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时候逆着光的蓝发少年的脸根本看不分明，却奇怪地能看清一双潭水般透彻的眼睛。”
“如同受到了蛊惑，金发少年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时代虽尚算得上太平，但并不代表着，每个人民都能衣食无忧地生活。比如无法避免的天灾，或者边境不时的战乱。各种“天灾”或者“人祸”，都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一些边缘人士不得安生。
纵使街道有着欣欣向荣的景象，转眼却能瞥见巷子的角落里，隐藏着的一对对或麻木或渴望的眼睛。瘦骨嶙峋的老人，手足折损的青年，或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孤儿。
玲和连都是其中的一员。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连攥紧手中仅剩的一块煎饼，那是趁着卖煎饼的女人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偷偷伸手拿取的一块——他还烫到了手，红肿一片。他尽量小心了，可是仍被发现了。
要不是跑得够快，这会儿大概没命了吧。他苦笑着想。明明只是一块煎饼，女人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恨不得把油都泼他们身上去似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凭仗着幼小的身躯，总算一路穿梭着逃离了妇女的追赶。
好不容易得到的食物，玲却不肯吃。
“这是偷。”玲把头埋到膝盖上，声音闷闷的。“这是不对的。”
——都快饿死了还说这种话！看着玲憔悴的脸连几乎就要骂出来。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也没有胃口了，他这样想着，看着巷口旁垃圾堆里翻腾着找食物的老鼠。它们还真是什么都能吃，怎样都能活下去。垃圾也好，偷也好，只要能活下去——这么说起来自己跟它们其实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就要像老鼠一般活着吗？
天色已渐渐黑了，连漠然地看着巷外行色匆匆的行人，想必他们大多正赶往自己可能不是很豪华但却很温暖的家。家本来他们也是有的，如果不是在他们一家人为了躲避旱灾在迁徙途中，遭遇了抢匪的话。那时候父亲已倒在血泊之中，而母亲则拼死抱住劫匪的腿，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使得对方一时也挣脱不开。
他们只听见她极其尖利凄惨的声音，叫他们快跑。
两个孩子慌不择路地扑进路旁的丛林中，回头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劫匪毫不留情挥刀而下的情景。
或许是认为两个小孩子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劫匪倒是没追寻多久，而他们也因此得以逃脱。
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不认识回去的路。从此，他们除了彼此，便等于失去了一切。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没有什么生存技能。即便是最简单的粗重活儿，他们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结果很明了，就是到了流落街头这一步。
过去的回忆和黑夜一起，浓重地笼罩住了他

连蜷缩起背，抱紧了膝盖。 这个时候，有人在巷口停了脚步，遮住了唯一的一点光源，只看到那人拉得长长的黑影。 然后那人开始向他们走来。 这种时候本应该警惕些的，但来者实在不能让人产生敌意之类的感情。 对方是个约莫十二三岁衣着朴素的少年——才刚入秋便围着围巾的奇怪家伙。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和此时的夜色非常相称，从通透程度来讲却更有种轻盈的感觉。 他向他们伸出了手，是一个袋子，里面有两个饭团。

地一闪，于是蓝发少年又扑到了散落满地的垃圾上。 连看着蓝发少年，口气已带上了一丝无奈：“请收起你的耳朵和尾巴。” “耳朵？尾巴？”蓝发少年坐在地上神色茫然地摸着脑袋，带着一双因为疼痛而泛起水汽的眼睛看着他。 是我的错我不该用比喻的。 “总之，这个还你。”连把钱袋递给蓝发少年。 “太感谢了！”蓝发少年接过钱袋，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时，从哪里传出了不和谐的，“咕噜噜”的声响。 声源是蓝发少年的肚子。 三人默默看着垃圾堆中以楚楚可怜之姿散落着的两个饭团。 上面似乎除了垃圾残渣发臭液体之外还有苍蝇在跳着圆舞曲…… “煎饼。请你吃。”看看安全地放在角落的煎饼，又看看蓝发少年可怜兮兮的表情，实则是于心不忍，这句话便不经大脑地从嘴巴冒了出来。 “咦！可以吗！” 连默默地在内心抽打了自己嘴巴一百下。可是看着蓝发少年一下子从腊月隆冬回复到春暖花开的脸，心情似乎也跟着明朗起来了。 “当然可以，只是，”玲不易察觉的咽了下唾液，“只是一个煎饼而已。” 蓝发少年很是高兴地接过煎饼用手捧着，周遭的空气似乎能开出千万朵小花来。当察觉到他们都在沉默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不大好意思地说：“本来还想请你们吃东西的，反倒是你们请我了。” 玲和连正要开口想说点什么，对方却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 “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吃吧。” “说起来其实家里还有点吃的。” “我家就在前面哦。” “那个……我也是一个人。所以没关系的。” 蓝发少年对他们伸出手，“一起来吧？” 有那么一瞬间连觉得，那个摔倒一定是故意的。 因为他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对方眼中闪动着似是在说着“成功了！”一般的喜悦。 而那时候他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手便已经伸了出去。 握住的是对方纤细却骨节分明，有着劳作茧子，在夏末秋初微凉的夜晚里，传递出异常温暖的手。

2
“我叫始音海人。”
“我叫镜音玲，请多多指教。”
“镜音连。”
“玲，连，真是好名字啊。”
他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特别之处。看着那有点类似傻笑的表情他估计如果问对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真心觉得“海人”是个好名字，跟他的头发和眼睛很是合适。
不过如果他觉得是个好名字，那倒也不错。
因为在他一次次地呼唤少年的名字的时候，那带着笑意温和的嗓音似乎让那名字也悦耳了起来。
关于他们的过去，海人从来没开口问过。
仿佛他们住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海人的过去，连和玲也未曾过问。只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得知，“这是奶奶留下的房子。”
没必要问。如果对方想让自己知道的话，自然就会说出来。他们各自怀着这种心情，就这样住在一起，一晃眼就是六七年。
玲逐渐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至于连，虽然一开始生长速度赶不上姐姐，但这两年身体也开始拔高了，犹如春天的麦苗，蹭蹭蹭地突然拔高了不少，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担心会不会真的会像长太快的麦苗那样断掉。
变化最大的还是海人，成长后的身材意外地修长高挑。虽然有些瘦弱，但看起来还是很精神清爽。这一定是那温暖的笑容的功劳吧。不过说实在，连有那么点不爽他对着谁都是那么无防备地，傻傻地笑。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脸上可疑的小红晕，天然呆什么的最讨厌了啊。
三个小鬼的日常过得总是闹哄哄的，而降生于世寥寥十数载的始音海人则提前体会了为人父母的劳心劳苦。都说看人不能凭第一印象，当初在小巷中初遇的姐弟俩，两个都是看起来沉默寡言，甚为乖巧而自尊心很高的孩子。生存环境也甚为严苛的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拨动了心里某根弦——也许只是孤独了太久，就耍了一点小心眼把双胞胎带了回家。
……不过说到个性的话，哪里沉默寡言甚为乖巧了啊。
一定是自己的教育方针哪里出了问题。
自动代入了父母模式的海人如是想。而此时此刻他正怒视着坐在对面的连。
“说了多少次不可以挑食了！这个给我吃下去啊连！”
“只有这个我绝对不要！”
海人和连各据桌子一角，筷子交错立于盘面，气势汹汹地对持着。
“你到底有多讨厌茄子！”
实在看不下去的玲懒洋洋地开口道：
“连你这样不好哦，真是小孩子。”
“我们不是同岁吗亲爱的姐姐。说来恨不能以橘子为主食的你根本没资格说我呢。”
“你才没有资格说我，舔香蕉去吧愚蠢的弟弟。”
“…………玲你刚刚说了很糟糕的话哦你当着大哥的面说了很糟糕的

话哦。” “……虽然听不大懂但是刚刚那果然是糟糕的话么玲你的表情有点微妙啊……诶玲你怎么了？” 实在忍不住了的玲此时正默默扭头咬着手指，内心被称作萌的波涛呼啸着席卷而过。 噗他果然听不懂…… 连则是带着一脸混杂了安心和担心的复杂表情看着他，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家伙真是越大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陷入了对过去的怀念，海人看着天空神色沧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日日夜夜交换叠加成了流年。置身其中的三人在生活的琐碎之中对彼此的了解也一步步加深。 比如说双胞胎开始曾不止一次怀疑过当年海人带他们回来的时候摔倒什么的是他耍的手段，然后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地自我推翻了这个想法。 虽然不至于平地摔倒，但是个天然呆无误。 同样的手法可以让他无数次上当，屡试不爽。以为对方没有生气，可是他却在过了大半天后猛然察觉过来给自己的脑袋来上力度其实并不大的一拳。偶尔想要做点什么给他一点惊喜，可是对方的迟钝简直可以让人孕育出残酷。无论是多忙的时候，有人请求帮忙做点什么他都会乐呵呵地答应。 感觉随时都很容易被人拐跑的家长这个家要怎样才好啊。 经常性地处身于这样的忧虑之中使双胞胎逐渐变得深沉起来，心智成长得特别快（大雾）。

