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备用。

随着第一场雪子飘扬，人世万千改换了银装素裹，汴梁城也在一夜间撤彩悬白。
景崇五年的寒冬来得格外早，十月廿三，檐冰成锥，月辉未皎。国丧的二十七下钟声响彻皇城，此时，距离皇帝圣驾从行宫回銮还不及半天，皇后总算得偿所愿，在她与皇帝大婚的椒房宫中了却尘缘。
即便宫中对皇后的崩逝已然有所预筹，但她曾坚持了太久太久，从景崇三年及至今日，在数次濒断的边缘徘徊、又好转，所有人都不免抱有也许再过一旬、两旬，这位大娘娘又能传出见佳的喜讯。但没有，温柔贤良的孙皇后，永远长眠在了这一日。
皇帝大恸、诸妃哀戚，而大殓期间最为情切者，大殓期间所悲最为情切者，是才人岑氏，她在景崇五年春入宫，资历浅寥，却因受皇后青眼而脱颖于人前。
而一些故事，也要从景崇五年春天，四位新秀入宫开始道起……

目录：
-
第一卷·红窗迴
第一折：“如今可算皆大欢喜，我们也是正经的官家娘子啦！”
第二折：“若真有出挑的，还怕官家记不住吗？”
第三折：“妾合该信服，心、行都合一才是。”
第四折：“信物，花谢之前必然履约。”
第五折：“帷幄之内，妾是和您说贴心私语。”
第六折：“来日方长，十一娘。”
-
第二卷·斗婵娟
第一折：“四时各有千秋，花亦无百日，眼下得失，未必便能常青。”
第二折：“责并不在你，但往后仍要秉持敬重之心。”
第三折：“殷勤忧心侍奉这么久，还不及一次萍水相逢呢……”
第四折：“交由你来，才人能不能办好？”
第五折：“诸事已毕，过了这么些天，弥补会否太晚了些？”
第六折：“时隔这么久，妾又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我的身上……”
-
第三卷·芳心苦
第一折：“你这颗玲珑心，方是最独特的。”
第二折：“一时的风头不是长久之计，来日方长。”
第三折：“恪守己责，时念初衷，牢记诲告。”
第四折：“授教于行，用心细会，方有大成。”
第五折：“兰花盛开在寒冬以后。”
第六折：“沛雨甘霖、苦尽甘来。”
第七折：“枝叶鲜亮，这点雨是不会压垮它的。”
-
第四卷·凄凉犯
尾声：全员自戏——风雪悼

第一卷·《红窗迴》·柳永
小园东，花共柳。红紫又一齐开了。引将蜂蝶燕和莺，成阵价、忙忙走。

景崇三年春，皇帝携嫔妃前往京郊行宫避暑，同年秋，皇后意外早产诞二公主，因血崩而危在旦夕，皇帝命御药院全力救治，并于民间广寻名医，终于为皇后争得一线生机，但也因此致寿数有限，且要长期卧床休养。皇帝不忍独留皇后常居行宫，所以御仪也长期盘桓于此，未曾回宫。
而景崇三年的选秀也因避暑耽搁，后来将要册封之际，又逢皇后危在旦夕而被取消，秀女全部返送回家，予以重金。景崇四年冬，皇后病有起色，远在皇宫坐镇的太后听闻此事，做主替皇帝进行小选，在全国百余名良家子中择出二十人，入宫接受姑姑教导，听训期间又经考核，最终择出四人，送往行宫侍奉帝后。
新人选秀期间为景崇四年十一月至景崇五年二月，三月初一甄选完二十人，入宫听从太后安排，于储秀宫接受宫规礼仪的学习，最终选出四人。五月初一，太后钦定四人位分传令行宫，初二安排黄门及侍卫相送新秀去往行宫，于五月初二抵达。

皇后·孙湘汶（21）
五月廿七生，小名姮女，汴梁人。正三品翰林大学士之女，父亲才学渊博，朝中为官者十之二三为其学生，曾在皇帝未成储君之前授课，孙氏耳濡目染，亦有早慧之名，六岁经召入宫被刘氏所喜，常进宫小住，与皇帝有青梅之情。十六岁受昭宗赐婚，册太子妃，十七岁受册皇后，十九岁正式从太后手中接管宫务权。景崇三年秋，因早产血崩而使寿数有损，需卧床长期静养。性温婉柔约，贞静孝顺，十分体恤人情。精通画作、诗词，喜爱兰草，所住之处大多有植此物。
*诞皇二女赵瑚，满月即破格进封为越国公主，有先天性哮喘，但十分爱笑，观之可亲。生辰十月初八。（2岁半）
*因病长久不出，其宫务权分由淑妃、德妃协理。
-
才人·苏斐然（16）
十二月初十生，湖北武陵人。从七品县令之女，父亲官职低微，但其祖母乃太后乳母，幼年曾在太后跟前走动，当过吴国长公主的伴读，九岁后因父亲上任湖北而离京。此次入京听训期间，曾单独得到过太后两次召见。十六岁选秀入宫，受册宝林，同年晋才人。性格内秀，行事徐缓不疾，说话也绵软。专注于一件事时容易沉溺其中，有恒心。喜欢看书、绘画，能临摹出许多大家的七分神韵。

