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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雪:绿衫裙,不知名姓,黄昏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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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4-02-09 18:53回复
    献给李醅、困絮,和我们。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4-02-09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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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设:
      李醅:燕宪帝长子,降生于槐序的皇子,生母德妃谢氏,盖因谢氏压迫,其儿时受虐,患有间接性失忆,帝发现后贬谢氏为庶人赐死,自小养在继后小陈氏膝下,习与性成,纯良端正,阳煦山立。交谈时带有天然的、澹然的迟钝,和对往事真诚、美好的好奇,喜欢把会忘记的事写下来。年十七。
      困絮:原北漠人,后卧底入燕都入阁成为杀手,性坚韧,温和寡言,貌美,是那种会让人沉迷的带着艳丽和华贵的美,坚毅执着而果敢,认死理的笨蛋,是带有阴谋接近李醅,却又一次一次地保护了他。面对李醅间歇性的失忆,她并没有尽到杀手责任,而是温情地一直默默的陪伴着他,她不说爱,却静静地、静静地将爱缝在李醅生活的每一段。年十七。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02-09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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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目录,暂时七幕。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4-02-09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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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槐月十二日,行宫西苑。
          李醅
          像一卷行至穷末的鸿图,那双目下仓促的阅尽五岳倾、关河碎,却只是在睁眼时看住牖扇外,一池悄被绿袈的浮藻。倏忽想起那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待视线徐徐转回身前,浸水的瞳子便凝视着那幅花饰洗至涩白的床幄边——几根不甚惹眼的涤带。他细细看,那其上绣的禽纹华饰如同刲腴击鲜的钝斧,无可转圜地凋敝着。他四下看了看,目光仍是一片柔软的茫然:“怎么都走了。”
          困絮
          倘若说缱绻依风的絮柳像是去岁孟冬中馀残的最后一场盛雪,那这好似杳无人烟的行宫便冷清的像是亘久不朽地浸沉在隆冬中,任由寂静将所有惘生的蓬勃生机都遮掩覆盖住:不仅举目荒凉、更阒然的令人生疑。困絮独自悄然无息地踏过折转弯绕、仿佛没有尽头的游廊时,便这样想。
          她端着木盘铜盆跨过不高不低的门槛,剔透晃荡的水波模糊映出她微微低脸时静平的眉眼,这样简短的时隙里,仅能够她聆住李醅的惑问、再堪堪回声:“殿下,您醒了。”
          李醅
          黄铜镜、松青瓶,已是李醅所能观处奢盛的陈设。镜被小盆扑腾出的热气熏的雾晃晃,但那茜碧纱裙的宫人,仍旧清晰而庄重。他直愣愣地坐起来,这时本能地护住袖袍,不至使臂上伤处牵动。等他再垂下眼去,只是将袖捉开,眼在那些深浅不一的旧痂飞快扫过,问道:“是母亲遣你来的吗。”
          而这声太轻,如同梦中呓语:“你叫什么名字?”
          困絮
          太过轻缈的话实则并惊不动什么波澜,甚至都没有抵着窗棂间流淌而过的细风轻撞出的声响更易惹人注目。因此困絮面上并没有什么起伏,她只是矮下肩脊取来挂在盆边的那方绢巾吃透了温水,眼见缀在边角上那朵精巧绘绣的春桃蕴成了深秾的艳粉后,才拧干、叠折,预备奉去替人靧面,时有轻微地一顿答话:“困絮。”
          铺展开交错横现的旧疤陈伤在很短的一息内叫她的视线胶顿,闯上她心尖惟存的丁点儿柔软、压入髓骨,竟也不合时宜地让她生出些许未知所起的滞讷困言,待回过神来,一句失话逾越已是脱口:“……疼吗?”
          李醅
          李醅摇摇头,算是对这份善意的回应。见她安静的将帕扭成团,便开玩笑道:“吓到你了吧。”
          疼吗?
          他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廊上金笼里关着一只莺哥,会在每个郁云稠浓的傍晚发出鸣啭,那是仪凤阁*唯一的生机。那时的李醅也是如此,不顾欲坠的神思,从羊羔毯中奋力抬起头来,好似要从这汲营伧俗的膻腥地狱里,挣脱出个清明来。他不是不知,那些由衷的欢哀和吉凶,早被缝制在所袭的累金绣袍上。他和那尾檐雀没什么不同,皆如镇尺的一角,插翅难逃。
          “阿絮,你说‘人在死后便能得安稳吗’。”
          他道这话的时候,蜷伏的指节将衾衫徐慢还归原处。语调宽和、面无波澜,就好像那句发问原是在说:“你见过去岁的小雪吗。”
          -
          *已故德妃谢氏居所
          困絮
          两丸漠然无波的乌仁徐缓地投去李醅的面上,看的很细,连眼都深深地望进了以后,才肯低错开面。此际他赠附来的温妥细声实则很让困絮先前的滞讷长出枝丫、缠作藤蔓囹圄,牢牢框锁住了一些明知不会有答的纠疑:实则不必、不该问的。
          是以她只顺下平直纤细的一黛春山,在他的床榻前屈膝墩身,趁着掌心那叠薄绢仍残余温的时候,并不娴熟地探指捉住他正欲回撤捋袖的手,避开陈痂,难得细致地拭擦过后,才仰面看他:“要我讲,便是若想安稳,便能安稳。”素性无波的唇角牵释出一个细微不觉的笑,不过半息就敛尽了,而在交叠触及的掌也松开后,指腹就倏然受感到了突突灌着风的瑟意,空落落地、凉得她一怔,再又很快轻飘飘地续话:“只是也曾听人讲过世间因果,诸事轮回,大约、也有它的道理吧?”
