讨厌这样的联想。那个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眸对他微笑，便如同樱花开放，有着夺目的美感。
手冢一时间竟有些看呆。
“慢着，谁允许你们往本大爷的花园里带人的？”侍从起身时，金发的少年语气不善地开口，那双分外犀利的海蓝色眼瞳毫不客气地盯着手冢，手冢把视线移向他，平静地回视，不卑不亢。
“回迹部殿下，这是青学的太子手冢国光，是王上的客人。”其中一个侍从垂首诚惶诚恐地道，显见是非常畏惧迹部。
“这个花园是王上赐给本大爷的，是本大爷的东西，怎么本大爷反倒不知这花园如今成了随随便便就能乱逛的地方！”金发的少年——想是冰帝如今的太子迹部景吾——语气加重，慌得侍从们纷纷跪下，撑在地上的手都在颤抖。
手冢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迹部景吾，果然和听说的相符，是个极其高傲自矜的人，深得冰帝王榊太郎的喜爱，不过五岁便被立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据说那时他便能在三招之内击败榊太郎，有着极其可怕的实力。
看来是个不得不忌惮的对手。
“呐Keigo，”截断手冢思绪的还是那个柔软的，甜美的声音，那个微笑的少年拉了拉迹部的袖口。他直呼迹部的名字，语气非常亲昵熟惯，想是平日叫惯了的，“榊王上可能是一时高兴就忘了，今日是王上的诞辰，Keigo就不要计较了。”
迹部锐利的目光落到微笑的少年身上就变得柔软，如同大海微微泛起波澜。他皱了皱眉，挥手道：“都起来吧。既然Syusuke这么说，这次就算了。”说罢他不再理会胆战心惊地侍立一侧的侍从们和一直旁观的手冢，径直拉起少年的手沿路往前走去，“王上前日又赐了一匹混血马，我们去骑着玩玩。”
两道身影就这样谈笑着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手冢明显感觉到侍从们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侍从低声斥责同伴：“谁让你跑花园里来的？”
“这不是领着青学太子着实无趣，想着今日是王上诞辰，不二殿下也回来了，迹部殿下准定会去陪不二殿下，谁知道……咳！”另一个侍从叹了口气。
“自从王上把花园赐给迹部殿下，我们压根没机会饱饱眼福……”有个侍从似乎在抱怨，“只能偷偷来看，还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
手冢听得微微皱眉，他们谈得投入，竟是把手冢的存在完全无视了。
“要是惹恼了迹部殿下，那可不是谢个罪就能解决的事儿……”最先说话的那个侍从似乎心有余悸，“幸好这回不二殿下在，要不然，我们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们说的‘不二殿下’是谁？”侍从们谈得火热时，手冢冷不丁插进话去，愣是唬了他们一跳。侍从们像是这才想起手冢的存在，其中一个侍从道：“方才站在迹部殿下身边的就是不二殿下。”
“他和迹部很熟？”不知为何，手冢脱口而出的问题却是这个。眼前似乎一直回闪着那个微笑的少年轻轻拉住迹部的袖口——牵袖相告，是如此亲昵的动作。
“很熟？”另一个侍从嗤笑道，“两位殿下打从生下来就一直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
“手冢殿下自然不了解我们冰帝的事情。”一个侍从很热心地说，“迹部殿下和不二殿下是表兄弟，我们冰帝王后娘娘的妹妹淑子夫人是不二殿下的母亲。不二一族在冰帝世代为相，只可惜老丞相——就是不二殿下的父亲——在不二殿下出生前就去了，淑子夫人过了几年也去了，只剩不二殿下和裕太殿下，榊王上便把两位殿下鞠养在宫里，和迹部殿下作伴。”
“也多亏得不二殿下，迹部殿下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连榊王上有时都得让他几分，只有不二殿下的话他才听得进去。”方才最先说话的那个侍从道，“迹部殿下特别偏疼不二殿下，不二殿下说什么都答应，宠爱得不得了。”
“要是不二殿下是个女孩子，迹部殿下准定得娶来做太子妃……”刚才发笑的侍从调笑道，“不是我说，朝廷里那些大人们的千金有几个比得上不二殿下漂亮？迹部殿下要是有那方面的兴趣……”
“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心让殿下知道！”
