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瞥了一眼仙台坐处，不过抬笔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空荡荡的书案仿若从未有人在此落座，可恨长风不解语，落花独自伤。冗沉的噪郁从笔尖卸下，踟蹰于宣纸之上，落下一片墨花，将费心写成的一片字帖糟蹋的不成样子，好在少年清峻的身影挡住贪窥日光，使我借机揉捏了一团黑白斑驳的纸团。】
你方才哪儿去了？
【我并未抬头，凭着一贯的习性便将其错认为仙台，待一字落下也未有回应，这才抬头】三哥…
【近来专爱瘦金，无人时写写画画，每每写的不好便随手撕了团了，今日却教三哥看了一幅烂字，瞬时一股没脸见人的难堪撞了上来，将心口一腔愁思乱绪冲的七零八落。】
写的不好，三哥见笑了。

？原来不是给我开的，伤心了

你三哥又长高了

【缉熙越疏牖落至先生合关青缃的枯掌上，随众起身，恭敬地弯背送其远离后，浮光瞬息变得松快许多。并不急返归撰风，祇将绷了一上午的瘦脊略展，靠往后案，阖着眼与沈默的嘉瞻务观嘱咐道】你先回去罢，我再坐一会儿。
【再温顺的儿郎亦有血性，又逢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何愿意丢了面儿服输？将勤补拙是暗道，不敢显之人前，纵是朝夕而处的嘉瞻也须避忌。】
【但——怎么前头还杵了一人没走？试探地靠近，未料他先发制人。】
方才？【蹙了眉峰，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直坐在后面，不曾离开。倒是六弟你，怎么散了课还不走？在这儿练字？
【探首去瞧他案台上笔锋下的书迹，自诩端了派兄长的模样赞道】我看写得很不错，转折顿笔都很有力，就是……缺了些风骨。【唉，年青的吉勒占哪里又知道甚么叫风骨呢？不过附庸风雅地拈来先生常说的二字，聊充见识罢了。】

【老夫子的课业总是沉闷又枯味，仙台坐不住，趁其不经意时偷逃了一课半堂的事也常有，故我常在散学后独留书房，待他回来时将夫子布置的功课借他抄一份，偶尔天擦黑也不见人影，泰半是见天色晚了径直去望月等我，只是这般双生子之间互相遮掩的琐事，却不好对旁人说。】
没什么事，我将三哥错认成七弟了，我同他说好晚些去额娘那用膳，他约摸有事，我散学后等他一会儿，兄长呢，也是在等人？
【方才心烦意乱，墨点儿滴在纸上，俨然是一派糟污，如何听不懂这安慰之语，难为三哥遣词造句变着花宽慰，羞惭之色已从脖颈红到耳际。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我这手字哪儿谈及风骨。】
弟弟见短识拙，兄长有什么见教？

【知他孪生兄弟间关系亲厚，了然地颔首笑道】我道你们二人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怎生今日只剩了你一个形单影只，原是如此。说来也许久未去向贞娘娘请安了，不如我同你们一齐走——多副碗筷不打紧罢？【德清群玉毗邻一处，故来往亦紧密些，蹭顿晚膳不过常事尔。】
我没甚么人可等的。【为保全自己为兄为长的面子，弗能如实相告逗留缘由，随口扯了句谎】先生讲得太枯燥无趣，把我唠叨得会周公去了，便在这儿休息了会儿。
【余光扫至他绯红的耳根，有些恍然，遂转话锋歉道】三哥瞎说呢，风骨哪里是你我这样的年纪即可琢磨而得的，六弟你年岁尚浅，能有此笔力已很不错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言罢，尤要拍一拍其瘦削的肩头，以示鼓励。】

【永寿后花园中遍植海棠，每逢春时，便是一派团花锦簇之象，仆婢称其玉妍可爱，争相折枝献主，故以时时上心修剪浇溉。幼时我与仙台除却读书习武外，仍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欺压虫鸟，凌弱草木之事做的得心应手，永寿海棠自然难逃我们的摧花辣手。倘若永寿仅我二子，便无有参照来证明我们的顽劣，偏偏德清馆的三哥仅比我们年长少许岁月，却比我们懂事许多，此类话语直至我们年岁稍长，被浩如烟海的经籍典册砸的晕头晃脑再无余力时才逐渐消减。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时隔数年，我仍会在意这笔‘风骨’究竟少在何处。】
自然是不打紧，改日我们再去德清馆，熹娘娘可要添两双碗筷，横竖不亏。
【左右这字也是写不下去了，失了兴致再刻苦也不过僵硬的照葫芦画瓢，写不出筋骨。三哥宽慰之语怎听不出，终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他被我错认为仙台才撞见我的窘迫，这并非刻意，又譬如幼时他行止规范成了我二人逾不过的标杆，这也并非故意，我有什么理由去怨责他人。我同自己和解，亦曾想做一个不坏的人。】
三哥你说的真切，我可要信了。

