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谢莉尔慢慢饮尽一杯红茶，把杯子轻轻地放在床边柜子上，她侧头望着站在窗边的巴尔马公爵，月光不怎么明亮，打在他的脸上，明暗斑驳不清，表情难以辨别。
公爵只是依旧站在落地窗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象棋，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路法斯，你让奥兹成为通缉犯，帮助巴斯卡比鲁，推翻现有的认识和体制，宣告天下原来英雄才是死神，历史不过为谎言……”她靠坐在床上，眉头缓缓皱起，醒来后能回忆起来的最后的一个意识停留在他高举着铁扇，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摸样，背对着阳光显得他的脸阴郁而冷酷，眼中的寒光凌冽得像把锋利匕首，仿佛我不过是一个柔弱、无知而可怜的……猎物罢了。
我不是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路法斯，我们并肩成长，一起战斗过无数次，这家伙玩世不恭的古怪外表下是多么一个理智、自傲而机警的灵魂，我不是不知道。
只是，我从未想过他会有一天这样对待我。
不，也许不是没想过，当我们各自选择以兰兹华斯公爵和巴尔马公爵的身份相处时，我就在潜意识里隐隐知道的，我们总有走上不同道路的可能。
如果是谢莉尔和路法斯……
可惜，只能是兰兹华斯和巴尔马。
“……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完全不像你，或者说……这才是你吗？路法斯？”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谢莉尔支起身子，想要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手指却反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握住，缓缓地按在了床边，力道温柔却不可抵抗。
“谢莉尔，”巴尔马公爵转过身坐在床沿，抬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嘴角含着抹意义不明的笑，另一只手持着合起的扇子，在下巴处轻巧地一点一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吗？”
“路法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我认为不是悠闲回忆的时……”话语被点在唇边的扇子打断。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回答你的。”
轻笑的语气，狡猾的语调。
谢莉尔拂开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人一直是这样，“你太任性了，总是自我为中心。”
“是的，我一直很任性。”他咧开一张笑脸，身体往后仰倒，陷入软和的床铺中，乌黑的小眼睛精光亮亮，映出谢莉尔一张拿你没办法的脸。
“记得，当然记得，我想我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可是你眼角的皱纹明显得就像鱼的尾巴一样了啊，哎呦真是无法直视。”
“闭嘴！”谢莉尔觉得有些手痒，哎呀没有随身的纸扇真是一种失误，“从小时候开始你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就没有变过，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成过一个绅士，只是从古怪的小孩变成了古怪的老头子，除了古怪的成分毫无成长。”
“是是，谢莉尔一直在大家面前都是温柔懂礼的标准淑女啊可是爬树下河偷蛋糕这些事到底是谁干的呢？”
“阿拉？难道不是你吗？”
巴尔马公爵斜眼撇了撇嘴，侧过身子，用手支着脑袋。“没错，是我，反正挨罚的都是我。”
屋中一时寂静无言，谢莉尔端详着眼前的男人，这张容颜几十年来毫无变化，她却觉得难以移开视线，慢慢的一股酸涩涌上鼻尖，眼眶泛红，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不那么真切。
“路法斯，回答我的问题吧。”
巴尔马公爵却似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自言自语道：“谢莉尔，你还记得在你婚礼上，我对那个男人，你丈夫说的话吗？”
“恭喜你娶到了淑女名媛兰兹华斯小姐，新婚愉快。”
异口同声。
谢莉尔皱紧了眉头，“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时你觉得我是怎样想的呢？”
“回答我的问题！”谢莉尔狠狠地咬住下唇，泪水涌出眼眶，滑过无比凄楚而气恼的脸庞，她抓起身后的枕头，用力往巴尔马公爵的脸上砸去，“路法斯你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和我绕这些弯子，什么时候开始……”她哽咽道，“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愿再直面我的问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路法斯？”
