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二次自沉水底，他坚决要穿在身上的锦绣华服浮在水中央，是机关算尽一世所得的，权势、地位。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真可笑，竟为这些斗了一生。如今也不过是在这冰冷的水底慢慢腐烂罢了。
远方的天空有烟花飞腾，阴暗的水底蓝光涌动，苍白的脸，滴血的唇，如果人鱼会哭，那这满河的水便是它几十年来积聚的眼泪。
朴灿烈又一次在水中贴上了世勋的唇，慢慢渡气给她。一头蓝发光芒更甚。
四十年过去了，朴灿烈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而五十岁的世勋已经老得两鬓斑白，眼角爬满了皱纹，即使此刻安详地闭着眼，也是满面愁容。
但在朴灿烈眼里，世勋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他喜欢的那个人，那个样子。因为人鱼是智商很低的生物，他们的记性也很差，一旦爱上对方就要将自己那块靠近心脏的鳞片交给爱人，以便日后相遇能认出对方。。
四十年前灿烈的鳞片融入了世勋手中，不仅护了他半世周全平安，也是将自己的命也交给了他。
像从前一样，他将世勋慢慢推向岸边，用拧干了的蓝发为他取暖，还变出了很多吃食放在一旁。甜松糕，红枣汤，是世勋的喜好。
一天一夜，吴世勋没有醒来，灿烈只能勉强变幻成人形，步履维艰地走出蒹葭丛，剪断一头长发编成华美的锦缎卖与商人，换得几贴药给世勋服下。
又是一天一夜，昏迷的人还是没有醒。
他只得飞鸽传书求助人鱼族长。
【这个人，心已经死了，如何还能救活？】族长按着吴世勋的胸口，摇摇头便走。
朴灿烈倔强地拦住族长，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血溅在他乱糟糟的短发上，鲜明刺眼。
【一心换一心，灿烈，你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吧？】
朴灿烈迷惑地看着族长。
说了人鱼智商很低，记忆也不好的。族长的话对灿烈来说，难懂。
【唉……你也不过是五岁的心智罢了，又怎能要求你记着这些事呢】
族长摸了摸灿烈的头，又指指他的左胸膛。
灿烈似乎有点懂了。
我之前骗了你们，其实人鱼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生物，因为太聪明了，所以为神不容，只能终生终世藏匿于阴冷的水底。
因此这个笨笨的，连话也不会说的灿烈并不是人鱼。
他啊，就是那个五百年前被鱼族带走的垂髫小儿。
【好在你有两颗心，一颗人心，一颗鱼心，少一颗，没有关系】
族长走了，灿烈依旧跪在那里，身边躺着年迈的世勋。他笑了笑，看着世勋，伸手指指地，指指天，又摸了摸胸口跳动的心。
没人知道，直接用手挖出那鲜活的心脏，会有多痛。
吴世勋终于醒了，那颗年轻的心脏渐渐改变了他的容颜，灿烈给了他二十岁的模样，因他觉得那是世勋一生中最好的开始。
【天长地久，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灿烈对醒来的世勋说，
可吴世勋听到的只是嘶哑的啊啊声。
【你！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眼前这个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额头破了口子不断向下流血，整张脸是狰狞可怖的。
【我是灿烈，朴灿烈啊！】这是你给我取的名，怎么会忘。
【原来是个哑子……】吴世勋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的人还是啊啊地不知说着什么。
他觉得奇怪，明明自己是高中了状元坐船回家的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狼狈样？
【哦，一定是我还没变回人鱼】灿烈高呼一声，转头跳入水中，修长的双腿变成了巨大的鱼尾，浮在水面上努力地想让世勋看清自己。
【你……灿烈，是灿烈……】吴世勋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朴灿烈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激动地在水里翻腾起来，水花四溅。
【……灿烈啊】吴世勋朝那激动的人鱼招招手，朴灿烈马上高兴地摇着鱼尾游到岸边，还把那用幻术变出的甜食举到世勋面前，示意他吃。
吴世勋皱皱眉，推开了那些吃食。令人作呕的水草味儿他忘不了，受不了。
【灿烈啊……】吴世勋蹲下来摸着灿烈的头，心里奇怪那蓝色长发怎么变出了如今的模样。【听说，人鱼的心，是这世上最大的夜明珠……】
【是啊，但没有爱过的人鱼是不会有的呢】灿烈乖巧地点头。
吴世勋听到的还是嘶哑的啊啊声
【灿烈啊……那你的心，在哪呢？】
【我的心……已经给你了呀，世勋】灿烈害羞地摇晃着水中的鱼尾，漆黑的目映着世勋英俊的脸。
【……哦，是在鱼尾上对么，嗯？】吴世勋下了水，游到灿烈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我给你取姓为‘朴’，左边是木，木是植物，代表我们周围的蒹葭丛；右边是‘卜’，那一竖是你，那一点是我，就像我们现在拥抱的样子。
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
朴灿烈望着天，躺在岸上，身体已无法动弹。那少了块鳞片的地方此刻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鱼尾无力地上翘、下落，使劲地在岸上拍打。
而走远了的吴世勋没有听到。
十岁的吴世勋，梦想着能遇到传说中的人鱼，然后和人鱼永远生活在一起，远离尘世。
二十岁的吴世勋，梦想着高官厚禄，娶一房娇妻，非要羡煞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朴灿烈给的二十岁，是他认为世勋最好的开始。却忘了在世勋的这个开始里，已经没有了自己。
【你有一颗人心，一颗鱼心，所以少一颗，没有关系】
灿烈慢慢闭上了眼。
END

