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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烈祭72h作品】【刘虞刘备】轻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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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养成一只主公》塞上风云线刘虞被鲜卑俘虏的if番外,基于历史背景的原创剧情。解释了一些《养成主公》原文因为篇幅和视角限制没能展开写的伏笔。
有大量鲜卑人(檀石槐+和连)戏份,并且他们和两位主角之间有微微的CP感。
全程斗智斗勇,但作者水平有限,大概看起来不是那么精彩。


IP属地:日本1楼2023-06-25 13:54回复
    熹平六年秋八月,汉军三路出塞征讨鲜卑。冬十月,深入大漠二千里,与鲜卑交战,大败。幽州刺史刘虞在打扫战场时,与鲜卑首领檀石槐狭路相逢,本欲死战殉国,但檀石槐以放过其从骑刘备等人的性命作交换,掳走了活着的幽州刺史。
    逃过一劫的从骑在南边数十里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大部队汇合时,都感到难以置信,如在梦中,说起刘虞的遭遇,很多人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而刘备紧咬牙关,他相信自己是这群人中最痛苦的一个,因为刘虞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多半是为了寻找他,如果自己没有冲到前线拼杀,最后昏迷在战场上,刘虞可能就不会被鲜卑人擒走。但他没有哭一声,确认过好友的安危之后,便向使匈奴中郎将臧旻提出:“臧中郎,小子想去营救刘幽州。”
    臧旻担忧地看了看他凝重认真的面色,说道:“只怕现在大军需要休整,没法追击鲜卑人……”
    刘备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而且就算战胜,也未必能从鲜卑手中救回人来。我想带一支小队单独行动,潜入鲜卑的军营把刘幽州偷偷带出来,您看如何?”
    “也罢!”臧旻想了想说,“如果不让你去,你今后必定心中难安。那你就带十个人去吧。”说着他便叫来自己的亲兵。
    刘备的好友简雍也从营帐角落里显现出身影,露在铁甲外面的脖子上赫然一道鲜红血痕,虽只是皮肉伤,看起来却万分凶险。他一边用布巾缠住自己的伤口,一边向刘备说:“阿备,我也跟你去。”
    刘备略微有些诧异,简雍通常都是被他们拉进团伙才兴致勃勃地参与,很少这样主动说要做什么,何况又是这样冒生命风险的事。简雍向他挑了挑眉,道:“去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跟刘幽州去过上谷,对鲜卑的事我可比你熟悉。”
    “好!我们一起去。”刘备慨然道。
    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到与刘虞分离的地方,沿着鲜卑人离去的方向探查痕迹。为了不被敌军发现,白日在树林和沟壑中藏身,夜晚衔枚而进。终于在第三日的夜晚,抵达鲜卑大营附近。月明星疏,远远的只见一片辽阔水域,粼粼波光倒映着月色,与近处的零星火把交汇在一起。
    刘备情不自禁地低声问道:“那是海吗?”
    “不是,是二百余里的大泽。鲜卑的老巢就在大泽北边,那里水草丰美,适宜放牧。”臧旻的亲兵摇了摇头,低声回答。
    刘备思索片刻,命大家分为二人一组,趁夜探查了鲜卑军营的情势。重新汇合之后,已经是下半夜了。刘备一边听着众人的报告,一边用树枝在覆着寒霜的地面上画示意图,过了半晌,沉思着道:“鲜卑人只是骁勇,军纪比不上我们汉军,到了这个时间,守备也格外松懈些。”
    他用树枝尖端轻轻敲了一下示意图的西北角:“这里离水源近,鲜卑人图方便,将牛羊蓄养在此处,是我们的突破点。”众人颔首同意。刘备道:“混入军营,把刘幽州带出来,只需要两个人就够了,我自然是要去的……”简雍不等他说完,接着道:“我也去。”
    刘备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请其他兄弟绕到牛羊圈放火,点起火就马上离开,不要与鲜卑人性命相搏。”然后将树枝下滑几寸,指着此刻藏身之处的位置道:“回到此处等待我们,倘若没能甩开追兵,就继续向南,直到安全为止。”树枝又点了点另外两个位置,“如果不能在此处接应,就到这里或是这里。”
    他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月亮,道:“现在是十六日夜,诸位等我们三天,倘若没有我们的消息,就不必等下去了。”
    亲兵们沉默片刻,答了声是,随后在夜色的掩映下迂回向北驰去。刘备和简雍等待了半个时辰左右,看到西北方腾起了火光,鲜卑军营渐渐乱了起来,人影像蚂蚁一般奔跑聚集,涌向着火的方向。两人对视一眼,撇下马匹,慢慢靠近军营,待到足够近的距离,张弓搭箭,射死了在塔楼上守望的兵卒。随后,翻过三尺来高的墙垒,剥了鲜卑兵的服饰自己穿上,将尸体丢入土坑中,这才总算是成功潜入了。
    刘备轻叹口气,看了看简雍,觉得对方穿着毛领皮袄,将头发全部向后拢,系在脖子后面,显得不伦不类有些滑稽,想必他看自己也是如此。简雍低声道:“不知刘幽州平安无事吗,檀石槐会把他关在何处?”
    “我们分头去找,找到以后不要妄动,记好位置,天亮之前回到这里商议怎么救人。”刘备做了安排,将他的手握了一握,随即两人便一左一右挨个营帐查看过去。
    这里应该是鲜卑军一处重要的长期营地,不但有墙垒塔楼,营帐周围零零散散的还有些木制的拒马。刘备心念一动,暗想:“重要人物的营帐旁,想必拒马会放得比较多。”他从前日檀石槐对待刘虞的态度,直觉此人会将刘虞好生礼遇,严加看管,而不是随便丢在什么地方。刘备小心地挪动着脚步,避开鲜卑兵的视线,一边顺着拒马的方向前进,一边从营帐的缝隙中偷看里面情形。


    IP属地:日本2楼2023-06-25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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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马蹄声响,几骑从前面不远处疾驰掠过,为首那人发辫划过空中,胸前挂饰反射出一道银光,看形貌似乎颇像檀石槐。刘备又惊又喜,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只见那人下了马,急匆匆地扑入一间营帐。刘备绕到那间营帐后面,将自己隐藏进暗影里,用匕首在兽皮做的帐幕上划出一道两寸长的小口子,凑上去窥视。
      只见闯进来那人侧面对着自己,虽然满面粗豪之气,但仍能从眉宇间看出年纪较轻,大约二十来岁模样,原来并不是檀石槐,多半是其子侄。他面对着靠近刘备这边、卧在地上的一人,神情愤愤不平,口中吐出有些生涩的汉文:“别装傻了,牛羊圈突然着火,是不是,你们汉人搞的鬼?”
      刘备心头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了。果然,地上卧着的人缓缓坐起身来,虽然看不见他容貌,但那身形、那语声确是刘虞无疑:“和连阁下,汉军已经南撤,失火怎么会和汉人有关系?莫要疑神疑鬼了。”
      被称为“和连阁下”的年轻鲜卑人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人故意放火,想把你救出去?”刘备暗中惊讶,心想你猜得真对。刘虞叹了口气,双手拢起,向他伸出,道:“我手无寸铁,都这样了,和连阁下还不放心?”
