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题记
有些人 就像风突然吹起的一阵沙.
风停了 他就也跟着停在你眼前.
他来的时候向你笑着 仿佛几个世纪前 你们就如至亲.
但他终究只有在你漫长的生命里做了一个“经过”的动作.
不管他在你身边为你开出怎样大红大紫 伸展着完整到伤筋动骨的蕾.
他只是经过了。
你清晰地记得他与你共度的每一微秒 他抬眼皮的瞬间
他对你说话时 令你舍不得忘怀的温柔。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了你的世界
他没有做出离别的表情
但他终于有一天不见了。
多年以后 你只有在朋友的酒宴上 撑着微醺的头
挑过自己几根花白的发
目光挣扎着看向他的目光 自语似的
不甘又无奈地干涩地摇着头说：
“他吗——不记得了”

【二】
那不是他第一次看就她。
以前对她就早有耳闻 也见过她
她很少出现在学校里 所以她露面的时候
身边的男生们总是一副翘尾巴的公鸡样的互相咬耳朵：
“哎兄弟，瞅见没?那个，邻班班花。啧，老漂亮了。”
他没反应，也懒得看，朋友又说：
“哎我说你，有点反应好不，那可是我们男人——男人最宏伟的目标!”
他白了朋友一眼：“目标?成为她一样的女生?”
朋友自讨没趣 不再说话 自顾自地目送女孩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只是他没想到
会与这样的方式和她正式碰面

【三】
她趴在学校六楼的露天楼梯栏杆上 半个身子悬在栏杆外
双腿也是悬空的
有些长的头发垂下来 把眼睛盖上了阴影
她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 向下看。
下面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把她狠狠地拽了下来 她没回过神
一下坐在地上 他也没扶她起来
“想不开啊你?”男孩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她瞪大眼睛看了他一阵.
自己拍拍手臂和腿 站了起来
“你可真俗。”她说，“我是在看人，看风景。离太远会看不清，离太近视野又太小。要死早跳了，用得着那么累的挂着啊?挂着谁看?”
然后她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最后目光停在他手里的一大包薯片上。
她伸手拿了过来。他也没抢。
她心安理得而又满意地冲他笑了一下，撕开包装袋 抱薯片 塞进了嘴里。
又转过身，慷慨地抱薯片递给他：“你也吃吧，不用谢。”
本来就是我的。
男孩好笑地想着，把手伸进袋子里抓了一把。
“既然来了就别白来，陪我挂着吧。”
然后她继续把身子探出去。男孩靠在栏杆上，伸手又把她拉回来。
“你别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搞得我陪你望风还得提心吊胆。况且你真下去了，我还得定个谋杀罪什么的。”
她冲他咧着嘴笑起来，他才发现她右边的虎牙上镶着一颗钻。
怪不得都喜欢她 大概只是因为她的特立独行。她脾气一定不好，又没教养。
他想着，又抓了一把薯片。
然后他们都没再说话。沉默里充斥着嚼薯片的吱吱声。

【五】
有时候他们讨论一些很无聊的问题。
比如她问他：“你觉得我漂亮不?”
男孩说：“不漂亮。黑眼圈太重。一笑卧蚕特明显。像个老太太。”
她却很开心：“听别人说我漂亮听得恶心，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特舒坦。”
或者不说话，偶尔他从她头发里扯出夹进去的不明杂物，她揪住他衣服上某个地方玩半天，
几次扯掉了扣子，笑他衣服质量不好。
他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好到可以如此亲近的地步。
他从不问她的情况，
比如她传说中的男朋友，
她为什么很少上学，等等。
他自认为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随意的。
他也没必要，更没兴趣搞到她那点珍贵的口供拿去向自己班里的花公鸡们炫耀。


【六】
最后一次说话的时候，是她被他用力过度的背后袭击式恶作剧整得晕头转向，
然后一头撞到他怀里。
她没什么反应，倒是男孩突然像被一棒打醒般地紧张起来，
迅速用手臂将他与她支撑出一段距离。
他说：“对不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径直走下楼梯。
他喊：“喂。”
她于是站住，又转身，对他笑了。
她笑得像一个放慢镜头，笑得很认真。
她甚至怀疑他是否看清了那个笑的过程，只是她依然那样笑，十几秒，仿佛把一生都笑尽了。
直到回头，背对着他
她还是笑，像是那表情僵硬在脸上。
然后阳光突然从窗子打到她脸上，她像擦汗一样抹了一把脸，把那个笑，以及几滴眼泪抹了下来。