          李醅
          “想便能得吗。”这话答的并不合时宜,但他此时已想不出更好的了:“可是有人同我说,因果轮回,都是诓骗伎俩。*”
          他尽量把身子坐的很直,漆亮的眸子融融掀见一团云葭——覆盖在乌素裙摆底下,虚晃张扬着的单薄穠艳。
          他从澹淡的安谧中抬起眼来,那一瞬间好像无数个交叠往复的从前:在昼光暗展的清日,在纷絮伫泊的长天,在他缄口不言的晦朔宫门中,这样的一双眼,已不知静会多久了,好似胶着的越合越拢,越不敢言:“从生到死,一世都被哄骗着的,是大福啊。”
          -
          *母亲曾对李醅道:“因果轮回,都是诓骗伎俩,从来只有报应不爽。所以我不信天命,不信佛法,更不信今世积善业,来生有福报。”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4-02-09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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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絮
            仅这一霎间便能从他温定的话中感知出一些涩然、苦肠的滋味,她很难讲这位小殿下眼波深潭中的晦黯同他口中这位“不服因果”的人是否有干系牵连,唯一能知晓的,就仅仅是他并不像一位殿下:更像是困絮曾在北境曾拾捡到的那只奄奄一息的幼鹰,它被猎人的捕兽禁困囚梏,却仍在颓败中挣扎着探伸羽翼,脆弱、又强大。
            “殿下愿意信吗?”困絮的话仍然很轻,仿佛将前十几年未有显展的和柔都付在此刻,再贴合上天公赐洒在颤颤绿鬓上的碎阳灿璨,模糊地晕开后,一时竟也似乎小意起来了。
            嗓间凝滚下一息淡薄的劝慰,盖因觉得多余无谓,话业至齿边寂过许久,才斟出词量,“倘从听自己的内心,便不能称之为骗了。”
            李醅
            沉默像一羽碧螺春,于盈沸的泥炉小灶上翻滚湍跃,电光火石间引翠光肆飞,满一脊、占一巢。忽的,他开口言道:“阿絮身上,有月季花香。很好闻。”
            “醅生来不解意趣。”说完好似不动声色,喉头却有微澜的翻动了一下,却很快泛起一线笑意,欲将此下的怔愣加以掩饰,道:“但我会为此,努力活到明白的那一日。”他急切的攀住一片袖宇,道:“所以,你明日还来吗。”
            困絮
            她压睫去看坠拽住素寡松衫的那臂瘦骨,其实他拽的并不很重、或可以称一句是很盈轻的,轻的只消她稍稍收住,便能将那片薄衣敛回。但于困絮而言,却莫名地觉得他拉的很重,重得不舍说拒。就淡淡舒开两轮小月,“不止明日。”
            她并不敢诚许下岁岁年年、冬霜春雪的深长,就只能先如数藏进此刻每日的花晨月夕中,再纯然、干净地向他呈递了。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4-02-09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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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
              槐月十四日,行宫。
              困絮
              好似经顺过恍惚惘蒙的一场梦,月季未眠,揉碎零散地拨入细颈鹤炉中搅乱了沉水后,又密密匝匝地渗透着浸入、填满每一寸小屋中的闲余缝隙,而在这样冗杂不浑的光景里,实则早已叫人分辨不明这香究竟是缘于困絮指尖摧花馀留下的霞印,抑或仅是随附在风中的一段虚幻袅雾而已。
              但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无溯无源、无处可追的事情太多,不会每桩都见到清晰分明:也不必分明。
              日山将将推开几隙朝暾,被挡在缀连的珠帘绣幕之外,困絮驻于帘外虚虚望入时,只觉得里面泛出浓重的阴翳、沉晦,是恍若深海沉寂的窒息,扼住喉骨、难以脱挣。直至听见内间窸窣碰动的声响,她才肯分帘系绳释入明光几段,再掀一掀眼:“书中说晨出朝露滤过后最好煮茶,只我拙手戆足实不能附庸这般风雅,便只好别辟蹊径折来早盛月季碾香,殿下觉得、可会太浓吗?”
              始终是幽沉无澜的一汪目,唯独凌锐的颌骨柔和下来落在阴影中,仿佛带笑:“又或者,殿下想亲自去看看它们(月季花)吗?”顿过一息,沾上些犹疑未定的探询:“……是喜欢的吧?”
              李醅
              不过一盏茶功夫,足够经由鼻口得知那枝月季是如何馥郁的盛张,再无心栽进一炉沸水中泡炙酽茶,滋味自是不必言说,单是无以加复的清丽就当令人心脾。
              “我很喜欢。”他再道:“不过不用了。”
              不周风自廊丛处发迹,未经延请而抱香走柱——视作扰人的清客。榻角的七色彩穗或因这阑入的一笔摇摆不定,璎坠铛铛鸣响的闯破好梦一晌。那薄岚与川泽便不能障目,惴惴结成阶前一缕撩拨的、较日色更暖的流光,吹散一地雪。天庐边疑走的一团虹云,就随这笔绘难就的华彩,欣然的栽在两颊。几乎不曾从一碗汤水间腾眼,李醅的声音埋在雾帘里,像是发潮的棉絮,闷闷的:“听宫里的老人说,盈月一日,则亏大半,乃是因月上仙不愿圆满。”
              “可是世上哪有人不愿圆满呢。”话至此间,被瘦指捏住的一方盏,如圆盘滚珠般在指间旋走几转,李醅恍惚想起远在京都的空山寺中,也有过这样一只被注以“瓷杯”为怀美名的高僧宝器。倏忽因这起不相干的微妙际会,轻轻笑了:“后来我才想到,那些遭逢突变,避无可避的缺失、遗憾,大凡都从源头处的贪欲而起。要是从一开始就能恪守节制,是否可以少些痛苦呢。”
              “太过钟意而求不得,总是要遗憾的。”直到将杯底茶水饮尽,续无可续:“所以,不用了。”
              困絮
              槐序时节舒缓、和惬的晨色惯爱吻在乌蒙蒙的发间,挟带着脆轻的雀鸣嘶迢,落上晃摇的树梢叶隙后再落进耳里时,竟也是恍若隔世一般的重远、无言了。
              困絮伏压下心头不知所云的遽然微波,将李醅温平的声线一寸一寸框听住:是在讲盈满则亏啊。却终究是愣怔着出了神,无他,盖因于困絮的前半段须臾岁月之中,鲜少存有圆满这样难免令人心驰梦寐的形容,或仅有见过、也生过羡,最终无非都如数泯然于涩苦泱泱,无踪再可追寻。
              她缄默地任削瘦的指尖摊平,将空杯置拢,不看他:“可是殿下,月盈则亏、得后尝失,皆是先盈先得,不是吗。”
              “倘若所有人都去为避最后一刻的残遗,而溃逃躲匿,其间本该历经的那些美好欢愉,也不要了么?”极轻一息琉璃碰磕木托的声响,递浮于尾调的薄浅困疑就湮灭在这下里,才淡澹地送去个问:“这样的话,又将多出多少、'倘若那时…'这样的惑问呢?”
