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艾丽娅……我知道这是你一直以来的追求，但是……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庭每天都在经历折磨！你知道他们很多都活不过五岁吗？就算运气好活下来了，又该怎么在我们的社会生活？想想那个长了一脸脱不掉的鳞片，被人嘲笑到想自杀的女孩！还有那个青面獠牙的小男孩！他一直想啃了他的父亲，只能被锁到楼梯间里！难道你希望看到我们的宇宙充斥着短命鬼、畸形儿和定时炸弹吗？”
“除非他们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亲爱的，任何一个孩子，只要他们的父母决定让他来到世间，都不应该被轻易放弃……他们的处境需要更多的关注。你所担心的问题，只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了解和包容他们——我们已经看到曙光了。我已经整理好了我这些年的调查手稿！只要完善最后一部分，它就可以作为我们的指导材料！”
“你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栋楼都差点被炸平了！幸亏你当时不在场——我不想让你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们需要我。我不会随意对待我的生命，因为我的命早已和他们绑在一起了。但如果可以让星际社会更加重视对他们的研究和关爱，让他们也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活在世上，我不后悔献身于此！”
“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呢？求你再想想！我不能再让你往前走了！”
…………
“塞布，我需要你马上关掉前往克莱顿II的传送门！关不掉就炸掉！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打开……就算是她也一样！”

一
一位白发老人懒洋洋地靠在红色扶手椅上，就像一只威风不再但仍然优雅的老猫一样。他一手搅拌着掺满方糖和哞西牛奶的咖啡，一手扶着单片眼镜，半眯着眼睛看着老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因健康状况恶化，现任黑砂殖民地总督奥斯瓦尔德·勒什伍德宣布辞去大地守护团理事一职，原定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也因此取消。截至发稿日期，黑砂殖民地方面仍未透露其身体近况……”
老人看着电视上自己的照片，端起杯子轻轻咂了一口咖啡。
“如果我继续跟这些空想主义者待在一起，那我的健康状况会比我对外公布的还要差劲！这个该死的法案……等着瞧吧……”奥斯瓦尔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由此引发的伦理问题和基因污染将会把这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
两周过后。
老人半卧在软绵绵的红色扶手椅上，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单片眼镜，镜片下那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老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大地守护团理事会以272票同意、1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智慧种族通婚法案》。至此，在人类主导、各种族人士的推动下，这部一度极富争议性的法案终将成为可见宇宙智慧种族间所必须遵守的又一准则，可以预见的是，这将使得各种族间的联结更加紧密，我们将更加团结一致向宇宙更深处的奥秘进发……”
“一派胡言！”
老人突然从扶手椅上一跃而起，把手中的镶金手杖一折两段，狠狠摔在湿冷的岩砖地板上，身边的女仆都被他吓了一跳。
“您还好吗，老爷？”
“哦。我失态了。你先去休息吧——晚间新闻的时间已经过了。我也该睡觉了。”
“好的，您需要我的时候请随时呼叫……别忘了这杯氖果酒，老爷。您每天必须喝一杯才能保证您的风湿不再加重。”女仆端来一个放着高脚酒杯的托盘。
他关掉电视，朝着女仆勾勾手指，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女仆离开后，他拿起手边的老式红色电话机转了几圈，电话的另一端连接着位于城堡地下的管家办公室。
“您有什么吩咐，老爷？”
“立即打开信号屏蔽装置，塞布！”
“发生了什么，老爷？您为什么突然——”
“通知所有教官和守卫，明天下午三点在斗技场集合。”奥斯瓦尔德一口喝干了剩下的咖啡，“我要亲自给他们训话。”
“可是，一旦开启信号屏蔽，您就联系不上少爷了……已经五年多都没有——”
“我的儿子——勒什伍德家族的继承人——他自己能料理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无谓的担心！”
电话那头安静了十几秒钟。
“——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塞巴斯蒂安！我相信你做事的效率。”