可力气仿佛一瞬间又抽空了，谢莉尔猛地喘了几口气，无力地向后靠去，喃喃道：“我好像一直在你身边，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路法斯，我是不是漏掉了重要的东西？”
“我现在有一点点怀疑，我是不是从未看明白过你……这让我恐惧，因为如果是这样，那么过往岂不是成了我的自以为是和……梦境？”
“呐，回答我吧，路法斯……”
巴尔马公爵抬起手，拿开了砸在脸上的枕头，他支起身子，看着谢莉尔拧着眉头的脸庞，缓缓靠近，温柔地用袖口擦拭她的泪痕，“谢莉尔……”
“我们一对的耳环，我让愚鸠毁掉了。”
“什……么？！”她的眼眶睁大，心脏一瞬间好像停了一下。
而巴尔马公爵突然站起身子，眯起眼对着震惊着的谢莉尔歪头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打开门，他停住了脚步，望着床上谢莉尔。
“这就是我的回答。”
呯得一声，门又被关上，走廊上嗒嗒嗒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整幢建筑又陷入到了黑夜的死寂中去。
谢莉尔……
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中，作为契约者，作为四大公爵，我们不得不被推向风口浪尖，无处藏身，杰克是百年前悲剧的创始者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如果兰兹华斯依旧还站在偏向贝萨流士的一方，那么巴斯卡比鲁难保不会向你们下手。
说实话，我也无法预料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怎样，但是必然会有一方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最后之时到来之前，危险重重，只有重要的人才能得以保存。
人质，也是因为重要反而才是安全的。
我似乎只能先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保全兰兹华斯，保全你。如果最后是贝萨流士的结局，那么之后的历史上，与巴斯卡比鲁同流合污的巴尔马也许会消逝，但被我挟持的兰兹华斯，一定还能延续尊严和荣光。
巴尔马公爵加快了脚步，唰地一声打开的折扇遮住了他的表情，之后的眼睛肿却闪过精光，他走下楼梯，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加紧看守，不要让人质逃跑了。”
登上马车，随着一声鞭响，车子向远处疾驰而去。地平线已经泛出一条洁白的光亮，将墨黑的天空染上了淡淡粉红的暖色。巴尔马公爵坐在颠簸着快速前进的马车上，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句话。
“恭喜你娶到了淑女名媛兰兹华斯小姐，新婚愉快。”
他看着谢莉尔挽着那个男人，嗯，他的丈夫，一个温柔的绅士，她应该很幸福，笑得眉眼弯如新月，他直盯着那个男人伸到面前的，带着白手套的手，脑子短路了一下，没来得及指导身体下一步该干什么来着？
啊啊啊，他看见谢莉尔的笑脸后面似乎泛起了一阵黑雾，诶糟糕了，婚纱里不会会藏着折扇吧？
于是，年轻的巴尔马公爵握住了伸来的手，露出了标准的温和笑容，“恭喜你娶到了淑女名媛兰兹华斯小姐，新婚愉快。”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标准的绅士表情了。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加冰红酒，“敬你们一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甘甜的液体从喉管滑入身体，胃部涌起一阵舒爽的凉意。
“真是好酒。”
他的视线从男人的脸庞移到他们挽着的手臂上，又游移到谢莉尔的手上，最后定格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
淑女名媛兰兹华兹小姐出嫁了，那又怎么样？
反正爬树下河偷蛋糕的谢莉尔，不会走。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快全亮了，马车的颠簸反而使巴尔马公爵有了星星点点的睡意，他闭上眼睛试着减轻一些疲惫，可烦乱的思绪又使他不能入眠。
“谢莉尔，小时候总是你闯祸我受罚，
我保护你，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所以……
所以……
现在我也……”
巴尔马公爵的府邸中，女仆推开软禁兰斯华兹公爵的房间的门，看见公爵躺在床上，脸埋在被窝中，她走到床边，放下托盘，“公爵，这是您的药，请趁热喝掉。另外，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谢，没有什么，你出去吧。”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她便行了个礼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没有注意到埋在床上的身躯，肩膀在细微的颤动。
“……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