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许多日不再下雪了，候鸟衔来第一枝春，结在窗外的樱花树上。
吉田步美脸凑在鱼缸前，吐出的呼吸在玻璃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雾。透着缸中的灯光，那团潮湿的吐息好像成了一团月亮。隔着玻璃鱼缸，对面的灰原哀好像就在这片月亮上。
吉田步美的手指画出一个圈，圈住那团吐息和那个茶色头发的女孩。
金鱼在月亮中吐出气泡，好像水中也长出了星星。她想着想着，不由笑了，笑声还没有响起，她就又轻轻叹息。
“呐，小哀，据说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七秒过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是真的吗？”
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灰原哀微微回过头看了看步美，视线又转回窗外：“金鱼的记忆可不止有七秒，那只是谣传罢了。”
“诶？这样吗？那柯南君又能记住我们多久呢？”步美小声地呢喃。
多久呢？与其说记得多久，不如说，“柯南”又能存在多久呢？
灰原哀低低地垂下眼。
“步美很想柯南君，小哀一定也是吧？”
灰原哀没有作声，只是看着那缀着小小花蕾的枝条。
“不知道这次樱花祭，我们少年侦探团能不能团圆呢？春天可是一个重逢的时节啊。”
步美又吐出一团雾气，画着一个Q版的小人。
重逢的时节吗？
不，不是的。春天总是一个别离的时节，关于失落，关于遗憾，关于忘却……
她这么想着，抬手，隔着冰凉的窗户，想要摸摸那花枝，手刚刚抬起，就落下。
灰原哀转过身，走向吉田步美，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孩子想这么多，会早早秃头的，会变成博士那样也说不定哦。”
“欸？！才不要 ！”步美下意识抱着自己的头惊慌直起身，便看到灰原哀浅浅的笑，于是嘟囔着，“好坏呢，小哀，又逗步美了，明明你也是小孩啊，总是这样大人口吻呢，哼哼~”

2
男孩和女孩两个人都拎着小小的彩色塑料桶，沉默地沿着海岸寻着心怡的海螺和贝壳。
阳光倾泻而来，天地都熬煮成沸腾的金汤，云霞翻涌在海浪中，沙滩上的脚印并排成行。
海边的风是潮湿暖煦的，卷起那顶缀着白色桔梗花装饰的编织帽向海飞去。
她轻呼一声，急忙伸出手，指尖却只是和帽子上那飘飞起的浅绿丝带错过。
男孩闻声抬眼一看，便就这样赤着足逐风而去，扔下一句话落在他的身后：“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追。”
她想说的“算了吧”，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到他只剩下小小的背影。
收回手，那潮湿暖煦的海风，好像他和她擦肩而过时的吐息。她蜷缩起食指，无意识地摩挲。
神奈川的海水原本是那样的蓝，就像那个男孩的眼睛湛蓝剔透，但在夕阳下，浸染着温暖的金色，就像他挥动着帽子跑来时闪闪发亮的样子。
原来，有人的眼睛可以这样亮啊，太阳映入眼底，眼睛就成了星星。
这么想着，唇间却是无声的一句 “笨蛋……”
而他已经走来，身后是一浪一浪金色的天光，海鸥飞处，霞影成簇。
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顶香软的编织帽已经轻轻戴在了她的头顶。
“你……”
男孩的双臂从她的两颊擦过，带着柠檬的味道，他将她的帽子摆正，收回手，拍了拍掌，他笑得很开心，双眼弯成两弯月牙儿。
他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中：“啊，这样就好了。”说着，右手举了个拇指，对她说，“呐，这顶帽子真的很合适你啊，要是桔梗花的季节，真花会更配吧。下次小心啊，海边的风有时候很大，别再弄丢啦！”