“……是。”
奥斯瓦尔德透过落地窗远眺着滚滚尘暴遮蔽下的星空。
“一旦下了做什么的决心就咬定不放。和我真像啊。”

刚出炉的么？赶上了

二
这一个月以来，里昂·勒什伍德几乎把这里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不知为什么，当他踏上这颗星球的第一秒，他就沉迷在枯黄的稀树草原和随风摇曳的麦浪之间，甚至呆得忘记了时间。
与这颗星球的居民打交道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此刻，他正在一间酒吧里和一位星之子牛仔勾肩搭背畅快痛饮。牛仔的身体原本就散发着红光，而因为喝了过量的特制鸡尾酒，他看上去就像一盏嗷嗷作响的红色警灯那样醒目。
“你……你是我……我见过……最能喝的……人、人类，伙计。”
“呦嗬，别说这种话！在你们的地盘上就别把我当人类，就当我是一个快活的星之子牛仔！不喝到这个份上，怎么能真正体验你们的生活呢？这可是每个男孩子的梦想！”
“很、很少……嗝……有……人、人类……这么……向往……我、我们的……嗝……活、活法。来，干——干杯！”
牛仔叼着酒瓶，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话音刚落，里昂感觉牛仔搭在他背上的手臂一个出溜就滑了下去。他扭头一看，这家伙已经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里昂连忙喊来酒保，顺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牛仔身上。
“呃，小姐……希望他没事。对了，你们的酒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非常好喝的饮料，但我们喝这些酒是不会醉的。千万别跟他说这个……卧槽！我的外套！”
他的外套烧着了。酒保小姐看了看里昂一头白发下的帅气脸庞，又看了看那件仍在着火、烧了一半的外套，她的粉色小脸一闪一闪，向他表示歉意，还免了他的酒钱。
“哦，抱歉，甜心。如果一个星之子太嗨了，他就会烧起来。或者说，我们的身体正在释放能量。如果嗨到极点的话……有可能会因为剧烈反应引起爆炸哦。当然，这一般不会发生——不过我们是气态的，不用担心爆炸会伤到其他星之子。所以……”酒保小姐撩起她的气态长发，“为了你的安全，不要招惹我哟。”
里昂并没有离开酒吧，而是守在他烧得一丝不挂的酒友身边，当然也是因为舍不得这里上好的饮料。他又点了满满一大杯刺球果酒，听着收音机里那颇具年代感的乡村音乐。突然，音乐戛然而止，广播的内容变成了新闻。
“TP通讯社报道：距《智慧种族通婚法案》施行已满整整一个地球标准月。原本无法登记合法婚姻的跨种族夫妻和已育有混血后代的家庭都成为了法案最直接的受益者。数据显示已有数百万个家庭依据该法案重获本该属于他们的合法身份和权利，而这一数字仍在大幅增加当中……”
里昂抬眼看了看吧台，正好瞥见酒保小姐脸上的心形符文。她也注意到了里昂的目光，挺了挺胸，手里却像百无聊赖似的弹着一块像素，没过几秒就脱手掉在地上。她慌乱地弯下腰去捡，却忘了自己穿的是件小背心，粉色的光线刺得里昂不自觉地眨了眨他深红色的眼睛。
“果酒很不错，谢谢。”里昂把大杯子顺着吧台轻轻一推，杯子准确地滑到了酒保小姐手里。“替我照看好他……还有我的小飞船。我过一阵子再回来。”
里昂哼着刚刚学会的乡村音乐走出酒吧。
“她如烈酒般醇美，又像刺果般尖锐——”
当他推开酒吧的木门时，他感到背后传来一股跳动的热流。酒保小姐看着里昂远去的身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却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酒吧里随即充满了一团团从她身上飘出的淡粉色气体。

个人二设1：
星之子的气态身体并不稳定，在情绪激动时容易自燃。
每次和平卫士任务做到最后都会出现果奔的星之子2333333所以就这么写了

三
霍兰德·罗切斯特博士拎起一只小鼠的尾巴，把它扔进两个玻璃容器中的其中一个。小鼠在容器里不断挣扎撕咬，似乎不太适应这个小行星研究站的重力。在人类获得了遨游星海的能力之后，很多研究项目都转移到了低重力环境下进行。
“第927次实验。做好记录，新来的！”霍兰德转向身后的助手，“开始！”
助手按下按钮。几乎同一时间，小鼠似乎在半空中悬停了0.1秒，它的四肢仍然保持着奋力挣扎的姿势，接着化为一团蓝白色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霍兰德扶着眼镜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正聚焦在另一个容器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仿佛在回应他一样，另一个容器有了反应。容器内的空气首先搅动起来；一小团蓝白色的粒子出现在容器中央，随后是更多、更小的粒子团，它们渐渐在容器中央聚集，最后汇集成一只小鼠的形状……
悬停在半空的小鼠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落在第二个容器中间。它似乎更紧张了，在容器里横冲直撞，最后一头撞晕在玻璃上。
