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红帽陷落
一个小时后,朴信惠出现在应冬面前。
她仔细的辨别、辨别再辨别。
这个签名可是朴信惠花了大力气设计的。虽然朴信惠这名字来得不甚光彩,咳,就是啊,鉴於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朴教授和李教授都想将女儿的名字这一重要物事起得光辉而具有自己学科的代表性,结果导致朴信惠同学出生大半年仍是只有尊姓而无大名。每次去打疫苗,护士都会将「朴家小孩」简化为「朴小孩、朴小孩」而高声叫嚷,朴家人就充耳不闻的听之任之~宁缺勿滥嘛。
终於有一天,护士大怒,「有这样的父母吗?孩子生多久了还没名字?可惜这孩子了,见人多和乐,就叫信惠得了。」
由於打疫苗是婴儿作为主体的唯一社交,因此,在社交场合里,朴信惠的大名被广泛的传播使用著。事实果然胜於雄辩,被朴家二老辩了无数次皆未有结果的事情,就这麼被毫无争议的定了下来。这名字虽然平凡了些,但至少比「朴小孩」好听多了。
朴信惠把那张纸反覆看,上面什麼都有,职位是总经理办公室内务,薪金是5000,报到日期是今天。用手指抠一抠,没错,不是粘上去的。仔细对著灯光看,是签名笔签的,不是复印的。
沮丧,的确是自己的字迹。不会有错的。她的一贯作法是签名时把「信」和「惠」连成两个互相依存的结。这是她研究很久之后才设计出来的签名,自认为很形象。赖小凤曾说,看起来像是一串麻花,於明兰说,还是比较像麻辣烫。可是,在她这具有审美的眼光来看,两个字串成结,可与前面的朴字相依相偎。
将平凡的名字签出了不平凡的效果。她自信,这签名很防伪。
可如今,这防伪的签名货真价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居然不知道!
小人物也要被盗版。人生的郁闷事,莫过如此。
应冬一脸无辜,「您看,真是您签的。」
「可是,真不是我签的。」委屈啊委屈,什麼李鬼的事都跑龙行公司了。
应冬的小酒窝又露了出来,「您别闹了,既然来了,就办入职吧。」
「可真不是我签的。」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朴信惠说,「你是从哪里拿的这OFFER呢?」
「是张总拿过来的。」
张根硕?朴信惠忽然心有所悟。
28楼。
朴信惠背著自己涂鸦加工的、被赖小凤和於明兰称为「秃鸦」的书包出现在张根硕的办公室里。她有些胆怯,暗念「我欲仁而斯仁至矣」来给自己打气。
张根硕表情认真的听了她有些词不达意的表述,「你的意思是说,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了这份OFFER?」
「是的,张总,并且,我真的不知道是在哪个场合签的它。既然应冬先生说是您给他的,能不能麻烦您提示下我,我何时签的?」
「哦,」张根硕倚著靠背,「是我让快递公司拿给你签的呀。」
「哪有这件事?」她觉得自己的底气显然足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张根硕的口气里充满著惊讶,「初一的时候,快递公司返给我的…应该是上午去你家的?」
朴信惠差点没吐血,初一?快递公司?
正准备大叫「哪儿有?」,三个字到了嘴边,硬生生像吞枣核似的吞了回去。
初一?
「啊,」朴信惠从小饱读古典诗书,无奈还是现代女一名,情急之下,顾不得形象,她指著他,「是你,是你给我寄的包裹?」
张根硕一脸的镇定,「信惠,你为什麼这麼大反应?」
猜来猜去,居然是眼前这个人。她脱口而出,「你变态呀!」
张根硕看著她认真的说,「对了,我一向不解,请著名的朴教授之女解释一下,变态二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有什麼来源?」
朴信惠张口结舌,变态?这个词不是古代汉语,是现代汉语。好像本身不是文学名词,而应该是…是哪个领域的专用名词呢?
张根硕充满期待的看著自己。她翻了下眼皮,「变态就是非常态的意思。」
「非常态就是变态?」
朴信惠心里一摆头,不是。不能这麼说,地震是非常态,是不是变态?当然不能这麼说了。变态是贬义词。
「变态是非正常的、良好的态势。」说起来有些拗口。
「比如说呢?」张根硕一幅不耻下问的样子。
「比如你给我寄钱,干嘛要用那麼多报纸包?」朴信惠想一想自己那天可怜可笑的动作就咬牙切齿。
她每扔一回,就要和楼下的狗们赛一次跑。人狗赛跑很好玩吗?还有,那些报纸,包那麼多层,有意思吗?
变态。他不是变态,天理难容!
