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便回过头去,像是换人一样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这次是刚洗完澡的『那个』的女儿。看她的气氛和步调,似乎是为了找谁而来的。应该是找我女儿吧。
「啊,你好……」
『那个』的女儿潦草地打了个招呼,在走廊里左看右看,想要往回走。
在她离开之际,终于找到了该说的话。
「女儿就拜托你了」
也许是说得迟了些,『那个』的女儿没有回应。
毕竟是强加于人的托付,不回答可能更加轻松一些。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
「那个,我不是因为想照顾安达,才生活在一起的」
那孩子突然返回来,露出脸纠正道。
我的眼角充满了惊讶,慢慢抬起头。
「因为我想一起生活,才会生活在一起」
「………………………………」
半张开的下唇,仿佛涂上了这孩子的心情般湿润。
回想起来,这孩子每次站在我面前,好像都是为了樱。
面对她那率直的眼神,我该怎样回应呢?
脑袋被她的那句话戳到,变得一片空白,一下子什么也想不出来。
直到贴在地板上的手心暖和起来的时候,才终于有词语浮现出来
「祝幸福」
「……好的」
接受了我廉价的祝福,『那个』的女儿便很快走了。我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在途中加快,呼了一口气。
想到她忍不住说出口的气势,我不禁笑了。
肩膀稍微轻松了一些,是受到了迸发出的青春的影响吗。
「青春真是可靠呢」
「讨厌啦,年龄没有差那么大」
为什么每次我的自言自语都能被听到呢。这次是『那个』走进了房间。
「嗯,不是吗?不,我不知道。小华几岁了?」
「你要是不叫我小华,我就告诉你」
「原来如此,你比我小两岁啊」
并非『不告诉就算了』之类的妥协,却收到了莫名其妙的电波。
而且总感觉她猜对了,这是令我无法忍受的讨厌。
『那个』的左手拿着玻璃杯,右手拿着罐装啤酒,坐在我面前。
「要喝啤酒吗?这是挺久之前收到的,不过我们家也没有人喝」
「……那就来一点」
平时,我自己很少喝酒。只喝水就能满足喉咙和心灵。
但是如果遇到侵略者扰乱这种平静并使其干涸的时候,或许酒精就是必须的了。
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小口。快要从记忆中消失的苦味,一下子渗入了体内干燥的部分。稍微挺直脊背,仿佛能听到水面哗啦哗啦晃动的声音。
「洗澡的顺序,还要再等一下哦」
「没关系」
「看啊,我的麦茶是不是有点像啤酒?」
她向我展示盛着麦茶的玻璃杯,冰块喀拉喀拉地响着。
「你呀,真的是很快就能改变话题啊」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产地直销」,『那个』像喝了酒一样爽朗地笑了。比起酒,她的性格更让人感到醉意,令我头晕目眩。
「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强盗」
「What's?」
「happen?」她接着说道。吵死了。
「平常再怎么注意锁门,但如果碰上强盗,就会把门锁破坏然后进来,所以没什么意义」
「嗯,也许是这样」
「好可怕啊」,她双臂抱胸点了点头。
「所以,你要说什么?」
「强盗」
「用稍微fancy一点的说法」
「草莽英雄」
「这个好」
我讨厌渐渐懂得如何选择『那个』能接受的词语。
与其说是擅自闯入,如不说是擅自在院子里点起篝火,那种厚脸皮的感觉侵蚀着我。『那个』或许都已经在我心中搭起了帐篷。
喝了一口已经变温的啤酒,用醉意稍微掩饰一下寒意。
「我和你女儿稍微聊了聊。她说想和我女儿一起生活」
「我知道,可是你会说『我才不会把女儿交给你』吗?你说了吗?」
我无视『那个』高涨起来的情绪,继续吐露心声。
「这样说可能有些过分,还真的有孩子想和樱一起生活」
从听说她要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抱着类似于父母失职的心情。
而且,我也不认为樱是会回应的孩子。
因为她和我很像。
我只是随波逐流地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结果,现在变成了一个人。而如此希望的正是自己。