【七】
之后他们都没有去挂过栏杆。
只是他在操场上远远望见她。
她始终一个人，飞快地从人群里穿过去。
他没有上前和她说话。
他依旧认为他们之间没有好到远远的就要特意地跑上去打招呼的必要。
他也不会一直看着她，他心里还是怕她看向的是他。
不久她就又从学校消失了。似乎再也没回来。
有人说她去读职业学校了，
还有人说她不在这座城市了。
流言总是可笑又遥不可及的啊。
他冷笑。
他觉得他有权想念，又没有资格想念。
因为他认为他是她的陌生人。
一直都是。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是陌生人，他们不会有如此信任和微小的依赖。


持续更新.....

【九】
昔日的朋友打电话，
不知哪个特能张多事的人 安排了校友会，几百人在市中心的酒店占了五层的礼堂大厅。
脸还是一样的，都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只是男孩们都变成了男人，
当面依然像当年一样互相挖苦讽刺开玩笑，球鞋变成皮鞋，在水晶灯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依然那样的没有酒量，几杯酒下肚，口齿就有些不清晰了。
但他坚持着叫喧自己清醒得很，与朋友高声畅谈，谈曾经那些纯白的年少轻狂。
突然朋友握住他，指着不远处说：“哎，那个不是当年的……邻班班花么”
他颤抖了一下，装作自然而又浑然不知的神态抬起头，
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她穿着橘色的皮风衣，在人群中端着酒杯，自顾自地喝，
却始终孤身一人，偶尔有人问候，她不冷不热地应着，
于是人们便识趣地走开。
她很快又发呆，盯着空气的某一处看得出神。
他没有告诉过她，黑眼圈和卧蚕长在她脸上很好看的，显得她的眼睛又大又深。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醉了，
因为他看见她的视线突然一片模糊，
像是涨潮的海洋漫上双眼，眼眶被海没得涨红。

太长不看

【十】
他还能怎样呢?
他可以怎样呢?
他不想去打招呼 他知道没有用
因为这么多年他仍旧遗留的那点偏执早已被他们滑出了一条温柔却冰冷的灰蓝色的河，
他明白，
即使上前相认，
也只是两人相视一笑 最终一切的美好就都在这里变成乌有，
他不愿 也不舍得。
如果只凭记忆想念，本来可以记得很完美。
他不想向朋友炫耀他与她有过多少在一起的时刻，
他亦无力再从深不可测的时光里寻找那点令旁人嗤之以鼻的快乐。
岁月那么庞大 束缚的不仅是过去。
但除了他 谁也不懂。
而那是他唯一的珍藏 他不想浪费在一个已然陌生的女人身上 太没意思。
他只是又将酒杯倒满，手伸进长出了几根白丝的发里，撑住醉醺醺的头，
他轻声地说，像在自言自语。
又清晰地，像宣布着，对某段岁月的告别。
“她吗——不记得了。”

【十一】——尾声
人是一直会变的。
他经过了 留下细碎的片段
你耗时多年 重新拼凑完整 却又发现如今他再也不会对上记忆里的那个笑容。
于是你记住了相识，又选择了相忘。
【相识 相忘】
【The end.】

【最后的话】
给 那些注定只有“经过”我的人.
我爱过你们.
顺着阳光的纹路 却也像逆流而上.
我抬起手 即使在背光的地方 还是遮住眼睛.
只有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然后我看着窗口那一小片被楼房遮住了一半的天空
它从白色 到红色 又从蓝色 变成金色 最后是黑色.
突然 只是突然的 想说：
“再也不会了。”
“你教会了我那么多 包括怎么爱 怎么恨 怎么开心 怎么幸福 怎么发自内心的笑.
但你还是挺自私的 因为你始终没有教我 怎么忘记你.”
挺俗套的不是么
但我还是流泪了.
我不会忘记我们的那么多的【相识 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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