“谢……”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女人的呼唤打断了一切。
她愣了愣，就见到男孩已经挥着手笑着倒退了几步，匆忙告别，转过身，迅速拎起小桶，不顾跑起来桶里哗啦哗啦作响，一溜烟地奔向对面呼喊着他的女人。
她不由冲着男孩的背影伸出手，向前小小地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海边的风有时候的确很大，这样不远不近的地方，刚才那女人的呼唤便若隐若现地被吞没在了风声、浪声和海鸥声中。
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她不确定地轻唤着： “Shin？”目光却没有收回，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一来一去的脚印，很快被一浪又一浪地抹去了痕迹。
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志保！该回去了！”
已经走到跟前，黑发的女孩轻轻捏了捏茶色短发女孩的脸。
没有反应。黑发女孩不由又捏了两下。
仿佛被惊醒一样，她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抖，侧过脸，冰蓝色的眼里映出温柔的脸。
“呐，我说，我们志保在干什么呢？难不成是看到小美人鱼上岸了吗？”
被叫做“志保”的女孩，轻轻鼓起脸颊，嘟囔道：“才不是呢，姐姐又逗我，我才不是那种笨蛋！这世上才没有人鱼呢！我只是在看那边的螃蟹而已啦！”垂眸。
姐姐，这世上是没有人鱼的啊，就算我还是小孩，我也知道的哦。但海边也会落下星星呢，只是……太快了，就像……飞逝的流星。
她无声地叹息。

戳～
再戳～
准备继续戳。
她迅速伸出手，抓住那作祟的手指，抬起冰蓝色的眼睛，咬了咬下唇，嗔怪道： “姐姐！真是太过分了！我不要理你了！”迅速别过头。
余光瞥见黑发女孩双手合十，低头对她不住道：“对不起嘛，对不起～都是志保太可爱了啊，姐姐才忍不住的嘛～回去给志保买点心好不好？原谅我嘛，志保～”
她仍是侧着头佯装不看姐姐，指尖却轻轻抓着黑发女孩的袖子。
黑发女孩无声地笑弯了眼睛，伸出手牵起她的右手。软软的呢，于是轻轻捏了捏。
“那志保想要吃什么呢？”
“那……我要……唔……”她左手轻轻握着下巴思忖着，很认真的样子，然后说道：“柠檬味的甜点哦！”无意识地晃了晃交握的手。
“居然换了口味吗？柠檬布丁？柠檬派？”
“那就派吧，一起吃。妈妈能回来一起吃吗？”她抬眼，微微歪着头问。
“这个我也不能保证呢，到时候问问吧。”
“明美！志保！”男人向她们招手。
“就来了，爸爸！”明美拉着志保的手向他跑去。
海风依然在吹，海鸥依然在鸣叫，太阳缓缓地下沉，沙滩边，拍岸的浪花已经荡平了那些交集过的脚印……

3
清晨微弱的曦光已从两扇窗帘间的缝隙溜进，一并偷渡而来的还有树莺的啼鸣。
兴许那一线光碍了眼，又或许是鸟鸣惊了眠，她提拉起被子蒙住头。
然而，窗户已经响起了“嘟、嘟嘟”的轻微叩击声。
“嗯～”被窝外只露出蹙着的一双眉。
手机也在此时嗡嗡震颤起来，《Dandy Lion》的前奏刚刚响起，灰原哀“刷——”地一下扯下被子，露出蓬软的发顶、惺忪的眼。
摸索着床柜上的手机按停，另一手揉着眼睛。
看了看时间：6:00。
伸手捂着小小的哈欠，她伸了个懒腰，缓缓从被窝中钻出。
大约是早春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她打了个寒噤，摸了摸短袖睡裙露出的白臂。
拉开窗帘，树莺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她打开窗边的真空密封的小瓶，把谷粒和面包屑倒入了小碟。
树莺叽叽喳喳地叫着。还不等她把碟子放到外边的窗台，已经蹦跶着跳了进来。很快从枝头又飞来四只小鸟，好像这处的窗沿自己会长唧唧叫的毛团。
她注视着它们，伸出手，点了点埋头奋力吃食的那第一只到访的小鸟。小鸟抖了抖头，黑亮的小眼睛看了看她，便不管不顾继续吃了起来，任由她轻抚盘弄。其他小鸟也凑成一团，挤挤挨挨地叨上几口食物，就蹭蹭她的手。
身体小小，饭量不少。往碟子里倒了几轮，都很快就一扫而空。
她很轻很轻地挨着点了点它们的肚子，撤回了碟子。看着它们沿着快长进室内的樱树枝，跳上了树梢的巢。

