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野鬼，游离阴阳间。

那日我回到酒店后自是直接入睡，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更是睡得极沉。再醒来时竟已过了下午六点，比以往还要晚些。幸好之前就准备了一堆储备粮在酒店，不至于挨饿。但可能由于想的事儿太多，也没什么胃口。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给自己放松了一番，今天倒是久违来了灵感，因此洗漱完就立马开了手提码字，生怕过久了就记不清。这样子又过了几个小时。等到告一段落，已是到了深夜。想着多少该呼吸一下自然空气，便套了外衣出门。
这个时间自然只有往娱乐区走才有些人烟。我今天并没有去哪家酒吧喝一杯的打算，就沿着马路走，不知不觉间走到昨日遇上吴世勋的地方。大概是今天下笔顺畅，情绪不错，我竟心血来潮地坐到那石椅上，想着今天会不会也见到他。但想着又觉得可笑，来这的人大多是一夜狂欢的，没几个像我这样暂时性滞留。那人应该也是同朋友来玩，倦了到户外走走才遇上我，还被我留着听了一番胡话。告别后自是去和朋友会合，天亮后就该离开了。哪会像我这样，隔夜又跑来这边犯傻呢。
我坐着拿手机刷游戏，旁若无人，也不必管时间。玩到兴头上时，突然有一双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我一激灵，瞬间Game Over。周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往来的行人，惨淡昏黄的路灯下几片落叶被冷风吹起。
“完美的闹鬼场景”，我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荒唐的念头，“我现在该回头么，还是该先跑？”
我纹丝不动地沉默在那里，指尖还维持着按住手机键盘的姿势。
“你不是真被吓到了吧？”清冷的声线。
“啊！”我叫了一声，转头，居然是吴世勋站在身后，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半倾着身子向前。我这么一动直接撞上他的额头，他松开手小小地叫了声痛。我立马伸手去揉他的前额，说：“对不起对不起，还好么？”
他任我揉了几下，说也不是很痛。稍微偏开头，走到前面来坐下，还不忘再戳戳撞着的一小块，仿佛是在确认真的已经不痛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大条，就不能稍微淡定点么？”
“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被你吓的？”我哭笑不得，“大半夜被无声无息地搭了肩膀，谁都会被吓到的好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倒是理直气壮。
“好好好，是我鲁莽是我胆小。”我顺着他的意思说，“你今天又来这边？”
“是啊，我没事就过来这边走走。”
“没事就……你家也住这附近么？”
“……勉强算是吧，我在这呆了好多年了。”
他在说这句话时声音放低了，和之前玩笑的口气有些许不同。我暗暗忖度，这附近的居民区不多，许多老房子在前些年都被推倒，新建了高层公寓，我住的小区也是去年年初才完工的。期间这一片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住人，难不成他还住了几年酒店？
我也没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另外扯了个话题。我本以为他也该同我差不多年龄，没想到他才不过二十。想来也许是他锋利的眉梢和望不到底的眼睛误导了我，觉得有那种神色的人该是已经阅了不少人事才对。我问他在哪读书，他直说不想同我讲这些，我只好放弃。不过他倒是对茶格外有兴趣，同我讲各色茶品，如何看颜色辨年成，取多温的水洗茶。他看我一直呆愣着，问我：“怎么了？”
“没，还以为你这样的小孩该是对酒精有兴趣的年龄才是。”我说，况且他说自己经常来这边走，而这附近却是绝不会有什么茶馆的。
“我对酒兴趣不大……”他对我翻白眼，迅速打住了关于酒的话头。
后来我们又漫谈了许久，像是这个城市磨人脾气的气候，像是嘈杂的施工声，还有我们脚下这块地每夜令人头痛的喧嚣。
“这儿好多年前就这样了，”他说，有点苦涩地笑出声，“一响贪欢的地方，居然这么多年都没变。”
我看他微微皱起眉头，撇了嘴，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的难受样子，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真的在这儿呆了很多年了？”
“是啊，不是见面时就同你说过么？”他侧过头来正对着我，路灯在他身上打出一片阴影，把他的表情给笼住了，显得有些鬼气。
“我是孤魂野鬼。”
游离阴阳间。