      刘备凝神看去,只见刘虞手脚上各绑着一条粗砺的绳索,只是留了约莫尺长的距离,让他不至于完全不能活动。幽州刺史德高望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刘备胸中不由得一股怒气直冲到头顶。和连冷冷地道:“刘伯安阁下,我得看住你,免得你跑了,让我父王白忙一场。”
      刘备心道,原来和连是檀石槐的儿子。檀石槐成为鲜卑大人后,我朝曾经派遣使者欲封其为王,被对方拒绝,没想到和连仍然称其父为“父王”。虽然他是鲜卑国的最高首领,自然也可算作鲜卑王,但照猫画虎地挪用汉文中的称谓,还是显得脸皮怪厚的。
      正思索间,和连又指了指几名跟着自己进来的随从,说道:“你们留在这里,看好刘伯安阁下。”刘备心想,这招又比绑绳子棘手多了,绳子斩断便是,这多出来的几名看守还得想办法干掉。又想,若是汉人,虽然双方都明知是什么意思,嘴上还得说是“派人保护刘伯安阁下”,鲜卑人果然只知直来直去,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营帐中,刘虞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躺了下去。
      和连没有进一步羞辱刘虞,留下那几个人便走了。刘备屏息凝神,又观察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刘虞在几名敌军的注视下能不能好好休息,但帐中始终平静得像这里不曾关押着一个俘虏。看看天色渐渐泛白,刘备悄然离开,一边记住自己走过的路,一边辗转回到和简雍约定好的地方。
      过了片刻,简雍也回来了,刘备将看到的事说了,简雍道:“是得想想办法,一次放火好使,不知道第二次还管用不?”两人还未商量出结果,只见两名鲜卑兵边聊着什么边走过来,两人连忙藏好身形。那两名兵卒爬上塔楼,看来是换班来了,不见先前站岗的人,只是用鲜卑语咒骂了几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聊着天继续放哨。
      刘备向简雍眨眨眼,趁天光还未大亮,两人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地方。简雍轻声道:“看守毕竟也是人,也得吃喝拉撒,总能找到机会的。总之先带我认一下位置吧。”刘备点头,凭着记忆摸了回去,不多时便找到了那座营帐,并从后方的帐幕上确认了自己戳出来的刀口。简雍凑上去瞧了瞧,和刘备所说并无二致,和连留下的四个鲜卑兵,两个坐着休息,两个站着戒备。刘虞还未起身,虽然他就算起来了,可能也没什么事可做。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鲜卑兵开始频繁地走动,起灶造饭。两人将脸上抹了泥土,躲到不易被发觉的角落,啃了几口干粮。没多一会儿,远远地看见两个小兵提着饭食走进关押着刘虞的营帐,换了两个看守出来吃饭。刘备眉头一皱,低声道:“鲜卑人也不笨啊,没想到把守得如此紧。”
      简雍眼睛一亮,又皱眉思索,道:“要是能在他们的饭食中下毒就好了。”
      刘备好气又好笑:“毒是那么容易下的吗?再说哪来的毒?”简雍诡秘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刘备翻了个白眼。有几名鲜卑兵似乎要朝这个方向走来,他们赶紧又挪了个位置。再探头看时,两名吃完饭的看守回到营帐里,又换了另外两人出来。刘备心下有些烦躁,不自觉地将匕首插进脚下土地。
      简雍忽然道:“我去找找办法!”刘备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已经嗖的一声跑远了。刘备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却又不能出声喊他,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平安。


      IP属地:日本3楼2023-06-25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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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渐渐爬上半空,虽是冬日的北国,却晒得人头上冒了一层汗。刘备毫无结果地苦等着,看守们都吃完了饭,又回去刘虞所在的营帐,始终没有可乘之机,简雍也没有回来。在他心浮气躁之时,营门忽然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声,涌进来不下百骑,个个是高头大马,神气非凡,营地里的鲜卑兵纷纷迎上去,笑着叫喊欢闹。刘备已经认出,那正是檀石槐带着他的部曲回来了。他们马身侧面挂着鲜血凝结的首级,还有些铁盔、兵器之类的战利品,檀石槐的部曲朝着营兵们大声笑骂,将战利品丢给他们抢夺。
        趁着整座大营一时的热闹与混乱,刘备飞快地从藏身处跃出,朝着刘虞的营帐跑去。可恨的是,那四名守卫竟然不出来和其他人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只是站在门口向外探头张望,笑呵呵地瞧着。刘备一瞬间思考了一下凭自己的力量是否可以手刃四人,然后带刘虞逃走,但结论是风险太高,不要逞这种匹夫之勇。他绕了个圈子奔到自己戳了个破口的地方,那里有横向放置的拒马,只要蹲下或是坐下,拒马可以为他挡住大部分视线。刘备坐在地上,装出一副偷懒的鲜卑兵的样子,歪着头倚靠在帐幕上,决定伺机而动。
        划破的幕布间透出一线帐中情形,刘虞坐在草垫上,面前放着还未吃完的饭食。听到近处传来异样的跑动声响,他有些诧异地侧身查看,左顾右盼间,不小心带翻了盛着奶的陶碗,又下意识地匆忙伸手想去扶住,被绑缚住的身体活动不便,顿时失去了平衡。看守们回过头来,只看到刘虞有些狼狈地滚倒在地上,忍不住发出嘲笑,转身围了过来。
        与此同时,檀石槐已经下了马,走到了这间营帐外面,他掏出一块多半是汗巾的布料,仔细地擦了几下自己的脸和手,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土,露出一个看着有些怕人的微笑,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刘备对这名骁勇又狡猾的鲜卑首领十分忌惮,急忙用手掩住裂缝,生怕露出一两丝天光,被他注意到异常。
        这时,隔着帐幕传来了檀石槐的怒喝声。他说的是鲜卑语,刘备一句也听不懂,将耳朵贴在帐幕上凝神细听,只听见看守们慌乱地应答着,檀石槐又怒叱了几句,语气似乎比先前和缓了些,随后传来数人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原来他将看守从帐内赶出去了。
        刘备心下一松,胸中竟隐隐浮出几分感激之情,心道,檀石槐啊檀石槐,倘若我能成功救伯安公离开,还得多谢你如此敬重名臣,优待俘虏。转念又想,有什么可谢的?他无非是在拉拢人心罢了,这异族枭雄不愧是在大汉边境叱咤风云多年,用什么小手段能打动汉人他是一清二楚。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将眼睛凑到裂缝上偷看。
        檀石槐赶走守卫,蹲身扶起刘虞,以汉文温声道:“刘伯安阁下,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刘虞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檀石槐低头,目光落在他手脚上的绳索,和衣袍上晕开的污痕,笑道:“和连那孩子年轻不懂事,对刘伯安阁下无礼了。不过,你绑上这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刘虞和帐外的刘备同时皱起眉来,感到一种被审视的不悦。檀石槐道:“怎么,我说错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什么威武不能屈。我觉得就是现在这样子。”
        “檀石槐阁下,你这样说是想羞辱我,羞辱汉人吗?”刘虞平静地问,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檀石槐摇摇头:“不是,怎么会呢?没有人比我更尊敬刘伯安阁下了,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一切?”
        刘虞眯起眼睛看着对方。檀石槐在他面前坐下来,拿出汗巾,亡羊补牢地擦了擦他衣服上的水迹,说道:“刘伯安阁下,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
        刘虞微一默然,道:“我确实不太明白,以檀石槐阁下的素性识见,似乎并不会要求大汉以金银财宝赎人,也不至于拿我这么个运粮草的要挟汉军退兵。总不会是当年谈判之时,我言语有所得罪,阁下一直怀恨在心?”
        檀石槐仰头大笑,过了片刻才收住,看着他,眼里盛满笑意:“怎么会,你不曾得罪我,相反,你拿鲜卑的子民也当人看待,站在我们的角度真心实意地打算,我感激得很。这就是为什么我想着一定要带你回来。”
        刘虞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以为对方在说反话,皱起眉头,冷然道:“这种感激,真是令在下敬谢不敏。”帐外的刘备却暗暗点头,这段话验证了他的猜想,檀石槐果然是想让刘虞向他投诚,利用他的学识才智治理鲜卑,而非打算简单地除去一个大汉的边境重镇。
        檀石槐道:“刘伯安阁下,你七年前来到幽州,派使者约我谈判。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盛气凌人的毛头小子,鄙夷我们不通教化,粗俗蛮横,或者怒骂我们犯境抄掠,祸毒百姓。但你却体谅我们的子民以游牧为生,到了冬天难以过活,愿意开设胡市,以粮食布帛换牛羊马匹。如果单是这些,或许换了别的贤臣也能做到,但令我最动容的是,你要我答应互不侵犯,这样过上几十年,鲜卑与汉人或能亲如一家,混杂而居,鲜卑人活不下去的时候,汉人朝廷也会拨款相救。”


        IP属地:日本4楼2023-06-25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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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不禁大为惊异,他第一次听说当年刘虞与檀石槐谈判的详情,毕竟自己从没想过,以利益为目标的交涉中还能有什么意外的发言。原来表面温和的幽州刺史有如此野心,竟然想凭恩义招降这些纷争不断的外族,让他们像江夏武陵的南蛮、益州巴郡的西南夷一样融入汉民,甚至最终将广阔的鲜卑国土收入囊中。
          只听檀石槐又道:“你们汉人都聪明得很,聪明人很少像你这样天真。我起初也怀疑你是暗藏奸计,但对我又没什么弊端,便口头答应了,没想到你真的尽心尽力运行上谷胡市。两年前,我试着打破盟约,小小地滋扰了一下边境,你竟没有趁机反击,也没有赶走在幽州定居的那些我族人,我才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刘伯安阁下,你是真君子。”
          刘虞瞪视着他,怒气上冲,耳朵都红了,道:“你侵犯幽州,掠杀百姓,是为了试探我?”刘备闻言,猛然想起前年五月鲜卑进犯幽州之事,他原本就觉得奇怪,鲜卑人为何在不缺水草的夏天犯境抄掠,待到刘虞率军前往上谷以后又马上撤离了,原来背后是这样的算计。想通这一切,他不由得也是又怒又恨。
          檀石槐道:“刘伯安阁下,我这样做虽然是为了两族的未来,但你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我向你赔罪。”刘虞气得有些语无伦次,磕磕绊绊地说:“什么两族的未来?向我赔罪有什么用,应该向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赔罪。你刚才说,我拿鲜卑子民当人看待,但是你自己却不拿大汉百姓当人看待。”
          檀石槐安抚地伸手拍他肩膀,刘虞举起被缚住的双手,将他挥开。檀石槐长长地叹了口气,温声道:“这都是我一个人的罪,将来我死了以后,你把我丢在湖里,让鱼吃我的尸体。但是不要为此痛恨所有鲜卑族人,好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刘虞瞪着他道,“我虽然不聪明,但懂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难道你以为说这些不痛不痒的漂亮话,我就会再相信你吗?”
          檀石槐道:“刘伯安阁下,你听我说完,就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你当初向我描绘的未来,虽然听起来美好,但却不可能实现。因为你们汉人,骨子里就高人一等,瞧不起外族。即便是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刘虞不禁一愣。檀石槐继续道:“所以,就算我们鲜卑人和你们汉人混杂而居,你们汉人也不会真正把我们当作自己人。就好像生活在荆州、益州的外族,你们也是时时刻刻防备着,不敢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逼得他们反叛,却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刘备心中警铃大作,直呼不好,这鲜卑首领竟然如此了解我大汉国事,看来其志不在小,而且轻易不会被伯安公说服了。刘虞迟疑片刻,眼神垂下,显然内心有所动摇,说道:“檀石槐阁下,荆、益路途遥远,传闻失实,也未可知。你只看幽州,乌桓、匈奴、夫余等族都家给人足、安居乐业,难道还不可信吗?”
          檀石槐冷笑道:“这只是你这汉人幽州刺史赏赐的恩惠罢了,他们的好日子都握在你的手里,倘若有一天幽州刺史换了人,或者你不愿意赏赐了,和荆州、益州又会有什么分别?我们鲜卑不指望别人的好心,要自己强盛起来,自己掌握自己的好日子。”
          刘虞渐渐明白过来,道:“你之所以逼我投降,是要我帮助你一起治理鲜卑?”
