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父亲要把我从安徽农村接到南京。
我记得他是这样劝我的：
你跟着家里人交过公粮没有？粮库门口送粮的大长队你见过没有？单单是排队就要成宿成宿地排。那些粮库员工像对待牲畜一样对我们，说话的语气比粪还脏；我们种的东西一多半都要交出去，换来的是一张白条——即使如此我们还要担心检查员的刁难，担心他们嫌我们的粮食潮。
他们凭什么这么凶？我们凭什么这么贱？
因为我们是老实种地的，就像牛和羊；他们是仗势欺人的，就像狗和虫且。我们的脑子里装满了土和泥水，他们的脑子里想的无非是怎么吃拿卡要，往外弄粮！若你留在农村，一辈子也就像牛羊一样受欺负。你和我一起去南京，才能变成幸福的狗和虫且。
一转眼过去很多年了。我在几个大城市间奔波，从南京到北京，又到苏州，上海，长沙，我见到了无数面孔，他们有些像犬，有些像虫且，可这些面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幸福。终于我也变成了一个类犬类虫且的家伙，但我的脸上整日挂着苦闷的神情。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幸福的傻瓜，他几乎无所不能，呼风唤雨潇洒极了，他脸上总是轻松幸福的色彩，我简直要羡慕的发狂。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回忆他的脸庞，我意识到他既不是犬也不是虫且。
他是一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