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 原创】留不住的流年

楔子
——很多年以后，我时常会想起那个阳光一般的男人，纯白色的运动衫，懒洋洋的笑容，还有那温润如玉的气质。
认识沈浪很偶然。一天王怜花打电话给我，说他一个哥们儿刚失恋受了很大刺激，问我有没有时间跟他聊聊，我欣然答应。然后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沈浪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微笑着说：“你好，我是沈浪。”“你好，叫我Amy。”
沈浪说王怜花那种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混日子的人怎么会有我这种朋友，我说王怜花那种人在Panka可以是个痞子在国会大厅也可以是个领袖。Panka是王怜花开的酒吧。沈浪一笑，这么说你跟王怜花是一类人。我一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沈浪就是其中之一。他说话不紧不慢娓娓道来，言语间充满了幽默，任何跟精神障碍有关的症状他都没有。王怜花曾经对我说，他最不正常的就是他太正常了，对此我持相同的看法。
沈浪说他有个女朋友叫白飞飞，他爱惨了她——至于怎么个惨法，他倒没有细说。他说他们两个之前吵过一次架，吵得很凶，吵得他甚至认为这世上再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了，于是他做了这一生最为后悔的决定——与朱氏财团的千金朱七七订了婚。这段全城佳话我当然有所耳闻，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无非都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就算是再反社会反人类的偏激群众都乐于看着这段童话走向现实。沈浪说，他应该是伤透了她的心——尽管当时他自己也觉得委屈得不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无辜的人，但当白飞飞一声不吭地跑到越南以后，他才慌了神，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委屈，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决。于是他果断退了婚，满世界找白飞飞，但是没有找到。“我总想万全，但世上哪有万全的事。其实我才是最自私最任性的那个，伤了两个女人的心。”沈浪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悲戚，他说他会一直等下去，他说白飞飞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我与王怜花是在从墨脱跨到尼泊尔徒步时候认识的，我当时因为高原反应严重，差点半路被人遣返回来，当时我头痛欲裂，旁人问我可有伙伴同行，我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只记得他走过来把我搂入怀说，这是我女朋友，然后等我到了尼泊尔，趁机给了他一巴掌——谢自然是要谢的，但是便宜也不是这么容易占的。我俩这是不打不相识了。
“我这辈子没什么朋友，在乎的人也不多，沈浪算是一个，拜托了。”王怜花说这话的时候，一改往日懒散模样，神色凝重得几乎要结上一层冰，我愣了一愣，只道了声好。
心理医生往往是世上最无情的职业之一，我们站在人们崩溃的边缘，等着他们排山倒海的痛苦呼啸而来，然而冷静地抽丝剥茧，将他们挽救于悬崖之上，亦或是看着他们跌落更深的深渊而无动于衷。
就像是外科医生面对手术台上的患者，不敢说医者都将生死看得这般开，不过是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的觉悟罢了。
在我众多患者中，沈浪是个例外。他没有成卷的档案，或者我并不想把他当成一个患者来看，有些人的执着让自己痛苦，有些人的执着让自己快乐，沈浪属于后者，在这一点上，我倒希望他永远不会醒过来。

一．
沈浪第一次见到白飞飞，是在半岛酒店的一个晚宴上，当晚白飞飞浓妆艳抹，紧紧挨在柴玉关的身边，好像水蛇一样妖艳得不像话。当晚沈浪玉树临风，手挽朱氏财团千金朱七七，后起之秀的风光成功吸引了柴玉关的注意。
“柴叔叔风采不减当年哪！”朱七七拉着沈浪朝柴玉关走去，她于商场虽没什么天赋，但自小在这种场合出入惯了，自然知晓人脉的重要性。
柴玉关微眯了双眼，笑道：“原来是七七啊，小丫头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标志了。”柴玉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飘向沈浪的。
口不对心。朱七七心里暗骂，嘴上却依旧笑着说道：“柴叔叔，这是沈浪，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沈浪顺势与柴玉关握了手，不知怎的，虽然知道面前这人便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一简单的握手都不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但他的心思却全都在柴玉关身旁的女人身上。
两人客套一番之后便散了，朱七七拉了沈浪到了一旁，小嘴一噘说道：“老狐狸一只，朱氏不知道跟他打了多少仗，吃了多少亏。”
沈浪笑道：“朱氏如今的名气和地位，即便是吃了亏，那柴玉关只怕也没讨到什么好吧？朱大小姐难不成真想独霸天下么？”
朱七七听沈浪恭维朱氏，心里欢喜，说道：“如今你在朱氏上班，朱氏的荣耀自然有你一份，莫要都说到我头上。如今我爸又那么器重你，将来你的前途才不可限量呢。”
其实沈浪这样的人在朱氏倒是不少，年轻有为，却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若说是有意培养谁，还不是看朱七七的意思，朱富贵膝下无子，朱七七又没有经商的天赋，一颗心全扑在所谓艺术上，朱富贵便在挑选女婿一事上放了十二个心眼，眼见沈浪是可塑之才，而朱七七又对其有意，自然乐于撮合。
朱七七环顾了下四周，见没什么人再可引荐，便小声问沈浪说：“二楼有贵宾室，我们去那喘口气。”沈浪笑着点头，他知道朱七七不喜客套寒暄，于商场交流之道也不擅长，这趟拉着自己四处引荐已是极大的忍耐。
聪明如沈浪如何不知朱七七对自己是存了心思的，而他此时对她虽说不上也有爱意，但常年在国外见惯了金发碧眼的他回来认识的第一个黑眼睛黄皮肤的女孩便是朱七七，难免也有些动心。
朱七七见沈浪应允，心里又是一阵欢喜，便拉了沈浪往二楼贵宾室去了。二人虽然行动低调，但会场上人多如织，总有注意到他们的人，比如柴玉关，再比如柴玉关身边的女人。