“你们不知道，不二殿下原来是有个长姐的，闺名叫什么由美子，老宫人都说和不二殿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少有的美人……只可惜身子不好，早早就病故了，要不然太子妃的位置早晚是她的。”另一个侍从压低了嗓子，“不二殿下这次离宫不就是为了长姐的祭日吗……”
“不二殿下也真是可怜见的，自小就没了爹娘，姐姐也去了，只剩下裕太殿下相依为命，还好有迹部殿下宠着，要不然可就……唉！”
在那之后过了很多年，长到手冢都无法计数的时光之后，手冢忽然会想起这一天侍从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就像是午夜梦回忽然刺进脑海里的一枚针，扎得记忆酸疼刺骨。他满身冷汗地面对着清冷的月光，然后有一种姗姗来迟的恐惧笼上心头——那么多年前，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那年参加完冰帝王的寿辰后，他回青学不过三年便以太子身份联合三年来拉拢培植的部下逼宫，与青王大和佑大独斗数个时辰，大和终于败在他的剑下，拟了圣旨传位太子手冢国光。
不二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手冢是为何燃起征伐天下的野心，为何无论如何都要登上整个世界的巅峰，让这个世界归依到他的麾下。
冰帝王宫花园里的偶遇后，手冢便一直忘不掉那张樱花般的笑颜。履行完祝贺的礼节后，如同鬼使神差，手冢遣开了所有仆从，独自一人再次来到属于迹部的花园，他比那些侍从要灵敏得多，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在花园里潜行。似乎是一种直觉，他知道不二会在这里，所以在一棵树下看到并肩而立的迹部和不二时，他竟然不感到意外。
手冢悄悄地隐身在距他们不远的树后听他们的交谈。贵为一国太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事，听壁角向来不是秉奉君子之行的手冢赞赏的事情，这令人不齿。但那时手冢确实这样做了，连他自己都找不出原因来。
“呐Keigo，”是不二柔软的声音，糯糯的带着点稚气的鼻音，“你不该逃掉寿诞，有那么多客人在呢，王上会生气的。”
“哼。”是迹部傲慢的声音，“本大爷要是怕他生气就不会离席，让他气着吧——要是他会的话。”
“是啦——”不二拖长了声音，尾音显得很调皮，“榊王上才不会对Keigo生气呢，Keigo真狡猾。”
“好啊，Syusuke，敢嘲笑本大爷了！”迹部佯怒，语气里却满溢着宠溺。手冢看着他伸手敲着不二的脑袋，微笑的少年吃痛地捂着头，却笑得越发灿烂，眉眼弯弯。
“可是Keigo为什么要逃席？”不二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疼痛晃掉，然后伸手拽住了迹部的袖口。
迹部沉默了一会，日光把他的头发耀得绚丽夺目，却让他的脸半隐在暗影里。“那些个家伙，统统都是冰帝的敌人，全都不怀好意——”他冷声说，“冰帝和那些国家哪一个没在战场上遇见过？表面上是来祝寿，心里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本大爷看着就反胃！”
不二仰着脸，那双总是笑着弯起的眼睁开了，手冢看见一抹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美得就像头顶的青空。他听见少年轻声问：“Keigo，为什么要打仗？”
“因为每个人都想要变成最强的人，但是胜者只有一个。”迹部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Keigo也想当胜者吗？”不二继续问道。
“是啊，本大爷要带着冰帝站到巅峰去。”迹部伸手揉了揉不二的头发，笑得如此飞扬，“这是本大爷的梦想！”
于是不二雀跃地笑起来：“那等Keigo长大了，就让天下一统，这样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了。”少年眉眼弯弯地说，“到那个时候，Keigo就可以做整个世界的王了！”
“Syusuke不喜欢战争吧。”迹部把不二揽进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喜欢。”不二使劲地摇头，“为什么要打仗呢？有那么多的人会送了性命，有那么多人伤心难过……呐Keigo，我再也不想看到战争了，要是能快点长大该多好，这样我就能帮Keigo实现梦想了，那时候就不会再打仗了对吗？”
“是啊，我对Syusuke保证。”迹部许诺道。