-
才人·岑雪序（15）
十一月十八生，小名蓊娘，浙江扬州人。平民女，家中以侍弄花果为营生，面积颇大，算得上富绅，家中排行老幺，从小被宠爱长大，十分无忧。十五岁选秀入宫，受册宝林，同年晋才人。恬静天真，乐观爱笑，因没有心机说话很直，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人，也容易被利用，遇事无措会慌张哭泣。富有生活情趣，擅长莳花、打扮上的搭配，喜欢甜食，因皮肤娇嫩不适应汴梁气候，隔三差五会长痘。

时间：五月初二
地点：行宫宫道
-
宝林·苏斐然
独自行走在宫道的时分有些漫长，苏宝林的步伐并不急切回宫，反而流连于途中风光，可每一片花、任一簇草不能使绣履慢下。当望见在前头的岑氏时，苏宝林有一刹迟疑，但还是跟上她的衣袂，嫩粉的指尖点住她的臂边，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朝人颔首：“是有些巧的，就你我二人落在后面…见完皇后娘娘，我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下。”话才闭，一阵徐来的清风吹散鬓边碎发，腰间穗带也轻轻地晃一晃，掀起零碎的灰影。
-
宝林·岑雪序
髻上的两只珍珠排簪轻轻一颤，岑宝林自然含着笑转过身来了：“这叫相逢不如偶遇，偶遇不如凑巧，那么赶着这个巧，请苏姐姐和我同行一段路可以么？”因乍起的夏风吹去了几分暑热，岑宝林手中握着的绡罗巾子也不须多用，便在话间被她收进浅粉色大袖衫中了：“实不相瞒姐姐，今早谒见皇后殿下之前，我心里可紧张了，生怕出个什么错。不过还好典礼结束得快，娘娘也慈柔。如今可算皆大欢喜，我们也是正经的官家娘子啦。”
-
宝林·苏斐然
光波在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打着旋儿，拿起手中的绢帕在额前一挡，应着话声：“好啊。这日头是有些大的，不知会不会晒黑呢，我觉得是要注意些，尤其是你这么会打扮的。”对她亲密的称呼还未曾适应，但还是坦然接下这句“姐姐”，笑颜稍开怀些：“说也是，那见过这般场面啊？从前我见家中长辈夜里也要辗转反侧呢，如今…处处是大场面，小心谨慎得好。”抬眼望见她的簪珠，夸赞道：“妹妹这头饰是真好看呢，对这方面小玩意，我还真是不擅。哪日、哪日，可否请妹妹教教我？”
-
宝林·岑雪序
只在话间捉到了“晒黑”两字，一时心急，也顾不着再从罗衫中取帕子来挡，直把袖子抬起来掩去了树荫洒下的几痕光波，又对她道：“倒不想今儿天气这么热，竟也忘了带伞出来。苏姐姐，我们站的这地方像是不大遮阳，干脆我们寻个阴凉处说话，请女使们回阁中取伞来吧。”有些好奇道：“姐姐在家中也是如此吗？我虽来了宫中拘束些，但在家里倒还是肆意的。”听了苏宝林的夸赞，难免面有得色，笑道：“我素来喜爱珍珠，尤其是制成簪子，戴在髻上明闪闪的，只觉得整个人一下明快不少。不想姐姐也喜欢这些，我可算找到个“知己”，也不消哪日，但凡苏姐姐得了空都可来寻我顽的。”
-
宝林·苏斐然
先应下来：“好啊，左右无事。”共走出一片荫浓，行至最近的宽檐之下，苏宝林的鼻尖沁出几粒晶莹的汗珠，不紧不慢地答：“家中规矩管得严，可与宫中一比，还是远远不及呢。”女史递上一面团扇，风线之中几鎏碎发轻飘着，小颗的酒窝不免更深：“ 我向来是爱这些的，可惜手拙，从来就在旁边看看就算。既然如此说，苏妹妹，可不再客气啦。嗯…不能白看你这些，到时我也请你一观我珍藏的字帖。”
-
宝林·岑雪序
同苏宝林一并走到栽着芭蕉的宽檐下来，身后几丛被日头晒得微蔫的芭蕉叶子低低垂着，被夏风卷过便投在地上一片绿阴阴的影—岑宝林正站在这阴影的中心，脸上难免也带了点黯然的神色：“是啊，宫中当真处处是规矩，虽没有像尚服局送来的物什儿那样在每个匣上挂着银牌写明了怎么使，但暗里都是各种讲究，生怕一个不好做错了挨罚呢。”也自随侍的女使手中接过一柄团扇，悠悠地打了起来，便有片刻乘着这股子凉意没有说话。随后醒过神来不免往蕉叶投下的阴影边缘移去几步，离苏宝林更近了些，才笑吟吟道：“那敢情好呀！不过我也有手拙的时候，苏姐姐在旁边看见了，可不许笑我。至于看字帖，我虽不是很懂这一道，但能得姐姐珍藏的东西，想必很难得吧，让我长长见识也好啦。”
-
宝林·苏斐然
眉端尚存忧虑、动荡，但还像是宽慰似地拍一下岑宝林嫩藕般的纤手：“既来之则安之，这行宫之内有好些新奇的地方，不容哪日去走走。至于规矩嘛，仔细着总没错，各位娘娘都是可亲可敬之人，不必太害怕了。”团扇照下的阴影拂在襟上、肩边，说起字帖等物什苏宝林的眼睛亮了亮，但一时难以多说，便轻轻带过：“哪会笑你呢，谁没个出错的时候。我想，那不如约个日子，我们见面碰个头？”
-
宝林·岑雪序
夏风习习地吹过了这片芭蕉下的宽檐，或者说吹过了宽檐下的芭蕉与愁人，又吹到这座宫墙之外更遥远的地方去了。而岑宝林此刻心中着实有几分惆怅，但所幸日头也慢慢的、慢慢的沉下去了，芭蕉的影子没有多久就在苏宝林这个轻柔的动作里变淡了，岑宝林重新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孔，对她笑道：“是这个理儿，何况想来究竟也不是我一个人如此，大家都是这样呢。还有苏姐姐，我今儿初次见你，但觉得你真是个极好的人，往后我们还要一起在这宫里住着，我也就没那么担心啦。”岑宝林因有几步走动的动作，裙下低低掩着的一双绣蔷薇花的履面便露出来了，笑着牵起裙子遮过去，就笑吟吟道：“好呀，今儿我们还要拜见主位娘娘，明儿得打点随行的物什儿和熟悉阁中上下，那么后日、就是后日用过午膳之后，我便上门来叨扰苏姐姐啦！”