可观察它的人比它更加激动：霍兰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由于低重力的原因，他的脑袋差点撞到了天花板。他冲向呆立在一边的助手，从他手中夺过实验记录。
“第927次实验……成功重构小鼠身体……实验对象生命体征正常……”霍兰德手中的钢笔在记录本上飞速滑动，笔尖把纸都划破了，“……实验记录人，霍兰德·罗切斯特！”
“这看起来只是一次普通的传送啊，博士？”助手挠了挠头，“为什么我们需要花这么大力气去复现一个已经成熟的技术？”
霍兰德扔下记录本，拽着助手的衣领把他甩到实验台前。
“普通的传送？”他指着助手的鼻子吼道，“恐怕你根本没有提前了解过这个课题！”
他展开全息显示屏，在屏幕上龙飞凤舞地涂画出几幅潦草的示意图。
“众所周知，传送，”霍兰德跺了跺脚，“相当于将你的信息原封不动地传输到目的地。那么如果当你在传送过程中遇到了意外，你的信息就会？”
“……散，散失。博士。”
“没错！化为乌有！你的存在将在这个宇宙中彻底湮灭！”霍兰德摊开双手，“那么如果我们可以在一切都太晚之前将这些信息重新收拢起来呢？”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博士？”
“所以我说过你根本没有提前做功课。”博士叹气道，“这种可能性建立在一条公理上——之所以称之为公理——是因为我们宇宙中的每个实体都拥有其独一无二的‘标记’。简单地说，相当于一个唯一的ID。而组成这个实体的所有信息，都依托于这个ID而存在！也就是说，不管这个实体变成什么样子，这个ID都不会变化。反过来说，对于一个实体，我们只需找到它的ID，就总能找到一种方法还原它的原始信息，这样就可以完美地复原任何一个实体，甚至在不改变其本质的情况下改造它！”
“可是我还是不理解它和传送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黑箱吗？传送并没有拆开那只黑箱。它只能保证传送门那头的你还是你自己，但它并不知道这段ID的存在！而我们却拆开了黑箱——”
助手瞪大了眼睛，似乎放弃了思考。
“还不明白吗？我可以把你从脑子到身体完全改造成一条呵呵鱼，但是只要那段ID不变，你仍然是你自己，就算你烧成灰了我也能认得你！等你什么时候能跟上呵呵鱼的平均智力，我也许会考虑再把你变回原样！”
霍兰德越说越激动，他脱下白大褂高高抛向空中。
“如果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那么……甚至可以大胆假设——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再也不会经历生离死别，我们将能够以永恒的生命探索无限的宇宙！”

好耶

四
奥斯瓦尔德沿着黑砂城地下深处的狭窄通道缓步前行，两侧沸腾的岩浆给通道的墙壁染上了一层橘红色。他走过散发着灼热气息的通道，停在一扇由十几把巨剑并排而成的闸门前。
这里是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宝库，勒什伍德家族数代祖先攒下的财富封存在此。如果按照目前的汇率折算成像素，它们足以从最注重享受的鲛人手中买下一颗海洋星球和其中收藏的所有巨作以及珍宝。
一只毛皮红黄相间、长得像地球上松鼠和狐狸杂交的小动物跃过岩浆冲向奥斯瓦尔德。它停在他脚边，亲昵地摇着它那根如火焰般燃烧的华丽长尾。
奥斯瓦尔德认得它。三十年前，他和妻子艾丽娅在一颗即将爆炸的岩浆星球上救出了这只小菲狐。在它刚刚来到这座城堡时，它还是一只可爱的菲狐宝宝，有着圆圆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和短小的尾巴，寸步不离地黏在艾丽娅身边，直到三十年后艾丽娅离他而去的那天，它长成了现在的模样，趴在她空空如也的棺木上，怎么赶也赶不走。不知是因为成年菲狐追逐岩浆的习性，还是因为奥斯瓦尔德一看见它就会默默流泪，一个月后，它躲到了灌满岩浆的地下宝库，直到现在。
他抱起小菲狐，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尾巴。
“我们不会等得太久，小家伙。”
奥斯瓦尔德摘下单片眼镜，将眼睛对准巨剑闸门正中央的一颗红宝石。几秒钟后，随着一阵铿锵的金属碰撞声，闸门应声开启。小菲狐吓得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围着他转了几圈，趴在石砖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岩浆。
穿过闸门便是宝库大厅，一面粗糙的岩壁上镶嵌着一部几乎占满整面墙的计算机。奥斯瓦尔德的手指在终端键盘上飞速敲击，计算机屏幕随即显示出一行大字。
“汇款中……请不要中断操作以免为您带来财产损失。”
几分钟后，奥斯瓦尔德胸前的红宝石胸针发出了嘶哑的人声。因为地下的信号非常差，声音断断续续，他只能凭借几个关键词来判断整句话的大致意思。
“感谢…您…支持……”
“进展如何？”
“……顺利……重大突破……”
“很好。保持低调，别得意忘形！”
“……科学……热情……敬佩……会……嘶嘶……记住。”
“少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只要你遵守协议，经费就是足够的。”
“……不只……嘶嘶……需要……高级……对象。”