那时候的不二不会知道，这样的话语落在手冢耳里，竟生生改变了一切。这让手冢回国后三年就逼宫青王登基，让手冢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赢得这个世界的决心，只是因为那样一句话——我再也不想看到战争了。
再也不想看到的话，就让战争彻底结束好了，就让他登上这个世界的王座，让天下一统就好了。
无数次的征伐死斗中，支撑着手冢殚精竭虑的，支撑着手冢的理想的，不过是那样一句愿望，不过是那样一个微笑的少年。因为那个少年说了啊，他是那样说的——他不愿再看到战争了……那是他的愿望，也是自己的愿望啊。
可是手冢忘记了，那句话，却不是对他说的，不二将愿望交付的人，不是他，而是不二如此重视的挚友迹部。
手冢登基之后第一个成功踏平的国家，就是冰帝。为了攻下冰帝他和部下彻夜布阵，研究冰帝每一个战将的优势和缺憾，并作出完美的应对计划。确定万无一失后，出征前夜手冢一一派给部下任务，他说，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结局也正如手冢所料，除却和手冢久战不下的迹部，菊丸和桃城已经击败了向日和忍足，宍户和凤亦被团团围困没有出逃余地，乾和海堂的封堵让剩余冰帝利将竟无出手余地。手冢单枪匹马和迹部在冰帝王城前死斗，足足七个时辰的交锋，手冢竟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反倒是迹部略占上风。
当地一声双剑交错，两个人相距极近，彼此的呼吸都是粗重的，接近精疲力竭。
这时迹部笑了：“你配做本大爷的对手。”
然后剑光如花盛绽，如水奔流，那是如此美丽的杀气，绚丽如同十丈软红。日光被磨碎成斑斓的影子倾泻而下，手冢眼前一花，随即便感到手腕一阵剧烈的震痛，指尖不由自主地一松，佩剑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轻响。
紧随而来的是绚丽的剑影，迹部和他的剑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心，晕开了无数圈涟漪的影子，分裂成无数个部分向手冢欺过来，势如流星。手冢本能地感到危机，下意识地举手抵挡，迹部的剑锋深深切进了他左臂的血肉，瞬间撕裂贯穿，视界里爆开耀目的殷红。
手冢身子剧震，左臂的疼痛折磨得他险些当场晕厥。他强自挺直身体时，迹部抽回剑去，疲惫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快意。金发的君王挑起手冢的佩剑掷还给他：“结束了。”
“没错，结束了。”手冢低声说，“是你输了，迹部。”
青学的军队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炸响，迹部震惊地回过身去，身后高高的城墙上竖立起青学的旗帜，无数身着青白色的兵将从冰帝城门里涌出来，发出象征胜利的呐喊。
“在你和我死斗的时候……青学就已经攻下了冰帝。”手冢直视迹部愤怒的面孔，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道，“你输了，迹部。冰帝的时代……结束了。”

【贰】青学
青学的樱花开得极美，其中以春季为最。但此刻即便是冬天，樱花也开得绚烂。柔暖的风拂过来，粉白色的樱花便片片飘落，好似下着一场芬冽的雨。
有些粉色的花瓣飘落在洁白色的衣料上，然后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捧在指尖。花瓣轻若无骨，只在瞬间就被再次拂过的风引走。手指的主人也不去挽留，只是安静地凝视着花瓣飞落的方向，看着它被混入树下的泥土里，然后无声地露出近似无奈的微笑。
手冢就站在那个人视线不及的所在。他不知道自己看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多少次站在这里看着这个人。那个记忆中笑颜如花的漂亮的少年便如同被注入了崭新的灵魂，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再不复留在冰帝时的天真淘气。他的笑颜还是很美，在他第一次和青学诸人会面的时候竟让海堂看的满脸通红；他柔软的声音还是那样满溢着清风般的温柔和煦，当他对手冢行礼如仪唤着“手冢殿下”时，手冢的心便如同被温水浸泡着一样，控制不住地酥软。
一年前青学攻陷冰帝，手冢拟出条约，提出了一个签约时令迹部矍然变色的要求。如果迹部想要继续统领冰帝不受青学控制，那么，不二周助就要归属青学。
攻陷冰帝的前夜乾是这样对手冢说的，捧着他那本诡异的册子：“青学拿下冰帝的几率是97％，但这一役结束后要怎么控制冰帝是个大问题……殿下你和迹部的能力不相上下，杀掉他的几率是1.57％……”
