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汉认真听完，良久，低头道歉：“我很抱歉，曾经的我让你这样难过。我以前不知道要怎么区别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又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以为一直在你身边，你就会感知到我的心意。”

《青年文摘》（2024年3月）
我们高中有个全市闻名的图书馆，是一位著名校友捐建的。一张借阅卡最多借三本书，我通常一周可以看完三本。“丛林”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我想看的书的借阅单上。他与我同级，他在六班，我在三班，我们时常在课间操时，在楼梯处碰到。

我们每天会聊上几句，比如，最近借了啥书，哪本值得推荐，偶尔也会送彼此自己淘来的书。高二分班时，我居然跟丛林分到了一个班。他邀我做同桌，我当然愿意。
丛林除了语文成绩良好，其他科目一塌糊涂。我曾试着帮他学数学，但很简单的一道题，反复讲了好几遍，他依然一头雾水。“我早就接受自己的智商有硬伤这个事实了，这下你眼见为实了吧。”他反过来安慰我。

听到老师对他冷嘲热讽甚至人身攻击时，他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书看，我就能原谅一切。”压力大时，跟丛林聊书，是我最好的解压方式。我们改写《红楼梦》，黛玉没有死，和宝玉结了婚。

在那个成绩至上的环境中，大家对人的判断标准简单粗暴，只有学习好和学习差的两分法。但我在丛林的文字和谈吐里，明白了每个人都是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每个人都值得被尊重。

高二下学期，我被分到了火箭班。火箭班的同学有点冷漠，随便搭讪，换来的通常是沉默或白眼。每月月考采取末位淘汰制，就连座位都是按月考成绩排的。在这水深火热的生涯里，还好有丛林。我跟丛林说：“我高三能不抑郁，全靠你。”他笑纳：“我高中三能不自卑，也是因为你。”

高考后，我去了北京，丛林进了老家一所大专。我后来的人生就像上了高速公路，本科、考研、司法考、国考，最终，我被北京一家区法院录用。就在此时，失联多年的丛林从天而降：“你那么耀眼，打听你的情况一点也不难。”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些年他都做了啥。他入读大专三个月后就辍学了，当了货车司机，全国各地跑。那些偏远没人愿跑的线路，他都去。货物送到后，他就在当地走走转转。别人多拉快跑是为了赚钱，他却想走遍中国的角角落落。

这是他第一次跑北京，大货车进不了五环。于是他把车停在五环外，临时决定来看我。那天，我俩从日落一直聊到深夜，好像自然而然就续上了当年。丛林这些年的见闻太令我着迷了。和他相比，我像是活了个寂寞。

我突发奇想，想看看他那辆陪他天南海北的货车长什么样，于是，他带我去了。他的驾驶舱简直就是书房。他说，为了省钱，出远门时他就住在车里，读书、睡觉。我告诉他，这些年我除了考试就考试。进了法院，每天都在打杂，不是整理装订卷宗，就是帮法官查阅资料。

“你们只有先保护好他人的自由，才能保护你们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自由，伤害我的东西也可能会伤害你。”丛林背诵了这段话，他说一个人早早就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的样子，美好到发光。

丛林告诉我，有些地方，你只有参加了，融入了，它才能成为你的一部分。恢复联系后，丛林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跟我分享沿途见闻。在他的感召下，我也会在休息时，用脚步和眼睛去发现北京。

几年后，我升任一级法官，可以单独办案。丛林给我寄来好多心理学书籍，作为祝贺。丛林送的每本书，我都有认真读。因为我清楚，那些书，他也都读过。每当想到我们的目光曾在同一行文字里相遇，心头就会涌起种种思念、悸动。

有一次，丛林好几天没跟我联系。我忍了再忍，还是主动打给他。电话是他同事接的，说丛林受伤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整个人都不淡定了，立马要了医院地址，坐上高铁就去找他。

我在医院陪了丛林一天一夜。那晚，他吃了止痛药，还是疼得睡不着觉。我就和他一人一只蓝牙耳机，并头听书，听累了就轻声聊天。我给他讲我办的每一个案子，也讲案件结束后，自己对人性的理解和困惑。大多时候，他安静地倾听，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给予适时的他人视角。那夜，丛林的话，让我对自己的工作又有了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