-
除了四位新秀的突然入选，五月初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即端阳节。淑妃与德妃虽分治各司，又从皇帝储君时期伴驾，但平日的来往走动并不算多，毕竟帝后令二人协理宫务，已经有隐隐制衡的用意，最为不言而喻的，是一旦皇后薨逝，继后的人选似乎即将在二人之中诞生。
-
淑妃·燕飞羽（21）
十月初二生，汴梁人。正二品茂远侯之女，家族为开国大将，有世袭五代的殊荣，及燕氏之父降爵为郡公。幼时祖父健在，为京中贵女追捧之人，与皇后各有美名，及父袭爵降等，境遇大跌，也算经历过人情冷暖。十六岁小选入东宫为婕妤，十七岁受册昭仪，二十一岁晋淑妃。性格爽利大方，聪颖随和，注重真诚往来的友情，与皇后关系极好。擅投壶捶丸，闲时喜欢打叶子牌，于文墨只是粗通。
*有宫务协理权，掌嫔妃衣服、饰品、药食。

-
德妃·秦贻芳（20）
八月廿五生，山东沂州人。正二品参知政事之女，父为平民科举起家，从小官做起，一路稳步升迁至正四品，时秦氏十五岁，小选入东宫为才人。十六岁受册婉容，十七岁诞皇长女，晋顺仪；十九岁诞皇二子；二十岁晋德妃。至景崇五年，父亲官阶已达正二品，其职位同副相。为人精明，擅于表面功夫的逢迎，嘴甜面慈，有一点重男轻女。擅诗赋、珠算，喜爱艳色与咸口。
*诞皇长女荀蓉，文静顺从，生辰五月十八。（3岁半）
*诞皇二子荀恕，机灵，十分会看人眼色，有些娇气，生辰七月初四。（2岁）
*有宫务协理权，掌嫔妃住处、出行调令、用度。