“说重点。”手冢直接打断他的数据。
“要制住迹部景吾，不让他暗中反扑，只有一个办法……”覆在乾双眼上的玻璃白光一闪，“那就是不二周助。”
“什么意思？”
“让不二周助到青学来。”乾淡然地说，“只要不二周助在我们手上，迹部景吾就不敢轻举妄动。”
乾的办法向来无懈可击，但是，先不论迹部的意见，不二周助，他会同意吗？
所以迹部看到条约上的要求矍然变色时，手冢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金发的君王身上，他的视线毫无遮掩地一直落在迹部身后淡淡微笑的少年身上，这个时候他仍然在笑。
少年把手轻轻按在迹部的手背上，他对手冢微笑的时候，手冢恍惚觉得回到了数年前的树下，看着那张樱花般盛开的面容。少年轻声地问：“只要我去青学，Keigo和冰帝的人民就可以平安无事对吗？”
“我以青王的名义保证。”手冢回答。
所以此时，手冢才会清晰地看到那个微笑的少年静静站在樱花树下，伸指拈起不断飘落的粉色花瓣。那张总是温柔微笑的脸庞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绪？被一纸无理的契约逼迫离家去国，这个少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同意？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安宁？手冢忘不掉那一天看着漂亮的孩子亲昵地拽着迹部的袖口轻晃，那声“Keigo”满满的全是撒娇依赖。
他站在那里，他是在想念冰帝吗？他是在想念那个曾经如此依赖的人吗？
“啊，不二，你在这里。”手冢回过神来，发现乾不知何时已站在不二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杯颜色诡异的液体，“这个，新研制出的蔬菜汁……手冢殿下？”
手冢一愣，结果不二和乾两道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有点尴尬地对他们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乾。”不二对乾微笑，然后转眸看向手冢，嘴角的弧度上翘了一些，“手冢，我正想去找你。”
“有事吗？”手冢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二就毫不见外地省略掉了敬语，不再喊他“殿下”。对于这一点，手冢有时候想想竟然毫不在意，反而有些窃喜。
“嗯。”不二笑得清澈爽朗，“因为我离开冰帝之后，裕太继续留在那里也不合适，所以我想能不能让裕太也到青学来，这样也方便我照顾他。”
“当然。”手冢几乎是瞬间就回答了不二，“乾会帮你准备的。”
离开樱花林的时候，乾跟了上来，刷刷地往他的小册子上记着什么，一边记还一边在手冢耳边说：“殿下，你对不二真是有求必应。”
“你有意见？”手冢冷冷地堵回去。
“当初要不二来青学，其实完全不是为了牵制迹部吧？”乾似乎是在问话，但他却已经料定了答案似的，“得到了很好的数据啊，手冢殿下。”
手冢没再理会这个神经兮兮的数据兄。但乾却很有自说自话的天分：“不过，虽然是冰帝人，还真看不出来是迹部的兄弟，比迹部讨人喜欢多了……就是迎接不二的弟弟有点头疼啊，听说不二是个超级弟控……”
手冢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但当手冢得到部下报告不二周助击昏无数试图阻拦他的士兵连夜离开青学时，忽然觉得乾的形容应该没错。
这件事的起因是不二兴致勃勃地准备不二裕太来青学长住的各种物事的时候，从冰帝传来了消息，不二裕太在一月前就离开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笨蛋老哥总是自作主张”，到现在没有人知道不二裕太到底去了哪里。这个“不二裕太离家出走”的消息传到不二耳里，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他的严重反应。这反应严重到让一向温文尔雅的不二周助不顾礼法不顾处境在就寝时只披着单衣就奔出了城外，还顺便撂倒了无数试图阻拦的士兵。
然后不二周助一夜未归，手冢也一夜未眠，他派出去寻找不二的卫队也在外整整搜寻了一夜，最后第二天凌晨时分，失踪一夜的不二周助脸色苍白地拖着一个满脸别扭的少年回到了青学，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禀告，在踏进自己屋子的一瞬间就倒地昏迷不醒。