博士家的这棵樱花树不是很粗壮，却很是劲发，是两年前工藤移栽来的。
那是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从前家附近的邻居阿婆院里两棵老树之一的后代。不是很久远，但也有十几年了。
依稀还记得，阿婆的老树，一棵是染井吉野樱，另一棵是大岛樱，都得姐姐和她两个人环抱才能圈住。
小小的她们，让爸爸在樱花树冠长到自家庭院的那侧墙前搭起了秋千。
秋千上缠绕着花藤，还有串着几吊小贝壳、海螺的风铃。
她推着姐姐，姐姐的裙子在半空中绽放开花蕾。云天仿佛成了晴日下的海洋，姐姐的裙摆飞扬，像极了漂流的海月水母，波动着美丽轻盈的伞盖，空中腾旋又纷散的花瓣，漾开风的波纹。
姐姐推着她的时候，风铃就会响动。她喜欢听着小铃铛清脆的声响，每当这个时候，就觉得连同没有声息的小螺里都仿佛吹来了海风。
风起，樱花飞红簌簌，白羽成霜，如雨似雪，飘落满头。有时落的多是大岛樱花瓣的话，那浅浅的花色，不仔细看，在阳光下，就好像白了头。

她们会收拢起樱花瓣，挑挑拣拣，做成小小的香囊或者制成标本书签。
樱花的味道很淡很淡，但常常浸着，身上也带了一丝气味。
有时候，姐姐也会和妈妈一起，搬着小梯子，把长到家中庭院的枝桠上的樱花收敛一些，做成樱花饼、樱花布丁。有时也会随她的喜好，单独做几个玫瑰的，那是爸爸送给妈妈的花。
那繁茂的樱花堆落时啊，不知道和窗外将融的雪相比，哪一个更能将一切掩埋结实。
至少，她窗外的这树樱花，比起从前那棵，还是细幼许多，但也悄悄向着院外和工藤宅之间的巷道漫去。
如果工藤能赶上今年的樱花祭，那也许她心情好的时候，也能给他留一份春日限定便当，樱花味的。
6:35，天边已经渐渐褪却了那一道黛紫，好像从回忆里飘飞而来的樱吹雪，铺满了天空，天也白了头。
她捏着饭团，一旁的锅里的味增汤蒸腾着勾勾绕绕的白汽。
究竟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
姐姐、爸爸、海浪，还有模糊的背影。
一切的一切，都像蒸腾的白汽，不可触摸，不断上升，上升，直到消失在很远的地方，留她一个人在思绪的潮流中下坠，不断地下坠……

4
上课的时候，吉田步美总是不由望向江户川柯南的位置。抽屉里还有他的练习册，但是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了。
吉田步美望了望灰原哀的方向，只见到她缓缓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看起来没有一点影响。
但步美知道，那应该也只是假象，有时候，她望向柯南座位的时候，也能看到灰原哀偶尔对着空荡荡的地方怔忪出神。
圆谷光彦和小岛元太在座位间的走道打闹着，笑哈哈地唤道： “我说，柯南，放课后，我们……”余光瞥见侧后方空无一人的座位，惊觉，收声。
很奇怪，只是一个人缺席一个座位而已。竟然会觉得，整个教室都变得空荡荡了起来，思念在这缺口的座位，不断涌出，好像涨潮的海水漫过岩洞，如此窒息。一时间，几人都呐呐无言。
圆谷光彦摸着头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我说，柯南同学，到底怎样了呢？都超过一学期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他声音低了下去， 吐不出余下的话语。
灰原哀起身，抽出课本轻轻拍了下光彦的头，淡淡地说： “别瞎想。”
原先的一天，在打打闹闹的嬉笑声中很快就会过去。但现在，每天都很漫长，一天比一天更白昼无边。
漫长的上学时间，结束在放课的铃声里。
灰原哀按部就班地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吉田步美紧随其后。
吉田步美挨在灰原哀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哀，我今天听到老师说，柯南君好像是出了意外，不是之前在班里说的他是家里有事。你知道他的近况吗？他会不会是出了车祸之类的呢？为什么这么久了不联系大家呢？”
步美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盯着自己的脚尖，喃喃着：“如果真的没事的话，怎么会这么久没音信呢？柯南君不是那种人的。发生了什么呢？”双手不由抓紧了书包带。