          檀石槐点点头,笑道:“你们汉人对招降的外族只肯给些虚名,不肯让外族人做官,踩在汉人的头上。我却要封你一个大大的官,让你和我共治。你把胸中所学都教给我们鲜卑的年轻人,教出十个八个像你这样的人才,或许我就放你回国呢。”
          刘备心想:“这檀石槐用心狠毒,好不可怕。先汉李陵投降匈奴,传闻他为匈奴单于设计抵御汉兵,朝廷杀了他全家。倘若檀石槐让伯安公在鲜卑为官,消息传入汉境,不管伯安公是否屈服于他,恐怕都要背上污名,危及家族,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刘虞道:“我天资平平,不过一些浅见薄识。从前关塞疏于查检,汉人逃入鲜卑者不在少,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你要的饱学之士?”
          檀石槐笑着摇头道:“刘伯安阁下,你别太谦虚了,幽州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大家有眼睛都看得到,这可不是轻易谁都能做到的。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想起,你能把幽州治理好,自然同样也能帮我们鲜卑。刘伯安阁下,你难道不想让鲜卑子民像幽州百姓一样,丰衣足食,不再担心饿死冻死?”
          刘虞被他说得一时愣神,一时又涨红了脸,道:“我自然想,但只是为了这个目的,你又不愿让汉人踩在头上,从前我朝天子想要和亲,你何不答应呢?如果答应了,宗室女自然会把金银财宝和治生之道带入鲜卑,教你们如何自给自足。”
          檀石槐摇头:“刘伯安阁下,你还是没懂,就算和亲,也依然是汉人的赏赐罢了。给我们的,也不过是无关痛痒,觉得可以分一点给我们的。就连你自己,也不肯在胡市开放兵器铠甲、车船、矿藏的交易,不肯让工匠向鲜卑人传授锻铁之法、行军列阵之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刘备心中暗骂:“强词夺理,好一个卑鄙狡猾的无耻之徒!这些与民生疾苦又不相干,难道让鲜卑人拿了去,练出强兵来攻打我们自己吗?坐在幽州刺史位置上的就算是尧、舜,也不可能随意将这些开放。”果然,刘虞也摇起头来,脸上露出极为不赞同之色:“檀石槐阁下,没有开放这些,你尚且犯我边境,攻杀百姓,若是开放了,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受无妄之灾?我刘虞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
          檀石槐道:“你们汉人里,也有为非作歹的匪徒,屠害百姓的恶吏,自相残杀而死的汉人,比被鲜卑杀死的多百倍,为什么你们还要锻造武器、学习兵法?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都丢弃了,岂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刘虞一怔,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手指在膝上不住轻敲,怒道:“你……真是胡言乱语。”檀石槐轻笑几声,道:“刘伯安阁下,我说你们汉人骨子里瞧不起外族,你恐怕还不服,难道汉人可以杀汉人,鲜卑人杀了汉人,就是鲜卑狼子野心,穷凶极恶?不过是弱肉强食,生存之道罢了!”
          刘虞不住摇头,道:“汉人中固然也有你说的那样的人,但我们始终是不赞成这样的。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罪不容于死。汉人虽然有精良的技艺,神妙的兵法,却不爱主动挑起战争。可按照你这样的想法,鲜卑若是强盛起来,恐怕两国边境战乱不休,永无宁日。”
          檀石槐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刘伯安阁下将汉人的思想也一并教给我们鲜卑的年轻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刘虞又是一愣,檀石槐道:“怎么,难道你一边认为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一边又担心这些道理教不会、说不服别人吗?既然是你们引以为豪的学问道统,应该没有什么族类之见,能适用于所有人才对。”
          刘虞感觉有些不对,同时又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似乎难以反驳,内心矛盾,沉吟着道:“檀石槐阁下,你让我想想。”
          檀石槐一笑,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回头再来看你。”说罢起身走了。刘备细看了几眼刘虞,只见他低垂着脑袋,好像确实十分苦恼的样子。刘备一向知道对方禀性纯善,不喜争战,心道:“伯安公怕是被檀石槐绕进去了。子干先生跟我讲过,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又不是仁者便不能领兵,这有什么可钻牛角尖的?”他生怕刘虞一个没想通就答应了檀石槐,急得轻轻跺脚。


          IP属地:日本5楼2023-06-25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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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檀石槐出到帐外,用鲜卑语向站在外面的兵卒下了几句命令,兵卒大声答应,转身守在入口处,还有几人沿着边缘绕向刘备所在的后方。刘备一凛,迅速起身离开,心想原来这鲜卑首领只是把看守从营帐里面赶了出去,实际上还是要守在外面,险些让自己大意了。
            他低下头匆匆跑远,躲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松了口气,又啃了几口干粮,顺便解了手。又躲了一会儿,太阳落下,天色渐渐变得昏暗。一日即将过去,既没能跟刘虞传递消息,还和简雍失散了,刘备不禁心焦不已。
            待到入夜后,刘备再次蹑手蹑脚地前往刘虞的营帐。好在檀石槐留下的看守只站在帐门外,并没有四面包围起来,大概也没发现他用匕首戳出来的口子,刘备缓缓长出口气,继续向那个老地方靠近。
            就在这时,另一边走过来一个人影,刘备立刻站住脚步,向旁边的阴影中缩身一藏。火把的亮光在那人脸上一晃,浓眉大眼,项间挂着银饰,赫然是檀石槐之子和连。他不带从人,行色匆忙,没有发现刘备,向看守说了两句话,径直掀开帘子进了营帐。不知道他这时候来找刘虞做什么,刘备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跑到近前,从破口向内窥探。
            只见帐中点着两支烛火,不甚明亮,照得人影绰绰。凝目瞧时,却见和连站在营帐中间位置,不时左右走动两下,显得颇为烦躁。刘虞坐在原地,略微抬头望着他,问道:“和连阁下,你又有什么事吗?”嗓音低沉,透露出些许疲惫。
            和连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刘伯安阁下,你欺骗我父王,要与他共治鲜卑,把我这王世子放在什么地方?”
            刘虞忍不住抬起双手,扶了扶额角,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父亲自己说的,我可没有同意。”刘备也不禁有些好笑,心想:“这和连不太聪明的样子,在他们而言,伯安公是汉人俘虏,所谓‘共治鲜卑’,不过是劝降的好听说辞罢了,难道还能真把伯安公当作首领?倒也不必因此担忧威胁到自己的继承人地位。”紧接着又想:“匈奴单于将女儿嫁与李陵,还将他封为右校王;又封卫律为丁灵王,交给他数万兵马。苏武持节不屈,依然得以娶胡妇,繁衍后代。不知道檀石槐有没有女儿?”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和连怒喝道:“要不是你拿言语劝诱,我父王怎么会满脑子那种胡扯的想法,竟然想要依靠汉人的学问,和汉人平起平坐?我们鲜卑乃是天地所生,山川所养,不比任何生灵矮一头,不需要你们汉人高高在上的指点。”
            刘备一凛,心道:“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很好,和连倒也不愧为鲜卑的下一任大人。只是檀石槐羡慕上国之学,要抢夺汉人智慧为己用,和连却打心眼里拒绝汉人教化。这样一来,鲜卑在檀石槐手中发展,尚有与汉人和平共处的希望,若是落到了和连手里,恐怕更要兵戈扰攘,烽火连天。”接着又是猛然一震,不由得自省:“我怎么心中还替檀石槐说起话来了?檀石槐花言巧语,比和连更加可怕,这些异族首领表面装得再好,也不能轻信。”
            刘虞叹了口气道:“和连阁下,你说得对,我也不能指点什么。我不过七年前见过你父亲一面,这两日偶尔说了几句话而已,我笨拙木讷,不善言辞,你父亲又性情坚毅,头脑明晰,怎么会轻易被我灌输思想?”
            和连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揪住刘虞的衣领,直视着他的眼睛。刘备不禁紧张,向帐幕贴得更近,看他要干什么。只听和连冷笑道:“我们鲜卑不需要汉人指点学问,刘伯安阁下要是想活命,指点些别的事吧。”刘虞问道:“什么?”
            和连道:“汉军大将夏育、臧旻、田晏这三人,性子如何,是贪财,还是爱美色,手下有什么亲近重用的人?以及幽州、并州要害地形阔狭,关隘道里远近,兵器府库虚实,人马众寡,这些都请你一一道来。”
            刘备气往上冲,心道:“这小子纯粹一个厉阶戎首之徒,满脑子只想着以战获利,侵略我大汉国土。伯安公内仁外义,岂会跟你说这些?”恨不得划破帐幕,闯进去踹和连几脚。刘虞淡淡地道:“和连阁下,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何况难道我跟你说了,你就能相信?你不怕我信口胡说?”
            和连听了这话,忽然抬手,一拳打在刘虞颈侧,刘虞惨叫一声,侧身歪倒。刘备大怒,几乎便要喊出声来喝止。和连欺身上前,整个人骑坐在刘虞身上,让他不能动弹,扯下腰间佩刀,连着刀鞘抵在他胫骨上,狠狠下压,喝道:“尝尝这个,还不清楚吗?”