「你在说什么呢,你呀你」
她戳着别人的侧腹。没有喝酒的人,反而像是喝过酒一样来纠缠。
「我只是觉得,樱她一定也是有很多优点的」
然而这些话,我对谁都没有说过。作为母亲这是多么过分啊。
我所知道的樱,只是遗传了自己背后阴暗部分的孩子,啊,也许正是因为看见了自己,所以才会避开她,事到如今我才认识到这一点。
「可喜可贺呢」
被某人祝福,被容忍,希望能在一起。
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的东西。
女儿已经走到了那里。我确信,她已经得到了。
在此之前也好,从今往后也好,女儿的人生都不需要我。
「那你呢,有没有想看看孙子,类似的想法?」
「嗯——,并没有。有的话就一起玩,没有就算了。并非以人作为前提。因为存在而产生关系。不是为了产生关系而存在」
「……哦?」
『那个』偶尔也会说些认真的话,有时会被她这种一急一缓弄得团团转。
「而且啊,我觉得生物的本能说到底就是要留下什么东西。要是这样的话,比方说碰见一个不老不死的家伙,那家伙能一直记得我们的话,我觉得就已经算是留下了足够多的东西了」
呵呵呵,『那个』像是发现了什么抬起头,爽朗地笑了。
「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是这样,但不老不死是不可能的吧」
「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总有一天」
「……烦死了……」
和『那个』说话会产生肩上的重力增加的错觉。说到底,就是觉得很麻烦。
「今天咖喱的味道也一定会流传到遥远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
明明很麻烦,但『那个』所说的话,有时会把我带到高处。
也许是被少量的酒精影响了,随口说了多余的话。
「我啊……」
「哦,什么什么」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会再次认识到自己原来不喜欢人类」
「你可真是个阴暗的家伙」
「又要费心思,又要察言观色……这些都很麻烦。」
「诶,你每次说话都要这样吗?」
『那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总是不看别人脸色的家伙说出的话都不一样。
「你要更加以自我为中心与别人交流,这样就能首先喜欢上自己了」
「……也许吧」
完全没必要察言观色的朋友。
确实那样也许会非常轻松。
听起来很美好,但与之相反,完全没有感到舒服是怎么回事。
「我老公想跟你问候一下,已经问候过了吗?」
「嗯,就像是女儿们要结婚一样」
「是啊,就是结婚那样的吧」
「……也许吧」
自己的结婚典礼上,我在想些什么呢。
面前的『那个』太烦人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酒还真是美得像一幅画呢」
「诶?啊……是吗?」
左右摇晃麦茶被子的家伙也挺像一幅画的。
「给我一下」,『那个』从我手中拿过啤酒罐,举到眼睛的高度。
「在晚上安静地品味着酒的成年人……呀,真是美得像一幅画」
「安静?成年人?」
「Picture~」
「安静?」
「没办法,就试着喝点吧」
「安静?」
『那个』彻底无视别人的疑问,喝了一口酒。
「你之前不是说不能喝酒的么?」
「嗯?」
『那个』的眉毛翘了起来。看到她这样我有不好的预感。
干脆逃走算了,但受到了一些酒精的影响,我的判断变得迟钝了。
「呼」
『那个』喝了一口,将啤酒罐从嘴边拿开,歪着头。
「嗯——」
「怎么了?」
「咚咚」
「啊?」
「这里」,『那个』开始用手摸着肚子附近。
「哦?」
「啊」
各种各样想说的话各种各样想说的话各种各样想说的话。
在不断旋转的眼睛里,无处可去地四处乱跑。
跃动和心跳和恶寒令皮肤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松开现实的螺丝,浮在空中。与裸露的肌肤上生出来的东西相反,意识试图逃跑,仿佛事不关己。
突然,有光溢了出来。
沾染了地面,带着些泥土色的浑浊的光。
那奔流。
来到我身边。
无论是情绪。
还是梦幻。
将那一天微微萌生的一切都冲走,令我后悔来到这里。
也就是说。
被吐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