时间：五月初二
地点：上下天光
-
德妃·秦贻芳
鉴于皇帝日前提起蓉儿生辰，德妃纵是怠费心思，也不得不打起两分精神，令女史拿了汴京年龄相仿的贵女名册，挑择半天也没个名目，索性暂置。闲取白釉玉壶春瓶，斜入一枝艳红的蜀葵，实则德妃非是钟爱蜀葵本身，德妃擅作诗赋，惯好文人风雅，乃为偶然间所读至的一句诗文：能共牡丹争几许，兼其颜色鲜艳锦簇，摆在殿内，也算一处雅致，只其间暗含的寓意，却鲜为人知。这厢出神时，女史伏身禀道淑妃仪驾将至，德妃淡淡瞥她一眼：“来便来了，还要我去恭迎么？请进便是了。”原是德妃递帖邀其过宫议事，刻下听女史这般说法，心中不甚痛快，女史受德妃一记眼色，慌忙伏首告罪，德妃拖曳着缠金海棠裙摆直直略过，踱至正厅，德妃自然当仁不让的坐于主位，几巡寒暄不赘，揽笑道：“不日便是端阳，除却依循旧例的那些，我想再添些新意，燕姐姐以为呢？”
-
淑妃·燕飞羽
甫一入门，淑妃的目光便被室中一抹艳色引去，花枝秾艳，春瓶配得也极妙，恍若能嗅到枝蔓摇曳处的一点醉人芬芳。概知德妃一贯附庸风雅，这莳花弄草当是其人手笔，如是只是话风淡淡的赞了两句算作寒暄便直入正题，听过也不做表态，只是笑道：“秦妹妹一贯灵巧心思，这回又有什么新玩意呢？”
-
德妃·秦贻芳
仲夏乃榴花盛绽的时节，便属宫中瓜果最不可缺的了，拣过案碟上几颗湃过冰的石榴子，鲜红胜火：“不若办场粽席，另添娱戏，如射粽的顽趣，每个小粽都有一件彩头，若能射中挂的最高的那只粽子，即可摘得今年‘重五娘子’冠称。另一桩么，新秀进宫才没几日，也难得搏见一回官家的面，许她们施展才艺，或乐或舞，不拘形式，究竟能否让官家记住，便是她们的本事了。”
-
淑妃·燕飞羽
也拣了几粒石榴籽，“石榴很甜，席上可以置一道榴浆。”慢条斯理地一面拾帕一面续道，“秦妹妹为她们着想的心是好的，只是这时间也太赶了一些，今日都初三了，若说正经献艺，总不好叫她们把平日习作的弄上去，看着也不成样子。”淑妃一贯是喜爱闲游嬉戏的，也因驳了她一次，对这提议便赞同道：“置些娱戏也有意趣，大娘娘身子见好，又逢添了新人，已是一番新气象，借着端阳也该好好热闹热闹。借着博彩头为难一二，她们愿意唱的跳的，不过是彼此玩闹，一笑而过罢了，若真有出挑的，还怕官家记不住吗？”
-
德妃·秦贻芳
垂眉拨转着腕间一只羊脂玉镯，淡淡一笑：“燕姐姐怕是会错了意，仅是许下这道机会，各有所擅，孰愿费功夫，咱们总不好拦着，何况，如此不是更能看出本事所在？左右为家宴，席前先给你我掌掌眼，若能入眼便允了。如借彩头，一点准备也无，答不上来，岂非要在官家跟前落个不好。”揭盖撇去茶沫，翠绿的嫩尖悠悠荡悠着，续上前话：“展己所能，给席宴添些趣儿，心意尽到即是，淑妃你又何必相拦呢？”
-
淑妃·燕飞羽
一时有些诧异，德妃一向身段柔软，不明白这会儿哪里来劲头非要弄个献艺出来，莫不是昨儿个有谁求到她跟前，又或是自己要抬举谁，然也不曾听见新人中谁与她有渊源，因此则有些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既这么说了想是早有成算，我又不是非要拦着人上进，那就安排下去吧。”如是二人又对了对席间菜品陈设等杂物，俱是应时应节，末了又道：“临水照花，我观水木明瑟、曲院风荷都好，秦妹妹觉得呢？”
-
德妃·秦贻芳
德妃此番反常，不乏有与淑妃较劲的两分意味在，而更多却是为岑氏考量，饮盏前道：“我是想佳宴难逢，也好让官家好好看看她们。”温热的茶汤于唇齿间萦绕一番，再淌流至喉间，颔首：“那便曲院风荷罢，席制改作流水席，曲水流觞，弦乐为伴。”德妃行事一向偏高雅文风，故而毋论是从装潢摆件，抑或衣饰谈吐，皆可见真章：“暑月多炎，此宴便于晚间开始，至于这位次么，不若嫔妃一席，再给皇嗣单独在边上开设一席，怕若同席而坐，反倒拘着他们手足间顽闹，加派乳母、女史从旁看顾伺候，如何？还有一件则是，大娘娘处是否参宴，还要劳燕姐姐辛苦探问一遭。”
-
淑妃·燕飞羽
揭过前一茬并无他话，后者德妃所述亦无有不妥，余下不过是描补些许诸如灯烛、围栏、菜品等细则，这便不须二人商定，只待底下拟了章程来看过，便就定下，至于皇后处自然也由淑妃说定，事罢起身告辞，回到芳碧丛则遣人将献艺一事告知苏宝林，交代此事并非淑妃强令，若有意，只管报上来。
-
德妃·秦贻芳
两厢商定才散，实则经年来，淑德二妃平权，类此议事时不在少数，然德妃心中却徒生疲乏，比之商榷，更倾向于独断了。思及皇后病体，闻其显有愈症时，德妃并无半分欣色，甚有憾意，也因诞育皇嗣，仍屈居淑妃一等而生怨怼，自然此为后话。旨告各宫：如欲展艺者，由主位报至上下天光，德妃此举，无疑是令各宫主位先有一道把关。