            刘备从军有些时日了,知道军中有一种酷刑,是用木棍压腿骨,往往造成人双腿残废,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只听得刘虞压抑的痛呼一声接一声传来,他顾不得细想,掏出匕首,就要现身去救人,忽听刘虞在痛呼中断断续续地念道:“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
            刘备一愣,去划幕布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和连怒道:“你在说什么?”刘备依稀记得这是出征之前,议郎蔡邕劝谏的奏章中的几句话,意在希望天子顾全大局,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发动战争。只听刘虞继续道:“臣事君,犹……子事父也。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这却是苏武说过的话。刘备收回匕首,转头不再看,两行眼泪潸潸而落。他不知道刘虞是在自我安慰,以抵抗被拷问的痛楚,还是不知何时发现了他在帐外,用这几句话劝他不要贸然动手,但头脑已然冷静了下来,知道现下还不是救人的时机。刘虞腿上受刑,必然走不快,就算这时冲进去杀了和连,也没法一边护着刘虞一边在鲜卑兵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刘备暗暗咬牙,瞪着模糊的泪眼望着漆黑夜空,打定主意,心道:“伯安公,你就算腿残了,依然可以经天纬地,纵横捭阖,我刘备一辈子扶着你走!”
            只听和连再次发问,语声和缓了不少:“喂,刘伯安,你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是在骂我吗?”刘备擦了两把眼泪,再次向破洞中瞥了一眼,只见和连已经将刀鞘拿开,敲了两下地面,发出“秃秃”的声音,低头看着刘虞问道:“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打你了好不好?”
            刘虞痛得满头冷汗,风箱一般抽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勉强扯着嘴角轻笑一下,道:“是你看不上的汉人之学罢了,又何必问?”和连起身让开,沉吟着道:“我也不是看不起汉人学问,只是不觉得汉人学问就高人一等,不希望鲜卑人丢掉自己的东西去学汉人。你跟我讲讲,让我也知道知道,是什么样的学问教出了笨拙木讷、不善言辞的幽州刺史。”


            IP属地:日本6楼2023-06-25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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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听和连话中虽然还带着刺,但已经没有再动兵器伤人的意思了,稍微放下心来。刘虞坐起身来,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慢慢开口,向和连讲起这几个典故。刘备对前朝史事谙熟于心,并不认真去听,只是暗暗思忖:“伯安公还在揉腿,伤处不惧按压,看来骨头没事,这真是太好了。”又想:“皇帝贪图享乐,爱信宦官,没有深谋远虑,不但比精明狡诈的檀石槐是天差地远,似乎连这个高傲蛮横的和连也比不上。我朝外戚权臣为了争权夺利,只知挑选年幼好控制的宗室扶上那个位置,鲜卑首领却在一天天图谋强盛自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真是……”想着想着,不觉隐隐心惊,仿佛见到了大汉江山遭遇祸乱的未来。
              刘虞话音轻柔,叙述平直,向和连讲完了典故,和连低头思索,眼中浮现出欢喜赞叹的神气,道:“这匈奴单于冒顿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既有野心又有智谋,进能攻,退能守,你们太祖皇帝和他的妻子虽然厉害,却也不能把冒顿怎么样。”刘虞道:“冒顿这么厉害,尚且与汉朝和亲,你们父子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和连摇头道:“我父王勇略不输冒顿,汉朝的皇帝却如同羊羔一般。雄鹰怎么会和羊羔结为兄弟呢?”刘虞皱眉,和连又道:“你们汉人的学问确实有趣,韩王信能与匈奴共抗汉兵,李陵能劝说苏武归降,刘伯安阁下为何不学他们?像苏武那样屡次求死,在风雪中挣扎二十年,有什么好的?”
              刘虞道:“汉人讲究舍生取义,韩王信、李陵虽然苟全一时,却被世人看不起,要遭唾骂的。”和连道:“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如果鲜卑人也像你们汉人动不动就为了奇怪的事情自杀,种姓早就不得延续了。你怕挨骂,那等你帮我们打败了汉军,我们鲜卑也叫人撰写史书,说你是个大大的聪明人,是好人,不就行了吗?”刘虞大为怔愣,眉头皱得死紧,道:“你真是……真是……”
              刘备心中替他骂道:“真不要脸!谁要鲜卑的史书夸赞自己,那和罪名有什么区别?这些外族果然不知礼义,难以教化。”和连见刘虞噎得说不出话来,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刘伯安阁下,别这样,我对汉人确实了解太少了,以后你再慢慢教我,好不好?”
              刘虞望着他,神情复杂。和连又笑了笑,拾起自己的佩刀,起身离开了营帐。刘备见刘虞缓缓垂下头去,比起先前檀石槐走后,更添了一层颓败之色,心想伯安公在大汉是宗室名臣,众人爱敬,很少与人当面辩驳,他又心思细腻,容易委屈自己去体谅别人,鲜卑首领父子这样早一趟晚一趟地过来与他讲些歪理邪说,就算不动刑,恐怕伯安公内心也会自己折磨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幸好自己来了,自己一定会将伯安公救出去。这样想着,刘备贴近破口,打算向刘虞传递一点信息。但夜中安静,他不敢出声,身上却又没有其他信物,心念一转,将为了假扮鲜卑兵而取下的发簪从怀中拿出,丢了进去。
              轻巧的木簪穿过帐幕,掉在草垫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刘虞睁大眼睛,虽然手脚还绑着绳子,行动不便,却猛地整个身子扑上前来,迅速将它拾在手中。幽州刺史这两日被拘禁、羞辱、拷问,都没有失态,看到这形制熟悉的饰物,却骤然眼眶湿润了。他谨慎地将木簪笼在袖子里,站起身来,缓缓在帐中走了几步。刘备见他走得虽然慢,但主要是因为绳索牵制,没有受伤难行的迹象,心中大为宽慰。
              刘虞寻找了片刻,目光锁定了那个透出一缕夜色的小小破洞,直直地注视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刘备按捺住心下激动,等他走到足够近,才开口用气声说道:“伯安公,我是刘备。”
              他微小的声音大概是被皮革阻挡了,刘虞没听清楚,将耳朵凑到近前,刘备再次说了一遍。这时因为距离过近,反而看不见刘虞脸上神色,只听到他呼吸猛然加快,顿了一下,才轻轻回道:“你太冒险了。”
              “我救您出去。”刘备坚定地说。
              刘虞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我去跟守卫说要解手,你能趁机干掉他们吗?”
              刘备想起简雍还不知在何处,一时为难,但夜里鲜卑兵精神松懈,确是良机,何况简雍千伶百俐,想必自己趁乱逃出去也不是难事,便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刘虞看不到自己点头,说道:“好,我试试!”
              刘虞不出声地笑了笑,忽然从破口中伸出食指的一个指节来,刘备一愣,也不禁好笑,伸出指头和他碰了碰,作为相互勉励。
              刘虞收回手,转身向帐门走去,看守立刻警觉,压低声音喝问。刘虞平静地用鲜卑语说了两句话,两名看守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还是点了头,带着刘虞前往军营中指定的地点解手。刘备悄悄地跟在后面,观察对方的动静、四周情形,心中不住测算距离,思考如何出手。
              待到了目的地,看守站住了脚步,刘虞却不向前走去,而是转过身来和他们说话。刘备相准这个时机,张弓搭箭,一支箭矢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那人双目爆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另一人大惊,便要吹哨示警,刘虞和身扑上来,双手去掐他,那人不得不转身抬手抵御,刘备趁机又一箭射进了他后心。只是此人临死前一声大叫,到底惊动了值夜的鲜卑兵,刘备暗骂,飞快从藏身处冲了出来,斩断刘虞手脚上的绳索,拉起他的手向南跑去。
              鲜卑兵仗着这里是己方老巢,夜间巡逻人数不多,刘备一边奔跑一边暗数身后脚步声,起初只有十余人,但他们马上吹起号角,本来在睡梦中的鲜卑兵也纷纷出来看热闹,有的人盔甲还未穿好,晃晃荡荡的,也跟在后面追起来。刘备奔逃的同时不忘四下查看,想要抢一匹马,可惜鲜卑人精于放牧,唯独牛羊马匹定时入圈,集中看管,比这些兵卒军纪还好。刘备拉着刘虞跑了数百步,血行加速,又是气恨又莫名觉得兴奋。


              IP属地:日本7楼2023-06-25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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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属于檀石槐的声音用汉文喝道:“刘伯安阁下,放弃吧!”
                放弃?怎么可能放弃。刘备松开刘虞的手,猛然停住脚步,转身的同时已经拉开弓,对着疾驰而来的骑者嗖的便是一箭。檀石槐本来没把刘虞身旁这个做鲜卑兵打扮的少年放在眼里,没想到箭来得好快,匆忙低头闪开,刘备手上不停,迅速又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对着檀石槐射出。他想要逼退鲜卑首领,抢对方的马匹,因此只射人不射马,又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来不及仔细瞄准,但准头倒也不差。檀石槐叫了声好,在马上腾身而起,左右闪躲,他也是匆忙追上来的,没穿铠甲,只着皮毛衣衫,更显得猿臂狼腰,似乎有意卖弄漂亮的身形和动作。
                刘备一连射了七箭,都没有命中分毫,忍不住心中咒骂,那些巡夜的鲜卑兵已然追近,眼看要被包围住了,他丢下弓箭,拔出匕首纵身扑上,向檀石槐刺去。刘虞忍不住惊叫:“阿备,不要!”