灰原哀微侧着脸觑了一眼，忽地伸出手轻点一下吉田步美的小练，叹息道：“都说了，小孩子家家不要总是想那么多，会变成秃头的。”
“可是……”
“前几天我联系到了江户川，是家里有些事要处理，没有你想的那样，放心吧。”
吉田步美小心地擦了擦眼角，向着灰原哀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既然是小哀说的话的话，那就一定是真的。我相信你！柯南君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不起呀，让小哀担心了。”
灰原哀转过头，紧了紧背包带，看着路前方，无所谓状：“笨蛋，只是看不下去身边会出现一个秃头女孩而已……”
“呜~小哀~”吉田步美忽然扑上来抱住灰原哀的右臂，蹭了蹭，“小哀，真的好好哦~”
灰原哀眼睛不由睁大了一下，然后恢复镇定：“真是的……”
没有推开她呢。吉田步美小心打量，然后轻轻拽着灰原哀的袖口，直到走到分别的路口。
“明天见哦，小哀！”吉田步美连连挥着手告别，脸上的笑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灿烂。

灰原哀点了点头，注视着她离去，转身望着碧蓝的天空，左手不由握了握兜里的手机， 轻叹一声。
怎么可能没有事呢？
她骗了那个全心心里着她的孩子，她根本没有联系到工藤，就连之前时不时和她通讯聊天的有希子阿姨也缄口不言。
想也是又像列车上那次一样，因为危险，所以对她隐瞒。
即使之前那么多次危机，也不见得“江户川柯南”都需要直接销声匿迹的地步。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江户川柯南”已经进入了组织的视野，甚至组织那边已经和“工藤新一”的身份联系起来。
这样的话，也许很快自己的身份也要暴露了，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如常，否则就更危险了。灰原哀看了看手机上始终没有新短信的消息框，心里越发沉重，耳边好像响起了那缺席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是错觉。但是不是工藤的脚步声，这个感觉是……
灰原哀的额角沁出汗来，手心也渐渐湿滑，差点握不住手机，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初春没有融尽的雪好像冻住了其他的感知，心脏好像一瞬间坍塌成黑洞，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寒意从空洞中孵化出尸潮，一瞬间，眼前好像闪过许多人的尸体……姐姐、工藤、博士、那三个孩子……还有许多许多人……骨缝都好像漏着风，恐惧压得她几乎无法直立。
她一只手缩在袖子里，狠狠掐着手心，咬住舌尖，吞下那铁锈的味道，疼痛像电流一样打断了那些可怖的想象。
要冷静。
冷静。
冷静。
冷静。
不是还没有直接动作吗？
宫野志保，你可以的，他不是说了吗？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理性能压制本能。这样可不行。

她深深呼吸。握着手机的手压制住颤抖，她戴上耳机，哼着歌，平复着快要失控的心率，步伐轻快起来，很悠闲的样子。
走了一段路，装作忽然收到短讯，步伐慢了下来，敲敲打打一番就将手机放回口袋，手也插在口袋里。
温柔清朗的男声在耳机中响起：“喂？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说话，在口袋里的弹指在手机的背面敲打着信号：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重复了三次。
然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好像刚刚接通一样，将手机放回，手提着耳机麦到嘴边。
“啊，您好，安室先生，这里是灰原。”顿了顿，“请问您还在店里吗？啊，是这样的，上周六我们不是点了六份您推荐的那个套餐吗？博士说看了一天电脑后，这样的美味，他一个人两份都不够安抚呢。所以想问问您，今天还有吗？如果有的话，我一会儿就赶过去，可以吗？”
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她说：“对了，还想麻烦您特调一杯‘夜幕降临’行吗？博士说，做实验累的时候，看着那个美丽的颜色，就感觉很开心。……啊，这次可以不加酒精吗？他最近在吃药，不太能喝酒精。”
她小小轻呼，像普通小女孩那样，语调都欢快上扬起来：“……嗯，真的是太麻烦您了，啊，不加酒精影响效果这种事，在安室先生您的技艺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嘛~我可是非常相信您的实力的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啊，要多久到吗？我看看哦~”她像一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孩一样，看了看周围，然后乖巧地回道：“我现在正在往那边走啦,嗯，现在已经在轻泽路了，就快到了，麻烦您了哦~辛苦了~”
然后装作挂断电话，轻松地哼着《笼中鸟》的旋律，满脸的期待与喜悦。
“笼中的鸟儿啊，何时何时出来呢？在黎明的晚上，鹤与龟滑倒了，‘正后方是谁呢？’”她心里想着。