已是过了两三日，难得的伯贤没有再联系我，而若是往常他早就一连十多个电话向我催命来了。
昨日一天我都呆在酒店没有出门，脑袋里也乱七八糟，思绪紊乱。
吴世勋同我说他是孤魂野鬼，第二次。我虽然小小吃惊，心中也觉得不妥。一般而言若是恶作剧，总该见好就收。否则说多了就会变成笑话。可我看他的模样，虽然前后总有不愿详谈的地方，说到这里时的神态却严肃的，就连第一次调笑的嘴脸中都有几分毫不犹豫的认真。若是谎话，必定装不到这种程度。我时常要摸索人心，察言观色，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那这样又该如何解释呢？要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可我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毕竟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时的触感是真实的，指尖稍微碰到后颈，有些凉。
那就是他精神有问题？
但是他说话条理清晰，不像是有这方面的障碍。而且性子也还稳，不像精神病人那样会间歇性发狂，控制不住。虽然说到兴头会同我认真比划，动作有点夸张，但眼睛笑得一闪一闪的，也不过人之常情。
我又列了种种可能，连他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都想出来了，还是找不到满意的解释。后来我又上了会网，想查查看那附近以前是否出过什么案子，或是其他闹鬼的传闻。但除了对酒吧俱乐部泛滥现象担忧的评论，近期该区域偷窃现象有增多趋势的报道，以及一场夜间车祸的消息和市政府相关部门将完善交通管制的通告外，并没有特别的内容能同吴世勋联系在一起。
我沮丧地倒回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眼前又闪过吴世勋寡淡得不食烟火的侧脸。
他说自己在那里呆了好多年，喜欢茶，不谈过去，说这么个地方是一成不变的寻欢场。
“要疯了！”
我一个挺身坐起来，立马检索这片夜间乐园。相关的网页多如牛毛，彼此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一时看不出头绪。只是难得有了一点方向，我也无意停手，喝了一罐咖啡提神，打算一鼓作气理个清楚。
等到皓月当空，我才勉强理了个大概。T市也算是繁盛一时的古城，自然也缺不了秦楚楼馆。馆子多了聚在一起，竟是占了好大一片地方，成了一条不夜的花街。不过去那里的人也未必全然是狎妓的，有些人就是奔着那些有一技所长却隐于柳巷的行家里手来的。也有专门的乐师和优伶，往往被官家请去串场。这欢场热闹了多年，中间改朝换代，虽也有荒凉的日子，终究没彻底熄过火烛。只是到了清末，时局日益艰难，沦落风尘的人也都纷纷逃亡了，才是再也撑不下去。民国初倒是有一位经商人圈下这片地收拾干净了，大片土地给砌了纱厂，其余的则连着一草一木都没动过。十余年后纱厂倒闭，商人也渡海去了国外，就又成了无主的地。后来半个多世纪倒是经历了几番变迁，直到最近一个十年才被规划成娱乐区，夜夜灯烛辉煌。
能梳理到这里已是出乎我的意料，而我的疑惑也越来越深。我是出于对吴世勋的好奇才费了好大功夫拼凑出这一段残缺的往事，他又是从哪里知道了大概？难道他就这么巧是那商人的后人？我是不信的，只是若想进一步查究，怕得要赶上白天去市图书馆翻老档案才行。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耐心，而是迫切地想要尽快弄清楚一切。
吴世勋曾问若他真是鬼魂，我就不怕被索命么。我听来只当是挑衅，因此不怕也说得轻巧。只是事情已然越来越诡谲，哪怕是我这样平素乐天的人，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我怕么？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想起吴世勋那张寡淡的脸，还有不时挂在唇边的浅笑。
我会怕么？
我应该害怕吴世勋么？