                刘备倒并不是打算和鲜卑首领同归于尽,不过是见他大意,身上没带兵刃,料想对方没有反击之策,面对一个持刀拼命的自己,只能下马躲避,自己正好和刘虞夺马逃走。满以为这下成功了,没想到檀石槐呵呵一笑,说道:“好啊!”整个身子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猛地软折下去,来了个镫里藏身。刘备刺了个空,不禁一怔,就在这一瞬间,忽然腹部剧痛,已被檀石槐一脚踢开。
                他踉跄两步,咬牙举刃再刺,檀石槐轻而易举地拧住他手腕,笑道:“小朋友,有点本事,但还差得远呢!”刘虞不会射箭,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支箭,以箭头为兵刃,向檀石槐刺了过来。檀石槐飞起一脚,踢中刘虞手腕,刘虞拿捏不住,那支箭便飞了出去。
                到了这时,众多鲜卑兵已经追上,将他们团团围住,逃是逃不掉了。刘备胸中一股狠劲上来,只想和檀石槐拼个你死我活,不顾自己的腕骨被拧得格格作响,聚集全身力量撞向对方,檀石槐侧身让开,一脚踹在少年膝弯,刘备站立不稳,滚倒在地。檀石槐随手夺过一名鲜卑兵的长矛,以矛尖指住刘备咽喉,喝道:“服不服?”
                “别伤他!”刘备还未来得及说话,刘虞便已扑上前来,抱住了檀石槐的手臂。火光下只见他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刘备也不知道文弱的幽州刺史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然真的将檀石槐手中兵刃拽开了几寸。檀石槐看了他俩一眼,笑道:“刘伯安阁下,我不伤他,这孩子敢深入敌营来救你,有勇有义,好得很啊。正好你一个人在鲜卑未免孤独,就让他陪着你吧。”
                他丢开长矛,向兵卒们点了点头,鲜卑兵便一拥而上,将刘备的兵器缴了,又按住他给他绑上绳索。檀石槐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刘备冷冷地看着他,说了名字。檀石槐咦的一声,又问:“你难道是刘伯安阁下的儿子?”刘备一愣,怒道:“你胡说什么!”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刘虞甚是窘迫,嗓音中也带了几分愠怒:“檀石槐阁下,我今年三十三岁,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檀石槐点点头道:“对不住,误会了。我看这孩子长得有些像你。”
                刘备心道,可能在鲜卑人眼里,汉人都长得差不多。忍不住朝刘虞看去,只见对方也正瞧着自己,疏淡的远山眉,多情的杏核眼,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难道同为本朝宗室,相貌真的会有些相像吗?”
                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中,刘备和刘虞被关回了原来的营帐,看守也从二人增加到了四人。这时已是下半夜,天快亮了,算起来刘备已经一日两夜没睡,虽然处境堪忧,但一直紧绷的精神松了下来,还是困得直流眼泪。刘虞无奈地笑了笑,向他招手道:“阿备,不要紧,睡一觉吧。”
                刘备心想三天之期只剩一半,但着急也没有用,何况困倦极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便毫不客气地过去,枕着刘虞的大腿躺在草垫上睡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黄昏,中途刘虞换过几次姿势,似乎还有人进来看过几次,但刘备睡得舒服了,全没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一眼,便继续抱着旁边温暖的身体埋头苦睡。等醒来时,刘虞熟睡的脸庞正在眼前,呼吸匀净,睫毛舒展,想必幽州刺史被俘以来,也没睡上一个好觉。
                刘备已经睡足,精力充沛,便想解下衣袍给刘虞盖上,但一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鲜卑服饰,不禁皱眉嫌弃,索性算了,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观察帐外情势。他刚一走动,看守已然发觉,举起兵器挑开帐帘,凶神恶煞地瞧过来。刘备不会说鲜卑语,泰然自若地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原地坐下,对方这才缩了回去。看来经过昨晚的事情,救人逃走的难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刘备无法,只得默默思索。
                过了半晌,有小兵提着饭食进来,粗鲁地丢在他面前,转身就走。刘备并不在意,低头看了看,是些肉干、鲜肉、酥酪等物,倒也不算差,拿起一块肉慢慢嚼着,又喝了口奶。刘虞也被刚才的动静惊醒了,睁开眼看了看,刘备向他示意无事,刘虞便一笑,侧身躺着,看他吃东西。
                刘备吃了个七八分饱,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对着横眉怒目的看守道:“我要解手。”见对方跟自己大眼瞪小眼,正要回头问刘虞鲜卑语“解手”怎么说,就听不远处一人冷笑道:“又要逃是不是?我看你还是憋着吧。”
                转头看去,原来是和连来了。刘备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和连,发现对方人高马大,比自己壮了两圈,不愧是檀石槐的继承人。他心中戒备,脸上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人有三急,这个没办法憋住。”
                和连冷笑,拔出刀说道:“行啊,我带你去。”刘备见他一副要宰了自己的架势,忍不住轻咳一声,微微退缩。刘虞走了过来,温声道:“和连阁下,这是我后辈子侄,烦请你照顾一点。”和连脸色稍缓,把刀回鞘,点了点头。
                刘备道:“伯安公,你跟我一起去……”话未说完,和连已经怒声打断:“别做梦了,你们分开,一个一个去。”刘备只得单独跟着他,在充满威胁的注视下解了手,然后又回来换了刘虞去。


                IP属地:日本8楼2023-06-25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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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事之后,刘虞回到营帐里,和连也在后面跟着进来。刘备坐在草垫上,抬头道:“做了俘虏,性命握于人手,行动不由自主,真是毫无尊严。”刘虞不解其意,但料想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说,嗯了一声,附和道:“终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备望着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道:“伯安公,不如我们降了吧!”
                  刘虞一惊,脸色顿时变了,双眉向上竖起,虽然转念一想,便知道这只是刘备虚而委蛇之计,但下意识的反应仍然掩饰不住。和连也颇为意外,看了刘备一眼,又看了看刘虞脸上未来得及收起的惊怒之色,走上前几步,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刘备道:“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和连点头赞道:“你说得对啊!”刘虞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刘备一眼,也慢慢沉下身子,坐在了地上,只是呼吸还有些不稳,显示出心绪不宁。和连道:“你们把汉军虚实说出来,等我父王打退了汉军,就带你们回王庭,那里还有不少汉人,都生活得可好了。”
                  刘备心想,他所说的这些汉人,就是那些叛逃出边境、为鲜卑人出谋划策的奸徒罢了,和连竟然把自己当作和他们同样的人,更是暗自冷笑。汉军将领夏育、田晏往年在凉州多有战功,臧旻精于政务,了解西域诸国,此次联合南匈奴单于一同进军,这些想必鲜卑人早就有所耳闻,因此刘备照实说来。只是田晏之前被免官,本次乃是贿赂了宦官,欲立功自效,而南匈奴只是被迫屈从于汉朝,并不真心想卖命,三路大军里,中路军战意最弱,而西路军最有可能顽固拼杀抵抗。这里面的门道,鲜卑人未必清楚,因此刘备将话反着说。
                  和连问起三名大将的性情、用兵方略、手下部属,刘备也真假掺杂地告诉他,被问到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就仿佛十分详熟一样瞎编一通。和连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观察两名俘虏的神色。刘备面对敌人说假话也不怎么心虚,坦然自如,刘虞却生怕给他看出端倪,低着头默然不语。和连向他问道:“刘伯安阁下,他说得对吗?”
                  刘虞只嗯了一声,不敢答话。和连微微眯眼,忽然站起身来,道:“刘备阁下,你跟我出去。”刘备暗呼糟糕,但没有借口推脱,只得跟着他走出去。出了帐门,和连一把揪住他皮袄的后领,刘备哎哎几声,道:“怎么动粗啊?”
                  和连冷笑,像抓小鸡一样揪着他走入不远处另一座营帐,把里面的兵卒赶到门口守着,然后呸了一声,骂道:“你小子骗我是吧?”刘备道:“哪里骗你了?是你父子要我们投降,我们降了,你却又不信,肚量真是狭隘。”
                  和连也不发怒,缓缓抚着刀鞘道:“我虽然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但刘伯安阁下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他那副样子,明显就是心虚。”刘备眉头一挑,道:“伯安公对大汉一向忠贞不二,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不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也是自然之情。你们若是不信他会归降,何必一定要抓他过来?”
                  这话说得有道理极了,和连无法反驳,按刀冷笑道:“好啊,我先单独问了你,再去单独问刘伯安阁下,看你们说得一样不一样。多亏你自己送上门来,不然还真不知道刘伯安阁下肯不肯说实话?”刘备最怕的事情被点了出来,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颇为鲁莽的和连竟然还有如此头脑。虽然他决心来救刘虞那一刻起,便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也不禁微微皱眉,随即连忙做出问心无愧的样子。和连眼里闪过一丝精芒,慢声说道:“我听说辽西换了个太守,你倒说说,新太守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备暗暗叫苦,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和连厉声道:“刚才在刘伯安阁下面前,问你什么你都对答如流,离了他,你就不会说话了?”
                  刘备不及细思,急忙把想到的话拿来随口辩解:“你也说了是新换的太守,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听说他名叫赵苞,是甘陵人。”他越说越是思路清晰,接着道,“和连阁下,你先前说只要打退汉军,可是赵太守可并没有出征啊,问这个有什么用?你总是惦记着进犯大汉,这是行不通的,檀石槐阁下和伯安公都不会赞赏这样的行为。”说着向他摇了摇头。
                  和连气得笑了出来,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兵而已,竟然说得好像自己很明白我父王一样,还对我鲜卑的事指指点点。”
                  刘备道:“我自然明白,檀石槐阁下要励精图治,让鲜卑发展壮大,要大家不再受饥寒困苦,要人口年年增多,要成为与汉朝分庭抗礼的大国。这些可不是靠侵扰别人的国土,胡乱抢些人丁钱粮就能做到的,总得花上数十年工夫,或许上百年呢。”
                  和连一凛,刘备又冲着他摇了摇头,不赞同地道:“你真的是檀石槐阁下的王世子吗?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这话戳中了和连的心事,他面上浮现出激动之色,傲然地挺起胸来,道:“自然是,这个有什么好问的?我上有兄长,下有幼弟,父王却单单选中了我,足见我是最优秀、最符合他心意的儿子。”
                  刘备心想:“原来他还并不是长子,不知他那些兄弟都是什么样的人?”口中却道:“你或许是最优秀、最符合心意的儿子,却未必是最优秀、最符合心意的继承人。”和连脸色一变,刘备继续道:“昔年五帝之时,民不聊生,尧做了天子,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黎民得安。他不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丹朱,而是传给了贤德的舜。舜知人善任,置百官,天下明德,自舜帝始。舜也没有传位给儿子商均,而是传给了禹,这便是我们汉人繁荣兴盛的源头。你自己想想,是在数量有限的几个儿子中选择继承人更好,还是在种族所有人中选择更好?”