-
五月初五端阳节，德妃为射粽头筹，获“重五娘子”冠称。常美人的献艺也得到了盛誉，皇帝另赐其“玳光娘子”美称。翌日，常美人侍寝，让新秀中位分最高的她再次拔得头筹。但在此之前，德妃却与她有了一次交集，让这位争先的常美人心中也有了些微妙的看法。
-
美人·常遇寿（17）
十月廿六生，四川永州人。正四品忠武将军之女，其父常年镇守云南，虽为小将，但有诸多奇功，因上峰数次冒领而不得重用，景崇三年冬，此事被上峰政敌告发，常氏之父身涉重案，亲事因此耽搁，半年后方彻查清算完毕。常父晋为正四品，常氏也得恩旨入选。十七岁选秀入宫，受册美人，乃新秀中最高。因常年随祖母居而缺乏安全感，有些自卑，但常父起势后，眼界和心气都变得很高，对吃穿用度也十分挑剔，看似嘴巴利害，其实也渴望得到关注与被爱。喜好金玉之物，女红极佳，精通按摩手法。

时间：五月初五
地点：曲院风荷
-
美人·常遇寿
从画稿初作到完成，实则容人预备的时候不多，亦不过从淑妃娘子处回来后，常美人心中丘壑渐起，虽然是可行可止的家常，但有所褃节处，惟不愿叫自己的秉性、心性折在一瓶时令花上，总觉得差强人意，连几日间除了定省和问安，几近锁自己在阁子里闭门不出了，才翻越捡点出个实在的名目来，于端阳节新秀中头一个献出的，乃是幅《天中华瑞》图，画裱绢本设色，以朱殷、黄琮、青雀头和螺子黛等原色，花卉双钩填色，渲染五月石榴、蜀葵盛开之貌，枝梢并繫香囊。而菖蒲剑叶点缀树石之下，树皮点皴笔法遒劲，有端午吉祥平安之意，以常美人敬呈其上，谨以恭祝官家娘娘福寿康宁，百美具臻，阖宫安泰，万福攸同。
……
-
时间：五月初五
地点：曲院风荷
-
德妃·秦贻芳
一簇簇五色炫彩的花炮，燃绽在湖上空中，霎时亮如白昼，比起周边此起彼伏的惊叹音，德妃便显得镇定许多，观其升起又四下消散，恍若昙花一现，更多是为这风光未能常驻而惋惜。旋踵欲往别处，却与栏侧的常美人打了个照面，德妃不免想起方才常氏所献一艺，虽则心中有为岑氏没能拔得头筹而感到憾意，但德妃此刻显然对于这位常氏兴趣更浓厚：“玳瑁娘子的一幅端午祥瑞，叫我刮目相看，淑妃原还说此次时间紧迫，会令你们应接不暇，我看不然，分明是真人不露相哦？”
-
美人·常遇寿
长楼结彩，灯廊已然被点的十分通亮了，常美人领着三两内侍，倨靠在凭栏而望的一隅，静看烟火星辰聚了又散，戌时将过的流光半谢里，满纸云霞似慢慢的流淌了下去。锦上十里，总有往来的内宦、娘子们万福恭祝，常氏一一应受不提，时看焰火，竟剩侧立不语，怀揣的仍不过是玳光美称于自己的添筹，会否绚烂过此时的烟火呢。悠思不减，有关献艺的所得所喜，亦恰到好处的流溢于人前一瞬，只是在转身从容的回眸间，将心绪收放自如的平息了。如同挽起臂上裙花寸寸迎风旋舞的锦帛、彩帨，摺下根株的绣鞋掩住在撒金微漾的罗幅中，送去欠身微笑：“重五娘子，言重了。妾只是尽绵薄之能，为官家添个笑口罢了，是官家娘娘们仁厚，方才教妾在这里，有了一席之用。”
-
德妃·秦贻芳