结果我还是去找了他。
虽然没有根据，我总觉得他会在那里等着我。前去的路上也挣扎了几番，又想逃离，又不愿逃离。这大概就是命，让我遇到他，哪怕真是孤魂野鬼我也认了。
反正总逃不开他那双淡漠的眼，一遍一遍惊了我的心。
他也确实坐在石椅上，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近他。他虽维持着坐姿，却靠着椅背，侧头，眼睛闭着，好像还魇在梦中似的睫毛颤抖。我放轻手脚坐下，也不急着叫他，自顾自地发呆。我虽猜想过他会等着，但真正看到的心情又是完全不同的，有些雀跃，还有些莫名的温馨。而他宁静的样子，同一般少年睡着时并无区别。此刻只有我们两人，也没有声音，安详得仿佛身处世界之外。尽管他身上有那样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尽管他一直说自己是孤魂野鬼，但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洪流一般不可抗拒的力量，拼命将我推向他，推向他的所在，让我看着他，陪着他。
他动了动身子，扭过头来，正对上我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眼里迷蒙的雾气一点一点散了，看清我，一下瞪大了眼。虽然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和惊喜。
是了，就是这个人了。
我不害怕吴世勋，哪怕他是坏人也好，哪怕他是鬼魂也好，我都不会害怕他。他怎么会害我，他就在原处等着我来找他，连看我的眼神都沾染了几分愉悦。
“世勋，”我握住他的手。
是了，哪怕他是鬼魂，也是我注定了要遇上的，否则我又怎么能这样紧紧握住他？
“世勋，”我觉察到他有几分闪躲，好生说：“我不害怕的。”
“你不怕我么？”他的声音因为刚醒的缘故，哑哑的，有一点哭腔。
“我不怕你的，”我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像你这样的小孩，就知道傻坐着等，都不会上门找我么？就算是孤魂野鬼也没什么杀伤力啦！”
他听到这话不高兴了，撅了嘴，一边抱怨一边试图挣脱，“再怎么说我都是超自然的存在好不好！你不是应该被吓得要死才对么？还有不要这么自然地来拉我的手我和你不熟！”
“不熟你怎么会特意找上我？”我挑眉问他。
“我看你这人长得风流，面带桃花，明明已是寅时，喝得烂醉还独自在此等风尘场游荡，不由起了调戏之心不行么？”他说得飞快，仿佛早就准备好了搪塞的理由。
“你说什么都行。”我认输，“那你今后还打算没事时就来这边随意走走么？”
“怎么，不行？”
“当然不行啊！”我连忙否决他，“要不然哪天你又遇上一个长得风流，面带桃花的醉汉，岂不是会跟着他跑了？”
“那怎么可能，你以为我……”他说到中途就收了声，看我那一脸期待的神色也猜到了我究竟是想问什么。他收敛了笑，低下视线望着我和他交握的手，神色眷恋。
一时间竟好似有千言万语在我耳边呼啸。
“你这个人每次都笑得那么傻，凌晨见到陌生人都敢跑上来闲聊。我明明都告诉你我是孤魂野鬼，你还不信我，又要跑过来。好不容易有了点自知之明，消失一天居然又蹦出来，还反过来调侃我……我怕是再等多久，都等不来下一个这样愚钝的人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抬起头来看我，褐色的瞳仁里好像徜徉着一整个夜色的温柔，几乎要把那其中我的倒影给融化。
他回握住我，说：“何况，我等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是，那之后我就服了毒。”他继续同我说，声音却是不复之前的惆怅，恢复了平淡，“我留了信给吴凡，同他抱歉，拜托他不要将我的消息告诉灿烈，并请他在我死后帮我收殓。没成想等我再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兜兜转转也离不开。大约是那日正是中元节，鬼门开，我又还有那么点不甘，便被落在了人间，不得超脱。”
我问：“那你怨他么？”
他不回我，空着的右手抚上我的脸，指尖摸过我的眉头，顺着侧脸一路向下。
“他和你一样，长了一双桃花眼，”他入神地说，仿佛看到其他人，“笑起来也和你一样没心没肺的，”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得翘起了嘴角，“装正经的时候倒也能唬着人。”
他那么眷恋，恍若梦中。
可我不是那个人。就算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一样的性格，我也已经不记得他同我细细述说的事情，甚至巴不得他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一段前缘，连我这个局外人听来都不免感伤。可时过境迁，它们早就成了累赘，生生把世勋的灵魂锁了多年。若是有一天，连我都不在人世，还有谁可以同他作陪？他还要等下一个轮回，等几个轮回，去遇见下一个朴灿烈么？
“忘了他吧，”我握住他停在我耳侧的手，“全都忘掉不好么？”
他委屈地看着我：“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若是忘掉，又怎么能遇到你？”
没错，我们这一场相遇，本就是托了那段未尽的缘。但这只让我觉得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件劣质的仿造品，皮相还原了，内里的记忆被凿了个空。这样因一个早已不在的人吃味，连我自己都想发笑。可一想到其实我并没有这个资格，又不免伤怀。
我用力把他拉进怀中抱住，他的呼吸落在我的颈侧。
“真是孩子气的性格，还好意思说自己活了二十五岁。”他嫌弃我。
“孩子气不好么？”我反问他。
他沉默，肯定又是想到了过去。若是可以，他一定希望朴灿烈永远如幼年那般宠溺他，而不是长成成熟的男子，却可以狠下心来将他抛开。
他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早就想透彻。当初自己离了他就活不成，多半还是因为年轻。我们约定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不知天高地厚，满以为说好了的就是说好了，不能不算数。但少不经事时的许诺哪怕再认真，也总是幼稚的。他在社会上行走了三年，见的人，看的事，都远比我多，所以在我之前便明白了这个道理。而我虽然也看了不少风月场的悲欢离合，但总觉得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他也不是这里的客，我们之间不曾有过虚伪的说辞，自然不会沦落到彼此折磨的境地。偏生我只看得到欢场头顶那一小片天，把他当成了我的全世界。而他只将我看成生命的一部分，纵使情深，也是枉然。”他的手环住我的腰，声音糯糯的，全是惆怅，“他从来不曾像我需要他那般需要我。”
“没事的，你这不是已经遇到我了么？”我在他耳边深情地说，“你看我的生活正巧也是日夜颠倒，我的家又那么近。我可以陪着你，常来看你。你若朝我生气，我也不会不理你，因为我年纪大，总该让着你。我也可以给你讲故事，逗你笑。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寻来。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变，也不会离开你。哪怕我老了，丑了，你都嫌弃我了想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
有生之年，都不愿再留你一人。

