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杂城门外不过半里,便有一壕春水,饮马细长而有力的铁蹄将黧黑泥土踏得紧实,蹄声亦同北归的社客拙燕那般,附和着闲草熏风。哞哞牛车拉着密云的新梨驶过,富丽的车马满载春绸归城,唯独铁衣将军们班师的影阵仍不见踪迹。足下的软泥仿佛一滩心绪的沼泽,逐渐将我淹没。)
(甫入三月初旬,春意在悄无声息间布满京畿。待我迟缓地发觉时,已是葳蕤生光、香团锦簇。迎着骀荡春风,不由晃神,想在我的荆山小园里也栽种一枝小小的三月,无论族人的喜好为何,皆能醉此嫣香秾丽,待花发时,簪枝悦君。)
(妙乐奴愧疚地摇着一柄蝉夏缂丝扇,无不委屈而伏着声线嗫嚅,“奴是听务观少爷身边的小厮说的,定错不了”,仰起兰螓,仍旧艰难地波分人群,滤去杂喧,两条羽玉眉小小地扣住瞳光,努力不被满原的翠柔蘅草分去精神。好罢,便是那一点,一点细语的捕捉,两颗微妙的吐字,“珠藏”,我听过的次数并不甚多,却每一次都辨得极精极准,几乎是接着断去的语息,脆生生地答。)
“欸,这呢!”
(说话的人究竟在哪?我将澄澄鹿眼再次探向四方,遍寻后,方是觉察——冉冉飞云之下,青旗飏逸的柳林中,被李花藏了寒水盔,小桥匿了战马,冒出尖尖的绣边滚龙帜叫我确定了来人……只是,莫怪我没找到他,不过大半载的光阴,我几乎要认不出高了许多,瘦了许多的少年将军。)
“十一哥哥,我可没有迟到,老早就到了——还等了许久,不信你问问妙乐奴!”
(先为自己辩解,再绕着他转了两圈,秀禀的面旁被藏风吹了太久,砺出更为坚毅笃定的神情来,眉愈直愈浓,似乎还隐有尚未褪去的血色,颊上瘦了很多,眼神却明如阳燧,又被杀伐磨得像柄锐利的缨枪。有一瞬间,我觉察他不再是那个在月老祠前俊逸地笑着打趣自己的贵胄,而是一位真正历经血与火淬炼的龙胤——生死总是砥砺一位金血觉罗的最好选择,你不得不承认。)
“十一哥哥,你下马罢。”
(我仰着螓首,一如平常道。春风悄悄拂过裙裾,额前的碎发也曳动起来,他身旁的副将笑了起来,琅声道“小格格,可没有请将军下马的话”,可我已等断了柔肠,终于不必再悒郁雁使也无音信,而今已是秦桑压枝,碧草如丝的三月仲春,我请归来的为明下马,一解愁绪,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