此起彼伏的烟花炮竹声响在耳侧，德妃不由心想：尚静养在万方安和，于此喧闹之外的皇后，又作何感想呢？这道疑问，自无人能答，不觉间勾起一弧淡笑，常氏这话算是道进了德妃心里：“美人不光巧思，这张小嘴儿也是个伶俐善言的。”一片绣金宽袖的抬放间，使她起身：“你是住在纪顺仪宫里？你们娘娘一贯寡言冷淡了些，两宫相隔不远，岑宝林性子活泛，想来你们年龄相仿，更有话说，正是娇俏之龄，可莫被这宫规条律拘缚了，于官家也能看个新鲜。”
-
美人·常遇寿
常美人依命回直了身，仍只作垂首恭敬貌听着，实则无关今日射、礼，那么言之云云就不在美人意兴之中了，大地没有意料中的欣喜不胜，只见常美人应肯的点住下颌，娴静的目光投落在德妃鬓边，凝聚出远方沉落的紫橘色晚霞，“顺仪是宅心仁慈的娘娘，原还有心指点过妾许多，说初入宫时，依序尊卑先后，正是要额外敬戴两位妃娘娘的。”打着扇柄，是淑妃娘娘赏的一张蛱蝶图，相徊在襟前时，远看是夕阳蒙上了曾胧淡的光晕，蝶儿翩飞丛舞，定格在常氏柔和的面庞上：“谢过娘娘提点，宫规无端不会束缚人的。但是为事有主辅，譬如眼下与妾对谈、邀见的，非是官家，也非是宝林，只是娘娘一人而已，那么但凡妾来拜见，哪里有不先为了娘娘的道理？”
-
德妃·秦贻芳
远眺向湖中升起的缈缈烟雾，德妃昧下一抹黯色，持笑不减：“纪顺仪还是那样的迂直，既授四妃平权，何来尊卑一说呢，早说她恪规太过。所谓次序、早先晚后，倘若诚至，又有什么紧要？”于目下风光中拨出眼来，微微笑道：“我瞧着常美人便很好，通透明理，这份玲珑可是旁人没有的。那么上下天光自也会有一盅香茶，是为美人而留。”注向那柄蝶翩扇面，闲说：“这副扇绘倒是别致，可是美人自个儿描的吗？”
-
美人·常遇寿
再度听到品评顺仪的话时，常氏不由得拢眉：“这是我们娘娘的面命，阖殿一体，他不愿见妾出错儿，那就是好心的。妾合该信服，心、行都合一才是。所以德娘娘，您再说则个，妾真的要不知怎么答了。”掩着扇子笑了一回，这也是常美人在外的服软，有些话宁愿说的和婉，也并不轻易表态，意将这一篇话头揭过了，因提及扇子，先向天中的位置看了一眼，见那里人影攒动，衬得常美人德妃这里格外清静些，握住扇柄在腰前细细的挥动着，牵引着扇坠，不紧不慢的答说：“这个，是常见的消夏图，觉得底下的象牙柄恰好衬手，又有古意，我就拿来用了。”环顾左右，因向德妃笑问：“娘娘，可是其中有什么讲究么？”
-
德妃·秦贻芳
因有常氏此前有意或无意提起的一桩话，致使德妃兴致略减，垂眉抚挲腕上佩戴着的羊脂玉镯，壁纹精细的纹路轻轻磨着指肉：“纪顺仪好心不假，只这话中不妥之处，我纠一纠也是应当的，免得使你们也浑不知情啊？”湖风过岸，吹来一阵阵的熏风，和笑道：“看着雅致，见过美人墨宝，复有此问，不必上心。”站得时辰久了，腿脚疲乏，未再多叙自向旁处歇座。
-
美人·常遇寿
如常的点首，并不欲在这上头分出个对错，约知道德妃娘娘在意的枝节，但送他离去时，都无自己分说的道理，觉得此举未免失了气度，但是一笑了置，相比也不觉得顺仪脾气刻露了。