手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直接宣布退朝，从朝堂一路赶到了不二周助的屋子，推开门一看屋子里满满当当挤满了人，菊丸大石河村海堂桃城还有搅拌着一碗不明液体的乾。手冢没理会他们的鞠躬行礼径直去看不二，那个微笑的少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雪，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他的眉眼在昏迷时还是弯着的，此刻看着却让人如斯心疼。
“怎么回事，乾？”手冢强自按捺着胸腔里几欲爆发的怒气。
“过度劳累和受寒。”乾的回答很简单，“恐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刚才我们试过喂他喝药，他全给吐了出来，根本咽不下去。”
手冢的指节咯咯的响，“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乾，给我治好他！”
“大哥……”这时一个微微发颤的陌生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手冢这才看见另一个有着蜜色发丝的少年一直守在床边，深棕色的眼瞳凝缩着恐惧的光。“大哥他……大哥他会死吗？”
手冢目光凌厉地扫向不二裕太。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点点挤出齿缝：“你敢再说一遍？如果不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大哥怎么会离开冰帝，离开迹部大哥！”不二裕太恨声堵回去，眼神像只凶猛的小豹子，“冰帝才是大哥的家，我们在那里过得好好的，就是因为你大哥才不得不离开我们，大哥在迹部大哥身边不知道有多好，都是因为你！”
手冢的眼神陡然锋锐，河村见势不妙急忙隔开相互瞪视的两人打圆场：“裕太君，你大哥还病着，噪音会影响他康复的……”
“大哥继续呆在这里才会影响他康复！”不二裕太一点都不领情，语气尖锐，“你让我大哥和我回冰帝去，迹部大哥肯定会照顾好他的！”
手冢跨前一步，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么可怕，但他心里的怒意正不断地被眼前不二周助的弟弟加温。河村立即拦住手冢：“殿下！”
“我没事，河村。”手冢拂开河村的手，直盯着愤怒的少年，“等不二好起来，你就立刻给我离开青学，随便去哪里都好，别再让我看到你。”
不二裕太的话就像埋进手冢心里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深深扎着他的心。当他看到不二微笑着沉默的时候，看到他站在树下遥望远方的时候，手冢会控制不住地烦躁，他会想他是不是在思念自己的家乡？他是不是在思念着弟弟，或者……他是在思念着那个金发的君王，迹部景吾。
那一双轻轻攥着迹部袖口摇晃的撒娇的小手，那一声柔软天真无比依赖的呼唤，那一抹笑容，明亮得就像倾泻而下的日光，美丽得就像倏然盛开的樱花。
连手冢都无法忘记的种种，那个曾经身处其中挥洒年华的少年，又怎么会忘记？
所以他无法说服自己答应不二如此焦急的恳求。那个微笑的人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温和淡定的笑容，跪在自己面前语声微微发着颤，恳求自己让他上阵对圣鲁道夫，因为他的弟弟——因为那个如同一只小豹子般厌恶着手冢，希望自己的兄长回到冰帝去的不二裕太——在圣鲁道夫。
不二是个超级弟控。乾这样说着。如果是不二裕太的要求，不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会答应。当时不二裕太失踪，身为冰帝俘虏的不二撂倒所有阻拦他的卫兵也要离开青学，不惜会背上潜逃的罪名。他爱弟若此，甚至不顾自己性命，倘若不二裕太要他回到冰帝，那么……
手冢已经不敢去想那种可能，因为他知道答案，他知道，倘若不二裕太真的提出这个要求，不二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而不二裕太一定会这么做——手冢一直深深记得那双愤怒的，极具攻击性的眼瞳。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冒任何险。