我猛然转头看他，对上他似怒似喜的眸子，惊觉手脚动弹不得。他一分分靠近我，脸贴上来，竟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他的唇冰凉得要命，却烫得我要留出泪来。寒彻骨髓的绝望顺着他的嘴角流到我身上，指尖也逐渐冷下来。
“灿烈，不要怪我。”他亲吻我的额头，侧脸被我的发梢蹭到，微微啜泣，“我已经被困了太久，我只想解脱。”
各色画面纷至沓来，快要涨破头脑。
他为我煮茶。哼了一曲《梅花三弄》。蹲在河岸边等我。他听我说喜欢，惶恐地合不拢嘴。一直寄信给我。把我托人寻来的玉石茶壶摔到地上。同我乘一匹马出城。他入了魔一样央求我。我们在岸边走，水面上都是河灯。摇曳的烛光投到他身上，面容美好，惊艳了年华。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快要没了声气，断断续续同他讲，“对不起，没带你离开。”
我负了你，囚着你。这次换我做时光的囚徒，放你自由。
“给我哼首曲子吧。”
他柔软的声音萦绕在身畔，一曲《胡茄十八拍》，诉尽愁肠。

我猛然转头看他，对上他似怒似喜的眸子。我坐在原地，他一分分靠近我，脸贴上来，竟是给了我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他的唇冰凉得要命，却烫得我要留出泪来。寒彻骨髓的绝望顺着他的嘴角流到我身上。
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温度里么？
孤魂野鬼，游离人世。
到处喧嚣熙攘，却无一人为他驻足。
光阴模糊了记忆，他只晓得曾经深爱。
世界都已面目全非，他的容颜却分毫无损，始终是最好的年华。
“我爱你，只想让你自由。”我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拢入怀抱，轻轻吻干他滴在脸侧的泪花。“你若要我的命来换自由，我便把性命留下，清还前世的情债。你若愿留下，我便赖着你，陪你看一世的风景。”
“我们的回忆要都是笑才好。这样即使我走了，你还能被我傻笑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
“所以不要哭。”
他依旧泣不成声：“你以前那么聪明，怎么喝完孟婆汤，连脑子都喝坏了……”
“那还不是碰上你。”我看着他哭花了的脸，心里一阵苦涩。
我怕是没有时间陪他了。
我想起最初是在何处见到这张脸。
汽车前窗碎成龟裂状，方向盘上一片血迹。我浑身发痛，警笛声更是刺耳。我的意识反而越来越清晰，疼痛逐渐减弱，身体也变得轻盈。我从车里出来，不由自主朝呼唤着我的方向走。没走几步我就被人拦住。那人面色清俊，五官精致，然而左侧的脸浸在月华中，右侧的脸被警笛的红光打出一片血色，显得诡谲无比。但我竟然只感到熟悉的怀念。他牵了我的手，拉我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说着：“你让我等了好些年，总该留些时间给我”，好不委屈。我跟着他，居然心甘情愿。
他带我到了酒店，在楼层间走走停停，终是在一间客房前站定。他不知用什么法子开了门，让我也跟他进去。他将我按坐在床沿，修长的手指拂过我额前的刘海，同我商量，“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就不会记得了。你来找我，就当是从酒吧出来后碰上我，好不好？”
“我知这样不对。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你又要抛下我走……你就让我占了这几日，没有其他，只有你我，好不好？”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眼被水汽轻轻摇曳，像是映在河中。