              说这话时的困絮竟也虚虚漫开一弯稍纵即逝的月,是为这般话间筑构的、她从未能碰触的完满而赠。
              她抬起小巧的下颌,身上有香,只为他续上半盏清茶:“今朝错过败去的长春花明岁仍然会开,殿下,不要生惧啊。”
              李醅
              这一盏用过之后,双眼不再囿于胚盌上徐徐张瓣的菊卉,微有动容的望向困絮,眼底藏有蛰土待开的一井清泓,又在四目相对间一瞬滞涩,忽被攥开叫花香伏掩的喉舌。
              那温默的“好”字,就蜷缩在他欲语还休的残句之中,如一夜枯灯燃到末尾,生死都是同样的缄默。李醅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轻轻的点头:“谢谢你,阿絮。”
              行宫四时的景致不如李醅此时眼底心思变化分明:冬霜夏荷,春日斗艳,秋观月阶。再回想殿前庭树下小坛珍酿,敢从金瓯候一杯冰消瓦解的忌口,这些记忆里似谙熟却又遥不可及的断裂碎片重合叠加,也溃于今岁的一壶浓酽。盖因叵生的情绪,那疑句飘落时俨然化作绝然的确信:“去岁胜春糜委时我撷过一朵,好像就种在屋后的墙根,前次看他是上月、上周还是上上日…我不记得了。”
              但有幽光卧伏眼窝之下,澹薄地游走。
              “我记不住许多事,却总还想多记起一些,哪怕只是一小段,不完整的、有所憾的,我也想奋力记得。”
              洛阳花、梁园月,要买、要赊。倘使离别在即,也应珍惜。这是李醅在她的一席话中,摘出的最合宜:“譬如此时此刻,我想记着。”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4-02-09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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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絮
                时隙愈久的静默里李醅递来的声响很轻,是很柔缓地、平静地述讲囿困尘障,纵然如此,困絮也无法从繁芜冗杂的旧岁里抽拨出最源始的恶根,她仅能慢慢听着,心思也随之渐渐不那么明晰起来。
                她忽然有些哑然的沉寂。
                为这份混沌漫出无声的惊畏,好似李醅纯净、明澈的那双眼里业已焚开熯天炽地的烈火,正毫不留情地炙烤住她这柄曾坠滴渲染过黯朱血液的利刃,一点一点剥褪去在北境打磨出来的锋锐,令人恐败。她这样想着,便在无意识中微微垂颜,漠下声线。
                “萎去的残花并不美,若记不清,便不必苛求记清了。”
                穿堂过风揉碎陈词滥调,此际才恍觉出心底溢流的不通时宜的退却,为什么呢?她纠结不解、又无处答疑,就只好佯作太平的把它埋入昏聩中,不提不问。
                她吁出一息薄喟,舌尖泛苦,眼上几笔春山青黛绘的浅:“而今时花正开的艳,您若愿意,只将此刻以心、以墨笔载记,都好。”恰看他的眉间,蕴存住的风骨情秾,再续上一句:“或觉纸笔所述皆太死,絮来替您记。”
                李醅
                此时倘使帘下有起居侍,这一页应如是写道:头顶绘满苍翠清山的一脊檐宇,俨然有些疏于打理的褪去一层艳漆,鲜妍的年少人应较之更像飞出画轴的卷中客。只晓得一味痴望的座中锦袍郎,换教檐头螭兽见笑了去,瘦削指尖牢牢把住膝前缎袍,硬像是扯断了冬尾的一瓣梅,自清白底下捏出几分微红。两双屡番误碰的净目倒不再动了,安静歇在一处——即使他们缄口不言,也可称作奇观——大抵是与“卒相与欢”相称的意境,那执笔的手不知该如何描绘此下景致了。一声便敲进来:“纸笔太死,事事太杂。倘使要借你著笔,自然需要把讳深珍憾都讲与你。可是阿絮,我所能亲历的,也不过身前三尺,我所能感慨的,大都盛不过春华秋实。我的所有,便是一无所有…”
                他的唇舌珍重的绊住了哀戚短嗟,果真要笑着说出那番逗弄:“哪怕是这样的话,仍然不在意,仍可以继续么。”
                困絮
                一泊静湖因话推开的涟漪振荡,就在浓重的玄墨色间泅开了星点澄清的颜色。困絮常不明世间挂牵愁绪的缘首,好譬此刻,藉由李醅话中的“珍憾”二字有霎时很细微的松怔,她竟也在追溯回思:自己,又有多少已然忘却的所谓的人间珍事啊。
                因是如此,她最初没能立时作声,而是缄静又缄静后,抬眼相看。
                “无非由日升而启、日落而结,经此周而又复始,可人与人间所历尽的,却并无相通。”
                望眼里天光替飞甍抵坠的占风铎缀上金粉,清幽渺远的铃响未经雕琢,就造酿出宛转乐奏:不止足驱逐厝鸟飞禽、更能留人。于是缓缓舒开蜷蹙的眉山:“自枯陈乏味中寻追,便是你的故事,为何不可以呢?”
                再回目时,殿下一瞬间瘦骨愈削的侧影抑住眉眼,心头倏忽有动,却只肯溺下很难宣口的矫饰慈悲,方很伪善的笃定:“更不会一无所有。”生着薄茧未除的掌心向上,是莽撞、毫无头尾地。
                “阿絮…在这儿。”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4-02-09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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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幕:
                  四月二十九日,停云小筑。
                  李醅
                  行宫头上的雷鸣响寰三回后,日子便过的很快了,好似一息之间虫鸣螽跃,再睁眼已是今次琼花独艳绝。
                  而位西的停云小筑,虽敀近黄昏,却正是夕照势劲的时候,舍边草绿痕红蜡被一把兼风和辣日的软磨慢锉着,便有弃捐摧腰的架势,李醅当即俯身下去,扶了一把几近要弯进土里的小树,袖下两团行龙绣因此遭殃,吃了半截土沫,禅房的敲钟适才犹时未晚的传来,一声紧十八下、慢十八下、不紧不慢又是十八下,直到石青的砖缝里挤满了浮屠的寂悲。钟声敲到第一百零八下的时候,李醅开口道:“今日,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困絮
                  暮霭夕色雾蒙蒙地将人笼罩、覆盖,连顷前抽芽的嫩苞都没能避躲,一应被渲上柔软的光缘,在重飘敲耳的佛钟里颤颤依风、摇摇欲坠。就在这样不算静谧却仍觉时隙缓慢的光阴里,连李醅的问声都是模糊的。困絮就将目光垂落去他袖口仍沾惹住的灰土上,松松地、毫不自觉地噙开笑容,只是问:“殿下想去哪儿?”
                  鬓边细碎的发浮出金光,再衬住他素来儒驯的眉眼,真莫名的有些“宝相慈悲”的意味在其中,困絮如此想,笑竟也更浓深了。
                  “就……这样去吗?”