所以他亲自出征圣鲁道夫，他不能让不二救出自己的弟弟，那么他就替不二去做。青学攻破圣鲁道夫时他单枪匹马闯进圣鲁道夫王宫，却看见一片血海，尸横遍野。当他在死寂的王宫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找到静静躺在军师观月初身边的不二裕太的时候，他的心瞬间凉透。
那两个人手边还滚动着一个小小的瓶子，手冢拾起来一看，瓶底还有少许液体的残留。是毒药。

“乾，你最近很闲？”手冢在连续几天经过药房都看见逆光数据兄埋首在一堆奇奇怪怪的药材里捣鼓他的液体作品，那种汁液被青学上下称为“宁可绕青学跑圈也不愿喝一滴”的可怕蔬果汁。手冢非常不能理解乾为什么会有这种把正常的东西搅和搅和就变成恐怖的天赋。
“不二拜托我研制一些新品种的‘乾汁’。”逆光数据兄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和他的玻璃眼罩一样可以反光。手冢想起来了，整个青学上下能如此快速地接受不二的原因就包括不二奇异的味觉，也就只有不二一个人觉得乾做出的果汁非常美味，这让那个少年成了不少被乾汁荼毒的家伙的救星。
“所以你逃避身为军师的职责？”手冢决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不二答应帮我完成那些阵术，总得回报他一下。”乾毫不在意地回答。
手冢皱眉。不二和乾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你不会忘了不二不是青学的人吧？”他冷冷地说。
乾抬起头，反光的玻璃挡住了他眼里的神情：“殿下还把不二当成外人吗？”
手冢语塞。“我们相信不二，接纳他，最初不是因为殿下你待不二就像待我们一样吗？”乾直起身的时候比手冢还略高些，“殿下，你其实是……”
“我去找不二。”手冢利落地打断他，转身就走。他踏出药房的瞬间又听见乾的自言自语：“得到了不得了的数据啊……”
手冢知道不二住在哪里，那是他亲自选定的房间，离他处理事务的地方非常近。有无数个晚上，手冢会悄悄离开自己的内室，绕过回廊站在不二房间敞开的窗下，看着满室烛光里少年端坐桌前，翻弄着象牙色的卷轴，时而用饱蘸了墨的狼毫批注着什么。他的一举一动，一微笑一凝神都那么吸引着手冢的目光，只要这样静静地看着，手冢就觉得无比满足。那个微笑的人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如此接近的地方，伸手就能触及。
刚走近不二紧闭的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年轻快的声音：“不二前辈今天还会去镇上么？”
清冽的语声，微微带着一点即将成熟的低沉意味，但仍旧稚气未脱。是越前。作出判断之后的手冢再次皱眉，他不好好练习，跑到不二房里做什么？太大意了。
不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还有显而易见的宠溺：“越前这么问是想去吗？”
“cheh，才不呢，又不是小孩子了。”手冢都可以想象越前满脸别扭的模样。
“是吗？那真可惜啊，我本想带越前一起去的。”不二的声音里染上笑意，“看来只有我和Eiji两个人了。”
“唉？！”越前似乎急了，“不二前辈太狡猾了！”
“是越前说不想去的呐，对吧？”不二笑着打趣，“‘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的，Eiji可是跟我说我们还没满十八岁还是小孩子非缠着我要去呢。”
“菊丸前辈好没羞，明明整天小不点小不点地喊我一副长辈的样子……”越前的声音越来越低，“结果自己却对不二前辈耍赖……”
“呵呵，好啦好啦，”不二笑出声来，“这次真的不能带越前去，因为我想给越前挑生日礼物，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也不用非要到镇上挑……”越前闷闷地说。
“想给越前一个惊喜嘛。”不二轻松地回答。
就在这时手冢推门进去，门内的两个人同时抬脸看向他。不二坐在桌边有些调皮地笑着，一份卷轴还摊在桌面上，越前立在他身侧，脸颊泛着一点微红，似乎在很努力地按捺下关于不二所说的“惊喜”的期待，很别扭的样子。
“殿下。”越前只看了手冢一眼就低下头去行礼，手冢示意他免礼：“今天的功课都结束了？”
“还没。”越前回答的时候看了不二一眼，不二对他眨眨眼睛。
“那就快点回去。”手冢对越前说，“身为青学的继承人不能大意。”
“是我让越前过来的，抱歉，手冢。”越前走后不二才说，脸上的微笑也恢复到了往日的弧度，“耽误了他的功课。”
“如果你找他过来是为了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你确实该道歉。”手冢淡淡地说。
