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走廊的灯光惨白。老耿递给我一个冷掉的馒头，沉默地坐在我旁边。过了很久，他粗糙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搓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乔晖……你跟文虎……你们俩……”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那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些在泥里火里滚过的老兵，眼睛毒得很。
我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秘密被骤然戳破的羞耻和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可看着监护室紧闭的门，想着里面那个生死未卜的人，想着电话里他那句沉甸甸的“我也爱你”，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顶了上来。我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迎着老耿复杂而带着悲悯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耿哥……我爱他。” 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生生剜出来，带着血沫，“不是兄弟……是……是男人爱男人那种爱。我爱陆文虎。”
说完，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等待着可能的鄙夷或斥责。
预想中的风暴没有来。一只粗糙厚重的大手，带着熟悉的硝烟和汗味，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老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叹息：“唉……操蛋的世道……你……好好守着他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那一刻，堵在心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转到普通病房后，文虎依旧昏迷不醒。医生说是深度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了。我谢绝了战友们帮忙照看的好意，固执地守在他床边。白天，我给他擦身，按摩僵硬的四肢，用棉签沾水润他干裂的嘴唇，絮絮叨叨跟他讲营里新发生的鸡毛蒜皮。可到了夜里，当病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微弱的嘀嗒声时，白天强撑的堤坝就彻底崩溃了。
我握着他那只缠着纱布、依旧没什么温度的手，把脸贴上去。黑暗像是最好的掩护，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文虎……你听见没有？你得醒过来……” 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答应来看我的……你电话里说了‘也爱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是文虎……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是爱你……从新兵连第一次看见你，你那副谁也不服的倔样儿……我就栽了……”
“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求你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我们……我们好好过……像你说的那样……过一辈子……”
“我爱你……陆文虎……听见没有……我爱你……”
这些白天绝不敢宣之于口的滚烫字句，在寂静的深夜里，混合着咸涩的泪水，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倾泻在他耳边。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只是绝望地、固执地倾诉着，仿佛这样就能把我的生命力渡给他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