                  和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头思量。刘备也没想到他真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暗称:“实在侥幸,惭愧!”正打算再接下去说些别的,将话题扯得更远些,忽听檀石槐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他说的是鲜卑语,刘备不懂,只听出了“和连”两个字。


                  IP属地:日本9楼2023-06-25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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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连急忙掉头迎了出去,向他父亲陪笑说话。刘备偷偷擦了一把掌心的汗,也跟在后面出来。檀石槐严厉地向和连说了几句,大约是在训斥什么,随后将目光落在刘备身上,换上一副在刘备看来完全是皮笑肉不笑的柔和神情,道:“你是叫阿备来着?我这孩子粗鲁冲动,冒犯了你,真对不住。”
                    刘备揶揄般地看了和连一眼,摇头说道:“不打紧。”檀石槐又温言劝慰了两句,便让刘备回去。刘备向刘虞的营帐走去,忽然注意到远处的火把下面,有两个十岁上下的孩童在瞧着这边。这里是鲜卑的长期据点,有孩童帮忙牧牛羊、准备饭食也不稀奇,但刘备敏锐地察觉,这两个孩子的表情有些奇特。待要细看时,他们却转身跑走了。刘备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无法追上去,掀帘进了营帐。
                    “没事吧?”刘虞关切地问。刘备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来。这时夜已深了,两个人白天睡多了,倒也不困,刘备心想:“如果到了明日夜里还逃不出去,就逾了三日之期,我和伯安公就要成为不归的离人了。”一时想起家乡的母亲、族人,一时又想起受了重伤的好友张飞,心念如沸。
                    刘虞伸手轻抚他头顶,叹道:“我平生最怕连累别人,没想到还是把你卷进危险中来了。”刘备收回心绪,道:“伯安公,人与人本来就是互相连累的,只有一个亲眷朋友也没有的孤家寡人才不会连累别人。像你这样的,不知道多少人甘愿为你出生入死呢?”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十七岁,不是小孩子了,高贵的头顶不应该再被人摸来摸去,但这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伴,就没有躲开,反而趴到刘虞怀里,说道:“和连刚才竟然问我辽西的赵太守是怎么样的人,吓死我了,还好他不太机灵,被我搪塞了过去。”
                    刘虞呵呵一笑,抚着他的后颈,道:“还是你机灵。”
                    刘备道:“我怕他再把咱们分开盘问,到时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剩下的全推说不知。那样也太可疑了,不是真心归降的事一眼就能看出来。”说着皱眉叹气,烦恼不已。刘虞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我们就不分开!”
                    这话说得刘备的心剧烈跳动了几下,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刘虞这句轻飘飘到似乎有些可笑的话分量很重,是值得用一生去铭记的程度。他定了定神,问道:“伯安公,你有什么办法?要是他们要强行把我们其中一人带走,你也打不过啊。”刘虞叹了口气,眼中露出诙谐的神色,道:“少不得一哭二闹了。”
                    刘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太厉害,连连咳嗽,刘虞忙拿过旁边的奶碗给他喝。刘备喝了,这才注意到饭食又换了新的,想起刘虞多半还没吃饭,便劝他吃些。刘虞听话地拿起一块鲜肉,刘备心想,伯安公素习节俭,食不重肴,鲜卑人给的饭食倒似比他平时吃的还好。正想着,忽然刘虞咦了一声,看向手中的骨头,说道:“这是什么?”
                    刘备抬头看去,只见那骨头上有几道浅浅划痕,鲜卑人看了或许只以为是厨刀留下的寻常痕迹,但在汉人眼中,却分明像是一个篆体的“火”字。刘备心中一喜,低声说道:“一定是阿雍。”
                    “阿雍也来了?”刘虞忧喜参半,长眉蹙起。刘备问道:“这饭食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刘虞道:“就是刚才,你回来之前。”刘备蓦然想起那两个孩童,难道这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便对刘虞说了有两个孩子向这边张望的事,问他可有什么头绪。
                    刘虞一惊,道:“我刚被抓到这里来那天,和连带了两个姓阎的汉人孩子来见我,说让他们替我做翻译,后来他见我还算是会说几句鲜卑语,就叫他们走了,难道竟是这两个孩子?”
                    原来那两个孩子竟是汉人,刘备心中怦怦直跳,已有八九分确信这个“火”字与他们相关。但是“火”是什么意思呢?火把?举火为号?简雍的话突然在脑海一闪而过:“一次放火好使,不知道第二次还管用不?……”
                    不知道简雍和那两个阎姓少年是否在外面观望着,但机不可失,刘备将想法向刘虞说了,刘虞担心地望着他:“如果能逃掉自然是好,如果逃不掉,诈降的事只怕会被看穿,会看守得更严密了。”刘备低声道:“没办法,只能一口咬定火是自己烧起来的。再说,时间不多了,总要让局势变化起来,才好见机行事。”
                    刘虞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刘备将烛火擎在手里,缓缓移动,去烧皮革制的帐幕。皮革经过鞣制,柔韧又结实,刘备费了半天劲也只点起了黄豆大的火星子,倏忽即灭,干脆将火苗移向他们坐卧用的草垫。这下立刻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火焰窜起二尺来高,烟气合着焦灰向人脸上扑来。刘备丢下火烛,拉住刘虞的手向帐门逃去,口中高叫道:“着火啦!”
                    同时门口的两名守卫已经拔刀出鞘,拦在他们面前,大声喝骂。刘备叫道:“鲜卑人要烧死我们吗?”拼着受伤,用肩头去撞他们二人,守卫见火势熊熊,也不禁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竟然真的被他撞开。刘备心中大喜,拉着刘虞冲出包围,一眼便见到十数丈开外一匹白马温顺地低着头甩着尾巴,在茫茫夜色中甚是显眼,旁边执着缰绳的依稀是先前见到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
                    他向那个方向疾奔,却听背后一声厉叱,紧接着弓弦响声,刷刷两支箭分别擦着自己的左臂和刘虞的右臂飞了过去。刘备一凛,那支箭矢划破了自己身上的皮袄,却没伤到半分肌肤,再看刘虞脸上神情虽然吃惊,但并无痛色,似乎同样是如此。这人如果是故意射偏,那箭术可真高明之极。只听和连的嗓音在身后喝道:“再不停步,我射后心了!”
                    刘备无奈,只得站住脚步,回过身来。刘虞也随着站住,下意识地抬起刚松开的手,抚着被割破的袍袖。和连紧盯着他们两个,慢慢走上前来,愤然道:“一会儿不看着,就要逃跑。”
                    刘备咳嗽一声道:“不是逃跑,突然起火,给我吓到了。”说着轻拍自己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和连满脸不信,乜斜着眼睛道:“怎么可能?就算笨得和矮鹿一样,也不会烧了自己的窝。”刘备双目一瞪,说道:“对啊,睡得好好的,忽然烛火就倒了下来,这怎么可能?是不是你们鲜卑人做了什么手脚?”


                    IP属地:日本10楼2023-06-25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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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招倒打一耙气得和连跳起脚来,冲着他扬起手里的弓,恨不得抽他几下。檀石槐已经在旁观察了片刻,这时走了过来。他还是只穿着皮毛衣衫,这两父子,和连负责留守营寨,檀石槐则是白日里带着骑兵四下游走,监督东中西三部与汉军交战,夜晚则回大营休息,现在连着两夜被惊扰起来,双眼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疲累和无奈的神色。
                      檀石槐先斥责了和连一句,让他不要张牙舞爪的,随后向刘备和刘虞道:“让两位受惊了,原来的营帐已不能住了,不如你们同我一起住吧。”两人都吃了一惊,刘备心中直呼晦气,表面上却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檀石槐阁下,这不好吧,你不怕我半夜刺杀你?”
                      “你?你不会这样做的。”檀石槐微笑,很有把握地说。刘备暗暗磨了磨牙,这个人拿准了自己是来救伯安公的,断不会做出把两个人的性命同时送在这里的刺客之举。他忽然又一笑道:“那我睡觉说梦话、打呼噜呢?”
                      檀石槐哈哈大笑,道:“三军统帅,还怕人说梦话、打呼噜吗?又不像你们汉人的儒士一样娇气。”刘虞微微皱眉看着檀石槐,觉得他好像把自己说在了里面,但又没有凭据。檀石槐回视着他,眼中浮现一丝令人惊悚的温柔,低声道:“要是被吵得睡不着,就和刘伯安阁下彻夜长谈,讨教治国之道。”
                      刘备和刘虞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心中感触稍有不同,刘备唾弃鄙夷这鲜卑首领双手沾满汉人鲜血还要假作慈悲,刘虞却感到有什么沉重的担子压上了肩头,既犹豫退缩又似乎些许期冀,两人一时都默然不语。檀石槐长笑一声,迈步向某个方向走去,两个人对视一眼,只得跟上,却听独自落在后面的和连发出了冷笑。
                      檀石槐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两名俘虏当然也不好理睬。走出几丈,檀石槐忽然自言自语般地道:“我这儿子精于骑射,水平比阿备强多了吧?”