-
看似处处占机，但缘之一字更为玄妙。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位沈才人在四人之中，最先面圣过了。
-
皇帝·荀惟（22）
三月十七生，字鉴明。原为昭宗胞弟怀王第六子，因昭宗子嗣多夭，自幼抚养于刘氏膝下，往来禁中寄居，后刘氏嫡子七岁病逝，因宫中无适龄皇子承位，十岁正式更改玉牒为太子，聪慧颖思，好学喜读，于十八岁登基。性平和念旧，勤勉图治，重孝，精书法、绘画，通音律。寒雨天有轻微咳疾，却尤爱赏雨雪，骨子里是个矛盾的人。

-
才人·沈昔（16）
正月廿五生，湖南辰州人。平民女，家中是五世同堂，未分家而兄弟姊妹众多，亦被唤作十一娘，因孝上悌下，在当地有诚孝的美名，所以也在选秀时期成为瞩目焦点。曾祖父乃配享太庙的退休高官，因一些政治原因后代一直未再做官，在本地依旧很有排面。十六岁选秀入宫，受册才人。性格处变不惊，为人谦和，双商在线，看似不争不抢，其实善于一鸣惊人，心有壮志。喜爱菊花与荷花，欣赏其在百花过后一枝独秀的品质，擅茶道、对弈。

时间：五月初三
地点：曲院风荷
-
才人·沈昔
是日拜谒淑妃，无需多时则退下了。未见沈才人归去，福海之西见两道绵延垂柳，绿坪展敞，水畔交际有碎石犬牙差互，池水离荡也洗净了几支亭亭的莲。沈才人握扇遮在额前，行过柳荫道，登上九孔大石桥。为一支将开未开迎风摇曳的芰荷停留，饮绿欲为沈才人摘下，引棹摇影深入，自家便含笑看着。
-
皇帝·荀惟
舟楫慢荡，在漫湖蓊翠中开辟出一线罅隙，双桨带起的涟漪似月宫红线，推送着、悠晃着，将有缘的二人意外连结。田田荷叶中隐匿着一叶扁舟，耳边传来静水被划破的哗啦声，搅散了这场好梦。卢绥原本是背向而坐，此际听到动静也回首看去，又将目光转向已经坐起的皇帝身上，迟疑地：“官家…”皇帝摆了摆手，就以这般半靠半坐之姿，闲闲看向那女郎：“你是谁家的娘子？”
-
才人·沈昔
有三两新荷夹杂含苞待放的新苞在怀，素馨环盈，渐入藕花深处，天青、水绿，荷香不免令沈才人笑色：“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本搭在额间的扇移至小巧莹秀的鼻尖，后头听清那一声“官家”又翻了腕将扇掩在胸前，沈才人在小舟涤荡间翼翼站起：“妾乃才人沈氏、沈昔，出自辰州，昨日初到行宫。惊扰官家清梦，妾或能做些什么嘛？”
-
皇帝·荀惟
“沈昔——”这一句没有刻意敛压话音，而是慢慢念来，顷刻之间，便已记起日前在德妃处看过的那道折子上，关于新秀的生平种种。或因其孝名加身的缘故，皇帝难得认真打量了一番沈氏，视线经由她腰间所佩的山吹色香囊，自上乃是一张十分婉丽的面庞，被那捧粉荷所衬，更觉韵质娴静。皇帝淡淡一笑：“朕见你素手纤长，想必是有些才艺傍身，却不知擅专哪样，你细细说来才好决策。”
-
才人·沈昔
微抬起一双细嫩纤手，弯着的眉月融融的纳进一派暖光中：“妾常伴曾祖母左右，为其侍茶，赖蒙曾祖母点拨、不嫌。之于祖父，其言‘黑白二色见天地’，名手杨中和先生旅居湖南妾有幸受教，是以棋之道略有所悟。”
-
皇帝·荀惟
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两项尤需下足功夫，你能精通于此，想来是个坚韧持恒的性子。但朕不长于对弈，仅闲时手谈几局，只怕个中见解还不如你。却于茶道有几分领会，改日得了时机，便以一盏香茗作赔罢。”二人虽是正面说着话，但却并未同船共渡，皇帝在荷植中逡巡一圈，只见左侧一尺远处有支含苞欲放的紫荷，仰赖臂长之势折下，信手往沈才人怀中抛去：“信物，花谢之前必然履约。”
-
才人·沈昔
倾身去接归拢在怀中那束粉荷里，四下里望了望惟腰间山吹色香囊，舒徐的池风蕴含淡馨吹皱了涟漪，拂起沈才人豆青绉纱镶花边窄袖袍，随风一抛，可称为愔好的光景，自家澹笑：“这亦是信物，以此为证，妾洗茶以候。”
-
皇帝·荀惟
这话说得落落大方，皇帝也十分赏脸地接住那枚香囊应了，待沈才人一行远去后，东西自然是交给卢绥收笼，他不解道：“官家六艺都拿得出手，怎么今儿个倒自谦了？”皇帝合手叩了叩船板，示意他驶离靠岸，笑骂：“多嘴。”卢绥当惯了差事，自然能分辨出个中喜怒，想了想又大着胆子问：“那官家今日可要宣召沈……”皇帝却打断了他这话：“不急，再看看吧…这花开得好，一并带去万方安和给姮娘瞧瞧。”卢绥一听这话，才见前方有一片荷正开得妍丽，及登岸后指令两名黄门摘取装瓶，又在去往万方安和路上将皇帝的话在心下过了一遭，便知皇帝对沈才人还未经心，能让这位真正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位与其饮过合卺酒的大娘娘……
-
-
二人别过后，皇帝在回宫途中亦与淑妃相逢，先后两场绮遇，其实在这位帝王心中，也并没有掀起太多波澜。
……
淑妃·燕飞羽
低眉一笑，“是，正准备去寻官家的，可巧就遇上了。”鬓边一枚鹦鹉莲台杂宝步摇垂下叮铃铃地声响，连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官家快去吧，我想姮姊正等着一池荷风呢。”瓶中芰荷轻轻摇曳着，仿佛从香风中嗅见满池风光。
-
皇帝·荀惟
仿佛这时才令无感恢复完整，可嗅得经风送来的荷香，皇帝也笑着应了，甚至在重坐回肩舆上后免除淑妃行礼送别。但虽以这般诙谐的口吻将此事揭过，皇帝却并未排散开心中阴翳，直到迈进万方安和方露出笑意。皇帝从卢绥手中接过宝瓶，亲自捧送到皇后榻前供观，皇后这时精神尚可，还仔细将每一朵都赏看了一番，末了轻轻道：“六哥，来年端午，也在我陵前祭一瓶荷吧。”皇帝闻言没有作声，而是转头吩咐卢绥研墨预备作画……

