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尖舞
一．
2010年1月，香港的连绵阴雨已经持续了两个礼拜有余。
解雨臣入境的时候被美女警察搜了一遍又一遍的身，他好脾气的举起手臂配合。
这个月正是美国流感肆虐的时候，所有从北美来的旅客都要填防疫表做体温检查，人群熙熙攘攘。女警好不容易搜查完毕，将行李交还给他，用白话说：“没有问题，解先生。”
他笑嘻嘻的将行李接过，走出海关大厅。
香港的冬天不冷，但阴雨连日，莫名的也有些寒意。来接他的是自家兄弟，勤快的把他手上的箱子拎住，凑到耳边说：“花儿爷，亲家大少爷来了。”
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FX开过来，车窗摇下了半截，副驾的人叼着烟朝他笑：“小花。”
解雨臣看着他就笑了，轻轻叹了口气：“阿邪啊。”
“淋巴癌扩散嘛。走的很痛苦，临走的时候一直在念着你。”
解雨臣进太平间的时候，门口等着的全是解家的人，见了他迎上来，一口一个“花儿爷”。吴邪紧紧的跟着他，手上的烟在进医院的时候被迫掐掉了，双手烦躁的插着牛仔裤的口袋。
解雨臣听完了医生的训话，走到门口的一个女人面前，低着头：“大嫂。”
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非常好，半长的卷发，唇上一抹艳丽的玫瑰红。她看解雨臣的眼神有点慈爱：“回来了就好，爸念了你三年，今天才终于把你念回来了。”说着竟然有泪花。
解雨臣只觉得头疼不已，敷衍道：“爸留下的东西，我明天去取。”
吴邪一言不发的靠在门上看手机，时而抬眼看看他。解雨臣今年二十九岁，在解家的儿子中算得上最年轻有为的一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金融硕士，三年前在香港也算商界精英，只可惜犯了事，到现在还只能像条丧家犬一样的回来。
这条丧家犬如今也并不想接受家族的欢迎，吴邪知道他是在怕。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会飞来一颗枪子儿，直接把解家未来的少当家送去见阎王。相比之下，当然是那些遗物，比人重要百倍。
这时候解雨臣已经接受完慰问和欢迎，径自向楼外面走。他连忙跟上去，出了医院大门又点上一根烟，吐了一口气道：“小花，有的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解雨臣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他，阴雨绵绵里的眉目锐利而明艳：“什么事？”
吴邪垂了眉眼，思考了片刻说：“你入境前两天，他也回来了。”
解雨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半晌，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你以前不会抽这么狠，要得肺癌的。”
吴邪不知道他脑内在想些什么，苦笑：“你已经三年没见我了。”
他拉开驾驶座的门，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着解雨臣上车关门：“有的东西容易上瘾，一旦上瘾了就戒不掉了。”
吴家在八十年代移居香港。吴邪是在港出生的第一代人，却也算不得土著。别墅的二层落地窗里可见太平山腰的树荫，在雨丝里氤氲出一大片绿意。解雨臣一步跨进客厅：“吴三爷。”
吴三省已经六十岁了，白发比之三年前更见多。当年也是香港威风八面的人物，任谁碰到了吴家三爷的货，都要让一把的。三年前的案子把吴家的势力抽走了不少，三爷也憔悴许多，身材倒没有发福，瘦小精干的样子。他看见解雨臣很高兴，拍着肩叫他“花儿”。
解雨臣刚才在外面淋了一点雨，头发上湿漉漉的，三爷说：“香港最近天气差的很，花儿进来的时候可觉得吗。”
老人家还是江浙口音，解雨臣拿着毛巾擦头发，笑道：“还好。托三爷的福，进来的算顺利。”
客厅里摆了成套的红木，解雨臣擦完了头发，拿茶几上的青瓷荷叶盏斟了一盏冻顶乌龙送到三爷手里。吴三省对这个表侄子很满意，咂着新茶聊这几年香港的变化。
“以前你爸喜欢去的那家，尖沙咀的戏园子啊，这几年都不唱大陆戏了。想听一声吧，还要买CD回来放。终究也不如你二爷爷唱的好。”
解雨臣知道老人家其实是在念旧，二爷爷唱的再好，能比得过名家的名段子？可是他还是得顺着：“三爷想听，改日我唱给三爷听。”
吴三省拂着茶沫子点头：“你小时候唱的最好的那出，中间那几句……‘休涕泪，莫愁烦，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他半白话的把台词念出来，解雨臣听出来，这念的不是旧事，是旧人。
吴三省和解连环是表兄弟，一同在香港打拼了这许多年。
他接道：“三爷，纵使‘人隔万重山’，终究是‘有日春风吹渡玉门关’啊。”
吴三省叹了口气，看看解雨臣：“花儿，你足够聪明。但是聪明的人，活的累。”他放了茶盏，“你爸爸留下的账本都是你的，以后从果敢到新加坡的盘口也是你的。但是能不能镇住这个解家，还是看你自己。”
解雨臣忽然笑了：“三爷不信我？”
吴三省也笑，这一笑，依稀看得出当年威加西九龙的架势来：“东西都是你的了，我又何来信不信呢。以后就不是花儿了，得叫小九爷了。”
解雨臣回来之前，找人算过命。
南岭最讲究运，远渡重洋的大仙儿也不是没有。那大仙拉着他的手说，先生，你命中有劫数。
他问，那我有财吗。
——有有有，当然有，先生您财运亨通，威加八方，是个难得的好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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