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屏幕前，大厅里只听得到计算机设备运转的噪音。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关掉了计算机，大厅再次被橘红色的微光笼罩。
“准备好一个未经注册的私人传送器。三天后我会与你对接——”奥斯瓦尔德把胸针凑到嘴边，语速尽可能缓慢地说道，“记住，保持低调！否则，我想你小小的研究基地会很热闹……但我不喜欢热闹！”
不稳定的通话几秒钟后便断开了。计算机屏幕闪烁着惨白的光芒，上面的字样已经变成了“操作完成”。奥斯瓦尔德没有回答，而是揉了揉没戴眼镜的那只眼睛，背过身不去看刺眼的屏幕。
“艾丽娅……请原谅我。”

五
人人都知道这里有个狠角色：他只接受那些过于危险而无人问津的订单，比如潜入科技发展部电视台把所有的宣传片改成反抗军征兵广告、从电子人暴君的眼皮底下偷走他视若珍宝的地契、或者从被嗜血生物占领的幽灵飞船里抢救珍贵的样本，然后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方式把货交给雇主。
因为里昂的加入，短短几年内，这座空港便成为附近星系中信誉最好的佣兵营地。
“艾丽娅纪念基金会今日于地球成立。该基金会以著名的慈善家、社会活动家艾丽娅·勒什伍德的名字命名，旨在救助被遗弃的智慧种族混血儿童、保障他们的安全和权益。艾丽娅生前致力于争取智慧种族混血儿童的正当生存权……”
头顶的小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听到母亲的名字，里昂握着球杆的手不自觉地一震，停在了球台上方。
“嘿！你在干什么！该开球了！”
“哦，没-没什么。我的手抽筋了。”
“哈哈哈哈哈！平时不要命的男人竟然会因为几千像素瑟瑟发抖！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这场桌上球赛的结果不出所料。里昂一杆把母球轰进洞里，如释重负般地扔下五千像素，借口身体不舒服回舱休息去了。
他躺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排风口，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双平静如水的杏眼，像少女一样永远带着天真微笑的脸颊，还有柔软的栗色长发。
“也许我该接点简单的活了。”
几个月后，佣兵空港接到了一笔大单：一位不愿公开身份的雇主想要他们前往一颗叫做克莱顿II的星球截停一列火车，并且带走上面的货物，报酬是七百万像素。
虽然他从未去过那里，但他却本能地产生了一股抵触感，以至于他几乎是被同伴们硬拽上飞船的。由于任务的难度和报酬完全不成正比，佣兵们在飞船上提前撬开了一桶珍藏多年的葡萄酒庆祝，而里昂却兴致不高。直到落地之前，他都一言不发，只是反复拆装着手上的老式突击步枪。这是他从家里带出的唯一一样物件，枪管看起来灰不溜秋，木柄枪托磨得乌黑油亮，枪口还留有焦黑的痕迹。
飞船在一片枯黄的稀树草原上降落。佣兵们很快各就各位，摩拳擦掌地隐蔽在铁轨附近的灌木中。
里昂的大拇指已经放在了起爆器的按钮上。他侧耳听着远处列车的微小振动，只等一个足够近的距离。
“轰隆！”
一声巨响过后，火光冲天，钢轨应声炸成两截。听到火车紧急制动的吱嘎声，里昂冲向仍在缓缓滑行的车厢，伸手招呼身后的佣兵同伴。
“快，跟上！”
佣兵们提枪跃出灌木丛，一拥而上。
话音刚落，里昂已经用一颗炸弹搞定了车门，接着往车厢里扔了几枚催泪瓦斯，呛人的烟雾升腾而起。
然而直到佣兵们全部跳进车厢，都没有遇到预想中的抵抗——这节车厢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看着车厢两侧惨白的灯管和空无一人的座位，他察觉到身边的气氛有些诡异。他示意佣兵们跟紧，把老式突击步枪举在身前，走在队伍最前方，慢慢深入车厢。
里昂一行人走过一节节车厢，每节车厢都空空如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在一片寂静中，里昂似乎听到通风管道传来一些异响。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列车，异响声也越来越大，里昂举枪的双手开始渗出汗珠。
当他们走过四节车厢以后，里昂终于听清了这到底是什么动静。
是孩子的哭闹声。他看向车厢连接处，和前几节车厢不同，这节车厢大门紧锁，而哭闹声就是从门背后传来的。
“这里有小孩子？”
里昂打手势示意佣兵们停止前进，可急红了眼的佣兵同伴根本没注意他的信号。一个佣兵端起步枪瞄准门锁，准备暴力破门。

我趣好久不见

太强辣，是大佬

六
“别动！放下武器！”
里昂本能地扭头看去，几个穿着黑色镶金装甲、身背热能反应堆的身影组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他们撤退的去路。他们手中的热能枪刃闪烁着橙红色的光芒，散发的高温在狭小的车厢里掀起一股热浪。
而这身装备里昂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十三岁起便穿上了小一号的装甲，在地下竞技场和其他黑砂堡守卫一起接受教官们的魔鬼训练。
“为什么他们会在车上？”
即使他一声令下，守卫们就会放下武器送他回家，他也并不准备揭开头盔、摘下面罩，亮明自己的身份。他宁可死在车上，也不愿回去面对那个他无法原谅的男人。
“准备战斗！”