                      没想到这还要被拿来比较,刘备心想我才学射箭两年,怎么能跟从小长在马上的鲜卑人比?但也不得不承认和连箭术精良,嗯了一声,道:“确实不坏,到了我们汉军里,也能做个伍长。”
                      这话明褒暗损,说得嘲讽极了,刘虞听了忍俊不禁,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檀石槐稍思索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扭头看了刘备一眼,啧啧称怪,道:“汉人少年,一张嘴皮子就是厉害。”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营帐前,这间营帐长阔仅二丈余,并不特别宽大,除了三面设置着拒马之外,甚至没有士兵拱卫,刘备一时难以相信这便是鲜卑大人的休憩之所。檀石槐以手掀帘,让二人进去,里面陈设也不多,只多了一张桌案,几盏灯火,草垫换成了厚厚的毛毡,旁边悬挂着檀石槐征战所用的盔甲、刀槊、弓箭。
                      刘备瞧得眼热,暗中盘算夺过兵器制住鲜卑首领以谋脱身的可能性,却见檀石槐将一张毛毡踢了过来,抖开皮袄下摆自顾自地坐下,道:“别看了,我就算睡着了,也没人能偷到我的武器。”刘备撇了撇嘴,心想这人可真是大言不惭。刘虞将毛毡展开,在地上铺好,因为有张桌案,他文士习性发作,下意识地将毛毡放置在了檀石槐的另一边,就像是两人面对面坐着谈天一般。这样做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禁愣住。
                      檀石槐哈地笑了一声,伸展长臂拿过一块皮革做的不知什么物事,摊在桌上,说道:“刘伯安阁下,正好,给你看个好东西。”
                      刘备探头瞧了瞧,只见上面不同颜色的细线和刀斧的刻痕构成许多纹路,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一幅地图。檀石槐珍爱地用手指轻轻摩梭地图边角,道:“往年你们汉人使者来,老是想偷偷察看地形、记下远近路线带回去,现在我直接给你看。”他指了指一块深灰色的纹理,颇自豪地道:“这便是大泽,我们正在南边,北边就是我鲜卑的王庭了。”
                      这倒是与臧旻的亲兵所说的一致,刘备心想。刘虞看着那图,眼睛亮亮的,道:“好山,好水!逃来鲜卑的汉人这么多,就没试着种些什么吗?”
                      没想到他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檀石槐和刘备都不禁失笑。檀石槐道:“没试过。嗯,你们汉人确实喜欢种东西,只是鲜卑的土地荒芜,气候又冷,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刘虞摇头道:“未必,未必。谷粟粱米,桑麻丝枲,作物种类何其繁多,不试试怎么知道?”檀石槐闻言,面上略现心动之色,道:“那将来你与我试试。好啊,我正愁族人日众,田畜射猎不足以供给口粮。”
                      两人又接着谈起农时节律、尧舜之治,接下去便谈到劝课农桑、官制法度。刘备初时还能插上几句嘴,发表些自己的见识,到了后来,不禁听得入神,托腮看着他们两人天南海北,纵论胡汉。一时说到本朝近年的事上,檀石槐忽然道:“你们的蔡议郎是个大才子,但他之所以进谏不要打这场仗,也无非是怕虚耗国力罢了。倒不如度辽将军张然明阁下,还肯说一句‘戎狄一气所生,不可诛尽’。”
                      刘虞一愣,道:“张度辽的事你也知道。”檀石槐点点头:“毕竟有话说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果是张然明阁下,就算军费为钱万亿,也不会愿意将羌人族灭根绝。我从前时常遗憾不能与这样的人物见面长谈,幸好现在你来了。”刘虞一时低头无言。


                      IP属地:日本11楼2023-06-25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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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将明,忽然火烛轻轻发出“啪”的一声,一个灯花爆裂开来,帐中瞬间一明一暗,影子摇动不止。檀石槐和刘虞谈兴正浓,都未在意,刘备却下意识地看过去,忽地一凛,发觉帐外有团阴影,看起来像是什么人伏在地上。他不动声色,心下却想:“好啊,先前我偷窥伯安公的营帐,现在我进来了,又有人来偷窥我们。难道会是阿雍吗?”不由得心跳如鼓,向那二人轻声说道:“我去外面溜达一圈。”
                        檀石槐随意地点点头,让他去了。刘备心道这人好生托大,不怕自己做什么手脚,或者偷偷溜走,随即又想到他是拿准了自己决意跟随刘虞,刘虞不走,自己自然也不会走。出得帐外,清冽的空气令人精神一爽,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看到阴影的位置,却只见一个身影匆匆跑掉,远远的似乎有道银光一闪。
                        看来不是简雍。刘备心下疑惑,四处张望,朝着那个身影离去的方向追了一段路,又有些疑虑,站住了脚步。这时一队巡逻的鲜卑兵走了过来,看见了他,为首的人立刻呵斥起来。刘备又听不懂,一脸无关痛痒,等他呵斥声止住,便打手势问他可曾见过什么人跑过去。对方多半也没看懂他的手势,脸上表情愈发严厉。双方都感到焦头烂额,正纠缠间,忽然听到一阵哼歌声,一个孩童提着两桶水,边哼着听不懂的歌谣边从附近走过。刘备眼睛一亮,那正是先前见过的其中一个孩子,鲜卑兵也看到了他,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孩子放下水桶,走了过来。鲜卑兵对他说了几句话,孩子点了点头,用汉文向刘备道:“他们问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要搞鬼?”
                        “你果然是汉人。”刘备低头望着对方,有些激动,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你告诉他们,我没干什么,只是看到一个人影往那边跑过去了。”
                        孩子照着说了,鲜卑兵脸色略微和缓,又答了几句,孩子道:“他们说没看到什么人,让你不要乱走了。简先生说,他还在想办法,让你静观其变。”
                        刘备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就若无其事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但鲜卑兵本就不懂汉文,现在正是交换情报的绝佳时机。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流露出惊讶神情来,说道:“嗯,我知道了。”
                        孩子再次和鲜卑兵说了几句,又道:“他们说会盯着你回营帐去。对了,简先生还说,如果到了今晚还没有办法,他就要自己跑了,让你别担心。”
                        刘备险些笑出声来,点了点头,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有机会逃出去,你们要不要跟着一起走?”
                        孩子眼圈一红,低头道:“我叫阎柔,另外那个是我弟弟叫阎志。谢谢你的关心,但父母还在鲜卑王庭,我们走不了。”
                        刘备啊了一声,这事没有言语可以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对鲜卑兵说:“走吧!”转身向来路走去。檀石槐的营帐太不起眼,他已经忘记哪一座才是了,幸好有鲜卑兵给自己押解回去。
                        回到帐里,那两个人还在聊着,刘虞只来得及朝刘备抬了抬手,露出一个笑容,随后便继续和檀石槐议论。刘备听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困倦,便一头倒在毛毡上,不多时就睡着了,耳边还在响着那两人的说话声:“刘伯安阁下,你说什么是家,什么是族,什么是种,什么又是国?难道一家之人必定齐心协力,每个人都互相关心爱护,就不会彼此伤害吗?难道被一家之人伤害了,就比被外人伤害了应该值得原谅些吗?”
                        “你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儒学首先就是要所有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保护每一个人免于受到最容易受到的伤害。虽然鲜卑没有这样的理论学说,但父母要抚养子女、你这位鲜卑大人要考虑种族的存续与发展,这样的道理也是自然而然地存在的。”
                        “说到底,你们的儒学也没有逃开党同伐异的限制,也没有将外族子民、别国百姓放在眼里。但刘伯安阁下的胸中天地却不止于此,我希望你能突破儒学的边界,这既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们自己。……”
                        刘备半睡半醒,渐渐做起梦来。一会儿梦见自己已经带着刘虞逃了出去,快马加鞭,疾驰南行,躲避身后异族的疯狂追杀。一会儿梦见刘虞被杀死在自己面前,血染双颊,眼睛失神,无力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他一时惊醒过来,发觉这并不是现实,略感安心,又迷糊过去。一会儿又梦见刘虞在鲜卑做了王,与檀石槐并辔驰骋,接见汉使,约定永为兄弟之国。正不知该作何反应,那情景倏尔消散,又变成刘虞手握玺印,将大漠以北的三千里国土收入囊中,汉人、胡人混居在一起,无尊卑之分、种族之见,同受礼法约束,同登天子阶堂。
                        “这样的世间,真的可能存在吗?”睡梦中的刘备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切,轻轻发问。刘虞向他露出微笑,招手唤他过去,少年走上前,蹲下身子平视着端坐的长辈,而刘虞伸臂圈住了他,那张温和带笑的脸忽然靠近,紧接着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IP属地:日本12楼2023-06-25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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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刘备猛然握紧双手,一下子醒了,睁眼看去,却见檀石槐和刘虞斜靠在桌旁,桌上放着食物和清水,那两人还在聊着什么,只是语速和坐姿都显得随意了很多。只听檀石槐道:“刘伯安阁下,你应该庆幸,这些话你也就是能跟我说说。倘若是在汉人朝廷里,你或许会被攻讦为诞辞空说,僭而无征。因为立场有别,视野有限。只有我才是最能理解你的人。”
                          刘虞手指轻敲桌面,道:“也不尽然。平日我跟心腹吏士谈起,他们虽然多有不赞同的,但也愿意支持我放手一试。”
                          檀石槐朗声笑了起来,过了片刻,才说:“那也无非是信任你这个人罢了,跟理解不理解你的学说无关。”这话戳中了刘虞的心事,他神情微变,眉头耷拉下来,脸色不太好看。刘备忍不住开口道:“伯安公,我理解。”
                          他刚刚睡醒,声音嘶哑含混,区区六个字倒吞了一半。刘虞才发现他醒了,忙拿了一碗水递过来,刘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喝水,同时方才梦里的情景逐渐离开头脑,从记忆中消失。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听到他们先前在谈什么,刘虞发表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言论,只是想象加上以梦为真,下意识地便说了那句话。
                          他喝完水,刘虞又拿食物给他吃。刘备一边吃着,一边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风靡云涌,雾霭沉沉,四下略显昏暗,刘备起初还以为是天没大亮,过了一两刻,发现天色更暗了,这才惊觉现在已是傍晚时分。
                          不知道简雍想到什么办法没有,还是已经跑了?阎柔和阎志又在何处?刘备心里想着,又将目光投向外边。天色很快完全黑了,大营各处都点上了火把,来往出入的兵卒也变得安静下来。刘备转头望向刘虞,一阵悲凉,又一阵好笑,自嘲般地想道,看来伯安公或许真的要做鲜卑的王了,而自己没有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做他身边一个小小从骑吧!