而让海人惊讶的是，双胞胎都有着叫人惊艳的动听歌声。那是不曾听闻的歌谣，非常简单朗朗上口的旋律，可是能感受到包含在音符中的温暖的爱意，让人如置身于暖流之中。
有一天海人在连哼完一曲——在他们唱歌来的时候，他从不会出现打断——开口问了这是什么曲子。
彼时正值深夜时分，玲早已睡下，一团被子正随着规律的呼吸微微地上下起伏。
“不知道。”连对他微微一笑，“以前母亲哄我们睡觉的时候，就会唱给我们听。”
言罢他沉默下来，眼里写满了怀念。可是海人却也似乎从中看到了悲痛，自责的情感，于是他伸出手揉了揉连的脑袋。
“好了，很晚了，快睡吧。”
“不要老把我当做小孩子啊。”
连摸着脑袋，有些懊恼地说道。
这个年龄的小鬼大多都是这样吗？海人忍俊不禁地笑了，难得没有反驳他地道：“好，好，我明白了，连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你是在敷衍我吧.”
“没有哦。”海人俯身给他捻好被角，“快睡吧，晚安。”
他正欲转身离开，背后却传来了连闷闷的声音。
“没错啦其实我还是个小鬼。”
他回过头，看到连正似乎很难过地拿被子蒙住头。
“连？”
该不会被打击到了吧……？
“所以，”连突然从被中探出头来，眼睛贼亮的，哪里有半分难过的样子。“大哥唱歌给我听吧。”
“哈？”跳跃性太快的话题让海人如坠云里雾里。
“我睡不着啊。”
“所以？”
“所以大哥唱歌给我听吧。”
所以说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么！
“我不会唱。”
“什么都可以，就算哼也可以啊。一小段就好。平时听我们唱了那么多次那首曲子，大哥多少都能记住些吧？”
连脸上带着“我相信你可以”的、一派纯真无邪的笑容。
“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他是故意的，我才不受挑衅。海人如此想着强行押下心中猛然升腾而起的一股热血。
“真叫人难过。”见海人半天没反应，连有些委屈地塌下嘴角，“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大哥也不愿满足我。”
这小鬼变脸比翻书还快……
“我真的只是睡不着而已。”
“可是自从母亲离开我们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在难眠之夜为我唱上一曲了。”
看着连委屈的脸，海人举手投降。
向故作夸张的表情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真实的苦涩投降。
“好吧好吧。”
他有些害羞地别过头。
“可是玲已经睡着了吧，我只是小声哼一下……可以吧？”
连开心地点着头。
接着海人又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唱了起来。

该怎么形容这歌声呢？
非常清澈的声音。
并不具有什么技巧性地歌唱，朴实无华的演绎却让这简单的旋律充满了情感。
一句尾音似乎仍未止竭，下一句便又绕进了耳中。
明明是可以用清凉来形容的声线，歌声沉寂下来时却如有温水淌过心底。
然后蔓延开来。
“……这不是唱得挺好的么。”连几乎是呆愣地看着海人，老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是吗？”海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瞬间情绪低沉，“其实你不用安慰我的。”
这是怎样消沉的个性啊= =。“我没有骗你。”连不由得觉得有点好气又好笑，然后难得坦率地称赞道，“嗯……该怎么说……那是如大哥的名字般，清爽而富于伸展性的歌声啊。”
对方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见到头越埋越低。其实黑暗之中也看不清脸色如何，他大可不必这么做，不过窘迫到这程度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连突起坏心地伸手抚上海人的脸，戏谑般地笑道：“啊，可以煎鸡蛋了。”
“…………睡觉！”
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低喝道，然后骤然惊觉玲正在熟睡之中于是赶忙吞下接下来想说的话。他瞪了少年一眼，但似乎没什么威慑效果——对方笑得更欢了。
虽然好歹也有顾忌到会吵到玲而压制着声音，但看着那笑到颤抖的样子还真是令人生气。海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连塞进了被子里。
在那之后，认定自己唱歌果然非常糟糕而“被取笑了”的海人就几乎不曾开口唱歌，而连的生活乐趣也多了“想方设法让大哥开口唱歌”这一项。
“哥哥给我唱歌嘛~”
“不要。”
“我睡不着啊。”
“同一招数我才不会上第二次当。”