修订版：

5
波洛咖啡厅——
正在忙碌的安室透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联系人一栏赫然显示着“灰原哀”，他眉头一跳，直觉反常。
他立即接通电话，与此同时，脑海里一瞬间飞速掠过许多想法……
如果灰原哀真的只是灰原哀的话，那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话而已。但事实是，她可不仅仅只是“灰原哀”，她不会轻易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了。虽然有事，但她打进来的仍然是“安室透”的日常电话，也许，她并不确定自己的设备或者号码会不会被监听或者检查？
他的心也吊了起来，千万别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啊。
电话接通，对面却没有人说话，谨慎起见，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认真听了几秒，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在路边，不远处有着车辆行驶的声音和行人的声音，有些嘈杂。还好，至少不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但是对面没有直接说话，想来不是一个安然如常的处境。果然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轻声询问：“喂，您好，这里是安室透，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耳边传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节奏的轻微敲击声。应该是手指叩击手机板身的声音，重复了三次。很明显这是“S.O.S”求救信号的摩斯电码。
他的心沉了下来。现在的局势下，有什么能让宫野志保向他求救？答案不言而喻。
但不容疏忽，必须进一步确认情况，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轻举妄动只会让事态更糟糕。
灰原哀的说话声音清晰地传来：“啊，您好，安室先生，这里是灰原。”
“嗯，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他赶忙戴上耳机，凝神听着那边的动静。
她的语调平稳清晰，听起来是清醒健康的状态。他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性命垂危的情况，能这样说话，事态就还没有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敌人没有立即动手。还没动手，却不代表不会，绝不能掉以轻心。
倏忽之间，安室透的脑子里的各种设想和计划已增增减减数轮。
“请问您还在店里吗？”
“嗯，是的，我在店里，刚忙完，灰原小姐是要点什么吗？”既然是『天使』的女儿，她一定会巧妙地给出暗号，指示他需要做出怎样的配合吧？拜托了，给点暗示吧，宫野！
“啊，是这样的，上周六我们不是点了六份您推荐的那个套餐吗？博士说看了一天电脑后，这样的美味，他一个人两份都不够安抚呢。所以想问问您，今天还有吗？如果有的话，我一会儿就赶过去，可以吗？”
这会儿正是帝丹小学放学的时间，灰原哀无论是回博士家，还是来波洛，路线基本上就是那么几条。既然电话里她说很快就能到店里，那就是距离不远。
她说周六……上周六？他们的确来过，但是只点了五份，而且并不是他推荐的套餐呢。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地有信心。并且他相信，在这个危急关头，既然她如此冷静地向他求救，就不可能出现这样明显的低级错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定都别有深意。所以，这的确是某种暗示。

他的脑袋里好像飞速转动着齿轮……
为什么她要重复提到“6”这个数字呢？
博士、电脑、两份不够……
电脑……电脑……数字6……两份……
难道是电脑二进制？
6的二进制……是110……
110番……是报警电话！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和组织有关吗？他心下一紧。
“有的，很谢谢你们的认可呢。请问灰原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对了，还想麻烦您特调一杯「夜幕降临」行吗？博士说，做实验累的时候，看着那种美丽的颜色，就感觉很开心。” 女生的声音有几不可察的颤抖，但不明显到仿佛只是走路带来的一点气息不稳。
很快她就继续以小女孩天真软糯的语气说道：“……啊，这次可以不加酒精吗？他最近在吃药，不太能喝有酒精的饮料，我得好好盯着他呢。”
看来敌人离她很近很近，所以才要这样不竭余力伪装成平常小女孩的样子。
『夜幕降临』是他特调的一种饮料，一般都会加入一点酒精，可以更好地丰富颜色和口感的层次。那是一种白色、灰白色、墨色如烟似雾般丝丝缕缕勾绕着，其中还透着些许神秘的紫晶色的饮料，看起来就像是淌着一道紫色的渐深的夜幕。既然是夜幕，它的主色调当然还是墨色。
安室透听着灰原哀点单『夜幕降临』，强调着颜色，并提出不含酒精的请求，便心领神会：“最近吃药不能喝酒精”，那就是现在酒精会带来危险。“我得好好盯着他呢”，换言之，她被盯上了。
虚幻的猜测最终还是成为了真实：那的确是和组织有关，敌人在她周围，目标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