                  仿佛谑顽,却又很认真地近身托捧起他的袖口逐埃拍尘,长睫敛压:“不大好吧。”
                  【两人前往百巷深】
                  李醅
                  慵阳把风息拖得温驯服帖,一阵静默,任由霞晕上脸,总有拘谨恬漠地剀切地透露在空中:“只是随意走走。”
                  还是转经庭中换拣了罩衫,再折出苑门时,酉正已过,此前疏狂飞鸣的鸟雀业已归巢。今日的守门郎似乎很好说话,闻意后仅砌奉恭维几句皆如数放行,李醅望着屏风间盘踞的螭虎,笑对困絮道:“回程莫忘应了他的一壶酒。”
                  其时入春很久了,只是春事大都如此:形色缓缓、步履从容,像个雍容惆怅威仪弗懈的的秀妇。李醅曾在无数胜春时节循着记忆碎踏长街,他一面走着,一面絮絮清谈,从旧馆招牌讲到新近的铺户,轻轻勾绘所剩无几的残迹。只是当那些不再能与“南坊瓦肆的一抔酿就的绿蚁、深巷锅灶下甜腻的一篓铜烧、燕楼老妪炙烤的一碟酥肉”串联起来时,犹然有过一瞬的怔忡。俄而羞赧的回之一笑:“想必是我记错了。”
                  及二人歇坐,等候一盏茶水的功夫,暮色沦为夜色,他的侧影,她的侧影,鼻尖各有细弱的微光。
                  “从前…很久以前来过一回。那时与今日,很不同了。”
                  困絮
                  街檐屋角渐次擎来燃亮的灯烛并不烧眼,许还有溪沿人家略迟的夜炊袅开烟火,再和入不同于行宫的人声紊杂,如此林总、才像身处人间了。一双眉黛浅浅地低压,神色也就好似顺势寡淡下来,像是听住了他话里碎碎送来的怅惘,又像正在出神:“论说时间移迁,一成不变、最不可求。”
                  再微微仰面附抱个笑,两泓静澹的春波笼在因滚沏烫茶腾升的水汽里,连睫尖都挂住了细细的雾,困絮却未能觉察,只是推去一盏苦香犹重的茶水,一面徐徐。
                  “我有时会梦见从前家乡的光景,月很明、星子不疏,反而密密麻麻的在天上布开,有时偷闲,就在这样的舒惬里窃来一夜好眠,要早阳破来的第一缕光才能将我唤醒……”困絮拨开一罅旧情缈事,压住瘦脊,温温:“后来年岁日长,就再没做过这样的事,再后面也曾回去看过,只见了满目野草盛花,很热闹,却不似旧岁时了。”
                  时下昏昏地拉长一双落影,两厢对坐所隔开的几尺距没因此扯近,仍只是不远不近地透过一漏光隙,好显得不算孤茕。
                  “不止是它们(产生变化的东西),便是我与殿…”蓦然一凝,便很自然的换口:“你,同幼时也很不同了。”
                  李醅
                  好似随人一道跌入回忆里,以管窥天,不难兴撰那横波中怎样的一弦弯弓似好月,怎样的星簇寂寂卧山岗,但想到此,便足称羡意:“阿絮的家乡应该很美吧。”
                  土杏色的矮桌不大,是以两人相隔并不远,挪杯时或因指尖几近无意的触碰,绊出李醅礼法框束以外的局促,如同先前树下牵起的袖袢,都显得无比自然,好像他们两人理应、本该、就是如此,于是就这聊胜于无的肌肤之亲,不自觉的烧透一对耳根。
                  不知自哪座高楼起,从如织的灯火中攀升一簇花焰,他倏尔有所思的勾住对座的衣摆,郑重虔诚的牵了一下,示意跟紧。
                  残阶拐几道角,落灰的壁沿佛香几幢,禅诵不断,略微辨出几句,大致是“因缘生法、因果无常、受想行识云云…”,无心深听,只往深处僻道行,愈窄愈暗,是以捉袖的指更紧,直到靴履滞徐在背舍一处,穿过去,俨然别有洞天。
                  -
                  秀溪、荷灯、星织、异彩齐生,权且在称不得富奢的小安之地勾一桃源绘卷,此时焰星将落未落,忽明忽暗的光景,李醅已掬一捧河烛,递陈与困絮:“你看这里的细坐灯、映水荷,像不像一天星斗、满目花红。”
                  并肩悄然之时,前刻尚且黯淡无光的河面,鱼贯淌出一盏,两盏,三盏…不可胜数的灯盏逐波难遏。迟暮的凝云趸着三两星子闲散不动,任由莲瓣拢住微灯,疏散的浮荡在一顷横波上。
                  他站定在河与焰之间,辨不清是焰穂更红还是面皮更红,时下将语又落,手心还攥着一片用途未知的小笺。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4-02-09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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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絮
                    遽然腾升、轰裂的焰火拖缀几道雾白缓缓晕开、坠落,将漆沉如墨的夜点成明光白昼,也映在他蕴藏春意的眉眼,一笔一绘、一厘一寸地将死寂与茫然替更作鲜活,生动、明亮。困絮尚未能捋清丹府深处静澹蛰伏多年的细弦如何有一瞬拨动,便只能从追踏上一袭薄杉衣角牵勾出的那条路,不知尽头、不知何向,唯一能见的,唯有李醅的瘦脊清风、风流疏狂。
                    再回神后,面前是一脉冷河蜿蜒淌出的粼光银璨,而手间业已早早捧住那盏微光灯花,与河面悄然绽放的万朵芙蕖汇融一处,无非是它们在河里、而它在心里。
                    于是万籁俱寂时分,困絮偏颌与李醅对目,鼻腔翕颤,是在笑:“方才你说我家乡应是很美,或许的确很美,却从没有见过这样摘星投河、五月早荷的时候。”手间的河灯滚烫,星子仍然烁闪在两潭幽渺的乌珠间,不过点上几分霞色,烧的眼也很亮:“也很美。”
                    她从泥泞肮脏中来,见过猩血在手中抵逝去的生命,血是冷的,几近成冰的凝固在躯壳里,却数次为他违了例、逆悖过本性。她哑然张口、又一霎无言,只好匆匆再佯出一句感喟:“实在很美。”
                    声息愈低愈轻,最后幻作一呵温风散去,恍然所思的要问:“不过我从旁人口中听过,逢年时节是会有这样的风情习俗,只是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醅
                    似为思绪所及,淡淡笑道:“兴许是谁家的好日子吧。”
                    旁近的店家噗哧一声,掩面讲起十几年前,那时仍为储君的天子幸驾于此,也是站在河这头,放的十八茎细盏宝灯与他们二人的手捧那只分毫无差,而那日——正是四月尾的今日,朴善的乡户们便煞有其事的引为盛事,一时间:商户裁灯、鹊楼起焰、善客施粥,渐久之,竟然沿袭下来,成了固俗。原话的后面是:“枯索日头里,总得寻些新乐子。”话至尾声,数惯铜板粗砺的眼精光一瞥,将李醅掌心藏踪未果的一方野迹暴露无遗:“嗳,小郎君快将自家娘子的生辰写上,再不写,荷灯可要飘远咯。”
                    盖因那纸蜷不住,李醅只好将它灼热的托到面前去,以哑口的烫面,频转的眼波为此误会做解,登时不知是忘了,抑或有心的沉默,温和款款的冲撞着彼此。
                    “我还不知道,阿絮的生辰…”
                    熙攘坊间似有游光隐逸辉辉,奄忽不察的须臾,两尾利箭“唰——”地一声。骤然打破行游的欢愉,周围过路者顿时纷纷嚷嚷虫鸟散,李醅遽是一恍,不速之客声势坚猛,遁迹难寻,而他也只是、只能在此时此刻用肩躯紧紧拥住困絮,任由那些惊猝的惶恐,细碎的痛颤杂糅相合。他很熟悉此时扑面的窒息感从何而来,也正因为此而不敢轻易松开牢环住的双臂。或者是,他下意识的想要,在下一道箭矢疾来之前,护住她。
                    困絮
                    腻白的一方桃花小笺随同娘子二字一并送来,干净的未染埃尘,困絮眉头松怔,胭色就在几息之间顺抵颈骨琼肌攀延至耳根,呼吸也顿凝下来,从不曾体味的少女情事正在这厢浮涌的暧昧间生出微弱的火光,许等来日风摧折苗,就能引成烈火、将一切都焚成一抔细灰。她茫然又无措地压首,浅淡、又无奈的笑开:“我……”
                    话止半截,指尖倏然生出瑟缩的凉意,随之而来的银光森冷、猝然划破平宁的氛围侵吞而来,敏锐的神经纠结成团绷在一处,目中抑不住的因此隐约翻滚出些微渗骨的阴鸷,两线唇瓣也抿的平直,而这一切将起未起的旧惯在尚未浓厚时,便在蓦然环抱紧触所递传来的温热中无声懈散、消弭、不寻所踪了。
                    她没能说话,时隙像是被割裂拆分出两方地界:一面是纷杂奔逃的人群,一面是李醅。
                    困絮好似听见在灵台方寸之间溃崩冰川的声音,而她是其间最孱弱的生灵,在不可违逆的天命前淼茫的不像话。就在愣神的时间里,又极快地临风袭来三道银矢从李醅肩旁掠擦,毫不留情地掀开衣衫与皮肉,而鲜血在顷刻间濡湿了袖袍,铁锈腥味层层叠蔓腐蚀进她的五脏六腑,淹的人透喘不过气来:“李…醅?”她嘶声唤他,眼中的惊悸拖曳住削瘦的两臂,在他的背脊胡乱摩挲探试,生怕有不曾窥见的箭矢在上扎根,声里惶惶觳觫:“伤到哪里了?啊?伤到哪里了!”