看着二人说笑着上楼的身影，柴玉关笑了笑，自语道：“终究不过是两个黄口小儿。”那女人依旧紧贴着柴玉关结实的胸膛，用手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自己垂到肩部的一缕秀发，引得锁骨上那个蝴蝶的纹身若隐若现，只看着柴玉关痴痴地笑着，柴玉关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你这小妖精，偏要我这主人在晚宴上失踪才满意么？”
那女人扑哧笑出了声，说道：“柴总就算连脸都不露，莫说这晚宴，就是这天下也不都是你的？”她吐气如兰，轻轻地吹拂在柴玉关的脸上，惹得他瘙痒难当，说道：“嘴甜的女人最危险，好在我也不是一般的人。”
说罢，他又看似无意地往楼上瞥了一眼，沈浪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下不禁畅快了许多，终究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
这种高规格的晚宴安保措施做得一向很好，因此沈浪二人来到二楼的时候四周空无一人，朱七七轻车熟路地将沈浪带到贵宾室，沈浪不禁笑道：“朱大小姐此举可不是第一次做了吧？”
朱七七笑道：“宴会无聊得紧，每每被爸拉着来参加我总要先问清楚贵宾休息室的所在，不然在那里陪笑整个晚上，脸部肌肉早僵硬了。”说罢便自顾自坐在了沙发上，又问道：“沈浪，你以前参加过这种宴会么？”
沈浪笑说：“我又没有你这样的身家，如何能被邀请呢？”
朱七七又问：“那你喜欢这种场合么？”
沈浪说：“于公，这种场合是不得不来的，于私嘛——”，沈浪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望着朱七七，继续说道：“自是与你一样的。”
沈浪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没什么想法的，他生性潇洒，不拘小节，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大家也都开放得很，莫说是言语上的挑逗嬉戏，便是真的有了什么，也算不得了不起的大事。而此话在朱七七听来却别有一番意味，她受传统教育长大，又对沈浪存了那样的心思，听他这番话的含义，便以为是回应自己的爱意，登时脸唰地就红了，低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沈浪坐到她身旁，温柔说道：“我去拜访朱总的时候，见到墙上挂了一幅画，上面画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头上戴的饰物也极尽奢华，但她的心——”沈浪说着，将手比划到了朱七七的胸膛，却没有摸上去，朱七七脸色一红，别过头去不说话，“却是腐朽的，因此她的双腿已经腐烂，比起她面部的美丽，竟是如此惨不忍睹。这画是你的杰作吧？”
朱七七抬头望着沈浪，眼里满是惊喜：“你……你竟注意到了？我爸爸说那幅画太过残忍，挂客厅里不好看，只是我执意放在那，想要时刻提醒了我爸爸，还有往来的客人，商场上刀光剑影的，什么都可以丢，唯独不能够丢了心，如果连心都腐朽了，那……”
“那么人便没有了立足之根本，所以那女人的双腿才会是腐烂的，对不对？”沈浪接过话来说道。

朱七七心中惊喜更甚方才，她其实于人心一事没什么深刻见解，这画看似深刻，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闺中少女的幻象罢了，沈浪在国外多年，虽说不上有多懂人心，但比之朱七七这样的大小姐却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沈浪见朱七七脸红得好像小鹿乱撞，一副欲语还休的羞涩模样，便知她此刻早已被自己俘获了芳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凑到朱七七脸庞，轻声说道：“好了，该下去了，不然晚宴结束把咱们困在这可不好玩儿了。”
朱七七双眸猛地一睁，羞得恨不得钻入地缝里去，她还以为沈浪要……
“又想什么呢？”朱七七再一抬头，只见沈浪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清爽如夏季的凉风，好像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不是梦又是什么呢？朱七七跟在沈浪的身后，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嘴，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她心中不禁好笑，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但想到沈浪那温柔的声音，又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该是沈浪太过正直的缘故，如此，她对沈浪竟是有了更深的眷恋。
两个人回到会场的时候，晚宴果然已经接近了尾声，柴玉关在台前说话，沈浪环顾了下四周，只见之前一直黏在柴玉关身旁的女人此刻正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双手捂着腹部，似乎正忍着痛苦。
不知为何，看到她那副模样，沈浪心里蓦地一疼。
“看什么呢？”朱七七顺着沈浪的眼神望去，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个狐媚子还没走呢。”
沈浪听朱七七如此说话，心中一阵厌恶，却不好发作，只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不偷不抢，也没什么好鄙夷的。”
朱七七似乎没听出沈浪口中的维护，继续说道：“柴玉关那老狐狸身旁女人不断，但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就没再带过别的女人出席公共场合，可见她手段高明。而且，你看看她，不过跟你我差不多的岁数，跟着自己爸爸一样年纪的男人腻在一起，她还觉得自豪呢，娱乐杂志上到处都是她四处购买名牌开豪车的新闻。啊，对了，她好像叫白飞飞。”朱七七顿了顿，又道：“名字倒挺清雅，人却粗鄙得很。”
沈浪沉默不语，朱七七一番话不仅没让他对她心生厌恶，却有着满满的心疼，他最是了解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感觉，只是上天没给她选择的机会罢了，如果有得选，谁又会活得这样累？这样辛苦？他看了看身旁毫不掩饰鄙夷之色的朱七七，知道她自幼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心中也不怪她，但对她的感觉却难免降了几分，只可怜了朱七七此时还沉浸在方才微妙的互动中，全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已经在心上人心里大打折扣。
后来沈浪回忆和白飞飞种种的时候，难免不会想起这场晚宴，他记得她身上淡紫色的晚礼服，还记得她锁骨上那妖娆的蝴蝶，但却如何也记不起她那晚的样子。
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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