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衅朝鲜
据王氏东华录(简称王录)天命六年十一月乙卯:
时明将毛文龙,屯兵朝鲜境,上命二贝勒阿敏统兵五千剿之。 阿敏渡镇江:乘夜入朝鲜 ,斩游击刘姓及兵千五百人, 文龙仅以身免
此朝鲜为毛文龙受兵也。先是, 毛文龙自 镇江生事之后,翌日,即至朝鲜境上弥串 镇下船(见前)。时文龙不练之兵,往来江边如织,欲因朝鲜之势,以为自全自立 之计。当时朝鲜国王于此,则曰,「有何所益乎」?又曰,「毛将之来住也,启我 国不测之祸。」金人亦言,「毛将在境上,不能无疑。」于是朝鲜国王日忧奴儿哈 赤之东抢,而又不能篇自强之计,唯以目前缓师为急,因遣满浦佥使郑忠信「通和 虏营」,并以其意告毛将,毛亦以为送人侦探不妨。是行, 忠信往返月余,行「二 千余里」,深入 建州,以天启元年九月初十日群探建州事情而归。其记 建州「 彦胡」问答之辞有曰:若知剃头辈所在,则江冻后,渡兵收来,将若之何?所谓剃头者,指假鞑之来投者也。 忠信曰:虽闻所在,只当以书相问,待我回报而进之,若率意擅 越,则乌在乎交邻之意也?渡兵之时,其守边之卒,亦不知意向所在,必将 以干戈从事,两国之衅,岂不由此而生乎?彦胡曰:非敢谓真有是事,直道吾心耳。且毛游击所泊处,去龙川几许,那海亦冻合否? 忠信曰:去海口二程余,海水本不冻合耳。(思记卷一六九叶四凡)
文龙逗留朝鲜境 内 ,朝鲜深以被祸为忧,日记天启元年九月十七日己卯备边司启曰 :
毛将将开船二只,还送广宁 ,只留其沙船一只,诚若此言,其欲过冬于我国 明矣。所率兵士,不满敷百,其余皆剃头归附之人。 ……江冰成陆,贼来无 碍……使毛将因我立功则幸矣,兵力如彼其单弱,计虑若是其龃龉,在我境
终未免被祸,则目前之惨,已不足言。(卷一六九叶九三)
无何,有「真鞑一万,出来镇江」之报。据龙川府使李尚吉于天启元年十月三十日
丁酉驰启:当日早朝,舆接伴官偕进馆里,相见总兵,为言暂避之状曰:
兹地逼近镇江,冰合又不远、此距铁山甚迩,又有仓舍山城,不比此邑之无 城可守,愿老爷暂向铁山。……总兵曰……天朝贵国,自是一家,岂有越视而不救乎?(卷一七○叶一八六)
此云「愿老爷暂向铁山」 , 固朝鲜之篇文龙虑,然亦朝鲜自为避祸计。至王录所记
「文龙仅以身免」,检日记亦符:
贼忧我,索文龙,且以万余骑,冰渡鸭绿江 ,一日夜驰八百里,直入宣川林畔 ,文龙仅以身脱。(卷一七三叶七九)
备边司啓曰:毛将所为;不思甚矣。贼冲宣川 ,不过数百骑,会不能发一只 箭,骈首就戮,有同群羊之见猛虎,其无胆勇,据此可想。为今计,莫若藏 踪秘迹,使虏不得窥觇去留。 ……今乃招集败亡残卒,欲住平壤 ,不出数 日,虏必知之,若以铁骑不意冲突,则毛将难免大祸。 ……毛将岂不知此虏之极难抵当?要之,幸功之心,未免此等铸错耳。(卷一七三叶七二)
平安监司朴烨驰启:顷日贼犯三郡时,汉人男女被杀五百七十八人,尸身皆
分收拾埋瘗 矣。(卷一七三叶八一)
此所云三郡,当系龙川、宣川 、麟山等三郡, 龙川宣川俱见前, 麟山 ,见日记天启元年九月十二日庚戌有「毛将久留麟山」一条。据朝鲜平安道地理志,獜山即麟 山,三郡皆义州属。按,贼犯三郡,但云汉人男女被杀,而不言朝鲜人之受害者, 则是金人平日所云,「兵之去来,不敢害一草一木,」又最可信。因奴儿哈赤恒言[ 朝鲜即大国」,且又不愿舆朝鲜结怨,据日记访建州使者郑忠信记事:
沙乙古城守将锄车,酋之族子也。谓忠信曰:交邻之事,是吾汗之至愿。每 诸将以朝鲜属言,汗大言折之曰:吾与天朝结怨者,不是好玩兵也,只绿天 朝种种欺害,不得已背之。至于朝鲜 ,则素无仇怨,且敌国之多,非我所利 也。天下岂有恒胜之国哉?我死之后,汝等必思吾言耳。(卷一六九叶五七 )
然又一番结怨者,则因毛文龙之故,日记平安监司朴烨驰启曰
平壤人朴岩 ,自虏穴回,言胡人尝言曰: 朝鲜素与我相好,而今与唐人协力,为我仇雠,在我一番报雠,势所不已云。(卷一七九叶三三)