里昂甩出一枚闪光弹，借助这一瞬间的强光掩护，佣兵们翻身躲到座椅背后，能源弹如雨点般射向那几名守卫，红光噼里啪啦地在镶金装甲上炸开。
尽管每个人都吃了几十发枪弹，但守卫们却纹丝不动，就好像扔到他们身上的只是一个恶作剧用的小爆竹。
佣兵们徒劳的攻击激怒了守卫们。一名守卫挥起枪刃把座椅拦腰斩断，躲在后面的佣兵失去了掩体，另一名守卫手中的武器早已开火，热能射流贯穿了他的腹部。
在门外战斗的刺激下，隔壁车厢里的哭闹声已经隐隐要盖过门外的枪弹和爆炸声。里昂担心伤害到孩子们，只能先吸引守卫的注意力。
“后退！普通子弹打不破他们的装甲！”
里昂深知这身复合装甲的厉害。这是用黑砂堡地下特有的矿物所制造的合金，除了大功率的能量武器，一般的武器无法伤其分毫——但是过于厚重的装甲也会拖累使用者的动作。
又有两名守卫举起了武器，不能再等了。
里昂又扔出一枚闪光弹，趁着守卫原地发呆的机会，里昂快跑两步，飞扑到守卫们组成的人墙背后，就地一滚，举起那把老式突击步枪瞄准人墙中部的缝隙。
“只能放倒他们了……虽然他们可能会认出我来，但我不能让同伴们都交代在这里！”
老式突击步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变形，日耀合金制成的精巧零件从枪身内部翻飞而出。原本灰扑扑的枪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锃亮的黄金色，就像一把刚出厂的崭新武器一样透着杀气。
守卫们刚刚转过身，还没调整好姿势，就看到里昂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
“全中！”
一发斥力爆弹从枪口呼啸而出，精准地在人墙中间炸开。
守卫们被重力场抛向车厢各处，就像被打飞的保龄球瓶一样重重地摔在墙上，撞得七荤八素，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们手中的武器在剧烈的撞击中散落一地，身上坚实可靠的复合装甲也被瞬间爆发的冲击撞出了凹坑。
“趁现在快跑！”
佣兵们扛起受伤的同伴，头也不回地逃出车厢，穿过草地冲上飞船。等到守卫回过神时，佣兵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直到惊魂未定的佣兵们发动飞船离开星球上空时，他们都没有发觉船上少了一个人。在他们逃往飞船的同时，里昂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确定自己不在任何人的视野当中后，他掏出了一个载具核心，握住两侧的把手向外一拉，一台镶满繁复金色纹饰的黑色悬浮摩托凭空出现在稀薄的空气中——这是他从电子人军阀那里偷来的一件战利品。
“我不能继续呆在这片星区了！”里昂翻身跨上摩托，沿着铁轨延伸的方向一路前进，车底掀起的气浪把满地的荒草吹得东倒西歪。
“有人用假情报把我们骗到了这列火车上……为什么要把一群孩子关在一节车厢里？在他们修好铁轨之前，我得搞清楚火车到底要去哪儿！”

七
当黄巨星把天空染成一片橙色时，里昂的车头正好越过铁轨尽头的地平线。他将摩托停在树荫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栋三层小楼上。尽管墙体布满了烧焦剥落的痕迹，门窗也都被钢板封死，但在黄昏时分的柔光笼罩下，这里的一砖一瓦仍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他在树下驻足凝视院墙，直到视线变得模糊。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小了。就像一双温暖的手正牵着他那样，他情不自禁地向着那扇年久失修的雕花院门跑去。
不知不觉间，里昂已经跑到了爬满植物的生锈围栏前。他抹去铭牌上的尘土，一行娟秀的圆体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麦田之家”——————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推开院门，大步跑进荒废的草坪，条件反射般的向后望去，希望能再次看到梦中的眼睛。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拖长的影子跟在后面。他看着地平线上渐渐下沉的黄巨星，眼睛因为酸疼流出两行眼泪。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来到这颗星球了，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星之子那长满枯草和麦地的家园所吸引。
这栋小楼正是艾丽娅一手创建的孤儿院。在母亲离开后，里昂因为伤心过度，几乎彻底忘掉了在这里生活的记忆。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火车最终会停在这里，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这个母亲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地方——同时也是曾经被一百个小孩们称为家的地方，即使是他的父亲也不例外。