“啧这还真难得。”
“你说什么？”
“我说大哥你唱歌真好听，我好想再听一次呢。”连一脸天真地用句尾的标点可以用“心”来代替的腻歪语气说道。
“少来…………咳、咳咳。”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突兀的咳嗽打断了。
“诶你不舒服？”换下那一脸天真烂漫，连顿时有些紧张地问道。
“可能有点感冒。”海人不甚在意地说道，“所以今天没法唱歌。”
“今天是没办法了但感冒好了之后就可以了的意思对吧，我懂的大哥！”
“……”
每天热闹非凡的日子，其实说来也算过得平静如水。
似乎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
“——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这样的虽然清贫，但却快乐的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
“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呢？”
人总是喜欢在短暂的生命中，拼命地追寻着遥不可及的永远。
而对于我来说，永恒也许只是一个瞬间。
金

发少年一边沉思着一边拿起第二串丸子，继续说起了故事。

3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搭理那个叫巡音流歌的人就好了。尽管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把她当作了不可取代的家人。”
金发少年晃悠着手中还串着两个丸子的竹签缓缓说道。
枝头上的积雪不知何时已悄然消融，又是一年春天。
拗不过两姐弟的死缠烂磨，始音海人答应陪同他们一起去钓鱼。
“难得这些天大哥不用去店里帮工，就趁此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嘛。而且……”
“而且？”
“天气不错，气温也正合适。出去走走透透气对身体也挺好。”
这么说着的连用着在观察着什么的表情看着他的脸，让他很是疑惑。
积雪消融的河畔上此时零落地开放着朵朵野花，所谓好风作时伴，四处送花香。阵阵莺鸣之声被引【蟹】诱而出，悦耳婉转。
应和着鸟鸣声，玲与连的歌声在河堤之上回荡。
海人闲适地把钓竿置于膝盖上，闭眼聆听这歌声，并不在意是否有鱼儿上钩。
一高一低的两个声音配合得天衣无缝。当少年的声音渐小而又带着悠远的意味延伸的时候，少女清脆高昂的歌声便又巧妙地接了上来。
歌声停止的时候，三人脸上都带着柔和的笑意。
“这真是很不错的歌声呢。”
短暂的平静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
他们诧异地转过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粉发女子。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彬彬有礼的笑容，同时又隐隐有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她身后探出稍矮的一个葱绿色头发的女孩子的脑袋。只见那女孩子冲他们甜甜一笑，招了招手。
“我是巡音流歌，她是初音未来，我的……妹妹。”
她看见他们脸上透着不解的神情，于是解释道：
“诶呀我们只是路过的，不过正好听到了美好的歌声，就忍不住过来打扰了。”
她微笑的表情根本没有任何改变，话锋却是猛然一转。
“呐，你们，想不想在舞台上歌唱？”
海人的鱼竿动了动。
“在舞台上歌唱？”
“是这样的。我们是一个名叫绮乐谭的流动剧团，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呢？”
连和玲不一会儿便从脑海中搜寻到了相关的信息。
这个名字在布料店的大叔大妈口里听过，他们那会儿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时候在某某地方有着精彩的歌剧表演一定要去看云云。
“刚刚听了你们唱的歌，少年你的声音非常的有特色。而且虽然技术还有点生涩，但女孩子的声音爆发力真是一流呢。”
“我认为你们很有天分哦，虽然唐突了，但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时海人的鱼竿猛然地往河里一沉，强大的拉力似乎终于让蓝发青年反应过来，脸上是如梦初醒般的惊讶

神情。
不过他反应还是稍慢了些，脚下一滑，只听见扑通一声，岸上已不见蓝发青年的身影，而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个，笨蛋大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金发少年也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最后是湿漉漉的两个人狼狈地回到家里。他们身后是神色自然地就跟上来了的巡音和初音以及一脸头痛神情的玲。
“其实……连你真的不用跳下来的啦，游泳我还是会的，你忘了？”
没有理会海人的碎碎念，连把一块擦巾搭到海人头上。
“赶紧把你的头发擦干，免得一会儿感冒加重了。”
“诶……？我没有感冒啊？”