“嗯，昨晚越前说‘飞燕还巢’有一处他弄不清楚，无论如何请我跟他说明一下。”不二的微笑忽然变得很淡，“所以我让他今天过来。”
“你不是不愿意教他吗？”手冢面色微沉。记得自己告诉过他越前很难理解卷轴上的三重反击阵，想让他去指点一番，却被他拒绝了。当时他没有笑，只漠然地说，青学的继承人连这点程度都做不到吗？
“越前的性格，你比我清楚多了，手冢。”不二弯了弯嘴角，“他自己开口请求，就一定是到了他绞尽脑汁也没办法解决的地步，我没有不帮一把的理由吧。”
或者，其实是针对自己——是因为自己开口要求，他才会拒绝。手冢想着，不二从来都有求必应，帮乾整理阵术，陪菊丸去镇上，指点越前……他是那么温柔的人，他不忍心拒绝任何人的请求，但是他只拒绝手冢。
自从不二裕太出了事之后，他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疏远着手冢。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从手冢看到不二裕太手边静静滚动着的毒药瓶子那时开始。手冢一直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因为不二裕太的死，因为手冢的回绝。手冢不是不知道不二的想法，不是不知道不二对自己的怨怼，可向来内敛的性格让他找不到办法去安慰去挽回，在这期间对越前的教导又让他分身乏术，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是未来青学最适合的继承人，手冢早已做好打算，等到他足够成熟能够带领整个青学的时候，他会在合适的时候退位，把国家交给越前，然后带不二离开，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去解释，去澄清一切误会。

——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手冢把剑抽出千岁的胸膛，黑发的男子捂着流血的创口倒退几步，微微扬起嘴角：“连不二君都不能让你分神？”
“只会由你来负责我的损失。”手冢不欲多说，便又是狠狠一剑刺去，剑刃破开千岁捂着伤口的手背再次贯穿，艳色的血泼洒满地。
沾满鲜血的剑垂下，千岁颓然倒地。手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会失去。”
“你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欺骗自己？”千岁一面笑一面咳嗽，唇片沾染了呕出的血。不等手冢回答，男子摇了摇头，“已经不可能了。”
他看着手冢紧缩的瞳孔，笑容愈发舒展：“你杀美由纪，杀我，甚至杀白石都没有用……就算我不来救不二君，不二君也会回去。”
“手冢君，你的计划里唯一一个不会受你控制的人，就是不二君……”千岁喘出最后一口气，他的笑容忽然显现出极其熟悉的神态，“你永远也别想如愿以偿。”
——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不二君……你会后悔。
有着男性冷峻线条的面容和从前一张笑容明媚的少女的脸重合，手冢倒退几步，后颈感到从窗外拂进的冬的寒意。
当他隔着纷飞的雪遥遥看见白衫少年从城门里走出来，巨大的喜悦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忘了礼法忘了尊严当着万千将士的面把他紧紧拥在怀里，他在他耳边絮语，少年温顺恬静仿佛那些争执背离从未发生。手冢深深地吻他，他的唇柔软而冰凉，这让他想去温暖，把自己狂喜的热度染在这个他如此深爱的人身上。手冢想，千岁兄妹终究错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一语成谶，永远也别想如愿以偿不过是他们临死前最后一滴含毒的恨意，可是此刻不二就依偎在他怀里，这是最好的解药。
可是他忘记了，这世上有一个人名叫白石藏之介。
那个王出现在高高的城墙上，朔风卷动着丁子茶色的发，无声掩去他的面容，但他的视线却如此清明地投下。手冢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硬，他抱紧他的瞬间听见他细微颤抖的声音：“白石……君。”
一句呼唤里能够包含怎样复杂的情绪，只一句简单的音节能够倾诉怎样深刻的情感。
有一种丰沛的感触，能让任何华丽词藻变得单薄。
那一刻黑色的，被压抑着的愤怒肆意伸展开黏腻的触角。手冢瞪着城墙上那抹刺眼的若草色，下意识地把不二紧紧地锁进怀里。