                    她的目光滞缓地挪移去那支擦伤李醅的利箭上,尾端雕开的兰草让她的面容也惨淡下来,嗓口制扼,几近难言跌落:“……对不起。”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4-02-09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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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醅
                      回环的奔啸在疾唳中孳生,乌泱泱一片,在被乱鸦声愁杀的黑夜里聒噪得刺耳,后势滔天的随当头之人翻下马背,继而请罪声巨如洪流,李醅认出他们肩臂上的金爪蟒纹,当是隶属天子营的候卫。为顾及此际的雍仪,那些失态的颤栗,以及其后因而赘起的颓丧旧思不得不收拾妥当。而他袖底的五指,仍出卖着人随情欲而持的战兢,一股凉意自脚底涌上心头。徒然剩下的那道声息,有些欲盖弥彰的飘忽:“别怕,阿絮。”
                      他如是道。似乎也是在宽慰自己。
                      皆因迟来的吃痛,引他微微偏颈,肩峰处牙青袍底下赫然扯动的细缝,源源渗出鲜热的赤色,并不深,这掠星再矮一分,或歪一寸,便不会是此刻尚可转圜的景致。
                      “没关系的。”
                      也不算称谎,此种程度的伤痛,自前溯逾十年间无日不重复着,比起皮肉所带来的痛苦,那凶险而叵测的源头与熟悉的无力感更能促生他的恫惧。须半握半拂的松释了握住困絮的掌,折身取出几乎贯穿藉丛的一柄箭,交给下首候官。随后径直踏向重重守卫中坠缨策徽的一顶乘辇,行到半途忽然顿住步子,往回走去,致使重握回她的一截细腕,轻语喃喃:“走吧,我们回家。”
                      困絮
                      在这样恍惚、极致的怖惧垂覆下,就很难再维持住素性无波无澜的一张面,往日近伪出的风魄月骨都败了干净,只剩下褪去血色的两瓣惨淡薄唇要张未张,再吐出的字眼就实在很细了:“痛不痛?”
                      她的眼里虚虚,仅能够仰面框住李醅的眉眼,再不舍分多一寸去赊予切亟赶来的侯卫:来的太慢,当诛。她漠然地想,却又为这不算合宜的想法生出质疑与惘惑,静过半巡,终于很缄默地低首任他撤指抽身,似是重又被弃掷风中的一缕浮萍,仅能空拥一捧剜骨牵念而已。再不知淌过几息不闻声响的时流,垂在身侧的纤臂瘦骨被人捉握,汲汲暖意悬悬拽住将要沉落的困絮,才能使她滞顿地扭转头颅,愣过神。
                      “好,回……”她嗓口哽恸,一弦明光泅开浊浓的晦暗,只好再述:“回家。”
                      乘辇薄轻的门帷被落下系紧,狭窄的一方天地就充斥进车辘压碾小石的声音,还有若有似无、连绵不断的血的气息,几乎要演变作印在髓脊的一场梦魇。掌间的白绢压上尚未凝结的伤口,就很快的被侵占、濡湿,指尖都渲开了温热的痕迹。她低眉,唯觉被这涓流舐过的每一寸肌理都泛出宛若针扎的细密疼痛,并不要命,只是难熬。
                      压下的长睫颤颤震动,倏然眨落一滴泪,在他的袖口晕开、无踪:“为什么呢?”话间又一滴,坠在指尖,染开轻红:“你真的是个笨蛋吗?”
                      李醅
                      辇内。望着垂帘下一泊随时会隐去的月光,李醅有些出神,任由素指剥褪襟领,从而揭起一道道贴浮的新伤旧患,绢丝针脚缜密,时有其疏的磕触使他本能一避,只是很快反应过来,倚在暗处微缓的弯下去,好叫人趁手些,和缓说道:“只是小伤,并不碍事的。”
                      悬月疏亮,至轻柔婉转的拂过一点尘灰,不慎触惹眶周,盈盈眼贪凉,看过很久便容易泛起酸涩,是以他偏头瞧见那滴清莹浑圆的泪豆儿时,鼻尖不由更酸涩几分,此时拭目看夜,飞星黯淡,尘雾濛濛,竟非前时好月,他头先唤过一声:“阿絮…”
                      似乎太轻,于是又道:“阿絮,别哭啊。”
                      李醅珍重的捏住一角袖袢,试图为她拂面,但因牵扯骤动,惊落掌中忘全的纸团,是那纸早被期冀而夭的小签,事到如今,已皱难成书。
                      他看了一眼滚落僭泥的荷灯信使,很轻的嗟叹掩在惋惜的笑意里:“我们刚才看见漂浮在远春流水上的灯信,每一尾都承载着一道希望,祈求太多,愿景太多。在那其中,又有许多想见而不能见之人,想竟而不能竟之事。醅已是足够幸运,可是仍旧会有期许。”
                      李醅拾眼,深深地望向困絮:“仍旧会有,即使无力也想保护的人。”
                      困絮
                      一滴瘦露凝在眼角没落下,经过几隙便就涸枯了,目光怔怔盯住那张仍未及添话的纸笺,只觉眼眶酸涩胀疼,声也很轻:“李醅,我没有家、没有生辰,曾经,也是没有希望的。”
                      她这时才蓦然惊觉自己踽踽行过的十八年里的确看惯风月,却到底将风月深负。这时她才能细端回李醅的眉目,借一缕清凌凌的、冰凉的月光,融在他的眼尾、就染有很轻微的一际馀红。困絮终于是徐徐弯下两泓清波,以指尖相抵。
                      “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啊……笨蛋。”
                      声息愈轻,就很难再压抑、略视心底掀动狂澜的波潮,噬骨附髓的一粒种子扎埋住了根系,怯生生地探出叶枝生苞,及至此朝,才不再被囿困于黑暗之中了。
                      她只是笑,深漆实密的睫毛就沉沉压下,静静。
                      “我是不敢许愿的,凡世间人都有所愿,恳的愈多,声音愈杂,纵真有神明、他们日日夜夜的听,又能听见多少?”