“你以为我没听见吗？”连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每次他用这种声音说话，海人就知道“最好不要顶嘴为好”。可是等等，这样说来为人兄长的尊严要怎么办？
“你这些天，三更半夜都在咳嗽。”
连看着海人“啊被发现了”的表情，心里一阵无名火升腾而起。这个笨蛋大哥以为这么多天了，他会完全注意不到么？尽管每次他咳嗽的时候，声音都压得及其隐秘，可那梗在喉咙一般的声音让他觉得就好像有根刺戳在他心脏上似的及其不爽。
“那个……并不严重，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这至少有十来天了吧？为什么还要……阿嚏！”
酝酿得正好的一派威严被突如其来的喷嚏声打破了。
“还说我！倒是连你，头发还在滴水呢。还有，快点把衣服换了。”这么说着的海人表情突然强硬了起来，抓起擦巾盖在连的头上。
“你给我等一下不要转移话题……”
玲看着一边做出相互擦头发动作一边吵起来的两个笨蛋受不了似的叹了口气，而巡音一脸玩味地看着。
“如初春开放枝头之上的娇妍花朵不是么？”巡音用像是在唱歌一般漂浮的语调说道。
“啊？”玲疑惑地看着她。
“啊啊真是非常粉红的绮丽色彩呢.”初音也一脸陶醉的表情，一唱一和道。
“…………”
“那么，我们也该告辞了。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
一开始就该有这种自觉啊喂。
“不需要太早回复我。过几天我再来拜访好吗？在此期间请你们务必好好考虑一下。”
“拜托了。”言毕，巡音郑重其事地弯腰鞠躬。
初音也跟着巡音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不。言重了！”海人一边也弯下腰，另一只手按着连的脑袋迫使他也弯腰，“我们会考虑的。”
“才不会考虑呢。”连一脸不情愿地小声说道，海人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如此这般又过了数日。
海人行色匆匆地回到家，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又抬头看了下天空。
这场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都大半天了。
连和玲还在外边没有回来么？
他们的话应该不用担心……这会儿大概在哪里躲雨吧。不过这要是一直下着的话，回来可有点麻烦。站在家门口的海人一边合上伞一边寻思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他们，漂移的目光这时定在了斜倚在门边还滴着水的伞上。
咦已经回来了么？
不对这伞似乎从来没见过啊……
他的目光顺着伞上移，这才看到了和伞一起倚在墙边，遮蔽在屋檐阴影之中的人影。
粉发的女性用着似乎在说着天气真好般的开朗笑容举起一只手向他打招呼道：“你好。”
回应她的是一脸见到鬼似的惊悚表情以及后退一大步的动作。
“身为一个女性遭遇到这种反应，还真是受伤呢。”巡音一边喝着茶一边语气幽怨地说道。
“呃……抱歉。”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海人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很是诚恳地道了歉。
“噗……该道歉的应该是我啊。”巡音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惊扰到你了真是抱歉，这么突然地上门拜访。”
“不没有的事，是我失礼了……不过话说回来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找你的原因是……”
外面的雨渐渐稀疏了起来，而相对的，变小的雨声更是衬托出了此时屋内的寂静。
海人不自觉地握起了放置在膝上的手。他紧紧地攥着衣服布料，沉寂了半天终于开口，声音似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个……为什么，要找我谈呢？”
“你大概也很清楚吧，他们，绝不会走的。”
“至于最大的原因，你应该很清楚吧。”
海人微微别过头不作回答，巡音却突然发话了。
“那个咳嗽……真的只是是感冒吗？”
海人的身体微微一颤。巡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说来，你之前帮工的那家店。”巡音微微地眯起眼，“老板是渡边先生是吧？他的话，已经好几个月了呢，基本上可以确定了不是么？”
“你去调查了我的事？”
海人抬起头看着巡音，眼神透露出了质问的意思。巡音不为所动地回视他。
紧张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回荡。
“………两个星期。”像是终于放弃了对持，海人闭上了眼，声音有了一丝动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巡音的表情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你应该去看看。”
看了又怎样，他根本没有钱去治。更何况如果真的是那个病，也根本没法治。
“请你想想吧，对他们来说怎样才是最好的？”