里昂估计他们修好铁轨至少需要五个小时左右，现在留给他故地重游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他拔出步枪，扳动枪托上的开关，枪口喷吐出一道锥形的红光，就像一把短小的匕首。他将匕首插入窗框边缘，像热刀切黄油般划开钢板，翻身跃入黑洞洞的窗口。
“我回来了，妈妈……”
夜幕降临，小楼也陷入黑暗，只有里昂手中的步枪勉强照亮脚下的地面。
里昂走过一楼的走廊，两侧的房间早已废弃，疯长的杂草从墙根钻进室内，吹过砖缝的狂风发出瘆人的啸叫。
但里昂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阴森恐怖；他仅有的记忆来自这里曾经辉煌过的时刻。他知道左手边的那间是游戏室，窗台下面摆着一副西洋棋，他永远下不赢那个叫波琳娜的猿人女孩。右前方的那间是餐厅，再往前则是厨房。
走到厨房门口时，他吸了吸鼻子，好像闻到了苹果派的香气。每到用餐时间，孩子们都会早早围坐在那张巨大的橡木桌边等待着从隔壁端来的牧羊人馅饼、烧烤大餐和美味炖肉。除此之外，孩子们还会收到一个小小的惊喜——由艾丽娅亲自烘焙的一份每周都不重样、尽力照顾所有人口味的甜点。
走廊尽头连接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红光照亮了楼梯口右边的墙壁，墙纸已经风化剥落，仅存的一小片墙纸上残留着用炭笔涂抹的稚嫩笔迹。里昂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五岁时自画像的一部分。
“那时我的愿望还是当一个艺术家。”
他撕下墙纸，小心地放进背包，踩着咯吱作响的腐烂楼梯走上二楼。这一层是孩子们的卧室——也包括里昂自己的小房间。他逐渐回忆起了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生活的小伙伴们，他们长相各异、五颜六色——虽然有些孩子在他小时候看来长得有些过分有趣、举止奇怪——但是也不妨碍他们成为要好的朋友。
而现在，他眼前的走廊一片焦黑，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板，靠近走廊中部的墙破了一个大洞，地上堆满碎砖瓦砾。
“这是……爆炸的痕迹！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昂永远不会忘记他十六岁那年父母之间发生的那次激烈争吵。因为父亲平时不喜欢吵闹的环境，他的房间隔音效果格外地好，里昂只能从父亲的咆哮中偷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单词。他躲在一尊石像后，看着艾丽娅摔门而出，头也不回地冲下旋转楼梯，只留给他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直到那部红色电话机送来母亲飞船失事的消息，他觉得心里某处地方也像这面墙一样被炸碎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木板，拂去层层烟灰，看到上面刻着一个难以辨认的字母。他捏着木板，看着一扇扇也许再也不会打开的残破木门，踏过碎砖瓦砾走上楼梯。他想起有一天晚上，为了让母亲第一时间找到他的房间，他在自己的房门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字母“L”。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的母亲第二天却对他一反常态地严肃，这让他疑惑不解，只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生闷气。
里昂沉浸在回忆中，当他再次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三楼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仍然保持着往日的整洁，只是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他走到母亲的办公桌前，不抱希望地随手戳了一下老式机箱的开关。他本以为它早已无法工作了，但电脑竟发出一阵阵轰鸣声，几秒钟后，屏幕重新亮起。里昂顾不上纳闷这里为什么仍然还有供电，连忙小心翼翼地按下键盘，一个红底黄字的勒什伍德家徽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请输入密码。”
里昂点了一下密码提示按钮，屏幕上弹出一行文字：
“字母L的含义。”
里昂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到嘴边的词却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接着，他趴在积满灰尘的办公桌上失声痛哭，泪水夺眶而出。
那天，艾丽娅趁着孩子们吃午饭的时候，在二楼每一扇门上都刻上了相同的字母。当孩子们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回答道：
“这是‘爱’的第一个字母。”
而晚上当里昂带着同样的问题去办公室问母亲时，她只是把里昂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银白色的小脑袋。