                      摊掌掰指,“一个、两个、不过寥寥,就算了。”
                      释开握去一处的指节,替人一点一点细致地理顺鬓发,她做的仍旧不算娴熟,目光却没舍得有半分移挪,低首时有一瞬几乎觉察不到的轻吻缀在他发间,温柔、缱绻,却不能将心思递传。
                      “所以我的愿要讲由能替我实现的人听。”顿声,字字再述:“不要再、受伤了啊。”
                      “好吗?”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4-02-09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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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幕:
                        槐月二十四日,行宫。
                        李醅
                        午后沸起的小泥炉,腾出截莹莹滚滚的爇浪,轻盈一跃,已是纵过巳时待合的窗。李醅只着寢衣,似是初醒,衣袖下熏的沉香一时透过薄光匀近鼻尖,支开的指骨带着暗香掀开敞被向外摸寻着,掌面像是钝拙的故意不成事,偏要催起床榻内倚卧的玉冠人。断续难牵敷的几注香魂作壁上观,兴许是入了梦的,鬓角微有几缕信散碎发可为证。若深究些,未必是好梦,概乎额角细渗的薄密汗珠绊住一截妄图逃离的思绪。
                        一窥窗外明暗飞光,钟柳拂河,和风澹澹,桃色灼灼。眼望斯时,“今时还会是好春吗”,经不住会生这样的困惑。待指尖下意识的俯弄物什,瞩目辨的是一柄青雀头黛和一把玉梳,便不由与方才梦中:燕居耳室,观铜镜而描眉的情形,接着他将盒具好放,窗面、案前皆不足,只能抱入卧榻间比肩而眠。后来是,上灯时分,同趋阙楼,登眺远望山河辽阔,酹一尊别欢悬笑取闹,还说,明日会替人描的更好。
                        怎么醒时——人、物、景,竟虚的都看不清了。
                        他未蹬靴着舄,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冲出屋门,春风不算寒,可足让温默的余热销声匿迹,有种不明来由苍悲。这样的失态延及旁人,便从惊慌中拣听一问:殿下在寻什么?
                        自踏出门半步起,他便再无动作,好像教身后无名绳索勒缚住。青天如镜,映他两眼空空:“我好像,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宝贝。”
                        困絮
                        抵是很平静的一晌春,困絮仍旧着住一袭枝花未绽的素锦裙袍,眼上的那横眉山也十分寡淡,如此经眼掠去,和去岁仿佛并无甚么不同,只是要再将细看末节时:两瓣瘦唇有淡淡泯晕开的薄微嫩脂,并不因此娇妍,仅是添上了几点鲜活、好使一副澹然静波也能翻出灵动意味;再有隐于衫袖下的、影影绰绰显出的那双细镯分明磕绊出了脆响荡在耳中,极轻、又极响……类如种种、其实很不一样了。
                        自弯廊处折转行来,怀间抱拥着一簇拂沾细露的桃枝,在日光下烁出粼粼的微光,她只消低一低颌,就能嗅见满捧沉馥香。因是如此,李醅那息茫然无措的轻述送入耳中时,她先一怔:“什么宝贝?”
                        再将回首,目光循顿往复,很快在他睡衫下未趿靴履的一双足上滞凝,两颦小眉折川,一面要近去拉人,一面是又急又怒地一声斥:“快些回床上去,待会儿惹了春寒可……”此际馀话未尽,就止歇在他投目而来的那眼空空疏陌之中再无声息了。
                        而临伸探出的指尖空悬许久,直至被扬袖触及后才能渐渐蜷屈成拳、虚虚空握时,方有一声哑唤:“……殿下?”
                        话息轻渺的好似下一瞬就该散在风中,心鼓却擂敲愈重,半晌捺出两弯弧月,灵台之中抑遏不住的将那些碎散在寻常顽话里杂沓不成章的浑话穿作针线、密密阖缝后,就能从雾朦中勉强凑拼出一幅辛秘画卷。她终于松松笑开,为或有些迟来的顿悟呛的喉管生出腥涩,血色就一厘一寸地淡却下去,化为半息:“殿下,既能丢的,许便是缘分已然尽湮碎灭了,何必要去苛求呢。”
                        深看一目,兀自将手中桃束拢收入桌上瓷瓶后将靴履奉在人前墩身:“好啦,冷不冷?”
                        李醅
                        离巢的幼雁也试图凭借一双丰满尚缺的羽翼秉力潜行,妄悖风远翱,就像李醅此刻的情形,缄默的肩脊缓缓躬矮,低到薄衾抵膝毫无再避的余地,捉靴去着了。
                        “有劳中使。”
                        春朝柳色莫若裁衣,翠羽奂烂洇溅在勾架的斓袍上,东风泛开一室桃香。因那句“苛求”,忆思如沉雾漫起,四面催袭,很快自额鬓延髓般仓皇的一捣,感觉沉重的、冰凉的悲伤一路攀满脏腑,窃闻一缕轻叹飘散,掌来乌黛相看,兀兀而言:“梦中不觉是梦,醒来便会怅然若失,想着——这双手,是否曾握住世上所有,从那以后,好像天地众生都可爱。然而醒来时,惊觉大梦去后,竟恍似不存。因缘生法,诸事无常,是梦幻泡影最好,倘或成真,倒不知要如何才好了。”
                        言至最后时,李醅淡淡扫观来客,那双眼里有些模糊不清且无可名状的灼热,顷身满溢地裹挟着旖旎,使人不得自在,黯漠的此际便遇隙偏首倚藏,眼望飞挑檐角,不明所指道:“短暂歇在一处的鸿雁,总归是要离开的。”
                        转而落眼经人熟稔抱放的一桃瘦枝,嫩红粉团歇于秘色瓷瓶中,分外合宜的相称,因这一瞬的太合宜,所以他并未细思其中来由,只是微有讶然的多顾两眼。笑了一笑,徒然生惑道:“为何与你说这些呢。”
                        鲜履既着,展臂由人披阔袍、施广袖,通明山河极妍之绣跃然其间,但他的目光停落,看向被春光照漾得金辉熠熠,却不知所属的黛盒,正好盛下手中的青黛,持与来人:“中使拿去处置了罢。”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4-02-09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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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絮
                          灵府方寸间一径罅隙太窄,细的将漏入的阵风字句都凝削作了瘦刃,摧扎在皎骨间,再从侥幸残存的几分希冀中碾碎、颓散,这时便会很茫然的体切到:原来是痛的。
                          太痛了。困絮寝默过很漫长的一刹,才可以寻追回半刻声响、半瞬清明:“假使借来一句神佛箴言,当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没肯避闪,反是揭眼相望,指骨拢于袖中弯扼成青白,就在掌心烙下四枚巧致月牙,然后从边缘滚烫的泛出烧人的霞色,她却恍若不知:“殿下,因由爱生,才能拥忧有怖,此刻不过一晌梦中贪欢,哪里值得为它感怀啊。”
                          临至尾调有很不易察的滞顿,往前竭力沉压的眼眶酸涩在“梦”字滚落时蒙透一层莹珠,薄的坠不下,就只好任它在眶中消褪,俨如未生过一般。
                          她垂伏下两柄削肩,影落的极长,黑沉沉地在地上溶碎,“这话不对,鸿雁夏来冬往,年年岁岁、至死方休,一岁一逢又何妨?”