-
由于本朝规定皇嗣四岁入学，所以五月十八大公主生辰这一日格外热闹，不仅后妃齐聚一堂，连少有露面的越国公主（二公主，皇后之女）也随皇帝一同而来。因端阳宴会越国公主并未出席，这是新秀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虽然病弱却极受宠爱，甚至出生即加封的嫡公主。席上其乐融融，众人都为大公主送上贺礼，皇帝送了一套雕刻十二生肖的白玉镇纸，做工精美、活灵活现，而皇后也托大宫女送来一方印鉴，上刻“文才昭质”四字。但宴至一半，越国公主喘疾发作，皇帝急召太医，提前离席。一时间，倒显得大公主这个主角十分尴尬，众人两相对比，自然能看出皇帝更为重视哪一个女儿，虽不敢明言，但个中滋味也只有身为宴主的德妃母女二人知晓。
因皇帝勤勉政务，兼之越国公主复病，本就极少召幸嫔妃的皇帝，更加无心情事，是以新人之中，沈才人与岑宝林好似被皇帝遗忘般，一直未得伴驾。要知皇帝人虽在行宫，皇宫中却原也有许多未能得幸或得册的末品郡君与红霞帔，宫中本就势利，沈、岑二人的份例虽未有少让人挑不出错，但显然不如才进宫时一般精细用心。苏宝林处照旧有优待不说，常美人因在端阳节时获得美称，更得掌令们另一份讨好，这样的热闹，竟也与周婕妤娘子并无差别了。
所以当常美人扶摇直上时，她的处事自然要高调许多，面对迟迟未能得召的沈才人，她在五月廿四时曾如是说道：
……
美人·常遇寿
此际说这些也不知真假，常氏倒是心身愉悦了，指了一小黄门至前，语气和软：“善不善的，何不试试？我欲半月后请官家来赏花，沈才人替我照顾一株罢？”，于伞荫之下，面色红润，远山微挑：“想来才人清闲，不会相拒的喔，那便辛苦沈才人啦”
-
才人·沈昔
此际常美人的模样令沈才人在心中笑了笑，只想：英华太露…嘴上却是：“娘子如此自不给我相拒的机会，只是草木无情，我也不好说来日这花如何，尽力而为了。”那小黄门听了便转至沈才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