此云「与唐人协力」,即指庇护毛文龙之事。日后朝鲜丁卯之祸,即因庇护毛文龙 而起,不可不察也。时奴儿哈赤于「天朝」,既云「不得已背之」,故不欲更树敌于朝鲜,但以绑送毛将为请,日记天启元年十二月:
初三日庚午,备忘记:日昨西报中, 李永芳领万兵来捉毛将事,急速告于毛将可矣。(卷一七二叶一)
二十二日己丑,传于备边司曰:此贼以不位绑送毛将,厥终必有不好之事
云。则速为议处,俾无长听之患。(卷一七二叶四九)
李永芳之来,亦先送一书于边臣,日记天启元年十二月初九日丙子,备边司启曰: 即接郑遵状启:伊贼驻在宽奠 ,又送一书于边臣,其意大概汉人不许容接事 也。彼既再度送书,而一向不答,恐激其怒。虏骑方屯近地,而小译亦尝往 来,速分郑遵措词答书,随便即传,探试贼情,如是弥缝,得保数月无事,则天堑有足可恃矣。传曰:依启,急急下论。(卷一七二叶一七)
记事内所送之书,见[满洲老档」,即太祖谕朝鲜禽献毛文龙书。似失本来真相:故不采。但就记事所云「彼既再度送书,而一向不答」言之,其原因不外日记建州使者郑忠信所记奴儿哈赤之辞:
且我既累修书问;而不一答,此不过欲书建州卫马法 ,则恐见怪,欲书后金国汗 ,则以为辱,故以游辞玩我,何其视人如婴儿乎?(卷一六九叶四五)
据此,则朝鲜国王之视奴儿哈赤为何如?亦不难知之。不过此时朝鲜、因毛文龙生衅之故,不得不十分善为周旋,日记天启二年五月十三日戊申,传于备边司曰:
今此贼书,虽十分善答,若不行计,则难遏凶锋也。卿等不见陈平行计之事 乎?虽非陈平 ,历代待夷,如此事何限。今若优给某物于彦加里处,使之款 兵,如何?且毛将别无动兵之机,我国亦无出兵之事……此实坚守信义也。
尔若托称索毛,先失信义,则我亦相好乎?(卷--七七叶一〇九)
此时之朝鲜国王,因兵微力弱,于奴儿哈赤之要求绑送毛文龙 ,既不能强硬拒绝, 故惟以送礼款兵为事。如日记天启二年八月初八日,因渐近冰合成陆之期,于是又遣使者往建州致意:
倘边司因传教启曰: 希贤今将入往,贼会若以无伤尔国草木,而只欲往捉毛 将为问,则当答曰:我国之不得捉给唐将,与其不得捉给尔徒于唐将何异。 况唐将舣舡江岸,有急入海,无事下陆,尔虽欲捉,必无其道,勿以此言, 轻失和好云。答曰:依启。毛将今冬将移入海岛,我国亦劝归中原,岂敢累年久留乎?(卷一八O 叶七八)
此又不外为敷衍过冬之计。即前文所谓得保数月无事,则又天堑可恃矣。至云「毛 将今冬将移入海岛」,此又朝鲜为文龙谋也。又按, 朝鲜国王尝称文龙为[祸本」: 故于文龙之入岛,至有「毛将悔祸而信我」之言。日记天启二年九月二十四日丁已
备边司启曰:
毛将不量事势,横挑强胡,嫁祸于我国者累矣。既惩林畔之变,今将入海, 是则悔祸之端已著,而信我之意,亦可见矣。若使天朝将官饥馁于我地,而 不能接济,则于心能得不慊?而亦岂四海九州之人,所期望于我国者哉?义 州米太三四十石,盐五六十石,牛只等物,请合该道备给。从之。(卷一八一叶一一五)
凡此米盐牛只之接济,以及文希贤入往建州之行,皆所以为毛文龙也。然 文龙则反以德报怨,欲为嫁祸之计,日记天启二年十月初七日己巳备边司因传教启曰:
即接西报,毛将又送军兵于汤凤之间,度其希贤出来,欲为嫁祸。急遣伶俐人于中路,言于希贤 ,使之转由昌 城之路,免致他虞。(卷一八二叶一三)
此「欲为嫁祸」 一言,或即为欲实下条所记谗说之用,日记天启二年十月初二日甲
子备边司启曰:
伏覩皇敕,有罔极未安之语。向来谗说,辗转流入,因以致疑,曷胜警惋 · 天朝之所以是非者, 一则毛将,二则毛将,得其欢心,斯为急务。(卷一八二叶三)
此则朝鲜国王所常云「毛将不察我国事情,多有憾恨之意。」及 天启三年,朝鲜内变,有废立之事, 毛文龙之诬奏前王李珲[私通逆奴」,即与此憾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