“别生气，宝贝。妈妈给你们的爱都是一样多的。就算你不做记号，妈妈也一直都记得你的房间。还有你的每一个小伙伴……我都记得。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里昂擦干眼泪，手指颤抖着输入问题的答案。屏幕闪了几下，成功登录系统。电脑里的文件似乎被什么人动过，只留下了一个文件夹：
——————关于智慧种族混血儿童生存困境及身心健康的调查报告——————
“混血儿童？难道那些孩子是——”
他顾不上打开看看，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磁盘。当他正要带着文件离开办公室时，漆黑一片的三楼走廊却突然亮起警灯，曾经用来提醒孩子们按时吃饭的电铃开始疯狂作响，在嘈杂的铃声当中，他隐约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窸窸窣窣地向他的位置爬行。
“是科技发展部的三脚机器人！我还以为你不会从乱七八糟的地方买东西呢，老爸。”
里昂扒着门框向外张望，两队机器人从走廊两端包围了办公室，还有几只正倒吊在天花板上巡逻。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步枪，枪口的光已经熄灭，能量所剩无几。好消息是这栋楼仍有供电，这就意味着曾经位于地下室的传送门也许还能工作。如果想要把孩子们送走，就必须使用这个传送门，而他正好可以用它逃出去。
里昂从屋内探出枪口，几个精准点射就把巡逻的机器人打落在地。当剩下的机器人向门口靠拢时，等待它们的则是挂在他腰间的最后一颗手雷。里昂趁机冲出房间，直奔地下室。当他跑过走廊和楼梯时，他听到更多的机器人从那些废弃房间的黑暗处和通风管道口钻出，迈着机械腿咔嚓咔嚓地紧追不舍。
他一步三级地跳下最后一段楼梯，用步枪仅剩的能量划开门锁，一脚踢开地下室大门，一个黄铜管道搭成的传送门出现在他眼前，看起来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那时地下室墙边摆满了一排排原木书架，就像动画片中神秘的魔法图书馆一样。他小时候经常算好时间蹲在这个传送门前，等待一道熟悉的蓝光和随后从里面走出来的母亲，然后装作毫无防备地被她从身后蒙住双眼；而现在书架都翻倒在地上，这里的蓝光则来自墙边的几台计算机。
“这里面肯定有一台控制传送门的设备！只需要黑掉它就可以了。至少我要知道孩子们被转移到了哪里！”
里昂推着一排书架和两张桌子顶住大门，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幸运的是他很快找到了那台计算机，开始尝试破解传送门的控制终端。
“首先是目的地——”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输入一行行指令。
“伊普西龙3星系——坐标……”
他的目光捕捉着屏幕上闪烁的文字，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响动。
“找到了！接下来……”
机械腿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听到有几只机器人已经开始抓挠紧闭的地下室大门。
“重设目的地……”
见不能轻易破门，机器人们便改变了战术，紧紧抱在一起，团成一团，像一个攻城锤一样撞向大门。
“不能就这么轻易让孩子们被转移！在离开之前，我必须毁了这个传送门！”
里昂开始用最快的速度编写传送门的自毁程序。尽管身后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大，他敲击键盘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五分钟后，他敲下最后一个按键，缓步走进传送门。他的手紧握着逐渐加温的黄铜管道，感受着上面来自母亲的残留气息。他闭上双眼，一滴泪划过眼角。
“再见，妈妈……”
当机器人终于撞开大门涌入地下室时，它们并没有看到那个入侵者，只有一个过载的传送门。接着，传送门爆炸了。机器人被冲击波和四处飞溅的金属碎片尽数掀翻，浓烟散去，只剩下仍在呲呲冒着电火花的传送门残骸。
里昂结结实实摔落在自己的飞船里。看到舷窗外的风景，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靠在传送门上，长舒了一口气。享受了片刻的休息，里昂又回到了熟悉的星之子酒吧，和牛仔们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但可能因为太累了，他吃完饭就把酒馆的地板吐得一塌糊涂，不得不靠在街边的长椅上休息了半个小时。
告别的时刻到了，粉色的星之子小姐极力挽留，甚至拿出手枪威胁加油站的老板不要把燃料卖给他，里昂不得不连哄带骗地告诉她自己还会回来，这才成功给飞船加满了油——但他不敢向她坦白实情，因为这样的情绪波动可能会让她当场爆炸。
“好的，老爸。让我瞧瞧你在那儿藏了什么好东西吧！”
飞船划过夜空，消失在闪烁的群星之中。

八
一个红白相间涂装的空间站漂浮在星系外圈的轨道上，外壁上巨大的三眼标志声明了它的归属：可见宇宙最大的星际旅行服务供应商——莱西亚集团公司。
“近日，一些极端种族主义者有组织地对多种族混血人群展开针对性袭击。最近一次被目击的袭击发生在克莱顿II星球，一列属于艾丽娅纪念基金会所有的火车遭到武装分子的劫持，车上共有35名多种族混血孤儿。黑砂守卫协助挫败了这次袭击。据调查，袭击者可能涉嫌参与了五年前发生的‘麦田之家’爆炸案。黑砂殖民地宣布即日起将为基金会活动提供必要的安保赞助……”