如果我拒绝的话，他说不定会就那样崩溃。
我不舍得，也不愿他总是显得那么痛苦。我仿佛还能看到他开心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盈盈月牙的样子，如此动人。
我答应他，把他放在我额上的手拉到嘴边，小心地亲吻指尖。
我没有时间陪他了，他也明白。
我已是亡魂。
他强硬地拦了我通往黄泉的路，求我借给他一些时日，求我忘掉那不堪的初见。他让我误以为自己不过大梦一场，夜间出门消遣，恰好碰上他。
精心设计的相遇，只是一场贪恋。

这一日我们在客房里，抵死狂欢。
过了今日，再无明天。
最后我们躺在床上，抵着额头，蹭着鼻尖，小心翼翼地交换亲吻，每一个亲吻都无比绵长。
他被折腾得没了力气，细若游丝地叫我：“灿烈。”
“嗯。”
“我说同你借几日光阴，其实是借口。”
“是么？”
“我自己折了性命，却在人间徘徊了如此久。我本已断了心念，却又再次遇上你，还是在你即将前往黄泉的时候。”
“真是不怎么好的场合呢。”
“我看你那么呆，还想干脆诱骗你留下来陪我好了。”
“我哪有……”
“明明就是，呆头呆脑的。”
“好好好，小祖宗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你要用什么法子啊？”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就没摸索出点术法么？！”
“哇，真是厉害~”
他的手抚上我的后颈：“现在也还来得及动手脚呢。”
我抓住他的手腕：“那你要困住我么？”
他缓缓摇头：“不想了。”
“怎么？”
“你现在说愿意，却未必真的永远不会后悔。”他向我凑近了些，亲吻我的颈线。“日子一长，你会慢慢忘记食物的味道，花的香气，丧失感知美好事物的能力。然后你就会怨恨我把你关在这一方天地，怨我害你不能同人交谈，无法同人碰触。世界除了你，便只有我，单调得令人发狂。”他埋首在我胸前，“到那时候，你就会同我争执，因为时光已经耗尽了我们的感情。你只会希望从没遇上我，后悔没有老老实实转世为人。”
“我不想再经历一遭这样的折磨。既然本就不该阻了你，过了今日，我自然放你离开。”
我一时凝噎，想到他最终仍旧只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千言万语都说不明白的难受。我知他的意思，我们在最动情的时候分开，那么黄泉路上的我和徘徊人间的他，都还能守住一丝暖意。哪怕我过了奈何桥，又到了下一个轮回，他也还能够依偎着残余的温度，支撑年岁。总好过走到尽头才发现没有路，两相凝视，只余懊悔。
“那你怎么办？”我顾虑着。
“你安心，我的怨气早已减弱，总会有消散干净的一天。等我走完了黄泉路，过了奈何桥，再到下一个轮回去找你。”
我抱住眼前这个时光的囚徒，在脑海中勾勒他的脸。我要牢牢记住他的模样，下一次再遇到他，记得对他好。
午夜的城市如同睡着了一般静谧。
我看着他惊艳了年华的面容，轻声说：“世勋，再给我哼首曲子吧。”
我闭上眼，耳畔全是他柔软的声音。
一曲《胡茄十八拍》，诉尽愁肠。

=================================封==============================================【网盘下载：http://pan.baidu.com/s/1gPVCB】=====================

I

好悲剧啊

看的迷迷糊糊的

其实看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