                          话意不深,仅为太习惯的一声驳辩,更想替他周全出的圆满,譬如李醅送来的后问,约是同样的话曾无声默过百千遍,连喟答也快。
                          “您若想说,我总归是在听的。”
                          回神时两瓣霜唇已因懊丧抿的惨淡发白,握接黛盒的臂也险些要败软下去,“好。”她只能在郁色中这样续应,却早把黛盒收在怀中、拢圈的极紧,仿佛如此便可拽留一些东西,不至一场空。
                          尖锐棱角咯住心口,她蓦然想起来时想问的那一句:今岁生诞,还折莲缀花灯吗?
                          -
                          *出自《妙色王因缘经》
                          李醅
                          颠扑不破的亘古天骤卷了一片云,遮住翩浮晃荡的细金,那绵长的暗便贴着犀凉覃帘翻身牖隔,填满不虞之隙,他的声音很薄很轻,衔清光打破一屋悄寂:“一岁一逢,一期一会,是有——不愿离开的理由么。”
                          李醅背对着窗,碎玉罕有的施于目下,陈设摆放照旧,一几一案皆是磐石无转的泰然,然而环绕人面却新,所以他没有再追问的欲图,语气极显平淡道:“不重要了。”
                          无端凭谒的东风来信,瑰丽缱绻的说辞便如散珠击鸣,绥绥敲示着门窗,他的耳际都随之扬展宕伏,可是听着听着,渐渐定神的歇落下去,看那细斜的夷泓如何不吝予舍,将素质宫纱层层笼罩,那本应敞露、无暇的颈,被造化手笔书写得鲜妍有致、明彩照人,李醅看的久了,不自察的怔忡牵出一问:“中使与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廊腰架上束脚的藤条结做玄漆,宛如平步遮望眼的拦板,浓密花影下的一擎苍南。云在蔽日。
                          困絮
                          她终于能在逐慢黯褪去的天光里垂下眼睫,眼瞳中盈住的光也丝丝晦暗下去,又是一潭寂沉的死水,恐怕压的更深、更浓了。凭气牵吊住的双肩在这几刻里绷的发疼,唇却松释了,跌滚一个“是”字,最后将目落去那瓶花枝上,无心赏观,只漠然顿了许久后,几近无声的一句:“是不重要了。”
                          怀中匣盒散出清雅的木香,与掌心余存的桃香顽皮地合去一处, 甜的发腻、继而腻出舌尖一丁点儿的涩苦,愈尝愈淡。
                          “人事万千,若容我逾越得幸,或是、在梦里见过罢。”
                          她这样答,无端梦醒,虚捧一场空。
                          于是再抬眼后,自然抑去盛在眉间的那痕颓川,投去双好似徐徐、温温的清珠,任骤澜平歇,拨归正途。而这时应有个笑,不必太艳、也不可太浅,抵是初七八的那轮清辉小月,弧弯的恰好,不落痕迹的预备退离,“您还有什么事将要吩咐吗?”
                          李醅
                          亲瞻几时,睨见:有和玉瓷碗胚一样易碎的美伏偃在她的面容之上,像一朵枕碧霄卧垂云的浮萍,以最动人的姿态纵身跃入泥沼。李醅伸出手,慎之又慎的悬出几厘而又收回。始如见幸于壁间的一展观音宝相,不忍因趋近而废行。
                          “那我宁愿,不要醒来。”
                          自请深深吐纳一番后,才舒缓颜色,重新看回那挽:“中使说的,是和这句一样——唬人的话吧。”
                          他看见那人歇于唇角的笑意,安静的想起从前,那些无法详尽探却“哪一堵墙后有何种尊容,哪一树后能结出殊胜不败的春红”的日子,这样不觉疲累的好知欲在无穷个攒花簇锦的深廊内庭已被冷面和嘲鞭消磨得灰飞烟灭,燃剩的热止于眼尾一勾烫泪,教他收敛得像一册熏陈入里的花名籍,把哀与乐都藏进缄默的枯荣里,即便未撰一字,红墙白雪后,自有其春秋捉笔。
                          是有,不愿离开的理由吗。他仍想问,却担忧这似酷吏催刑的诘讨过于逼仄,担忧那一双眼眸中清亮的哀恸会破眶而出。这样灵隽的美不该受此叨扰,这样想着,便不再发难了,置望于竖放的藤架,遥想那半面不偏不倚的绿萝,会以哪种娆曼的方式孳息,茎须细嫩,叶片娇秀,悬瀑如绿帘,可以于今夏盛全吗,或是来年醉柳缠腰时,娇憨尤人。李醅沉湎其中,直待一尾素钗越弄枝影,朝廊腰深处去,他方投眼案上漆椟,那里盛的不是什么花名籍,而是李醅的春秋笔,好似搁置已久,拂开泛尘的封首,拣览瘦字如锥“灯吹荷,随波逐兴,此时为同心。”
                          是一阙未完的调,李醅趁兴拾灰毫,以此续写道:绿衫裙,不知名姓,黄昏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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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幕:
                            十二月九日 南山寺
                            李醅
                            佛堂三日,恍若一生。木鱼叩合声不算响,循佛堂山寺昼开夜降的诵读声远近并驰,听久不仅不会乏,反而有些行到水穷、坐看南山的避世悠然。李醅或能从中临溪照梦的看到长久将来:困絮与他,就好似天下最寻常的夫妻,荆钗布裙、白袷侍披,夜来闲坐观灯,朝醒迎窗对谈,冬令夏时相伴 ,怡然终日,不知其年。他或在案前、书页间描下她的姿容,是如何倾尽心力一笔一笔地绘,将那些宜静宜动的动静徐徐画出。闲适笑闹,喧嚷行停的,艳霞照树,夜莺疾啭时,偶然从花影青叶之间徐徐现身的——她。
                            便自案前、书页间徐徐抬首,犹恐下手太淡或过重,描摹不出那对沉若静澹浮雪的双眸,更难以疏薄的笔力绘就其间但盈星波的时有莹亮,未几又生出些方寸之间过犹不及的败续。总之是:心乱了。
                            “这一笔雪色是否太急?”他低声问道,是畏惧那鸿波一掷惊扰她折枝的指尖:“你要是喜欢,明年我们还来。只是,”
                            李醅俯身搁笔,去接她手里的一尾残红:“落雪枝寒,仔细冻伤了手…娘子。”
                            困絮
                            长天雪幕里泅开的胭红实在招眼,零星地缀染着,要摘百花魁。夏去冬岁的时隙也粘在指尖,一滴一漏地淌去、消碎,仿佛不过眠了一朝将醒,就猛然觉察:好漂亮的雪。困絮掀开漆黑浓长的帘睫,酿出的笑还浅,亮的出奇的一双眼仁正正把李醅看住,轻渺的话就要散在风中:“是有些急了——今岁的冬,来的好快。”
                            感喟伏的极深,她素来不大喜欢冬天,北漠的寒雪总是冽的痛人,湿潮的柴木滚出呛人的灰烟,汲不见暖,还是冻的彻骨。抵花相及时的关怀原很平常,尾调浮平的两字却陡间撞上了心尖,困絮怔然去望后,掩在衣襟下的皮骨先泛出霞色,烧的好烫。
                            “不碍事,只不过……嗯?”