他高声命令放箭。他不能再让这个人夺走他唯一的心爱，那流逝而走的三年，他失去了不二的心，而此刻这一点点挽回弥补的机会，他不能放手。
可是不二看过来的眼神，让他的心陡然剧颤。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可少年却像毫无感觉一般死命挣扎，手冢箍紧他的腰，胸口却爆发出尖锐的剧痛，是不二攻击了他。少年空茫的眼神让他心慌，即便是千岁兄妹再怎样的预言，也不抵不二这一抹眼神所带给他的恐惧。
就是他一晃神的刹那，不二已经挣脱出去，白衫的身姿划过马首高飞而去，像只咬断了笼子投入青空的鸟儿。那抹身影深深刺进手冢眼底，淡色的白越来越远，越来越透明，就像被风卷起的雪，升腾而去。
升腾到他伸出手去再也触不到的距离。
就在那一刻风起，不二失重坠落的身形被风托起，少年右手执鞭，明蓝色鞭影如龙翻舞游转，积雪被风卷起，如同深海暴发呼啸的潮。
箭镞燃着火纷纷坠落，如同星陨。
风静止的瞬间，手冢看见城墙上的人毫发无损的模样。
但是保护了那个人的少年却在风溃散的瞬间无可抵挡地坠落，手冢翻身下马发足狂奔，却没能阻止少年重重落进积雪里，砸得雪末飞溅，有一些细碎的雪粒溅进手冢的眼，刺激出温热的泪。
他俯身把不二抱进自己的臂弯，不二唇边溢着咳出的鲜血，和着雪晕染在他苍白的面庞上。透过湿漉的衣衫他感觉到不二冰冷的肌肤，指尖触到的已经不再是人体的温润，而是冰雪的极寒。不二睁着眼，眼底的冰蓝色却如此明亮，他对手冢绽开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勉强却很满足，满足的能狠狠刺伤手冢的视线。
“Syusuke……”手冢咬紧牙关，“我们回去。”他手臂使力想要抱他起来，离开这片冰冷的雪地，离开这个冰冷死亡的王城——这个分明已经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却困住了不二鲜活灵魂的王城。
让我带他走吧。手冢从未如此虔诚地祈求。让他回来——完完整整地，回到这三年以前，回到那一年温暖的夏天，冰帝葱郁的树下，回到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之前——
不二冰冷的手指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轻到无的动作，却能让手冢所有的行动停止。“手冢……”不二轻轻地唤他，温柔熟悉的声音让手冢无法动弹，三年阔别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过不二用这样的声音唤着他，他几乎以为这又是一个梦境。
“手冢……”不二清澈的眼底映出他僵硬的面影，少年微微扬起嘴角，“先等一等……”
手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斥力掀开，滚动的气浪轰击在他的胸膛，直把他撞飞了几尺。所幸风暴没有持续多久，只在瞬间散去后手冢站稳了脚跟，他抬起眼看见不二立在不远处，迎着他的目光再次扬起鞭子，风暴引领着火焰横切过雪地，在他们之间落下一道无形的障壁。
“Syusuke！”手冢被风隔绝在这一端，“你在做什么？”
不二在他的视线彼端忽然微笑，熟悉的温柔微笑却无端让手冢揪心。“Syusuke！”手冢一拳捶在障壁上，除了卷动的风响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跟我回去……Syusuke！”
不二手里的鞭子滑落，打着旋垂在雪地里。
少年转过身去，他向着燃起火来的城门迈开脚步，他的步子很轻，犹带着坠地负伤的拖曳，目标却无比明确。
不二要回去，回到那座已经死去的王城里。
回到白石藏之介身边。
那会是怎样的结局，手冢已经不敢往下想。
“不，Syusuke！”手冢嘶声喊着，“不要！”
不二却已经听不见手冢的呼唤，他在飞奔，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一去不返。
“Syusuke……”眼前的障壁随着不二的远去渐渐消散，手冢却失了追逐的气力，“我求你……”他喃喃着，就如同那个少年还能听见他的声音那般，“就答应我这一次……别离开我……别回去。”
留在我身边——这样的话，他一直想对他说，一直是他的愿望。
可是太迟了。
迟了这三年，迟了这一生。
那样的愿望，那样的后悔，他该对谁去说呢？
果真是一语成谶。他得到了整个天下，却留不住唯一想要拥有的那个人。
回不去的温柔韶光。那代价无声又深重，流年将人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