故事到这里就完了，你们可能会质问我，这就完了，完了？！
可蒹葭国的故事就是这样，无论是那个诗人还是那个书生，他们的故事都是这样就完了。
没有人知道结局，因为知道结局的只有他们自己。
而他们，可能早就在某处静静腐烂了吧。
。
但也总有一些听了故事不甘心的人，其中有个人，也是知名不具的。给了这些故事最后的结局。那时离蒹葭国破亡已有段年月了。
穷诗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连举人都考不上，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但他的诗到
底是美的，可忙于耕作的农民看不懂，达官贵人又觉得太穷酸气。所以穷诗人只能和人鱼在一起，直到他饿死在船上。也算是实现了天长地久的诺言了吧。
据说《蒹葭》这首诗便是他所作，如今手稿被人高价拍卖，成了稀世珍宝。
那个书生呢，他自负还是有些墨水在胸的，虽然人鱼很漂亮，他很喜欢，可毕竟感情是需要交流的，他意识到自己和人鱼语言不通，习性不同，甚至可能还处于食物链的上下两端，这着实有悖于儒教伦理。
所以书生走了，人鱼推着他的小舟一直送他到护城河边，他上了岸，进了城，几天后被人用麻袋装扛出来，扔下了河。
据说是他在赌场里出老千，被人发现后给活活打死了。
看到这里，你们会发现这些结局都有一个致命的漏洞，人鱼的命运似乎被忽视了。因为那知名不具的作者没有想到人鱼。
因为他也是人，他只考虑人的感受，在乎人的生死。
所以在前两个结局出版后，便有纷沓而至的批评向他开炮了。好在这里还有一个故事让他挽回名声。
是关于那个叫朴灿烈的人鱼的：
结局的开始，便是人鱼的死亡。可其实人鱼是不会死的，因为他们的心脏生于鱼尾，有刀枪不入的鳞片保护。当两条人鱼相爱后，他们会交换心脏上的鳞片再贴回原处。
可朴灿烈是个例外，他爱上了吴世勋，而吴世勋是个人。
人，是会变的。
所以在二十岁的吴世勋眼里，人鱼不过就是鱼罢了，他像取蚌珠一样取出了灿烈的心，用这颗夜明珠得到了公主的欢心，堂堂正正地成了最年轻有为的驸马爷。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三个故事都结束了。
随后这个作者被喷地在文学界无立足之地。因为他连最基本的逻辑顺序都搞混了，吴世勋的确死而复生，但这个世界却不会因此改变，他认为自己才高中状元，却不知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又何来高官可做，公主可娶？
由于该知名不具作者的失败，已无人再敢给这些故事结尾了。也许好的故事就该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空间，就该留下几百几千年的不甘心。
而你们，大可以在心里杜撰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
这里我便提供些史料仅供参考吧。
《蒹葭史·异闻录》载：蒹葭550年，有老妇于河畔发现一人身鱼尾怪物。此物彼时已奄奄一息，危在旦夕。老妇善，为其疗伤，后放生河中。此妇后一生平安，儿孙满堂，香火兴旺。
《蒹葭史·奸臣传》载：世勋者，蒹葭人也。字勋。始为布衣时，家贫，后溺水，为仙人救，得天慧，勤好学，及冠，状元者。又娶泰安公主，幸为驸马。后结党连群，弑君夺位，未果，自沉。时年五十。
《蒹葭史·异闻录》载：蒹葭550年，有采莲小儿偶得明珠，母大惊，奉于先人前，明珠怪异，夜黑无光，如石一枚，母弃之于水。入夜，河泛蓝光，哭声彻夜。
后有渔人捞得小儿尸骨两具，互相拥，胶着难分。

看完这篇颇有感触。最后的结局还是令人伤感的。知道了好多蒹葭国的故事啊

只有我看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