                            并不算确信的一声问,宽袖坠勾出一截消瘦的臂骨,仍是弯成递花的模样滞悬身前,神却执拗、恍惚,好似溺于一蕴好梦,不忍醒。
                            再追一句:“你方才、唤我什么?”
                            李醅
                            “我是想到…方才在宝相庄严的金身大佛前,稚岁沙弥唇齿狡黠地唤过的一声‘令正’,听起来,很动人。”
                            把枝的手沉沉合抱在胸前,双目几乎低落的在雪衣间飘来闪去,照面而不语,耳侧亲听着一截枯枝脆生生被掰断,禅钟悠扬地缠过几转,临了仍是默不作声,碎步跟在后首头也不抬地拣她一杆又一杆嫩泛的艳色,细细回索着他们的鸿图初展,是如何在小僧口中得以功德圆满。于是又静静地笑了,是有些过犹不及的强辩:“我是想到,光是想到就很能令人欢喜。”
                            忽然驻足不前地看着她:“阿絮,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困絮
                            眼尾很轻易地拥上一段羞赧,愈压愈低的眉,似乎要同藏在苞心的滟姝争锋,她歇下拆枝的臂,顺在身侧,两瓣唇抿作一道直线、再缓缓奉出两轮月,轻轻、又轻轻。
                            “我与你说过,北漠的冬很冷,和这儿很不一样,雪能叠堆到半人高,寸步难离,但很美,整个原野都很美……”
                            投目去看的眼却是实实切切的,探出的指骨冰凉瘦削,在声声钟鸣中勾住李醅的尾指、无名…直至十指握交,近的能听清宛若擂鼓的心跳,沉重的、带着生机和希冀。
                            困絮缄静地微笑,在梅香如故里染红了莹腻的耳垂,她说。
                            “我是说,来年,一同去看吧。”
                            李醅
                            实则默默分花的指节能很轻易地触及软密嫩瓣间的皑皑细雪,目光便歇与花苞上,倚看一点晶莹,并热切感受着这份因人事而遇的沸势,直到雪消眼前,似乎借由空泛的融水,踏雪之言:“听闻北漠的融雪比梁宫的春溪更清、更甜,随见处掬一把点茶或是烹鲜,都可以。来年,我们也能尝到的,是吗?”
                            李醅仍有些怔忡地痴望,看景,也看人,眼里分明有了微光:“人生短短于世,奄忽数十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石火光,如水上泡,如电光出。”袍底翕递一指、一掌,缓缓交缠握住,却只是紧握着,犹似不敢多进一寸:“我不相信神佛有灵,可我毕竟愚痴,和这大凡尘的人们一样,期盼上苍眷顾,期盼永不分离,期盼…即使别离也会再重逢。希望眼下这双手,远,可得以俯作天地。近,护得住亲睐之人。”
                            最后一句渐渐地低下声去,继而又不忿其平地续成定论:“七月又十七日,我们的缘分,远不会,止于此。”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4-02-09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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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一汪极淡的水泊去望,幽静、浩渺,也只是笑:“是,届时替你多藏几瓮,便当北漠赠你的礼,不虚一行。”
                              眉尖融去寸冰化雪,徐徐荡开,在心间培一抔净土植枝,注灌最皎洁的辉月水露,是他。声息放的好轻,恐惊浮云易碎的这场好梦,是在看、看李醅的眉眼清扬,一寸一凝,自然不会错放那道乍然而起的罅光:“不要怕。”将渺朦无痕的一个吻踮足落在他眉心,口吻很慢了:“来年、后年、再后年,年年岁岁的雪、岁岁年年的春,我都陪你看,若觉梁宫太倦、北漠太荒,再往南看的烟柳扬州流水人家,许也很好吧。”
                              没再驻足,掩在袖下握连的指也没松,“我总不敢想这些,在北漠时,昏蒙地过一日是一日,那时最喜欢秋天,槭树烧的火红……连绵、不断。”比温热粘腻的血更鲜艳,就不显得突兀。困絮掀开垂下的眼睑,没让神色黯晦,只是折转了话头:“若不信神佛,就信一信自己也好。”
                              李醅
                              牵她的手时,像是捧住一把天山融雪,于千万束川陌中的寒意彻骨透露着鸭先知的春江潮暖,新潮与旧波,更迭辗转着寄意,总算迟迟赶赴,俯首欺身地:“无须理由也要相信的人,比起自己更值得仰赖的人,我也有。”
                              此时能很轻易地盯看那双泛波的眼,却一如既往地难以深究其中似处无隅阃匣的哀愁,以及无时因烦扰而经黯湍侵满的缘由,在那些困絮鲜少提及的过去背后如影随形的苦郁,形同一潭深不见底渊流,或宽或窄,或生或死,几乎都惊不起任何涟漪,却在此刻的这番话里,前所未有地盈起明灭的光泽。李醅约莫迷恋上这份殊异的莹亮,久久不肯挪眼,直到眉间骤然一热,心头也跟着颤了一颤,目光绕过穠丽的赤色,盯看一片净净的青白,奉眼还赊地看顾一遍又一遍。
                              “北漠,梁宫,春夏秋冬,很远,或者更远。”嗯过四回,他终于开口道:“我也都会,陪你看。”
                              止歇于当下的一瞬,仿佛每一步都长出触角,探着星点微光砸进心房。像芒草、像云雾,像飘渺虚无又温柔暖和的南风,嘀嗒润湿枯竭的废塘,好像那些涉足雪泥中,深浅不一的踏痕都在说:“我们要一直朝前走,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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