【昏夕尤盛，裁纸上流墨的瘦体仿似浸着金光，纵幼笔仍多缺漏残污，却隐见断金割玉的傲骨。因全副心神悉落书间，倒未多舍多少余光去窥身侧六弟容色，只在口上笑应】那好说得很，你们常用的碗筷额娘都教人收着呢。
【赤乌将坠未坠时，穹旻变幻最是莫测，瞬息即改。趁余晖未敛，先将笔墨等收拾了，免教待会儿要摸黑。】
六弟，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因年岁渐长，出宫立府、行走六部的时日也渐推至眼前，故一颗心总是惴惴。此事我亦同嘉瞻务观提过一回，但子非鱼，安知鱼之忧患所虑？便不再相谈。】
【眉宇间微添郁色，口吻亦沉许多】你我同为帝嗣，日后拜官授职、持举袍笏——你说，我们真有能力，可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吗？
【不必等待太久，吉勒占即将意识到今日的问题都是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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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以君子比德如玉为我赋名，望子持身正直，心质如玉，我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染就一身墨色，盛了一肚的黑心烂肺鬼心肠，温言巧语的哄着身边所有人。】
也曾想过，幼时想宫外的车水龙马，长大些反而没那般期盼了。
【太阳已落至宫墙下，夕照的余威不足为惧，我在似昏非暗的光影中回想旧事做过的梦。幼时好玩，介攸同我讲他在宫外的生活，听说书看杂耍，好不恣意逍遥，于是便盼着出宫立府，长大些听夫子讲天地广阔，男儿自当建功立业，便也想去丈量这天高海深、清史留一笔名。可他说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却从未有如此之想，在那些或晦涩或明亮的记忆里有的只是我自己。】
兄长明明已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呢？【理想之所以称之为理想，便因他永远在可望而不可即的彼岸】若来日仕途有的选，你将来想去哪儿？是去吏部厘百官清贿？还是投身户部掌天下经济？

【向牖外的天光注目，奔涌的云海浪潮未歇，庑殿顶的琉璃瓦教绮霞映染，我低低地、唉唉地泄出一口气。历经漫长的岁月等待，少年虽无限地渴望长大，却又突然很畏惧长大。将试霜雪了——这次是孤身一人，嘉瞻亦不会再伴左右。】
【我有答案吗？问飞鸿、问云影、问新月，最后喉中纳入一记苦笑】这几日被老师、被额娘耳提面命了许多次，我不得不想，有时想得恼了，嘉瞻便劝我，我等已较寻常仕子秀才好上许多，不必寒窗苦读十载，汲汲营营为一个九品芝麻官，更甚者名落孙山，满腔抱负无处可施。【嘉瞻自宫外来，他所见到的天地要比自幼困囿禁庭的吉勒占大上很多。】
【光线渐渐昏暝，我窥不见试玉的神情，祇听得男音清朗，述展来日之途。】
吏部、户部都很好。【略略一顿，不免又想倘若真能自己选择的话】但是，我更想去疆场。
【语调很轻，因帝子英的骑射素来不善闻於众弟兄中，故并不自信；口吻很坚定，是翻来覆去的否定后，仍愿奔赴的未来。略舒英眉，极为松快的一笑。】
当然，汗阿玛不一定这么想。

【吾等生在华宫盛宇之内，自不同于禁宫外的庸碌黎众，我不知三哥缘何这般踟蹰于朝堂，但也深切明白他所承受的压力。我们的母亲是是前朝高门氏族向皇权称臣的献礼，权欲与利欲将贯彻我们的终身。我们众兄弟之间年岁相距并不大，算起来都是自小一起玩大，幼时情意有多真切，未来群雄逐鹿之时又有几人还曾念孩童情谊。】
我想，汗父是万民之主，我们血脉里继承了黎民对皇室的供养，对我们来说这虽是责任，却也是天赋的权利，上苍令我们生在皇室，自然当仁不让。
【刹闻疆场一词，虽腹有狐疑却也未多问，乾清门行走的领侍卫内大臣便出身他的母族觉禅，能得母族帮拂也是一处好选择。天色晦暗不清，虽看不见他脸上神色，但聆语气比之方才坚砥许多，想来也是他由衷的喜欢。】
汗父宅心仁厚，未尝不允，三哥何不一试？