“无聊的新闻也好，无耻的骗子也好，统统！滚出我的办公室！把电视关掉，然后把这家伙给我轰出去！”
这个分部的主管正在为本年度惨淡的业绩犯愁。千年一遇的陨石雨把卫星矿场连带上面的矿工都砸了个粉碎；派出的商船一艘接一艘地失联；新上市的飞船因为多打了一个小数点，在处女航刚开始时就解体成了八块。他确信这是上天在和他作对，因此当他的秘书报告说有一个人带着秘密科研成果要拜访他时，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事当成了恶作剧。接着，他拴在门口的爱犬就变成了一条胖乎乎的呵呵鱼，它挣脱了项圈，像个橙子一样在地上弹来弹去。
“这……这是……什么鬼？魔法？”主管脸上仍然保持着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但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僵在了原地。即使人类的生命科学已经极端发达，但仍然不能做到如此高效地将一个物种改造成另一个物种。
“您现在相信了吗？”来人一手拿着一把扫描枪模样的设备，另一手递出一张电子名片，“请您快些收下吧。再晚一会儿它就要因为缺水而死了。”
离莱西亚分部十几个天文单位外的小行星研究站里，两个小孩正在逗弄实验用的小动物。一个是人类小男孩，约摸三四岁大，长着一头蓬松的橘红色乱发；另一个乍一看也是人类模样，但他的眉心却多了一只黄豆大小的眼睛，耳根下也有着不易察觉的小小鱼鳃。
“阿尔！”
红发小男孩听到自己的乳名，连忙一颠一颠地往门口跑去。
“爸爸，我可以再玩一会吗？”小男孩抱着父亲的腿，眨着深蓝色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的脸，时不时还回头瞥一眼仍在专心戳小鼠屁股的小伙伴。
“太晚了，阿尔。小志该回去睡觉了。”霍兰德指向儿子的玩伴，新来的女助手马上抱着他走出房间。“你也要像在地球上一样按时睡觉，知道吗？”
“那我想明天再跟小志一起玩，可以吗……”
霍兰德的头不易察觉地一偏，实验室的日光灯在他的眼镜片上映出一片反光。
“真可惜……小志明天就要回家啦。这样吧，爸爸答应你只要好好睡觉，过一段时间，就带你认识更多更好玩的新朋友好吗？”
“好耶！”阿尔趴在父亲的臂弯里，奶声奶气地答应道，“晚安，爸爸！”
看着儿子躺在小床上渐渐睡熟，霍兰德轻轻关上房门，招呼女助手妮可拉跟他前往主实验室。一个月前，原来的助手因为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工作而提出了辞职。本来霍兰德不想放他走人，但是一想到他平时对课题几乎一窍不通，甚至连打打下手都做不利索，索性就直接炒了他。妮可拉则聪明得多，能跟得上他的思路。霍兰德将一些实验工作交给她处理，她也干得井井有条。很快，她就赢得了霍兰德的信任。
两人打开实验室大门，那个名叫小志的男孩静静地漂浮在一只充满蓝绿色营养液的大罐里。
“我已给他注射了足量镇静剂。他应该不会感觉……太疼。”
“很好，妮可拉。不要吵醒阿尔伯特，我不想让他知道。”
霍兰德按下按钮，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奇形怪状的文字，看上去有些像远古时代的楔形字母。几乎同时，大罐里的小男孩开始翻滚、抽搐。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从他紧闭的三只眼睛和扭成一团的脸可以看出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鉴于你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实验，我必须提醒你，你最好不要看太多这种东西——它会让你想发疯的。”霍兰德拽过妮可拉，让她背对大罐。
大罐中不断发出碰撞和敲击的闷响。五分钟过后，闷响声消失了。两人重新看向大罐里的男孩，此刻的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一点人类的特征。三条长满吸盘的短小触手取代了他的卷发，两片刚刚发育的鳍从他的小臂后端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小鳞片爬满了他小小的身体。
“天哪！我真是不敢相信……这孩子现在是一个纯正的小鲛人了。”
“但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他仍然是那个名叫小志的混血小男孩。”霍兰德解释道，“而如果不加以基于‘原始ID’的固定机制，仅仅通过普通的基因编辑来完成改造种族的目标，不仅不能达到这样的精确度，还会对实验体的自我意识产生不可逆的破坏——看样子你理解了，妮可拉。你比原来那个助手聪明多了。”
“呃——是谁在说我的坏话？哦哦，抱歉，博士……”
实验室大门突然开启，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着，一群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士兵冲了进来，把整个房间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