“对于他们的天分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而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当然也不能断言你的身体状况是怎样。但是，不怕万一，只怕一万。如果真的是那个，你难道没想过会传染给两个孩子吗？”
“而如果不是的话，那更没什么了。我们只是巡演，总会回到这里。而且，我们也随时欢迎你去看他们。”
“真的，请你，劝劝那两个孩子吧。”
“我也知道，我的话，无论怎样请求，那两个孩子也不会答应我。”
巡音又说了一阵，发觉对面的人似乎根本不在状况的表情，顿了一下，决定作罢。
“这里这些，虽然不是什么重金，但希望能表现出我们最大的诚意。”
“也可顺便……稍作检查。”
巡音说完，站起身，鞠了一躬。海人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看起来分量应该不少，沉甸甸的钱袋子，并没有起身去送。
下了许久的小雨终于停住了。外面正一派雨后初晴的大好景象。
阳光随着巡音的离开以及门扉的关闭被隔绝在屋外。突如其来的昏暗似乎也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压迫着空间。
劝他们离开？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那么做。如果这么说出来，他们一定会很生气吧。
心思总是能比他多绕了不知几十圈的小鬼闹起别扭来很难哄啊。
不对，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他也不想一个人了。
这几年来，他都要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人活着的呢。自小不知道父母是谁的自己在奶奶去世后的那些年到底是凭靠着什么意念活着的？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气管骤然收缩，大量空气离开肺部，随着震颤胸腔像是被什么重物从内部击打。
——请你想想吧，对他们来说怎样才是最好的？———
胸腔的疼痛变轻了，只因另一种的痛感充斥了其中。

“你们跟巡音团长离开。”
之后又波澜不惊地过了三天。只是三天而已，玲和连却从海人的口中听到了相当不可思议的话。
不可思议，简直是当头喝棒。
姐弟俩自然是不肯应允，稍微平复了听到这句话的震惊，他们和海人争执了起来。
巡音只是安静地倚在门边听着他们冗长的争执。
“我不要！”
“就是要走，大哥也要跟着一起走！”
“我不走。我身无长技，跟去做什么？”海人脸上的未曾见过的冷静到简直是冷淡的表情。“我这里还有工作不能放下。而你们，也长大了，趁此好好磨练技艺，以后也好照顾自己。”
“我现在就能照顾自己了！”连感觉情绪失控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道，“我在这里也能帮大哥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年用力地按住了肩膀。
“走吧。”他看见大哥一脸的决绝，攥住肩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不由一愣。
“不用担心。”海人又突然展颜色一笑，“忙完这两个月，我就去看你们。”
应该是与往常无异的笑容，连却总觉得他笑得好像只要拒绝他他就要痛苦地哭出来似的。
好说歹说，总算把姐弟俩劝服了。
只是姐弟俩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都在闹着别扭一言不发。而海人则是苦笑着看着他们。
不是没吵过架，不过这好几年里，他们还真的没试过如此沉默。
在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他拉住了巡音的袖子。
“这个，还给你。”
他以不易察觉的动作，往巡音手里塞了一个袋子。
巡音看着手中的钱袋瞪大了眼睛。
“可是你……”
“我不想要。”他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会让我觉得我把他们卖了似的。”
巡音看着他神色复杂。
直到听到初音的一声，“流歌姐，走了哟”，她才反应过来般转过头应道，“好的，这就来。”
“我是真心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转身离去。
海人站在门口，并未跟随远送。只是他站了很久，即使一群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而玲和连似乎是铁了心一般，始终没有回头。
可是海人看着他们明明非常想回头却因为闹着别扭坚决不回头，而僵硬挺直着的脊背，突然就很想微笑。
他回到屋内，看到姐弟俩搞得一团乱的被铺，习惯性地就走上前去收拾。
“真是的。”他笑道，“无论长多大，也总是学不会收拾下自己的东西。”
“这样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声音到此嘎然而止，整个屋子静寂无声。
只有风透过窗缝灌入屋内的声音如微弱的饮泣，随着透射进的树影破碎了一地。
“那个时候姐弟俩都没有回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