                          正放飞思绪,忽然帐外传来几下沉重而克制的脚步声,刘备起身把路让开,随即帘子掀开,和连踏步迈了进来。檀石槐微微皱眉,斥责道:“和连,没礼貌,进来之前也不先问一声。”
                          和连神色凝重中略带愤慨,开口说了几句鲜卑语。檀石槐也收起轻松的神情,语音上扬,和他对答起来。刘虞招手示意刘备靠在自己身边,轻声道:“他们好像是说,鲜卑军被偷袭,败退了几十里。和连质问檀石槐为什么今日没去指挥作战,而是龟缩不出。”
                          汉军竟然赢回了一阵,太好了。刘备心中暗喜,却听那对父子语声愈发激昂,刘虞双臂一紧,轻声道:“檀石槐好像说,要让和连也率军出战,把场子扳回来。”
                          刘备眉头一皱,虽然不知檀石槐说的是一时气话,还是真要上阵父子兵,但总感觉十分不爽,似乎该到将水搅浑的时候了,于是蓦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道:“和连阁下,昨夜你为何趴在帐外,偷听你父亲和伯安公谈话?”
                          和连脸上肌肉猛地跳了一下,檀石槐听了刘备的话,目光中带上几分疑虑,看向和连。和连怒道:“汉人狡诈,不要胡说骗人了。”刘备镇定自若地笑了笑,说道:“我可没有胡说骗人,当时我追上去,明明看见你往那个方向去了,但迎面来了一队巡逻兵,把我拦住,又说没看到任何人过去。和连阁下,这里不愧是你亲手经营多年的大营啊!”
                          他这挑拨离间也不十分高明,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迟早会生根发芽。和连大怒,猛然伸手将刘备抓住,一把掼在地上。刘备被他摔得全身疼痛,在檀石槐的怒斥声和刘虞的惊呼声中,只见和连从上面俯身压了下来,扼住自己喉咙,双眼猩红,喝道:“我宰了你!”
                          “别动他!”刘虞大叫,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未听优游自若的幽州刺史发出过这种极其恐怖、割裂的声音,不由得侧头看去,只见刘虞跪坐在地上,身子前倾,手握一支木簪,簪尖正抵在自己的喉头。
                          他看了一眼檀石槐,又狠狠地瞪着和连道:“要是你杀了他,我就自尽。”这绵软又绝望的威胁显得可笑,但和连不禁稍有犹豫,手上力气松了些。檀石槐终于忍无可忍,喝道:“够了!”捞起一旁的短槊,长臂一挥,一击拍在刘虞的右臂上,刘虞握不稳簪子,脱手飞出,但尖端仍然在颈项间划出一道浅伤,鲜血缓缓沁出。
                          檀石槐紧接着踏上两步,一脚踹在和连胸前,将他踢了个跟斗。刘备死里逃生,急忙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过去扶住刘虞。刘虞死死地搂住他,呼吸急促,泪眼朦胧。和连满脸又是惊怒又是恐惧,大睁双眼,盯着鲜卑的至高者、亲生父亲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只听“当啷”一声,什么东西被从帐外扔了进来,掉在和连身边。众人的目光不禁都被吸引过去,原来是把出鞘的刀。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和连抓起那把刀,抬手刺进了檀石槐的胸口。


                          IP属地:日本13楼2023-06-25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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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生不测,所有人都惊呆了。刘虞大叫一声:“不!”他踉踉跄跄地扑过去,但檀石槐被刺中的是要害,身子一晃,跌倒下来时已经气绝身亡。刘虞眼看着与自己促膝相谈了一日一夜的人,这位鲜卑的英雄豪杰,转眼间因为父子相残的惨剧而变成一具不会说、不会动的尸体,忽然发怔,两行清泪点点滴落在檀石槐身旁的土地上。
                            刘备也有些茫然,心中还在转着不合时宜的念头:“和连钦佩匈奴单于冒顿,冒顿杀父夺位,和连竟然也跟他做了同样的事!”身体上却不敢耽误一瞬,立刻抢过檀石槐帐中的刀,横刃戒备,以防和连再对他们动手。
                            和连看着檀石槐还在汩汩冒血、却已经没了生机的尸体,缓缓眨了眨眼,似乎自己也不敢置信。忽然起身,掀帘向外张望,外面却空无一人。刘备本来以为他和自己的亲信商量好了,一个扔刀,一个动手,现在看他的反应,倒像是没打算弑父,也不知道外面会有人扔把刀进来。和连在门口呆立半晌,叹了口气,返身回来,跪在檀石槐身侧,默然无语。
                            过了良久良久,和连从檀石槐腰间摸出一块木牌,在他皮袄上蹭了几下,擦干净了,然后丢给刘虞,淡淡地说:“刘伯安阁下,你们走吧!”
                            刘虞愣愣地将木牌捡起来,发现是鲜卑仿照汉军规格所制的军中令牌,有些呆滞地问:“你肯放我们走?”和连点了点头,道:“看在你为我父王流了几滴眼泪的份上,我放你们走。”
                            刘备大喜,虽然心中尚有一二分怀疑,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伸臂挽住刘虞,刘虞站了起来,向和连抱拳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随后与刘备出了帐门,向南走去。遇到鲜卑兵拦路问话,他便举起那块木牌,鲜卑兵果然退让不再拦。
                            走出数十丈,那两个阎姓少年牵了三匹马过来,其中一匹上赫然坐着简雍,两日没见的好友笑嘻嘻地向刘备和刘虞道:“三日之期已到,恭迎刘幽州归汉!”
                            刘备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点,随即从阎柔手里接过缰绳。阎柔板着脸看了看简雍,道:“简先生,你不该这样冒险,会连累我和我弟弟。”
                            “现在不是没连累吗。”简雍仍然嬉皮笑脸地说。刘备琢磨了一下,明白过来,说道:“原来是你,你可真是……”
                            刘虞思忖了片刻,也回过味来,道:“阿雍,的确太冒险了,这下檀石槐也算是一半死在了你手上。”简雍笑道:“我只是扔了把刀,哪国的律法规定了人不能扔刀?”刘虞叹了口气,止住话头,又看向阎柔和阎志道:“两位,现在出入无阻,你们跟我们走吧?”
                            两个孩子跪下叩首,阎柔道:“多谢伯安公盛情,只是我们不能走,请见谅。”刘虞俯身还礼,叹道:“既然如此,请多保重。”随后上马,三人穿过重重营帐,很快便顺利地出了鲜卑大营,朝约定的地点行去。
                            刘备这才有终于逃出来了的真实感,深吸一口气,只觉头顶满天星光,面前原野辽阔,心胸说不出的畅快。想到檀石槐那样有勇有谋、开创了鲜卑一族鼎盛时代的风流人物,竟然还未来得及大展宏图,便死在亲儿子的刀下,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初时对他多有腹诽,觉得他虚言哄骗伯安公,其实包藏祸心,但两日过后,竟也不再有那么深的敌意了。心中正想着这些,只听身旁刘虞叹道:“和连放走我们,只怕会把杀死檀石槐的罪名栽赃到我们头上,从此与鲜卑之间的战事恐怕会更凶险了。”
                            简雍略微一震,随即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微笑道:“您说得是,但当时不出手,也没法成功逃出来。人不能预料后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刘备衷心赞同他这种说法,点头道:“正是如此,伯安公不必忧心,回去我们就重兵防守。何况,虽然檀石槐见识不凡,但总是指望别人也没什么意思,想要化解汉胡之间的矛盾争端,还得靠我们自己。”
                            简雍“咿”了一声,笑道:“以前可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原来在鲜卑大营三日,竟耳濡目染,受了些影响。”刘备纵声长笑,扬鞭疾驰。简雍在马上唱起歌来,他唱的正是阎柔哼过的调子,粗犷又平直,曲调在人心头旋绕不去。刘备问道:“伯安公,他唱的是什么?”
                            刘虞扑哧一笑,原本的郁色顿时消散殆尽,说道:“他唱的是,你别碰我心爱的姑娘,要不然你等着瞧吧……”
                            “好粗俗的歌儿。”刘备哈哈大笑,启喉发声,跟上简雍的调子,也胡乱地唱了起来。北风萧萧,霜冷月迷,三骑在夜色中向南飞驰。一只雁儿展翅飞起,伴着一声略带凄凉的鸣叫,孤影掠过天际。
                            向着他们的国,归去,归去。
                            (全文完)


                            IP属地:日本14楼2023-06-25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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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顶赫敏大佬真的佩服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3-06-25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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