张根硕的口气里都是惊讶,「呀,信惠,你给我寄的,不也是一层一层又一层吗?」
朴信惠张口愣了一下,立刻气势汹汹,「我那是怕快递公司发现!」
张根硕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茶,「一样啊。」
「胡说。我包了几层,你包了几层?」
「我这人没见过多少钱,唯恐让快递公司给贪污了。」他向前探著身,似乎在说什麼机密,「信惠,你不知道,丢一个快件,他们才赔两倍的运费。是你的作法提醒了我,对,是该这样。」
朴信惠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那你就包那麼多层?」
张根硕端著茶杯,一口的理所当然,「当然啦,否则被看出来怎麼办?」他喝了口茶,似乎才想起来,「你不是拆时很费事吧?费点事,也值了。毕竟嘛,稳妥第一。」他又喝了口茶,「我想,你也能理解,因为你就是那麼做的嘛。五十步和一百步,啊,我也不过是层数多了些。」
朴信惠的脸似五彩变换,明明理在自己这边儿,让他一说,自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了。
「那 那你也应该打电话和我说一声啊。」
「哦?有必要说麼?快递公司送得很快的 你当时不也是没和我说麼?」
「那是~那是~」朴信惠挠挠头,不一样啦。那是还你钱,而且那时和你又不熟,怎麼会…等等,对啊。她的腰板又直了起来,「张总,您为什麼要给我钱?」
「压岁钱嘛。」
「您干嘛要给我压岁钱?」
「当然要给啦。」张根硕玩著铅笔,云淡风轻,「令尊大人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说我给得对的。」
「我爸爸?」
「对啊。」张根硕的表情十分镇定,「不信你问他一下嘛。」
「问他?问他什麼?」朴信惠晕了。
「问他我是不是该给你压岁钱。」张根硕一脸的真诚。让朴信惠产生了一种幻觉,张根硕就是该给她压岁钱。
可是,张根硕为什麼该给自己压岁钱啊?
「好啦,信惠,你若是有疑问,先回去问一下朴教授。好不好?」张根硕虽然还是抬著头,但浑身的细胞都在说,我要工作了。
朴信惠只好哦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不对呀,今天是为什麼来的呀?
「张总,那个OFFER是我什麼时候签的?」
「哦?」张根硕扬扬眉毛,「不是说了吗?是初一签的。」
「不是,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是我什麼时候签的?就是,我不记得我签过呀就是,咳,就是…」朴信惠头一次觉得自己语文没学好,既找不到合适的词,又说不了合适的话。
怎麼语言就这麼匮乏啊?!
张根硕悠哉游哉的看著朴信惠在抓耳挠腮,似乎是在欣赏蓝天白云等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就是,那个张总,就是,是谁拿给我签的?」
「快递公司呀。」
「是什麼时候拿给我签的?」又要掉进陷阱里了。朴信惠毕竟是朴教授的嫡系单传,她赶紧刹住了车,从土坑里跃出来。「就是…我不记得他和我说过,有这样一份东西要我签。」
「哦,你是这意思啊。」张根硕恍然大悟的样子让朴信惠真切的感觉到他刚才是真的不明白,「快递公司没和你说?你再仔细想想,真没说过?」张根硕循循善诱。
「没有,绝对没有!」朴信惠说得斩钉截铁。
张根硕的脸上泛起了笑意。「不可能吧?信惠,如果没有,你为什麼要签呢?明显和包裹上贴的快递单不是一张嘛。信惠,再想想?」
朴信惠刚要再坚持,忽然想起来了,好像~似乎~彷佛~快递公司是说了一句什麼来著。
是什麼呢?
当时只顾著防备父母了,一个字也没有注意听…
呆。
呆啦。
沮丧!
张根硕的口气里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信惠,刚才你也说了,变态呢,就是非正常的、良好的态势。你看,讲诚信是良好的常态对不对?你要是签了字又不来,就变成了~非正常的、良好的常态~了。那是什麼呢?是变态了。信惠,你愿意做变态吗?」
朴信惠摇头。谁愿意做变态?变态才愿意做变态。
「对了,那就是了。既然签了,就该遵照OFFER来上班。要不,不是成变态了吗?」
朴信惠的头脑让张根硕搅混了。不来上班,就是变成了变态?
这世界太疯狂了。
她摇一摇头,「张总,那个真不是我签的 不,是我签的,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时候签的~不,我知道是什麼时候签的,可是不是我想签的不,是我想签的,可是,可是真不是我想签的 」
朴信惠自己都觉得混乱了。
这个世界太变态了!
她朴信惠有什麼错啊?似乎有错。错在哪里呢?错误似乎起源於一个签错了的字?不,是起源於怕父母听到有快递找自己。不,是起源於不该给张根硕寄那五百块钱?不,是起源於她不该盲目信任她的舍友?不,……
崩溃!
朴信惠拖著沉重的头回到家。
为什麼呀为什麼?
她绝对不敢把这事向朴教授和李教授提起。两位英明的教授怎会生下如此表达不善的女儿?一世清明,绝对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尤其自己还是中文系专业的,尤其是还是朴教授的助手,虽然是没有任命过的。
泪 ,为什麼啊为什麼?
思来想去,为了防止朴教授对她进行中文的回炉再教育,她只好忍痛隐瞒下来,对二位教授谎称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要去上班了。
对此,朴李二教授十分惊讶。
朴信惠倒是不惊讶,只是,「理想」的工作怎麼想怎麼都像是被连诓带骗的拉上贼船。
小心小心,此老板不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坚决提高警惕,不能再上第二回、不,第三回,不,第四回当…三千元的电话费还在手机里呢,拆了无数层报纸抠出来的五百五十块钱也还在书里夹著呢。这都是鲜血淋淋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